幾十年聽慣了的鏗鏘之聲突然沉寂了，耀眼噴濺的鋼水突然熄滅了，首鋼――曾支撐共和國崛起、挺立京西大地89載的鋼鐵巨人，為了給北京留下一片晴朗的天空，帶著無限悵惘的情懷向渤海之濱邁開了沉重的步伐，
　　2005年2月，國務院批準首鋼搬遷調(diào)整方案，逐步壓縮北京石景山廠區(qū)鋼鐵生產(chǎn)能力，與2007年相比，2008年首鋼北京地區(qū)各項污染物排放大幅度降低，其中煙塵排放量下降50.32％，粉塵排放量下降49.22％；二氧化硫排放量下降49.18％。2008年奧運會期間各項排放下降70％以上。
　　變化降臨了，生活被洗牌了，舊打算趕不上新希望的催生。當“十里鋼城”變成“記憶之城”，位于北京城西部的這片區(qū)域，將被重新定義。
　　石景山的天空清澈起來了!談起首鋼，居民不再以抱怨的口吻，而是帶有喜悅的感激。石景山居民的生活日清月朗。隨著一系列相關規(guī)劃的出臺，十年后這里將是一片嶄新綺麗的京西新景觀。
　　暢想這8平方公里的黃金寶地，可以為首都市民增添哪些新氣象?關于重新規(guī)劃，記者采訪到幾個方案，都在調(diào)整進行中。
　　幾代首鋼人歷盡艱苦建造起來的鋼筋鐵骨，應該被完好保存下來，留待后人去參觀、瞻仰這個工業(yè)時代的典范。原廠區(qū)將被改造成一個文化休閑區(qū)和旅游目的地。根據(jù)國際上慣常的做法，整座鋼鐵廠將成為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鋼鐵“工業(yè)遺產(chǎn)”，被列入搶救和保護的行列。
　　一件東西如果呆在一個地方的時間太長，那么，它的存在就會變成人的視覺習慣。在這個距離首都心臟不過十幾公里的地方，相信很多在北京生活幾十年的人都沒有進去參觀過，大紅門里面的情景就成了一個秘密。不神秘的是那些高聳的煙囪和蒸氣，于是，人們習慣地認為“十里鋼城”是一個不斷散發(fā)毒氣、到處布滿工業(yè)垃圾的地方。而有幸進入其中的人都會略帶驚訝――原來在鋼鐵叢林的包圍里，還有著一塊幽靜古雅的宗教勝景。也就是說，首鋼是完全可以締造出優(yōu)雅的人文景觀的。
　　很少有人知道在首鋼集團的廠區(qū)內(nèi)還有一座“石景山”。
　　在首鋼廠區(qū)內(nèi)西邊有一座小山包，這座海拔183米的小山就是石景山區(qū)地名的由來――石景山。這石景山可是大有來頭，根據(jù)《山海經(jīng)》記載，專家認為石景山是大禹治水時走過的第44個山頭，山上古代石碑碑文也記載，石景山曾被譽為“燕都第一仙山”。目前確切的最早記載可追溯到明朝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時的重建。曾有專家根據(jù)周易理論提出了故宮是參照石景山的地理位置而修建的說法，雖然沒有確實證據(jù)，但故宮和石景山正好處在同一緯度的東西中軸線上，這一現(xiàn)象在中國古代建筑所遵循的陰陽五行學說中看起來并非只是一種巧合。石景山西坡的佛教金閣寺大約為晉唐時期所修建，而南坡自上而下的玉皇殿、老君廟、碧霞元君殿卻是按典型的道教序列修建。佛道兩教同處一山，和諧并存，成為這里特有的宗教文化景觀。
　　1919年，北洋軍閥時期的一座鋼鐵廠在這里落成，石景山被包了進去，就此過上了“隱士”的生活。此后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這座曾經(jīng)香火旺盛的石景山在熔化鋼鐵的高溫中“冷卻”了下來。2010年，首鋼冶煉部分全部搬遷至河北曹妃甸后，這座被遺忘近百年的石景山有望重新規(guī)劃，向公眾開放。
　　據(jù)悉，在首鋼涉鋼產(chǎn)業(yè)全部搬遷后，長安街將從原來的首鋼東大門處穿越石景山腹地，一直打通到門頭溝區(qū)中心城。而這之間，以長安街延長線為軸，南北兩側將平行展開面積為1平方公里的中央行政辦公區(qū)，是目前中央單位最為集中的三里河地區(qū)的5～10倍。2020年前，京西將建成一個面積約30平方公里的CRD(中央商務休閑區(qū))，與東部的中央商務區(qū)形成平衡格局。首鋼下屬的飲食公司久負盛名，是奧運會指定工作配餐供應方；北京大學首鋼醫(yī)院是三級甲等醫(yī)院；來自一等藝術學府的優(yōu)秀人才集合成首鋼藝術團……這些資源可以留在新商務區(qū)重新整合利用。
　　此規(guī)劃的出臺必將帶領部分群眾向西遷移。以往，京西大地被灰撲撲的“十里鋼城”和瀕臨干涸的永定河一攔，成了無人理睬的半荒地，其發(fā)展一直勁頭不足。有人的地方就有無限商機。CRD帶來的不僅是房價的走高，還有現(xiàn)代化的生活理念。
　　首鋼搬遷后，仍有7.4平方公里的地皮歸首鋼支配。對肩負著數(shù)萬名職工的安置使命的首鋼集團來說，能分擔就業(yè)并盈利的影視基地和游樂園都是不錯的選擇。CRD+游樂園，城西居民面臨的不僅是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
　　
　　門頭溝房價走高
　　
　　敏感的房市向來是地區(qū)發(fā)展的風向標，開發(fā)商總是率先分享政策帶來的先機。門頭溝的地形崎嶇，平地不多，使得該區(qū)房產(chǎn)交易活躍區(qū)域主要集中在與石景山區(qū)臨近的大峪、雙峪、永定鎮(zhèn)、城子、濱河等區(qū)域，目前在售的新房項目不超過十個。在金融海嘯催逼樓市泡沫，城區(qū)房價開始下跌的關頭，門頭溝二手房的均價在七八千左右，基本沒有下降的趨勢。
　　“我愛我家”銷售經(jīng)理介紹，由于門頭溝可供建筑開發(fā)的平地面積有限，現(xiàn)有的平地均已開發(fā)，這就形成了物以稀為貴的有利條件。門頭溝向來以景色秀美著稱。所以很多樓盤開發(fā)成別墅洋房，主打旅游、度假的居住模式。西長安街打通之后，便利的交通還會帶來近郊旅游的熱潮。到時候，恐怕手里拿著錢也未必能搶上一套門頭溝的房子。
　　前段時間，石景山“遠洋山水”7折售樓的新聞沖擊了很多人的神經(jīng)，雖然事后證明那只是開發(fā)商的一個宣傳噱頭，并非樓市的實質現(xiàn)狀。但是，它成了宣告樓市泡沫的領頭羊，給人們“石景山房價先跌”的印象。而石景山區(qū)西側大面積的首鋼職工宿舍區(qū)似乎不在房市影響之內(nèi)。首鋼老職工張先生退休后，在門頭溝買了套平房小院，在他看來，門頭溝清新的空氣和遠離鬧市喧囂的寧靜氛圍，非常適合養(yǎng)老。他笑稱，以前是白天在廠里點煙囪，晚上回家吃煙囪灰，幾十年一直住在首鋼宿舍區(qū)，沒挪過窩，現(xiàn)在條件好了，應該讓老伴跟著自己享福了。張先生說，很多首鋼人都在隔壁門頭溝區(qū)買了房，除了養(yǎng)老，還有給兒女結婚買了新房。主要是離首鋼近，門頭溝的房價一直不高，也就成了首鋼工薪階層買房的首選。
　　郭先生是歷史學專家，2000年，他從單位宿舍搬到了石景山區(qū)。買房之初全家人作了充分的調(diào)查研究，郭先生更是查閱了大量資料，得出石景山區(qū)風水好的結論�！澳阒�道嗎?咱北京城建城是以首鋼里面那個小石景山為定點的。你想啊，作為立城之本的地方風水能差嗎?那肯定是固本養(yǎng)民的好地方啊。”郭先生坦言，一開始也是飽受首鋼的困擾，“剛搬來的時候，老朋友來看我，說一過玉泉路就能聞見工廠飄來的硫化物的味道，這樣下去至少少活10年。我就跟他們說，不著急，焦化廠什么的都關閉了，首鋼也不能一直據(jù)守在這 兒。這不，沒幾年就開始搬遷了。還是風水好啊!”
　　像郭先生這樣揣著風水買房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人們考慮更多的，顯然是石景山區(qū)一直孜孜不倦地對環(huán)境的改造，致使西長安街沿線的綠化明顯多于其他區(qū)域。
　　
　　石景山由宜居變繁華
　　
　　像很多前“北漂”一樣，王小姐跟隨丈夫來北京打拼，短短6年時間，他們從租一居室到擁有了自己的房子、車子還有兒子，往昔的艱辛早已消融在越走越近的幸福里。2004年，他們買下石景山玉泉路附近的一套兩居室，均價4500元/平米，辦了個團購形式又打了九七折，算下來是4300元/平米的價格。
　　王小姐夫婦倆的工作單位并不在石景山，選擇石景山居住看中的是便利的交通，這里雖然離東邊的繁華尚遠，但直線距離市中心并不遠。對于當時工作并不穩(wěn)定的兩人來說，西四環(huán)是性價比最高的地方。“記得剛來的時候，只有兩路公車可以到地鐵站，像樣的咖啡館都難找，感覺整個生活沉靜得近乎老年人�！蓖跣〗阏f每次請朋友吃飯，就是地鐵站附近的羊蝎子。古城一帶更夸張，像樣點的咖啡館和酒吧只有各兩家，而即使把“三千里烤肉”算進來，西餐館也只有4家。
　　如果說西邊不適合生活，郭先生一定會嚴厲反對，他家樓下就是北京最大的街心公園――半月圓公園。每天看書累了，郭先生就下樓到公園轉轉，這里人氣不是很旺，不嘈雜。往西拐個彎，就有一條遍布飯館的街，湘菜、川菜、老北京家常菜……各種平民菜應有盡有，“小館子花錢不多，吃著熱鬧。有時候跟幾個老伙計下棋，輸?shù)枚嗟木蛠磉@里請客�！惫�先生說，現(xiàn)在的石景山，尤其是首鋼搬走之后的石景山是他眼中最宜居的地方。但是說起CRD，郭先生卻不怎么感冒，“到此為止就好了，再發(fā)展的話又要鬧起來了。我還是喜歡安靜點，物價也不太貴�！倍鴮ν跣〗氵@樣的年輕人來說，CRD無異于一個大驚喜，“當時買房的時候并沒有想這么遠，如果真的能發(fā)展起來，我們家房子肯定翻倍升值!CRD不就是另一個CBD嗎?敢情我們等于住在SOH0現(xiàn)代城啦!”
　　
　　游樂園給誰帶來希望
　　
　　石景山游樂園自上世紀80年代落成后，一直是北京最大的游樂場所。但隨著朝陽公園、歡樂谷等游樂園的落成，加上石景山游樂園自身設施的陳舊，大部分找樂的人都轉移到東邊。近兩年，石景山游樂園在不斷擴大，計劃中甚至將跨進西五環(huán)內(nèi)，五環(huán)兩邊的園區(qū)則通過地下方式巧妙連接，游樂項目不目將超過百項。石景山游樂園會不會與首鋼攜手打造京城最大的游樂勝地，我們不得而知，聞聽此消息的附近居民卻已經(jīng)陷入了焦慮中。
　　郭先生是喜歡安靜的人，自然不喜歡游樂園的吵鬧，“遠一點兒還好，如果離得近的話就要倒霉咯，聽說游樂園都是很晚才關門，那我們老年人的休息怎么保證?”像郭先生這樣上了歲數(shù)的人，多數(shù)不喜歡這樣的規(guī)劃。古城街邊一位大媽說，假如首鋼真的建成游樂園，節(jié)假日太吵的話，她就會發(fā)動鄰居去街道找說法，“你說建成游樂園能便利我們這些老頭兒老太太嗎?”
　　不過對于首鋼瀕臨下崗的職工來說，游樂園無疑是一個就業(yè)新希望。如果首鋼建游樂園，第一個優(yōu)惠便是分流部分職工，建成后的曹妃甸新廠區(qū)全部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生產(chǎn)，將淘汰掉6萬名老職工。
　　孫女士是首鋼芯片廠職工。近幾年，芯片廠命運起起落落。孫女士得知年終她將正式下崗。她丈夫也是首鋼職工，已經(jīng)是副處長，現(xiàn)在曹妃甸建設基地。關于下崗后做什么，孫女士想了很久，也聽說可能會在后續(xù)規(guī)劃中給他們安排些服務性工作，比如售票員、營業(yè)員，甚至衛(wèi)生保潔員之類。但是首鋼向來不低的工資待遇讓她很猶豫，“以前一個月掙好幾千，你說要是被分配去游樂園掃地，頂多也就掙一兩千吧?丟不起那個人。”孫女士說她初步設想去曹妃甸開個洗車店，反正家里經(jīng)濟還算寬裕，多少投點資就夠了。實在不行就在家呆著，“歲數(shù)也大了，等著看孫子吧�！辈贿^孫女士透漏，首鋼不少中年以上的女職工認為，去游樂園做服務工作還是很不錯的�！坝行┢胀üと思彝�條件一般的，可能還是希望多掙點，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過相對6萬人來說，多么大的游樂園崗位都有限，到時候用誰不用誰也是個問題�！�
　　從2005年到2010年，首鋼共有6.47萬名富余人員需要分流安置。首鋼黨委書記、董事長朱繼民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這6.47萬名富余人員，將通過新項目安置1.91萬人，退休1.09萬人，內(nèi)退安置1.35萬人，面向社會分流2.12萬人。按照壓產(chǎn)時間進度，目前平均每年分流安置富余人員1萬人左右，確保每一名職工都得到妥善安置。職工安置有3條途徑，一是在各部門內(nèi)安置一部分職工；二是首鋼自身的發(fā)展為一部分人員安置提供了空間，比如順義新建的冷軋廠和物流基地至少可分流1000多人，礦山改造方面也可安置幾千人，新鋼廠可以安置一萬多人；第三，新基地建成后還需要大量服務性員工。
　　面臨分流安置的部分職工經(jīng)過再就業(yè)培訓，可實現(xiàn)轉崗；剩余的可選擇退休或提前退休。目前北京市財政已劃撥10億元�？�，用于首鋼職工安置和培訓；石景山區(qū)也成立了再就業(yè)服務中心，幫助首鋼分流職工。
　　中國恐怕還沒有哪個企業(yè)，遇到過如此巨大的職工安置問題。這些工人曾滿懷熱情地投身于首鋼，付出了他們的激情與汗水，首鋼此時會拿什么回報他們?他們最終又將扎根何處?
　　記者采訪的這些首鋼人，有退休后依然堅守崗位的老人，有剛畢業(yè)的大學生，還有人到中年舍家棄子的中層領導，為了曹妃甸新首鋼的建設，他們都作了很多的犧牲。首鋼搬遷改變了他們的命運，甚至家庭。
　　
　　我把位子騰給年輕人
　　
　　張繼文是首鋼集團的副總工程師，今年76歲，也是首鋼工齡最長的職工。從1951年6月28日進廠至今，張老爺子在首鋼已經(jīng)工作了57年。他就像首鋼歷史的活坐標，伴隨著首鋼一起成長。18歲時，他看到報紙上首鋼(那時叫石景山鋼鐵廠)招工的消息，就以鉗工的身份成功應聘，來到這個一共2000人左右的小廠。之后，他經(jīng)歷了車間主任、工程師、科長、副處長、處長、廠長、經(jīng)理的步步升遷，一帆風順，卻也一步?jīng)]省。親歷過大煉鋼鐵的盛景，“文革”時跟萬里一起干過高爐大修，管電力時跟時任北京電力局長的前總理李鵬相識，張老爺子的人脈讓年輕輩的望塵莫及。
　　像很多解放年代走過來的人一樣，張老爺子性格非常剛正。論技術，古稀之年的他經(jīng)常讓號稱掌握著高科技的年輕人望塵莫及。論作風，他從不徇私，曾經(jīng)在大會上毫不客氣地批評自己的兒子。
　　張老爺子幾乎全家都是首鋼人，老大在動力廠，老二在線材廠，老三北師大畢業(yè)后在首鋼技校當老師，只有老四在市里開 車。老伴也是首鋼職工，1982年就退休了。3個孩子中，只有老大從事的專業(yè)繼承了張老爺子，是動力廠的車間主任，現(xiàn)在曹妃甸被提到了副處。大兒媳所在的首鋼下屬公司效益不太好，面臨下崗的命運，問張老爺子為什么不拉她一把?以他的資歷，給兒媳安排個工作不是很容易的事嗎?老爺子卻說：“首鋼那么多人面臨分流，下崗有什么不得了?年輕人，自己謀生路�！�
　　張老爺子透露，“到這個月底我就不干了。說句粗話，不能站著茅坑不拉屎。我跟領導說了，現(xiàn)在都是少壯派的，我把位置騰出來。什么時候需要我，我保證隨叫隨到。”老爺子在郊區(qū)買了塊地，“我這人閑不住”，他要在安靜的郊區(qū)種菜養(yǎng)魚聊度余生。其實，他身板非常棒，60大壽的時候曾跟集團領導開玩笑，“你們啥時候放我走啊?”廠領導說，您身體這么好，再干10年，70大壽放你走。70歲生目的時候，張老爺子又問領導啥時候可以“下崗”，領導說70過完不是還有80嗎?誰知道，80歲還沒到，首鋼就面臨了這么大的轉變。
　　作為一名老職工，張老爺子對面臨安置的職工牽腸掛肚，“老職工不愿意走，年輕人還是愿意離開的，40歲左右的中年人沒有辦法，他們不容易再找到不錯的工作，那些專業(yè)性很強的人也不會走，剩下的人就靠出賣土地來安置了。首鋼公司領導黨委對這個問題考慮還是比較全面�！�
　　
　　將青春揮灑在這里
　　
　　首鋼的搬遷，犧牲最大的是遠赴河北曹妃甸開創(chuàng)新基地的職工們。
　　搬遷很誘惑，因為前方的風景鼓蕩起向往的漣漪；搬遷很沉重，回望家園歲月如歌，斬不斷的懷戀和不舍把腳步層層纏裹；搬遷很艱辛，躊躇莫展千思百慮，矛盾和焦慮晝夜煎熬；搬遷很疲憊，建立一種新秩序意味著嘔心瀝血摧骨折腰的浩繁勞頓。這個巨人強按下對美好故園和父老鄉(xiāng)親的滿腔依戀，揮動起直指霄漢的鋼鐵臂膀，在鏗鏘沉重得震動天地的緩緩步履中，向渤海之濱的荒蕪天地走去。沙黃地黃天黃人黃，吹得人衣兜里能倒出沙子。和老首鋼比，生活條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多少個母親和妻子開始呆呆地一天天劃日歷，多少個兒女不再愛說愛笑，多少個父親掛上電話讓風沙把發(fā)熱的眼睛吹得睜不開。
　　剛來島上的首鋼職工拎個水瓶子就在野外一天，在無遮無攔的荒地上勘測、建基礎，沒地方遮陽沒地方坐。每天在路上要來回顛簸3個小時，路面滿是運輸車軋出來的大坑，一輛過去沙塵漫天。這除了讓人疲乏，還充滿危險。晚上回幾公里外的縣城宿舍睡覺，經(jīng)常不敢洗澡，因為地表深層的石油儲蓄，自來水也散發(fā)著嗆人的臭雞蛋味……
　　2007年春天，我們第一次去曹妃甸。漫長無盡的公路延伸在一片風沙飛揚中，當黃沙彌漫越來越多時，離新首鋼建設基地就不遠了。停車后，我們瑟縮在座位上，遲遲不愿下車，那是怎樣的挑戰(zhàn)啊――海面上幾座巨大的吹沙機噴涌著十幾米高的沙柱，海風卷裹著黃沙四處闖蕩，空蕩蕩的島上寸草不生，連躲藏的地方都沒有，工人們的工作服被吹得像鼓脹的帆。于正松告訴我，我看到的情景已經(jīng)是不錯的了，在此之前，島上的艱苦更是難以想象。
　　于正松也是一名80后，2005年大學畢業(yè)來到首鋼冶建公司，他專業(yè)學的是工程造價，但為了更好地熟悉建筑工作，他主動請纓來到了基建單位。2006年7月，他隨著初期基建來建島上第一座變電站。提起那時候的島，他只說了四個字――無比荒涼。
　　2006年末，于正松遭遇了他迄今為止最苦的一段日子�；�建隊從碼頭上接了電，冬天海風特別大，經(jīng)常把他們住的簡易棚的房頂刮跑，有幾天鬧風暴潮，陣風達到十一二級，天上還下著小冰渣。因為島上沒有電站，他們是從碼頭上接的電，風暴潮把電線刮斷了，只有一座臨時發(fā)電機每天供電1小時，僅夠給手機充電。寒冬臘月，住在簡易棚里，唯一取暖的電暖氣也不能用了，晚上房間里的溫度可達零下二三十度。電停了5天，他們足足被凍了5天。白天工程照干，晚上與寒冷抗爭。當時幾個單位都撤島了，因為民工都不干了。想出島需要鏟車在前面開路，積雪太多，什么車都走不動。那幾天的日子，對于從小家境優(yōu)裕，沒吃過什么苦的于正松來說，刻骨銘心。
　　一起來首鋼的同學有119人，現(xiàn)在只剩下60人左右，“就是覺得太苦了，這樣干下去受不了�！庇谡�松坦言，來到曹妃甸后心理有一定的落差，畢竟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跟心目中待遇環(huán)境優(yōu)良的國家大型企業(yè)相差太遠。但是島上每一個人的實干精神讓他很受教育，“我?guī)煾凳沁B續(xù)三屆的首鋼勞模，他就是首鋼一名普通的老工人，但是他把所有技術毫無保留地教給我。我倆經(jīng)常趴在一個乒乓球案子上算圖紙，可以從一大早趴到晚上十一二點。那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學到的東西最多最扎實�！�
　　采訪中，記者手里拿的有錢柜KTV標志的圓珠筆刺激了這個80后，“我也好想去錢柜唱歌啊。大學時我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文藝部部長，屬于活躍分子，經(jīng)常組織同學出去玩，我們玩的花樣可多了……”于正松的表情有點落寞，他說現(xiàn)在最好的娛樂，就是下班后去海邊看落日，寧靜的景致可以讓內(nèi)心完全沉淀下來。前段時間的奧運會也讓島上興奮了很久，不上班的時候大家開車15分鐘去基地，那里有一個電視機。但是由于經(jīng)常24小時加班，一周能看到幾場比賽已很難得。
　　這個26歲的小伙子還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沒有女朋友。像他這樣秉性踏實、樂觀，長相沉穩(wěn)的男孩子應該有很多機會，但是，“我一個月只有幾天假，交了女朋友跟人家一個月見一次面，這樣比較……過兩年再說吧�！庇谡�松說，誰都有自己的夢想，他的夢想建立在曹妃甸這塊大地上，“這輩子，可能就吃首鋼這碗飯了吧�！毙』镒幽樕系男θ轄N爛得好像島上6點鐘的太陽。
　　
　　女兒和工地一個都不能少
　　
　　個子高高的高工一眼望去就是個內(nèi)向的人，但能感覺到他總是憂心忡忡，還有種揮之不去的疲乏。一根接一根，抽煙好像是他唯一的安慰了。我們想找個安靜地方采訪，各個屋子找了一遍發(fā)現(xiàn)沒有，只能在號叫似的電話機旁邊，努力透過打電話人的高分貝話音傾聽談話。
　　發(fā)電機組項目部的高工剛剛通過北京電視臺的聯(lián)系，給長期不能自理的女兒在304醫(yī)院做了手術，妻子為了孩子辭職了。夫妻倆為了殘疾的孩子愁暢百轉，他們不知道這個連吃飯睡覺都不正常的孩子未來還會遇到什么坎坷，可是他們能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多付出一點，就能為國家多承擔一些。半個月回家一次，高工知道孩子早就眼巴巴盼著了。孩子不能順暢表達，但當父親的知道，孩子羨慕別人一家三口過節(jié)過年其樂融融，父親常年不在家，孩子連性格都變了。每次離開家，高工心里都沉甸甸的，他用了一個字――怵!“哪里是頭 啊!”一邊是壓力沉重的艱苦工作，一邊是孩子默默掉眼淚。高工在心里嘆息，要是孩子懂事，不鉆牛角尖就好了。高工牽掛家里，但每天忙過了都后悔沒顧上打個電話。
　　在這片處女地上建鋼城，石頭、沙子、土……要什么材料都成了難題。當?shù)氐纳匙犹�細太黏，派不上用場。原來常說中國企業(yè)不講信用，可外國企業(yè)不講信用起來，你連人都沒處找去。人家就說工人罷工，生產(chǎn)不出來，你跳腳罵人也沒用。逼得一個性格內(nèi)向的人罵起人來，得是多糟心的難事啊!高工因為設備供應不能按照進度要求，罵完了人還得去哄。連夜去哈爾濱工廠，解決了問題就往回返。哈爾濱是啥樣都不知道。站在設計單位和設備廠家之間協(xié)調(diào)關系，高工每天感覺自己的嘴都快磨破了。連傳真紙都半個月就用完一包。
　　
　　一流神技在首鋼
　　
　　唐志強，46歲，山東人，體胖、豪爽，粗硬的胡茬布滿瞼頓，頗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綠林好漢。老唐從事砌爐工作已有18個年頭。首鋼北京地區(qū)的幾座爐子，加上首秦一期、二期、遷鋼一期等林林總總地算起來，經(jīng)他手砌過的就有10余個。老唐說喜歡這行，自干上這工作后就沒干過別的。
　　高爐砌筑從3月15日開始，歷時105天。共用耐火磚近8萬塊，每天平均砌筑量達到40噸。在高爐砌筑的日子里，唐志強與工友們?nèi)找乖谝黄穑�付出了極大的心血�！捌鲋�前我的體重是108公斤，現(xiàn)在只有96公斤，掉了20多斤肉啊!”
　　唐志強有件寶貝，外人不能隨便動，那就是結婚時老婆給他做的被子�？匆娎C著大紅鴛鴦的被子，就像看見老婆，讓他心里踏實暖和。能一個人在這堅持著，唐志強不能沒有這件寶貝。
　　唐志強有個絕活兒：一塊磚，里邊是否有裂紋，他用錘子一敲就知道。
　　2002年首鋼二爐大修時，唐志強作為質量檢驗人員拎著錘子在現(xiàn)場拿起一塊75毫米厚、150毫米寬、230毫米長的耐火磚，敲了一下后他對外方專家說：這塊磚有裂紋。老外不相信，也拿錘子敲，之后對唐志強說：這塊磚沒問題。然后問唐志強：“你干多少年了?”唐志強說十來年吧，并告訴他這塊磚的裂紋深度不會低于20毫米。老外滿臉狐疑，唐志強隨即用畫筆在磚上畫了一道線：切去吧。切完之后，果然在磚的內(nèi)層有一道長長的裂縫，用尺一量，22毫米!唐志強拿著切開的磚問老外：“你干多少年了?”“18年�！薄�18年了連這都聽不出來?”此后，外方經(jīng)理一見著唐志強就對翻譯說“他一拿著錘子來，我就哆嗦，他這錘子一下就砸碎了我154噸磚!一噸是8000元人民幣啊。”原來耐火磚的質量檢查方法使用的是抽查，合格率是95％，按照抽查結果，外方供應的磚全部退貨。2004年，在首秦二期時這兩個“冤家”又相遇了，唐志強依然用他手中的錘子“砸”碎了老外近20多噸磚。
　　了解唐志強的人都知道，他砸完磚之后還愛用舌頭舔，之后他就知道這塊磚的氣孔率是多少，里邊都是什么材質。也是在首秦二期時，那次高爐砌筑用的是國外一家公司生產(chǎn)的耐火磚，他砸下一塊后就住舌頭上一放，然后告訴對方：這塊磚的氣孔率是11左右。對方不相信。等拿來指標一看是10.8。唐志強告訴他：“你這磚用的材質是燒結模來石和電溶模來石。”對方驚異地說：“我這一天來多少驗磚的，沒一個能說出用的是什么材質，你這砸完磚連什么材都能看得出來，我算是服你了!”
　　
　　再造一個工業(yè)傳奇
　　
　　首鋼人能在京西造工業(yè)城，在荒無人煙的渤海濱也一樣憑著堅韌頑強出奇跡。
　　我們采訪的車子在龐大的工地上行駛，雖然有熟人指引著，也經(jīng)常陷入死胡同――每天的軌道鋪設、工地建設都改變著道路。一個規(guī)模龐大、井然有序的新工業(yè)區(qū)又屹立起來了。
　　金秋十月，是來曹妃甸的最好季節(jié)，青翠的小草、嫩綠的樹葉，還有成片的蘆葦已開始透出“秋”的顏色，在一片淺紅的色彩里感受渤海灣中最早的秋天，心情倍感愉悅。
　　這一切是多么來之不易!
　　筆者親眼見到了埴樹的全過程――工人們將需要綠化的地方挖去0.省略
　　攝影后記：
　　去首鋼拍照這事兒前后計劃了小半個月，終于敲定攝影師的檔期，卻又因為首都的天氣不甚晴朗而拖到了截稿前的周末。周末進首鋼不亞于只身闖軍事禁區(qū)――戴鋼盔，著軍裝的高大衛(wèi)士肅立在首鋼雄偉的東門前，估計蒼蠅都得繞著飛。
　　來得倉促沒有帶介紹信，大周末的又不好意思打擾宣傳部的同志，我跟攝影師小李決定碰碰運氣。憑著三進首鋼的經(jīng)驗，我們在古城地鐵口找了輛出租車，不好意思，是黑的，在這兒能找到正規(guī)出租車相當于中5塊錢的彩票。巧的是，黑車司機是50年前的首鋼臨時工，對首鋼老廠區(qū)倍兒熟，話里話外就跟回了娘家似的�；啬锛夷哪芡獾�?進門也不減速，理直氣壯地直奔主干道。一路上給我們講解那些布滿滄桑銹跡的大型設備的用處和歷史，師傅的熱情讓我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摸摸錢包，我怯生生地問師傅：“您看這車費咱怎么算啊?”師傅大手一搖，“別緊張，姑娘，這個一會兒再說。我這人好說話，不能為幾塊錢紅臉，這你放心�！币环�話說得我大大松了口氣，就差淚眼婆娑地感嘆，“師傅，好人哪!”
　　轉了一大圈兒，總算順利完成拍攝任務，心里正美著呢，車停了。原來到了門口，所有車輛都要停下來接收門衛(wèi)的掃視。就看那體型魁梧的門衛(wèi)一個勁兒往車窗里瞧，看到后座上攝影師的長槍短炮，門衛(wèi)大喝一聲：“你們是干什么的?”我連?忙下車掏出名片、雜志等上前解釋。不行!門衛(wèi)非常憤怒，覺得我們的出現(xiàn)藐視了他的權威，“萬一你們是特務怎么辦?從我這門里進去的，我是要負責任的!”攔也攔不住，負責任的門衛(wèi)給他們領導打了電話，要求領導親自來檢查我們。
　　漫長的等待之后，領導來了，真是氣度不凡，嚴厲地對我們進行一番審問和批評之后，讓我們進去登記。登記的過程相當漫長，攝影師的駕照、家庭住址、電話、單位、相機型號等一切信息都毫無保留地交代了出來，這才放我們出來。
　　我們飛快地鉆進黑車，久等了的司機師傅看上去很不滿意，一腳油門，一騎絕塵就把那些門衛(wèi)甩在了后面�；氐焦懦堑罔F口，我問師傅多少錢?師傅先客氣了一下，讓我說個價。我說還是您說吧。師傅說：“那就100吧�！蔽衣犃瞬铧c暈過去，咱也不是沒打過車，可100元的出租還真沒坐過。攝影師也幫著我砍價，我淚花都在眼眶里打轉轉了，師傅一看這情況，總算松了口。60元，我們總算平安下車了。
　　回望首鋼，我想起與同事所作這一選題的過程，誰也不會想到會以這樣的故事結束我們的采訪。
　　文/咪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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