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化”,是華人脫口而出的吉隆坡關鍵詞。擁有造城傳說的華人在吉隆坡生活到第五代,仍無法找到公共空間和城市個性 　　 　　正是晌午。吳德芳開著奔馳S300來到幾里地外的威記小炒飯店。
　　一道客家炸肉,一條石斑魚,一份炒蛋,外加一份白飯,這就是這位62歲的馬來西亞“金鉆王”宴請賓客的一頓便餐�！斑@客家菜正宗實惠,老板又熟,我常來�！�
　　吳德芳是多美金鉆珠寶機構的創(chuàng)辦人兼董事主席,祖籍廣東梅縣,生于馬六甲,屬于大馬第二代華人。他先后被封為“拿督”和“丹斯里”,這是馬來西亞對商界或政界要人的特別封賜。
　　2700萬人口的馬來西亞,馬來人占六成,是第一大民族,掌控大馬政治,華人近三成,是最大的外來民族,掌控大馬經(jīng)濟,印度人等為第三大民族。
　　在吉隆坡,有300萬華人,吳德芳不過是其中苦難成長與艱難創(chuàng)業(yè)的一分子。
　　
　　葉亞來造城
　　
　　“沒有葉亞來,就沒有吉隆坡”,作為“吉隆坡王”、大馬城邦的造城者,葉亞來的傳奇被廣為傳頌。
　　葉亞來,生于1837年,廣東惠陽淡水人,他只讀過兩年私塾,17歲也就是1854年(清咸豐四年),他揣了18個銅錢跑到馬來西亞,先后當過礦工、店員、廚師、小販,甚至保鏢。
　　1857年,87名華工駕著小船,沿馬來半島西海岸溯巴生河而上,在巴生河與鵝麥河的匯合處,發(fā)現(xiàn)“錫米”――錫礦砂。這以后,馬來西亞依靠錫礦業(yè)和橡膠業(yè)蓬勃發(fā)展,英殖民政府大量引進華工,有的則被“賣豬仔”到南洋做苦力。
　　“馬來諸邦之維持,專賴錫礦之稅入……錫礦之工作者,首推華僑。彼等努力之結果,世界用錫之半額,皆由半島供給。彼等之才能與勞力,造就今日之馬來半島�！庇惺妨先绱擞涊d。
　　“其實早在漢朝,華人就開始來馬來西亞,唐宋年間更盛,只是多數(shù)來了又回,因為中國人有句古話:落葉歸根。”馬來西亞中華大會堂(華總)副會長黃漢良說。
　　“那時采礦都是幫派,今天來看有點接近黑社會,葉亞來就是一個幫派領袖�！薄缎侵奕請蟆犯笨偩庉嬥嵍≠t說,來馬來西亞的福建人控制了漁業(yè)和交通,廣東客家人控制了商業(yè)。
　　到1869年,32歲的葉亞來出人頭地,被當?shù)靥K丹冊封為華人“甲必丹”,統(tǒng)管“泥濘的河口”吉隆坡的行政事務及錫礦廠。但他仕途并不順利,經(jīng)華工采礦,慢慢有了碼頭、商店和街區(qū)的吉隆坡小鎮(zhèn),因為當?shù)赝梁顮帄Z礦稅而內戰(zhàn)頻仍,1870年至1873年間,吉隆坡兩次失守三度被焚,礦井倒塌、店鋪遭劫、民居被焚、人心渙散。
　　葉亞來向雪蘭莪當局籌措低息貸款,恢復錫礦生產,并安裝蒸汽動力抽水機,提高錫礦開采率,隨后又增添采礦工具、維修作坊、采石場、磚瓦廠及錫礦碼頭、貨船等配套設施。但1881年的1月,吉隆坡發(fā)了大火,220多間房屋被燒,12月發(fā)大水,90多間新建商店和住宅被沖垮。10年里,吉隆坡首富、行政長官葉亞來像只忙碌的螞蟻一樣一次次為重建而努力。
　　吳德芳與葉亞來的經(jīng)歷極其相似――光著腳丫上小學,騎著單車賣菜上完初中,開金飾店,同樣遭遇過令其產業(yè)倒閉的大火,也遇上過股東拉走人馬另起爐灶的困境,然而,華人身上普遍具有的堅韌與對惡劣環(huán)境的適應力,最終讓他闖過難關,開創(chuàng)出一個金鉆王國。福建有句俗話說得好:“十個離鄉(xiāng)背井者,六個生存,三個身亡,一個回鄉(xiāng)�！�
　　葉亞來在48歲那年積勞成疾英年早逝,但他一直是華人心目中的“吉隆坡王”和開埠功臣,今天,細心的人會發(fā)現(xiàn)吉隆坡有一條“葉亞來街”。
　　但是,直到1957年,馬來半島擺脫了葡萄牙、荷蘭及英國先后數(shù)百年的統(tǒng)治,在當?shù)丶s定俗成的人民等級劃分仍是這樣的:享有“Ketuanan”(主權)地位的是馬來人;次等的“pedatang asing”(外來者)是華人及印度人。大馬華人的身份逐漸從“移民”變成“居民”和“公民”。
　　“到現(xiàn)在,大馬華人已經(jīng)到了第五代,第一代華人還有少許,大概八十多歲了,大部分人是第二代、第三代�！秉S漢良說,華人最早來大馬開礦、辦橡膠園、從事海外貿易,有相當一部分華人還成為手工業(yè)者,如裁縫、鞋匠、金匠、銀匠、雕刻師、鎖匠、畫家、泥水匠、織工等。從事農業(yè)、園藝和漁業(yè)的華僑人數(shù)也很多。之后,華人朝工商服務業(yè)轉型,辦銀行、搞金融、開餐館、做旅游。
　　從1970年起,由于馬政府實施馬來民族和原住民優(yōu)先的“新經(jīng)濟政策”,規(guī)定公司資本組成馬來人為30%,非馬來人(主要是印度人和華人)只能占40%,外國資本不能超過30%,以實現(xiàn)“種族經(jīng)濟平衡”。到今天,華人在銀行業(yè)僅存大眾和豐隆兩家銀行,但約80%的馬來西亞中小企業(yè)仍為華人主導,“華人掌握經(jīng)濟”或“華人都是頭家、有錢佬”成為許多人的固有印象。
　　
　　
　　一座城與一群人
　　
　　在吉隆坡,你很容易在電視上看到粵語臺里的港臺片,很容易在報攤買到華文報紙,也很容易在雙子塔撞見自稱在“云頂”賭場失手、向你討要路費的“大陸游客”。
　　當然,你也很容易會在飯局上看到,華人因為印度人在一旁用手抓飯而心存芥蒂,起身挪到另一個位置。華人的后裔多能說一口流利的馬來語、英語、粵語,但他們的普通話并不太好,有時連中文名字都很難寫全。
　　但是,這一切已經(jīng)難能可貴,因為馬來西亞是海外華文教育做得最好的地方。在這里,有1280所華文小學,60所華文獨立中學,3所華文大專院校,它們的背后,是馬來西亞華人華團通過100多年的抗爭與堅持的文化碩果。有研究者認為:“不夸張地說,190年來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完全是一部華人傷心史與抗爭史,是一部中華語文曲而求生的心史。”
　　1981年的“小學新課程事件”即可佐證。當時,馬當局以新課程為名,規(guī)定除語文外的所有小學課本均必須用馬來文編寫;規(guī)定音樂課必須50%是馬來歌曲,另外50%是馬來歌曲翻譯的華文歌,因而引發(fā)華人社會的強烈抗爭。
　　“多元化”,是黃漢良、吳德芳、鄭丁賢脫口而出的吉隆坡關鍵詞,一是族群多元。二是信仰多元,回教、佛教、天主教、基督教、印度教并存。三是語言多元,英語、馬來語、普通話、粵語、客家話、閩南話共生。黃漢良說,匯豐銀行當時準備在中國內地開26間分行,結果26名經(jīng)理都是從馬來西亞請過去的,這26華人經(jīng)理又懂英文又會漢語。四是美食多元�！岸�十四小時都有各式各樣的美食,馬來本土菜、中國菜、越南菜、緬甸菜、印尼菜、菲律賓菜應有盡有,大馬華人出國一個星期都想回來,為什么呢?因為懷念這里的美食,這邊很多的小吃�！眳堑路颊f。
　　吉隆坡是座“堵城”,每天在路上堵一兩個小時是家常便飯,如果遇上下雨則更頭疼,因為這里平均每四個人就有一輛車,有的家庭幾乎人手一輛。原因是馬來西亞買車可以零首付,而且汽油便宜,再加上城市公交系統(tǒng)不夠發(fā)達,想在郊區(qū)住宅與市區(qū)公司間自由穿梭,就只能買車代步�！叭绻�你問10個吉隆坡人,有9個人會告訴你,他最討厭的是吉隆坡的交通�！编嵍≠t說。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印尼約有華人1000萬,馬來西亞約有七八百萬,泰國約有2000萬,新加坡約270萬。在泰國,你很難分辨出誰是華人,因為他們民族融合度極高,通過不斷的通婚混血,華人表征不再明顯。但在馬來西亞,華人更多是與華人或印度人結婚,因為一個較大的障礙是,馬來人多信回教,回教規(guī)定,通婚者必須皈依回教并改名,而且只能食用清真食物,一旦離婚,也只能與回教徒再婚。
　　在馬來西亞,華人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領域表達利益訴求的三個主要渠道是華人社團、華文報紙和華文學校,華人的選票在政黨競爭中擁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華文報在馬來西亞的角色,可能跟在內地和臺灣是純媒體不一樣。我們扮演了很多的社會角色,比如文化傳承,灌輸整個族群、民族的價值觀,把華人團結起來。”鄭丁賢說,《星洲日報》目前是馬來西亞最大的華文報紙,日發(fā)行量達40萬份,報社有1200人,有近80%都是華人雇員。
　　“在舊中國,從商者不可得到的權貴社會地位,在海外反而成為成功的主要途徑。商→富→貴→權,成為新的成功�！瘪R來西亞華文報的一篇報道分析道,大馬華人以家庭利益為精神依據(jù),華商也以家庭營業(yè)為主,家庭成為企業(yè)的根本資金與管理單位,成功商人多出身家族企業(yè)的“學徒”制度。
　　“不可靠”外人的家庭傳承,使得很多華人企業(yè)不能永續(xù)經(jīng)營,轉售或被收購成為逃不過的“宿命”,“分家”、“內斗”、“富不過三代”成為家道中落的致命傷。
　　鄭丁賢的苦惱在于,吉隆坡缺乏公共空間,很少公園和圖書館,沒有文藝中心:“這座城市的人民沒有辦法去到一個同樣的地方進行交流和對話,從而沒有辦法塑造出城市的個性�！贝送�,性在馬來西亞一直是一個禁忌,許多根本和性扯不上關系的時尚雜志,如果出現(xiàn)幾張現(xiàn)代藝術照或電影插圖,模特的隱私部位很可能會被審查機構用粗大的黑筆涂黑。
　　(8月15日《新周刊》,作者為該刊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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