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武的識與惑]背后的繡惑小說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何兆武”這三個字,似乎遠不如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羅素的《西方哲學史》等譯著的名字叫得響亮。今年已經(jīng)86歲高齡的他,去年“成他人之美”口述出“暢銷書”《上學記》。近日,新作《歷史的觀念譯叢》的校樣,又已擺上他的案頭。
翻譯《西方哲學史》,是出于興趣“攬私活”,幾十年不知道是毛主席派下來的
何兆武翻譯出版了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帕斯卡爾的《思想錄》、康德的《歷史理性批判文集》、羅素的《西方哲學史》……這些著作,他在學生時代便讀過;著手翻譯,則是他“覺得好玩兒”攬來的“私活”――用他的話說,是“地下工廠”,是“自留地”的營生。
上世紀50年代,何兆武的“正業(yè)”,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因為經(jīng)常串門兒的大學同學時任商務印書館的副總編,他接到了一個“神秘的翻譯任務”――羅素的《西方哲學史》。“50年代,剛解放不久,‘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大家談得很多。羅素已經(jīng)得了‘諾貝爾’很有名了。他搞‘世界和平運動’,反對美國的霸權主義,新中國政府特別欣賞。于是羅素把《西方哲學史》送給毛。毛就囑咐下邊的人把它翻譯出來。那時候的出版界跟現(xiàn)在不同,分工非常嚴。但凡翻譯外國人文、社科的,都歸商務印書館。商務印書館就找到了我,也沒有跟我說,這個是哪里來的,只說要翻。因為是‘自留地’,所以每天都是下了班后在家里忙。精力有限,時間也有限。一年多后,翻了前面一段,我說不翻了,沒那么大的精力,就辭掉了。后面一部分是別人翻譯的!敝皇堑健拔母铩苯Y束,他才從商務的朋友口中得知“毛主席”這回事兒。
林紓這樣的大學者也會犯“拂袖而去”之類的翻譯錯誤。不少誤譯發(fā)人深思
在他的翻譯之路上,何兆武稱“錯誤總是難免的,但應該盡最大努力避免犯錯誤”。他說,翻譯最大的問題,不在于語言本身,而在于背景知識。在《上學記》中,他曾提到,《天演論》的譯者林紓,曾用“拂袖而去”形容西裝革履的西方人!爱敃r國人身著長衫,才有‘拂袖’的可能!
說起翻譯,何兆武講起好幾個著名的笑話:“孟子”在國外的刊物中現(xiàn)了一次后,再次“回國”,便被北大的一位先生“更名”為“孟休斯”。毛澤東說自己是“和尚打傘”,意指“無法(諧音‘發(fā)’)無天”;結果翻譯出來,便成了“毛主席說,我像是一個孤獨的和尚,撐著傘走”。他說:“做翻譯的,必須知道這一領域相關的專業(yè)知識。這都沒有,你肯定鬧笑話,甚至闖禍。這不是外文的問題,也不是漢語的問題!
在這么些年的翻譯生涯中,有一個自己發(fā)現(xiàn)的錯誤讓何兆武難忘!吧虅沼^翻譯出版了英國19世紀梅因的《古代法》。那里有一章,專門對照法國的兩種法,一種是法國大革命前的法律,一種是大革命以后的法律。大革命以后是拿破侖當政,他修了一套法典。里面有兩種法典的對照,就是為了法國大革命前后的不同。此前是波旁王朝,叫做王政時期;以后是拿破侖做皇帝,所以叫做帝政時期。翻譯者是一位法學家,一些法國名詞都掐得很好,但在歷史問題這里犯了個錯誤,他以為王政也就是帝政。這一寫,有些思想完全攪亂了!腥A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差別多大啊?所以,專業(yè)知識要有,一般知識也要有。”
對于哲學本身,何兆武心里也有一個“小問號”:“現(xiàn)在,我們總把哲學,劃歸人文科學,我覺得這一點值得商榷。中國的傳統(tǒng),特別重視倫理道德,‘君子’、‘修養(yǎng)’……個人修養(yǎng)的問題,可以作為哲學的內容,但哲學主要的不是這個,得講出一個道道,一個原理來。近代真正的哲學家,基本上都是自然科學出身的,而不是文科出身的!
《上學記》改好錯再送人
提起《上學記》,何兆武打趣道自己還是“不務正業(yè)”:“原本沒想寫這本書!睍ど巷@示,他只是口述者,“撰寫,文靖”。“以前清華的研究生,畢業(yè)后去三聯(lián)做了編輯,來跟我聊過去的事情,本來就是談天兒。談了天以后,憑借記憶,文靖寫兩篇文,后來發(fā)表了。之后,他說,不如多談兩三次,干脆出一本書。后來沒事就聊天!北臼且粯丁安毁M自己什么勁兒”,又可成人之美的事情,何兆武沒想到會有很多人喜歡。只是每每送人,總得“改了錯才敢送人”,現(xiàn)在他還念叨,“改不勝改!睍飳憽敖夥乓院蟆,其實是“勝利以后”。“1945年日本投降,叫‘勝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才叫‘解放以后’。”
那段歷史,何兆武自稱啥也沒說。從前連日記都不寫,倒是現(xiàn)在寫了!皬那坝袕那暗脑,現(xiàn)在有現(xiàn)在的原因。這幾年腦子不管用,比如別人找我約稿,我得記下什么時候交什么稿子給誰。這些我忘了怎么行?至于以前,我是在汲取社科院歷史所顧頡剛的教訓。他啊,學清代漢學家的作風,每天日記非常詳盡,包括自己的思想、感情!\動’一抄家,哪一條都是‘罪狀’。”
自言讀書不職業(yè),最美好的讀書歲月只有兩度,那時的不少大師都沒學位
在《上學記》中,何兆武如此談讀書:“讀書不一定非要有個目的,而且最好是沒有任何目的,讀書本身就是目的!彼麑τ浾哒f,自己讀書沒正經(jīng)讀,不是職業(yè)的,只是“票友式”的。“沒事兒就哼兩句,自由散漫慣了。跟有的人喜歡美食、有的喜歡炒股,沒什么兩樣,興趣不同而已。”
對何兆武而言,最美好的讀書歲月只有兩度,一次是從初二到高一三年,另一次就是 1939至1946年西南聯(lián)大的七年!拔覀兡莻時候,不過分注重學位,多看一個人的水平,看成績。從老師到學生,都是如此。像陳寅恪、梁漱溟、華羅庚……都沒有學位。包括錢鐘書。錢鐘書后來去美國,有沒有給他名譽學位我不知道,可原來他在英國那邊是沒有學位的。沈從文只念到小學,中學都沒念過,你有那水平就行了,你是大文學家!
言談間,說到當下研究生必須在核心刊物發(fā)表論文方可順利畢業(yè),何兆武說:“真是沒有道理。作為學生,任務就是讀書,就是把書念好。有文章發(fā)表固然好,沒有必要一定要發(fā)表幾篇。結果有些學生就花個三千五千,到核心刊物買版面。拿到畢業(yè)證了,找到工作了,再把這部分錢給彌補回來。有點異想天開!
幸福,是美好的希望;是“圣潔,是日高日遠的覺悟”
年輕時的何兆武,看到17世紀法國的作家們,紛紛寫出“幸福論”、“愛情論”,讀到興致盎然處,也想自己寫上一本。老來提起,何兆武說:“那是年輕的想法,現(xiàn)在沒這個勇氣了!边@時,他說起自己曾經(jīng)的譯作――美國歷史學家凱特?貝克爾的《18世紀哲學家的天真》。這本書描寫18世紀法國革命時,許多革命志士為推翻封建王朝、爭取民主自由而勵精圖治,許多革命者都上了斷頭臺――女革命家羅蘭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凱特?貝克爾說,如果羅蘭夫人知道,她所追求的那個理想,后來落實到現(xiàn)實層面上,就是二十世紀法國的‘第三共和’,從1870到1940年,一段充斥著貪污腐敗、派系斗爭的非常骯臟的歷史,當年羅蘭夫人上斷頭臺的時候,就沒有那個勇氣了。我非常欣賞這句話。年輕時候太浪漫了,有一個美好的理想,其實遠遠沒那么簡單!
何兆武說,“我想,年輕人都是這樣吧。把理想當作真實;蛘咭詾槔硐刖驼娴氖强梢詫崿F(xiàn)的。這一點倒是非常唯物的。畢竟生活是非,F(xiàn)實的東西,并不都是跟著理想走的。”但是,“人,總歸要有美好的希望,這是幸福的要義!彼麑π腋5亩x,是“圣潔,是日高日遠的覺悟,是不斷的考問與揚棄,而不是簡單的信仰”。
缺席清華給自己舉辦的祝壽會,因為“我不贊成,不適合”
2001年,清華試圖為何兆武舉辦一個八十大壽慶祝會,請了些人來座談,被邀者全是他的熟人,但是他一直婉拒。別人當他謙讓,祝壽會如期舉行。只是沒想到,座談當天,學生彭剛去接他,他家門上卻是一把鎖,“主角”缺席。當記者問起,他說“那太那個什么了。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應該了解自己。一個人如果有成績,可以這么做。但我平凡至極的,你也這么來,我不贊成,不合適!
何兆武說自己有很多的缺點,譬如,“我說了很多假話!痹诤幽闲抨枴案尚!逼陂g,每天早上讀毛主席語錄,背林彪寫的語錄前言!白C飨f壽無疆,祝林副統(tǒng)帥永遠健康,我是不信的,我相信人都是會死的。我知道這很荒唐,但每天早上舉著‘紅寶書’和大家一起念。在那種年代,你不荒唐就活不下去。赫魯曉夫曾有一個說法――‘健全的理智和常識’,我覺得這一點是永遠必要的!
年輕時,何兆武喜歡魯迅!暗浆F(xiàn)在,雖然不看了,但還是欣賞。他非常勇于正視這個民族的劣根性。魯迅也正視自己的缺點,譬如,他說自己急躁等等。我覺得一個民族難免有缺點和弱點,你不正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勇敢。大到一個民族,小到一個人.往往容易只講光榮跟偉大的一面,這不是好的態(tài)度。人應該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要覺得自己了不起,沒什么了不起的!
有一個問題,到現(xiàn)在都沒有答案,一直想請教倫理學家
“北大歷史系,有個老前輩,叫做鄧廣銘,他九十多歲死了。我在報上看到一篇他學生寫的悼念文章。“文革”以后,鄧廣銘說自己沒受過什么大罪,因為他的原則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老實說,那個時代,都受罪的。這讓我想起倫理學上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這其實是“很根本的一個問題”:“一個人應該真誠,應該正直。但在什么條件之下,你可以懦弱?可以屈服?黑夜里路上碰到打劫的,這時候拼死斗爭,當然是了不起的勇氣,但交出錢包,也未嘗不是明智之舉。何必為了這點錢舍命呢?那種狀態(tài),說真話,會讓人受到更多折磨。我弄不清楚,倫理學上碰到這種具體的問題,應該怎么講?你要那么想,好像也很泄氣,壓力一來,什么假話你都可以說,什么謠都可以造。這個社會沒有一點正義了。皇帝的新裝吧,你硬要說他沒穿新裝,而因此要自己的命,好像也犯不上。一個人應該正直,但要考慮正直的效果。這種兩難的局面,是倫理學上一個大的問題。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答案。一直想請教倫理學家,讓他們給我一個答案!
(1月29日《北京青年報》,作者為該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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