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美國電視連續(xù)劇在中國流行起來。美國的電視臺一般是在每年的9月至次年5月間播出新的劇集，每周播出一集，共播出二十幾集，這被稱為一“季（season）”。如果某一季電視劇的收視率高，那電視臺就會接著拍攝新的一季。同一個美劇的每一季，既與其他季有情節(jié)上的關聯(lián)，又有比較完整的故事。
　　美國債務危機就像一個真人版的美劇，它的2011季引起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關注。美債危機2011季自1月6日開始，這一天美國財政部部長蓋特納寫信給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要求提高債務上限；到8月2日結束，眾議院和參議院分別在1日和2日通過了提高債務上限的議案，總統(tǒng)奧巴馬立即將其簽署為法律；前后共歷時7個月。
　　初次接觸美債危機的人會覺得，這出戲驚險刺激，充滿了懸念，謎底到最后一刻才揭曉。而了解美債危機歷史的人則知道，這個美劇幾乎每年都會上演，而且劇情雷同，危機總會有驚無險地被化解。
　　美國債務上限簡史
　　
　　為了理解美債危機的劇情，我們先要掌握一些背景知識。
　　美國政府債務包括聯(lián)邦政府債務與州和地方政府債務。美國債務危機里的債務指的就是聯(lián)邦政府債務。州和地方政府債務總余額規(guī)模不小，達幾萬億美元，但相比之下，聯(lián)邦政府債務更為龐大。聯(lián)邦政府債務是指財政部和其他聯(lián)邦政府機構以證券形式所借的債務。它包括兩部分，一部分由政府賬戶持有（debt held by government accounts），如社保和醫(yī)療信托基金；另一部分由公眾持有（debt held by the public）。截至2011年7月31日，政府賬戶持有的債務總余額為4.59萬億美元，公眾持有的債務總余額為9.76萬億美元，合計14.34萬億美元（由于四舍五入，合計不等于兩部分之和）。
　　從美國建國起，國會就對聯(lián)邦政府借債進行約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聯(lián)邦政府幾乎每次發(fā)行債券都需得到國會的批準；財政部靈活處置的余地很小，國會甚至會對發(fā)債的細節(jié)做出規(guī)定。1917年之后，國會開始給予財政部更大的自主權，它可以在一定限額之內發(fā)行某種債券，無須每次都得到國會批準。1939年，在羅斯�？偨y(tǒng)的推動下，國會取消了對政府發(fā)債的多種限制，從此基本上只對債務總額進行規(guī)定。1939年6月第一次設定了債務上限，為450億美元。
　　因為美國聯(lián)邦財政在多數(shù)年份都是赤字，所以債務總額多數(shù)年份都在增長，債務上限也要隨之增長。美國政府2012年預算報告中列出了1940年6月至2010年2月的70年間涉及聯(lián)邦債務法定上限調整的所有法案，共計91個，平均每年1.3次。（見表1、圖1）
　　國會往往將上限定得很低，有時調整幅度太小，債務總額稍稍增長就會逼近上限，幾個月之后就得再次調整。這似乎是國會沒有長遠眼光，估計不到幾個月之后發(fā)生的事情；但實際上，國會是樂在其中，議員們喜歡玩這個“緊箍咒”。
　　財政部也不是完全束手無策，他們有一些辦法應對債務上限逼近。債務上限約束的是政府賬戶持有和公眾持有的債務之和，并不對這兩種債務分別設限。不是所有債務都被納入債務上限管理，還有一小部分債務不受法定上限的約束。以2011年7月末為例，所有債務總額為14.34萬億美元，已經超過了當時的法定債務上限14.294萬億美元；但受限于上限管理的債務總額是14.293975萬億美元，還比法定上限少2500萬美元。這種安排為財政部部長提供了騰挪的空間，當債務總額向上限逼近時，他可以將一部分受限的債務置換為不受限的債務，暫時延緩債務總額沖向上限的步伐。
　　國會將財政部發(fā)債的空間壓縮至最小程度，而在此情景下，財政部仍然能夠掙扎，做出不少動作。這增加了美債危機的戲劇性，猶如電影以排解定時炸彈結束。從近年的情況看，國會調整債務上限往往是在財政部的催促之下進行，免不了上演一番“生死時速”。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美債危機”已經多次發(fā)生，成了一個系列劇。
　　美債危機2011季
　　
　　美債危機2011季重復了之前的很多情節(jié)。
　　2011年1月6日，美國財政部部長蓋特納寫信給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民主黨人里德，要求提高債務上限。蓋特納當時估計，債務總額將在3月31日至5月16日間達到上限。4月4日，他又給國會寫信，重新估計債務總額達到上限的時間在4月15日至5月31日之間。他會采取特別措施，使這個時間延后；但最遲到7月8日（這個最后期限后來又被推遲到8月2日），財政部將沒有發(fā)債的余地。
　　財政部著急上火，國會卻無動于衷，沒有形成議案交付表決。到4月末，受限的債務總額僅比上限少581億美元。5月16日，蓋特納被迫宣布暫時停止發(fā)行債務，受限的債務總額在距離上限250億美元的地方停止了增長。蓋特納通過一些特別措施――如暫停一些不那么急迫的支出，賣掉一些按揭證券――維持政府的正常運轉。
　　財政部出了一個報告《債務上限：神話V.事實》（Debt Limit：Myth v. Fact），向公眾解釋提高債務上限的必要性。這個報告指出，特別措施的效果是有限的，只能維持到8月2日。如果屆時國會還不提高債務上限，政府將不能履行某些法律義務，包括不能支付社保和醫(yī)療的支出，不能支付軍隊工資，不能支付國債的利息，不能退稅，等等。這是史無前例的。這將使很多美國家庭生活變得困難；使美國政府信用――這是全球金融體系的基石――受損，從而引發(fā)金融危機，給經濟帶來災難性后果，甚至可能比目前正經歷的危機更為嚴重。
　　國會當然知道后果會很嚴重。但議員們并不急于提高債務上限，而是趁機提出自己的主張。共和黨和民主黨在如何減少赤字方面存在深刻的分歧，共和黨反對加稅，主張通過減支來縮小赤字規(guī)模，例如可以減少養(yǎng)老、醫(yī)療方面的福利；而民主黨希望維持并提高社會保障的水平，主張通過增稅、減少國防支出來縮小赤字規(guī)模。另外，明年是總統(tǒng)大選年，共和黨希望將債務上限問題拖入明年，因此提出分步提高債務上限；而民主黨希望一次性提高債務上限。
　　在8月2日期限接近、不能再拖延的情況下，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博納提高債務上限的議案被交付表決。博納方案提出采取“兩步走”的方式提高債務上限，第一步是先將上限提高9000億美元，同時著手在今后10年削減9170億美元的政府開支。第二步是明年2月將美債上限再提高1.6萬億美元，但有前提條件，即國會必須將一份平衡預算的憲法修正案送交各州批準，同時奧巴馬要與國會就新一輪削減1.6萬億美元或更多政府開支達成共識。7月29日6時左右，這個議案在共和黨人控制的眾議院以218票對210票獲得通過。但是，約兩個小時后，民主黨控制的參議院以59票對41票否決了該議案。
　　受到民主黨阻擊之后，共和黨進行了回擊。7月30日下午，眾議院以246票對173票，象征性地否決了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民主黨人里德提出的一次性上調債務上限方案。7月31日，在參議院的一個象征性投票中，里德的方案同樣被駁回。
　　經過這兩回合的較量，離8月2日已經只剩下了兩天時間，沒有時間再加入更多“戲份”了，于是兩黨開始尋求妥協(xié)與合作。8月1日，眾議院以269票對161票通過了2011年預算控制法案（the Budget Control Act of 2011）；8月2日，參議院以74票對26票通過了該法案；同一天，奧巴馬總統(tǒng)簽署了該法案。美國的政治家們又一次在讀秒聲中解決了債務危機。美國提高債務上限本無懸念，但政治家們的表演讓情節(jié)充滿了不確定性。
　　2011年預算控制法案包括多項減赤措施，例如，對非強制性支出設限，成立減赤聯(lián)合特別委員會。
　　這個法案與共和黨的期待更為接近，它將分三步提高債務上限，最高調整額度為2.4萬億美元。第一步，奧巴馬總統(tǒng)向國會發(fā)出一封信，證明債務總額距離上限只剩不到1000億美元，在此條件下，債務上限在8月2日立即上調4000億美元至14.69萬億美元。與之相應，10年內政府開支須削減9170億美元。第二步，如果在50天內國會不反對，那就再將債務上限提高5000億美元。第三步，當總統(tǒng)再次發(fā)信給國會證明債務總額距離上限只剩1000億美元時，債務上限會再次提高1.2萬億～1.5萬億美元，這取決于未來減赤措施的力度，債務上限上調的幅度應與減赤的額度相等；如果國會通過了平衡預算的憲法修正案并將其送交各州批準，債務上限可提高1.5萬億美元。
　　
　　真實的危機不因債務上限調整而結束
　　
　　雖然美債危機的劇情已經告一段落，但其實情仍在發(fā)展：美國的債務負擔會越來越重；而且，這種狀況會拖累全球經濟。
　　雖然美國國會上調了美國債務上限，但全球三大評級機構之一的標準普爾在8月5日宣布下調美國國債信用評級，從AAA評級下調至AA+，同時將美國國債的評級展望維持在“負面”――意味著未來還可能繼續(xù)下調美國國債的評級。
　　8月18日，高盛將美國今明兩年的經濟增速分別從1.8%和3.0%下調至1.7%和2.1%；與此相應，高盛將今明兩年的全球經濟增長預期分別從4.1%和4.6%下調至4.0%和4.4%。同一天，摩根士丹利將2011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從4.2%下調至3.9%，下調原因之一是美國在提高債務上限問題上的政治鬧劇對金融市場造成了巨大損傷，并影響了企業(yè)和消費者的信心。
　　標準普爾、高盛、摩根士丹利這三家美國公司的作為就像是喝醒美國政府和全球“觀眾”：真實的危機還沒結束，快從劇情中醒來。
　　我們不禁要問，真實的美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美國政治家們的表演為什么沒能解決問題，反而損害了人們的信心？
　　2011年上半年底，美國聯(lián)邦政府債務總額為14.34萬億美元；而2011年二季度美國GDP折算到全年是15萬億美元。債務總額與GDP之比高達95.6%，這是1950年以來的最高水平。如此高比例的負債，是真實的危機，并不因為債務上限的上調而消失。（見圖2、圖3）
　　2008年之前，美國債務總額占GDP的比例已經超過了60%，金融危機更使這個比例大幅上揚，從2007年至今，這個比例增長了30多個百分點。金融危機是美國債務大幅增長的重要原因。
　　金融危機使美國經濟減速；而且，為了應對金融危機，美國政府采取了減稅的措施，這兩方面的因素都使聯(lián)邦政府收入減少。2007年，聯(lián)邦財政收入為2.65萬億美元，創(chuàng)歷史新高；但2008年的收入不增反減，2009年更是只有2.23萬億美元入賬；2010年的收入有所增長，但繼續(xù)維持較低水平。
　　在收入減少的同時，聯(lián)邦政府的支出卻在大幅增長，主要是社保、醫(yī)療等福利支出增長太大。聯(lián)邦政府以社會福利形式向個人的轉移支付，在2007年是1.25萬億美元，2010年增長到1.71萬億美元，在2008年-2010年的三年間增長了36.8%，而同期的名義GDP只增長了3.6%，實際GDP更是負增長。在這三年間，因為經濟低迷，總的勞動報酬基本上沒有增長，但聯(lián)邦政府通過使社會福利逆勢增長，并通過減稅，維持了國民可支配收入的增長。后果則是聯(lián)邦財政支出在收入減少的情況下仍然大幅增長，財政赤字迅速擴大至萬億的規(guī)模，2009年財政赤字為1.45萬億美元，2010年為1.46萬億美元；而在危機之前，聯(lián)邦財政赤字每年只是三四千億美元的規(guī)模。龐大的赤字意味著聯(lián)邦政府要發(fā)行龐大的債務。
　　迫使聯(lián)邦政府增加債務的還有對危機企業(yè)的借助，例如購買AIG的股票、“兩房”等政府支持企業(yè)發(fā)行的債券。購買這些資產的錢都要靠發(fā)債，這又使聯(lián)邦債務總額每年增加幾千億美元。
　　2008財年，聯(lián)邦債務總額增加了1萬億美元；2009財年，聯(lián)邦債務總額增加了1.9萬億美元；2010財年，再增加1.7萬億美元，連續(xù)的高增長使聯(lián)邦債務總額迅速接近了GDP的規(guī)模，而且，增長的勢頭并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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