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了，熄了。又亮了，又熄了。
　　喬圈著雙臂，抱著膝蓋平坐在小小的單人木板床上。距離她下班回來的十點十七分，到此刻墻壁掛鐘指向的一時二十六分，已經(jīng)過去了一百八十九分鐘。手機右側的鎖屏鍵，喬開了關，關了開，反反復復有七百八十六次。
　　短信收件箱里，躺著一則文縐縐的群發(fā)祝福，發(fā)送對象來自她上個月去過的某家西北菜館。那時，服務員告知她會員有折扣，填充生日那一欄的時候，她隨意打下了幾個數(shù)字。
　　喬沒有點開收件箱，刻意的問候加上隱藏的消費引導，無非是那幾句話。人活得太明白并不是件好事情，想到這里，喬開始難過起來。
　　這世上人的出生時間，一種叫公歷，一種叫農(nóng)歷。很不幸，喬是后者。于是前年喬的生日是不知名的某一天，今年存在于八月的末尾，明年，又變成了七月中的某日。這些年，很少有人能記住喬的誕辰。喬不計較。大家都很忙，沒空兒陪你。
　　只是今天不一樣。
　　喬記得，前幾年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每年在喬最特殊的那天，會接到那個人的來電，或是內容編輯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祝福話語。在喬的印象里，她沒有接通過那個人的電話，短信積攢了一年又一年，卻從未回復過。
　　在她的心里，其實是很感激那個人的。茫茫人海中，能夠被人長久銘記，喬懂其中的珍貴。但她故我，偏執(zhí)到無論哪個方面都不愿將就。后來那個人乏了，在他狼狽離場的那一年，喬告訴自己，不如就他吧。那晚喬什么也沒有收到。第二日早起時，喬有些惋惜，心上的某塊地方也跟著空落落的。但喬就是喬，她很快便能想明白。
　　“如果他繼續(xù)追逐，自己又會真的順遂心意跟他走嗎？”喬小聲問自己，抬眼看到梳妝鏡里的那個人滿嘴泡沫，用力地左右搖晃著腦袋。
　　喬住的這間房子很小。寸土寸金的大城市，每一平米都可以抵扣上摞的人民幣。這一年，喬大三，校里安排的社會實踐，喬只剩下最后一次機會。她在老家找不到實習點，寄居在離自己上班場所較近的親戚家。親戚很忙，研究類職業(yè)，早出晚歸，到深夜還對著電腦一個鍵一個鍵地敲實驗報告。
　　喬不喜歡給人添麻煩，夏天替換下的衣服，自己快速洗好曬干；趕在女主人之前起床，打掃房間里彌漫散布的灰塵。每周休息那天，喬提前選好電影，撐把太陽傘早早出門，在城市的角落自顧自地轉悠上一整天�；厝サ臅r候，肚子飽了人也累了，倒在臥室里，迷迷糊糊地進入新的一天。
　　把手機扔在床尾，喬兀自拿起了枕邊的書。黃色封面，花朵浮紋的扉頁，沒有字跡。一個月前，喬在下班路上遇到個神經(jīng)兮兮的男人。喬從夜市往住處走，生性敏感的她，第一時間感覺異樣，一眼就看見一個比她高出許多、步伐緊跟、前胸貼著她后背的男人。
　　“……�！�
　　男人靠近喬耳邊，陰陰地說了句話。喬沒聽清。男人癡癡地笑地起來。
　　喬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境況，她無法確認。這地方擁擠狹窄，她寬慰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迎面走來三個婦女，喬原先處在她們左側，擦身而過時，喬滑著腳步，繞到了另一側。男人又“嘻嘻”地笑了一聲。喬期望他不要再跟上來，肩膀卻被右邊突兀的胳膊肘硌得生疼。
　　不能慌。從人聲鼎沸的夜市，到此刻左手邊只剩下一連排三三兩兩亮著燈的小店。那人的鼻息吐露在喬的頭頂，喬一個箭步，沖進了一家手機專營店。
　　那天，喬在手機店里待了很久很久。室內廣告牌上映出男人的身軀，喬不敢往外張望。后來喬從手機店離開，一路上不停地回頭。
　　那晚喬發(fā)了條動態(tài)，底下很多人評論。只有一個人私發(fā)消息給喬，詢問她的地址。幾天后，喬收到一個包裹，里面裝著這本書，一個手賬記事本，還有一瓶綠色瓶身的防狼噴霧。
　　想到這里，喬又忍不住感慨，大一剛入學那一年，這個人擔心她迷路，一個人坐了兩三個小時的車，從他的校區(qū)趕到喬的校區(qū)。那天他們一起去了武大，沒有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她在老齋舍前拍了張相片。
　　喬拾回手機，再一次點亮了那枚小小的會發(fā)光的扁平機器。朋友圈里，有人轉載心靈雞湯，附帶上自己中意的人生大道理；有人做了微商，用五彩斑斕的文字鼓吹賣不出去的產(chǎn)品。喬把今天更新的內容從頭至尾過了一遍，最底下，上班地的老板發(fā)了張GUCCI當季的包包圖片。生意不忙的空隙里，喬細細打量過老板不再年輕的面孔。他四十歲了。喬思量，當年他也應該是個意氣風發(fā)的小鎮(zhèn)青年，十幾年的歲月里，是什么讓他變成了無數(shù)油膩中年男人中的一個。別人的故事，喬不得而知。
　　今天喬下班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很少見，喬沒有在離開大廈后，第一時間鉆進地鐵流動的人潮里。她站在大廈門前，東南西北地將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市中心考量了一遍。這里每天的早晨和夜晚都是同樣的模式。人很多，很雜。有人匆匆而來，也有人步履踟躕地離開。
　　喬離家三個年頭，早已習慣了這個地方，卻還是會在乘坐公交地鐵線路聽到車廂內有人操著地道的武漢方言時，嘲貶自己還是沒有摸透這座城市。
　　喬推開房門，對面的房間漆黑一片。她緊了緊拖鞋，小心翼翼地推開洗手間的門，又掩上。再出來的時候，喬又是喬了。
　　喬關了燈，黑暗臨界的那一秒，她看見空調吐出干冷的清涼霧氣。隔著房門，喬能夠聽見損壞的抽水馬桶間歇響起的水流聲。
　　喬在黑暗中摸索著拉開窗簾，今夜沒有人為她不眠。外面的燈火依舊，干線上一排排路燈閃爍著亮黃亮黃的耀眼燈光。
　　像無數(shù)個曾經(jīng)活躍在喬心尖上的星星，靜謐而悠遠。
　�。ㄗ髡呦滴洳�理工學院漢語言文學作家班學生，指導老師：錢鵬喜、龔義成）

相關熱詞搜索：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