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母親在廚房忙碌時，手指不小心扎進了一根竹刺。我趕緊找來針，在火上消毒后，幫母親挑刺。 　　印象中，這是我第一次握著母親的手。如此粗糙。我小心翼翼地，將刺一點點挑撥出來。
　　捏著母親的手指時，忽隱忽現(xiàn)，飄過來一股什么味道。我湊近點，味道更真切了，是那種很濃的油煙味，通常你突然走進一間陳舊的廚房時，就會聞到那種濃郁的味道。經(jīng)年的菜油香、豬肉的膻氣、大蒜葉子、香蔥、煤氣味、焦煳味……全部摻雜混合在一起，就是這種味道。是從母親的袖子里飄出來的。
　　小時候，最喜歡拉著媽媽的手，四處走動。母親自然垂下的手背，和我的頭頂差不多高。踮起腳尖，鼻子就可以湊到媽媽的袖口了，能聞見香噴噴的雪花膏的味道。那是多么好聞的香味啊。那時候，媽媽的手溫潤、光滑，越是寒冷的天，越是紅彤彤的，透著可愛。除了雪花膏的味道外，媽媽的袖子上，還有晚飯的味道，喂鴨子的飼料味道，肥皂味以及一點點酒香，那是爸爸端給媽媽的那杯酒，灑落下來的。但我似乎只在記憶里留下了雪花膏的味道，那是媽媽最喜歡搽的東西，很白，很糯，它彌漫的香味經(jīng)久不息。那是年輕的媽媽留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記憶。
　　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聞過母親袖子的味道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母親的袖子上，只留下了如此濃郁的日子的味道？
　　一個人的袖子上，會留下他獨特的味道。那甚至是一個人生命的軌跡。
　　父親的袖子上，總是彌漫著很重的劣質(zhì)煙的味道。父親是個老煙槍，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被煙熏得像臘肉的皮，又黃又黑。那時，我們家的日子艱難，父親在煙霧中，努力尋找著好日子的方向。大部分煙被他吸進了鼻孔里，一部分煙，則順著他的袖筒，鉆進他的衣服里。天冷，薄薄的被子根本抵擋不了嚴寒，父親總是將他的舊棉襖蓋在我的身上，兩只袖子則被拉上來，緊緊地湊在我的脖子邊，將寒風嚴嚴實實地擋在我的體外。這也使我的鼻息，總是處在他的袖子的包圍中，難聞的煙味刺激著我。很長時間，我討厭這種擺脫不掉的味道，但我又難以抵御袖子湊實后，被包圍起來的那種溫暖的感覺。后來，父親病重住院的時候，我偷偷拿起他的袖子聞過，一點煙味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藥丸和中藥湯的味道。母親說，父親患病后，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抽過香煙了――他不得不戒了。那一刻，我忽然強烈地希望能從父親的袖子上，聞到一點煙味，而將藥味掩蓋掉啊。可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們的袖子上，會在不經(jīng)意間，沾上各種味道，透露出你的秘密。
　　一個護士的袖子上，必然彌散著消毒水的味道。每次去醫(yī)院打針掛水，將袖子擼起來，伸到穿著白大褂的護士面前。戴著大口罩的護士，也伸過來一只手，擦酒精，另一只手，握著針筒。我喜歡護士白白的袖子上，飄散過來的消毒水的味道，這讓我內(nèi)心安靜，忘卻了對于疾病的恐懼。
　　一個機修工的袖子，永遠帶著一股機油味；一個園丁的袖子，會藏滿花香；一個老師的袖子，必然充滿了粉筆灰的味道；而一個建筑工的袖子上，除了水泥、磚瓦的粉塵味外，就是一層層汗水結(jié)晶后的濃重的汗味……職業(yè)、愛好、性格、環(huán)境，都會在你的袖子上，留下它的痕跡。聞聞你的袖子吧，就像照鏡子一樣，你也可以聞到自己的味道。
　　孩子的袖子上，卻總是充滿溫暖的好聞的陽光的味道，那是因為，母親每天都會將他們弄臟的衣服洗干凈，在陽光下曬干，疊整齊。因此，孩子們幸福生活的一天，就從袖子上好聞的陽光的味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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