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腰

一凡

（1）男人全活在這一個腰上。父親對我說完這句話，得意地舉起了镢頭。

（2）那是一個秋日下午，爹娘正在刨地，父親在掌心吐一口唾沫，抹一把，兩只大手掌一前一后，緊緊抓住镢把，高高地?fù)P起亮閃閃的镢頭，痛快地送進(jìn)土地，一塊巨大的土塊被掀起來，“嘭”的一聲砸碎，隨后平鋪镢頭，左送右拉，一片平整松軟的新土就出現(xiàn)了。整個過程，父親不用大幅度地移動雙腳，只靠左右扭動的腰和雙臂的配合完成。年輕的父親赤裸上身，汗水肆意流淌，他寬厚結(jié)實的后腰，閃動著黝黑的光亮，給了我快快長大的沖動。

（3）那個冬天，妹妹出生了。父親對母親說：“我們有兒有女了，得離開這個大雜院，給孩子們一個新家。

（4）父親說做就做。然而當(dāng)他準(zhǔn)備進(jìn)山放炮采石的時候，因為和鄰居伐樹，砸傷了腰，造成骨折，在床上躺了一個冬天。

（5）養(yǎng)好傷后的那年冬天，父親鉆進(jìn)村后的大山，找到一個避風(fēng)的山腳，放炮開石，準(zhǔn)備蓋房子的石料。我經(jīng)�？吹礁赣H彎腰屈膝、揮錘采石的情景，他的動作簡單而干脆，單調(diào)的錘聲迎合著肆虐的風(fēng)聲。父親上身穿一件單衣，高挽著袖子，巨大的石坑被他的體味熏染得溫暖而干燥。每開出幾塊石頭，父親就一塊塊地抱起來送到坑外的緩坡上。我曾經(jīng)觸摸過那些巨大的石塊，冰冷和堅硬毫不客氣地粘掉了我指尖的嫩皮。新年的鞭炮聲響起來時，父親已攢夠了三間屋的石料。

（6）新屋落成后的一個早上，我看到了父親面對新屋默默抽煙的身影。我對他說：“爹，你的腰彎了�！备赣H回過頭來，燦爛地一笑：“沒事，吃了你娘在這兒攤的煎餅，很快就會好了�！蹦鞘�1991年的春天，我上學(xué)了。

（7）我讀高一的那年，妹妹讀小學(xué)。父親對母親說：“孩子們的學(xué)費貴，咱們收入少，我買輛二手拖拉機，忙完農(nóng)活，到外村轉(zhuǎn)轉(zhuǎn)，用掛面、小米換糧食賣，抓撓幾個錢，供孩子讀書用�！�

（8）車買回來了，父親下鄉(xiāng)進(jìn)貨。周六或者假期，父親允許我跟他下鄉(xiāng)，說是鍛煉鍛煉。那時我已經(jīng)16歲了，胳膊腿略顯粗壯，很有些男人的樣子了。每天換來的地瓜干都用麻袋裝好。一麻袋是100斤，生意好時，一天有二十多麻袋。最累人的是往車上扛麻袋。當(dāng)我挺腰憋氣把一個麻袋甩到背上時，卻被父親拽下來，說沒經(jīng)過鍛煉怕傷了腰。但我也感覺到了父親的衰老。一開始，父親雙手抱著麻袋，往車?yán)锓�。麻袋越垛越高，就讓我和他抬著往上扔，再高了，父親就打上墊板，我?guī)退诺奖成�，往車上扛。好幾次，看到父親左右踉蹌的腳步，在墊板上前后搖晃的身體，我被嚇出一身冷汗。父親擦著汗，沉重地喘息著，對我苦笑：“年輕時，拾起來就扔到背上了�！比缓髧@口氣。父親買車時45歲了。他掙的錢供我和妹妹讀完了大學(xué)。

（9）我知道，父親慢慢老了。當(dāng)我毫不費力地扛起那個麻袋時，我感覺到了父親躲閃的目光。

（10）2009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正在單位上忙活，意外地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我最近腰疼得特別厲害，不敢彎腰干活，夜里疼得睡不著，你能不能和我去看看？”工作十年了，父親還是第一次和我提要求。但那幾天實在脫不開身，我就和父親約好時間，讓妻子陪他去。

（11）那天妻子回來時，我正和兒子吃中午飯。

（12）“咱爹的腰病很厲害，原來的骨折愈合不良，還有骨質(zhì)增生、椎間盤突出�！蔽业膭幼骱捅砬橐幌聝鲎×�。

（13）“他不肯到咱家來。我坐上車的時候，咱爺還站在售票處的一邊，我看見他拿著那張CT片子哭了�！�

（14）我放下饅頭跑到陽臺上。

（15）客廳里，兒子在問她媽媽：“俺爺爺哭啥？媽媽，俺爸爸怎么也哭了？”——《短篇小說》2010年第1期

1．本文以“父親的腰”為題有什么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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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章第二段劃線句子有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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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文章結(jié)尾“我”為什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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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說說下列句子中加粗詞的表達(dá)作用。

①父親擦著汗，沉重地喘息著，對我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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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當(dāng)我毫不費力地扛起那個麻袋時，我感覺到了父親躲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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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結(jié)合文中內(nèi)容，說說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

1．作為本文的線索，使文章思路清晰；點明文章主要內(nèi)容，突出“腰”對于父親的重要性。

2．劃線句是對父親勞動場面的描寫，表現(xiàn)了父親年輕時的健壯和勤勞，同時也與下文父親在辛勞半輩子之后，慢慢衰老遙相呼應(yīng)。

3．“我”為父親腰病很厲害而難過，為父親的衰老而傷感，為父親一生為家的付出而感動。

4．①動作描寫，寫出了父親已逐漸衰老，再沒有往日的強壯。

②細(xì)節(jié)描寫，寫出了隨著“我”的長大，父親在慢慢衰老，同時也體現(xiàn)了父親對自己的衰老表現(xiàn)出的哀傷和無奈。

5．父親是一個勤勞要強、體恤孩子、會持家過日子的人。意思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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