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繼榮：論民主及其限度
發(fā)布時間:2020-06-19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民主（Democracy）是作為一種有別于君主獨裁（Monarchy）和貴族寡頭統(tǒng)治（oligarchy）而存在的政治方式。對于民主的現(xiàn)代追隨者來說，民主是為了防止專制而設置的一種制度，然而，歷史上卻不乏這樣的先例：民主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政治專制或社會專制。透過這樣的歷史“斷面”，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民主之所以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就在于它被發(fā)揮到極端而超出了應有的限度。
中國作為現(xiàn)代化的后開發(fā)國家，其民主化歷程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都相當復雜和曲折。現(xiàn)代中國人歷來對民主有一種強烈的愿望，今天，期望加速這一進程的心情更不難理解。然而，對任何事物的迫切愿望和追求，都有可能把這一事物過于理想化，從而疏漏了對它固有缺陷的關注以及應有的心理上的防范和制度上的限制與彌補。
一、作為政治概念的民主
英國學者Keith Graham曾經(jīng)指出：“十八世紀以前，每個人對民主是什么都有一個清晰的概念，但很少有人擁護它；
而現(xiàn)在的情況正好相反：每個人都擁護它，但對民主到底是什么卻不再有那樣清晰的概念了”［①］。的確，在民主概念被普遍認同的今天，民主卻成了一個最有爭議的問題。
二十世紀有關民主的爭論以及在民主問題上的混亂，有著十分多元和復雜的原因，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條在于：民主已經(jīng)成為一種評價性的（evaluative）概念而被廣泛地運用于社會各個領域。它不僅被用來描述政治體系，而且還被用來描述其他社會關系［②］，這樣就衍化出了由諸如“社會民主”、“經(jīng)濟民主”、“工業(yè)民主”等詞所組成的一個龐大的民主概念體系。民主概念的泛化——人們不僅（或者根本就不是）用它來表達與“民主”這個概念相符合的客觀政治現(xiàn)實本身，而且（或者而是）用它為表達自己在價值上所喜好的一切“美好事物”——是民主價值得到普遍認同的結(jié)果，但同時卻也為有關民主的爭論留下了余地。為了在討論中不致于引起太多的混亂，首先需要回到民主的最基本的概念上來。
“民主”一詞是由希臘語的Demos（人民）和Kratia（統(tǒng)治或權(quán)威）演變而來，其最初的含義就是“人民的統(tǒng)治”（The rule of the people）。希臘歷史學家Herodotus首次使用這一概念，是用來概括和表述希臘城邦這樣一種政治實踐：即城邦事務是由公民所參加的公民大會通過直接討論和投票表決的方式來做出最終決定的，這種方式既不同于某一君主的獨裁統(tǒng)治，也不同于少數(shù)貴族的寡頭統(tǒng)治。因此，“民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政治概念，它是“許多可能的政府形式之一，在這種政府形式中，權(quán)力不是屬于某一個人，或者某一部分人，而是屬于每一個人，或者更確切地說、屬于大多數(shù)人”［③］。換句話說，民主是一種政治制度，在這種制度中，全體公民有權(quán)并且能夠直接或間接地，積極或消極地參與公共事務的決策過程。作為一種制度，民主的最大特點在于，它以公民的意志作為其政治合法性的基礎：政治決策以公民的意見為最終依據(jù)，“政治領袖”以公民的認可為唯一前提；
公民不僅有權(quán)否決某項公共政策，而且有權(quán)解雇他們的“老板”［④］。
民主的理論和實踐源遠而流長。美國政治學家Robert A.Dahl曾經(jīng)指出，民主是許多歷史要素的“混合物”；
現(xiàn)代民主理論和制度來自于古希臘民主、羅馬和中世紀以及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城市國家的共和傳統(tǒng)、歐洲代議制的思想和制度以及政治平等的邏輯［⑤］。但是，民主在它產(chǎn)生以后的兩千多年中，并沒有象今天那樣享有盛譽。在古希臘，哲學家和歷史學家們，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等人，都把民主視為“暴民統(tǒng)治”或“愚民政治”。在英國內(nèi)戰(zhàn)期間，雖有“平等派”（Leveller）高舉民主之大旗，但終因勢單力薄而沒有形成太大影響，以至于“光榮革命”以后，英國人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制度稱為民主制度，而是稱為代議制的責任政治。北美獨立戰(zhàn)爭前后，美國憲法的奠基者們對民主制度也不看好，他們把自己的代議制度稱為“共和國”（Republic）以示與民主制度的區(qū)別。即使是法國大革命的領袖們，似乎也在盡量避免使用民主制來標榜自己的政治理想，只有羅伯斯庇爾（Robespierre）才為民主說幾句好話［⑥］。
民主得到好評主要是在十八世紀以后。此間，市民社會的興起和“神權(quán)政治”與“王權(quán)政治”的衰落，為民主境遇的改變提供了可能［⑦］；
而后，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教育的普及、社會等級觀念的淡化以及公民選舉權(quán)的擴大，為民主的理念和實踐注入了新的內(nèi)容，從而使民主制度得到了根本的、現(xiàn)代性的改造［⑧］。
今天，對民主的理解和闡釋已經(jīng)形成了兩種基本不同的途徑：即“理想主義途徑”（Idealistic approach）和“經(jīng)驗主義途徑”（Empirical approach）［⑨］。前一條途徑可以把我們引向“民主就是人民的統(tǒng)治”，其實質(zhì)就是“公民自治”（citizen self-rule）的結(jié)論；
而后一條途徑則為我們導出了“民主是一種決策方法”（a mathod of decision-making），這種方法“是為了達到政治決定的一種制度上的安排，在這種安排中，某些人通過爭取人民的選票而得到作出決定的權(quán)力”［⑩］。上述兩種不同的途徑導致了人們對“人民”和“統(tǒng)治”的不同看法，從而分別形成了所謂的“古典民主理論”（Classical democratic theory）和現(xiàn)代“精英民主理論”（Elitism democratic theory）［①①］。
二、民主制度的固有缺陷
毫無疑問，民主已經(jīng)成為二十世紀各個國家（無論是發(fā)達國家還是不發(fā)達國家）政治發(fā)展的普遍形式。民主的開發(fā)并非哪個人或者哪個國家個別意志或個別努力的結(jié)果，而是人類在長期的政治實踐中理性選擇的產(chǎn)物。民主制度是到目前為止所有可能的政治制度中最為優(yōu)良的一種制度。民主制度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為：它是一種有益于多數(shù)人而不是少數(shù)人的制度，因而，民主政府是“最能使社會繁榮的政府”［①②］；
它將政治競爭納入到既定的程序和規(guī)則之中，有利于減少社會對抗的突發(fā)性和社會成員在政治上鋌而走險的可能性；
它以多數(shù)人的意志為其政治合法性的基礎，有助于實現(xiàn)政治權(quán)力的和平轉(zhuǎn)移，也有助于避免和消除由于政權(quán)更迭和政策變動而引起的社會動蕩。
然而，世界上沒有哪種制度是完美無缺的，民主制度也不例外。民主制度的本質(zhì)在于多數(shù)對于政府的絕對統(tǒng)治，這一本質(zhì)也決定了它所具有的固有缺陷——
�。ㄒ唬┹p視個人權(quán)利，容易制造“溫和專制”。
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Charles Alexis de Tocqueville,1805-1859）曾經(jīng)指出：民主國家的一個非常自然、但又非常危險的本能“就是使人輕視和不太考慮個人的權(quán)利”［①③］；
多數(shù)享有無限的權(quán)威，不僅容易使個人的意志受到征服而造成思想的專制，而且也容易造就“巴結(jié)大多數(shù)”的國民心理［①④］。托克維爾實際上為我們指出了民主制度的最大隱患。
民主制度以“公意”為重，以“公意”為先，這當然限制了“私欲”的膨脹。但是，對公共事務的過分熱衷以及公共事務的無限擴展，又容易使個性淹沒在一種“整體化的社會”之中。在民主制度下，公共事務幾乎成了公民生活的活動軸心，所以，參與公共事務構(gòu)成了社會成員不是全部的，至少也是第一位的活動，這就無形中使公共事務以及多數(shù)人在公共事務上的意見成為每個個體的生活準則和塑造個人人格形象的標準；
每個個體從屬于整體的權(quán)威，在這個強大的整體面前，個人的獨立意志顯得微不足道，甚至會失去存在的根據(jù)。在這種背景下，人們不斷自覺或不自覺地克服“私欲”，抑制自我創(chuàng)造的沖動以求使自己溶于社會整體之中。所有這一切，都極有可能造就一種個人意志脆弱、缺乏社會批判精神和獨立判斷的民眾。
民主制度對公民個性的“抑制”，實際上是另一種形式的專制，即“社會的專制”。如果說以往的“政治專制”是一種明顯感覺到的、強硬的和被迫接受的專制的話，那么，民主的專制就是一種隱性的、被人們自愿接收的“溫和的專制”（soft despotism）［①⑤］。這種專制由于比以往的政治專制更具合法性，因而使人們更難以逃避。
�。ǘ┶吀綍r尚，可能降低政策水平。
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林毓生教授指出：“如果一個社會把民主的觀念與民主的價值當作社會與文化生活的主導力量，這個社會便易被大眾文化（mass culture）所主宰，那是一種膚淺的、趨附時尚的社會”［①⑥］。林毓生教授的這一觀點道出了民主制度可能具有的另一個不足——平庸化。
從本質(zhì)上講，民主制度不以武力和金錢而以多數(shù)人的意志為政治活動的基礎，這是它最為優(yōu)越的最大根據(jù)。但是，另一方面，最大多數(shù)人的意志并不一定是與最大的理性成正比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些決定需要專業(yè)知識。在這種情況下，專家、權(quán)威人士的意見可能比公民的決定更接近正確［①⑦］�？墒�，民主制度下的公民往往容易形成一種趨附時尚的心理，個別人物的真知灼見極易被社會制造的所謂“公眾輿論”所遮蔽和扼息。民主制度不愿意冒“精英”獨裁的風險，就不得不以降低政策水平為代價：把政治決策的權(quán)威性建立在民眾的現(xiàn)有認知水準上，就難免使政策流于平庸、膚淺，缺乏遠見和謹慎。這是民主制度所作出的無可奈何的抉擇。
�。ㄈ巿�(zhí)不已，可能造成效率損耗。
對于一種決策來說，參與的人數(shù)越多，產(chǎn)生分歧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決策的效率就可能越低。民主制度并不以效率原則為首要原則。在民主制度中，公共決策以全體公民的意志為依歸，這可以使公共政策隨時地根據(jù)民意的變化進行調(diào)試和修改以便更好地反映民眾的利益。但是，另一方面，民意的多變性又容易助長立法與行政的不穩(wěn)定性［①⑧］。另外，現(xiàn)實生活中有許多決策需要迅速作出，尤其是在戰(zhàn)爭期間；
而“公意”形成的復雜性和民主決策的程序化，又免不了拖延決策的時間。當公民們意見分歧不大，尚能達成基本共識時，上述情勢或許還算不得什么問題；
當公民們歧見懸殊，各方人數(shù)相當而相持不下時，就會出現(xiàn)爭論不休、議而不決的局面，從而嚴重地影響決策的效率。
此外，民主制度避免了一個人或一部分人對社會大多數(shù)人的奴役和頤指氣使，卻也為大多數(shù)人的盲目性和狂熱性的發(fā)作留下了空間。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認為，民主共和國的存亡，取決于公民的“品德”?①⑨］，當社會的大多數(shù)人具有良好的品德、高尚的情操、理性的思想和冷靜的頭腦時，民主制度會由于其諸種缺陷可以得到自我克服而運作良好；
一旦社會大多數(shù)人失去這種品德，或者被“民主的急躁”所支配，民眾的行為就會失去規(guī)制，民主的缺陷將會變本加厲。
民主制度的上述缺陷，雖然不能構(gòu)成否定民主價值的理由，但是卻足以使我們對民主保持一種較為清楚的認識。民主制度是最好的，但并不是完美無缺的，這要求我們在運用和實施民主制度時，必須同時采取相應的補救措施。
三、民主應有的限度
民主制度是為反對政治專制而設置的，但是，民主如果發(fā)揮到極端（也即沒有任何限制），便會走向自己的反面——多數(shù)人的暴政。為了防止民主異化為暴政，自由主義理論家們作出了不懈的努力，他們將“自由”概念引入民主政治的范疇中，闡發(fā)了一種“有限的民主理論”，或稱“自由的民主理論”。
約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認為，政治權(quán)力的合法性來自“社會契約”，人民在簽訂契約時保留了自由權(quán)、生命權(quán)和財產(chǎn)權(quán)，因此，由社會契約而建立的民主政府必然是一種“有限政府”。換句話說，公共權(quán)力不得侵犯公民的自由權(quán)、生命權(quán)和財產(chǎn)權(quán)。約翰•密爾（John Mill,1806-1873）指出了“多數(shù)人的暴政”的危險性，并從理論上劃分了“社會所能合法施用于個人的權(quán)力的性質(zhì)和限度”［②⑩］，即所謂的“群己權(quán)界”，主張應該將公共權(quán)力限定在公民良心自由、追求個人志趣和趣味的自由、相互交往和聯(lián)合的自由的領域之外。托克維爾認為，民主國家的危險性來自多數(shù)的無限權(quán)威，因而，給這種權(quán)力規(guī)定明確和固定的界限，并讓個人享有一定的權(quán)利，使個人與社會平起平坐是十分必要的［②①］。卡爾•波普（Karl Raimund Popper,1902-1994）分析和批判了有關“公共輿論”的神話，指出了公眾輿論的危險性，(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主張把國家權(quán)力降到最低程度，“以減少公眾輿論通過國家這種媒介發(fā)揮影響的危險”［②②］。上述自由主義理論家們的觀點為我們設定民主的合理限度提供了理論依據(jù)。
所謂民主的限度，就是指民主作為一種制度所適用的有限范圍，這一范圍可以從民主作為“公共生活”、作為“國家形式”和作為“多數(shù)統(tǒng)治”三個角度來加以限定。
（一）民主須以不侵入“私人領域”為限度。
“民主的悖論就在于政府雖然是個人的工具，但由個人組成的社會卻對個人的權(quán)利構(gòu)成危險”［②③］。解開這一悖論的現(xiàn)實辦法，就是將“公民自由”的概念引入政治領域，從理念上和實踐上劃分“公域”（public sphere）和“私域”（private sphere）、政治領域和非政治領域的界限，將民主的范圍限定在“公域”即“政治領域”之內(nèi)。
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標志在于，個人擁有的私人生活空間和公共生活空間同等重要。然而，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在外延上似乎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關系：作為公共生活的民主范圍的最大化，就意味著私人生活和個人自由（即“消極自由”）范圍的最小化。民主的理想模式并不在于二者擇一，而在于尋求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合理界限。
美國經(jīng)濟學家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ampeter,1883-1950）曾經(jīng)指出：“政治決定的有效射程不能擴展得太遠”［②④］，“政治機構(gòu)應該只處置多數(shù)人民能夠完全理解，并對之具有嚴重的意見的那些事情”［②⑤］。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要具體地設定政治決定的有效射程，確定需要由民主來決定的公共事務并非易事，因為公共利益和公眾關心的焦點以及公眾的理解力并不是一個定數(shù)；
相反，劃定勿需民主介入的自由范圍卻相對要容易一些。
在這方面，約翰•密爾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示范。他把人的行為劃分為“涉己行為”和涉他行為”兩類，在涉及他人利害的時候，個人行為應當受到法律和公共權(quán)力的限制；
在只涉及自己而與他人無關的行為中，個人享有絕對的自由，他人、社會或公共權(quán)力都無權(quán)干預［②⑥］。密爾在這里所謂的“涉己行為”實際上就是我們所說的“私人領域”，它包括：個人的生活志趣與愛好，個人的宗教生活和思想活動，參加或不參加某一合法組織的個人意愿，與他人無關的個人行動等等。民主應該被排除在私人生活的領域之外，就是指任何人或任何公共權(quán)力都不能以民主的名義或民主的方式侵入上述領域。公共權(quán)力踏入私人領地的唯一理由只能是履行一個“仲裁人”的職責和功能。
�。ǘ┟裰黜氁圆桓缮嫔鐣灾鳛橄薅�。
“社會”（Society）是一個與“國家”（State）相對而存在的概念［②⑦］，它是家庭、學校、教會、工會、商會、學會等各種各樣的組織和團體的總稱。民主對于國家來說是最好的形式，但對于社會來說卻未必如此。英國政治學家D.D.Raphael在區(qū)分了community、association和society后指出，“（家庭、學校、工廠、教會）這樣的例子表明，我們所熱衷的民主形式對于每一個association或community來說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形式”［②⑧］。D.D.Raphael的這種觀點實際上把民主的應用排除在了社會領域之外。
社會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組織方式，也是公民利益凝聚和表達從而形成最終的國家意志即“公意”的基本途徑，因而也是國家和政府的基礎。各種社會組織有自己的結(jié)構(gòu)、組織方式和活動方式，也有其獨特的利益和自主的范圍，國家權(quán)力作為一種公共權(quán)力如果在與社會組織的關系上無所限制而隨意干預社會組織的內(nèi)部事務的話，實際上也就侵犯了社會組織成員的個人自由。
�。ㄈ┟裰黜氁圆划a(chǎn)生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暴政為限度。
民主政治實則是“多數(shù)人的統(tǒng)治”。極端的或教條的民主主義者往往認為，既然權(quán)力已經(jīng)掌握在絕大多數(shù)人的手中，那么，就不應該對這種權(quán)力作任何限制，多數(shù)人擁有的權(quán)力越多越好。事實上，這是一種極其錯誤的觀點。
美國經(jīng)濟學家哈耶克（F.A.Hayek,1899－）指出，民主本來是用來防止一切專制的，但是，如果多數(shù)人的統(tǒng)治不被限制，民主這種理想就會成為一種新的專制權(quán)力的根據(jù)［②⑨］。多數(shù)的無限權(quán)威意味著多數(shù)的暴政，因為，一旦多數(shù)擁有了無限的權(quán)威，那么，任何持有與多數(shù)不相同的見解的個人或少數(shù)人，便很難得到尊重和保護；
多數(shù)可以不讓少數(shù)陳述意見，甚至可以隨意地處置少數(shù)，而少數(shù)若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卻無處伸冤。而且，更為糟糕的是，多數(shù)的無限權(quán)威將為不斷反復的、怨怨相報的暴行種下禍根。因為，今天為任意處置少數(shù)人的多數(shù)之成員，明天則有可能成為被另外的多數(shù)所隨意處置的少數(shù)。
民主必須以不產(chǎn)生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暴政為限度，這就是說，“多數(shù)統(tǒng)治”的最大邊際不能超越少數(shù)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每個人）作為政治共同體成員所應享有的一切權(quán)利范圍，這種權(quán)利范圍正是人們組成一個社會所應遵循的最基本的“公共準則”（即法律）的基礎。換句話說，民主必須以全體公民加以認可和接受的“法律”為原則，以不剝奪少數(shù)人的個人人權(quán)為最低限度才不失其合理性和正當性。
綜上所述，民主必須是有限的才算是合理的。依據(jù)民主的上述合理限度可以推結(jié)而論：并非任何形式和任何意義的“擴大民主”都具有積極意義。如果民主的擴大意味著自由范圍的收縮或自由屈從于所謂的“公意”而被隨意驅(qū)使的話，如果民主的擴大意味著社會組織失去其獨立自主的地位而成為公共權(quán)力的附庸的話，如果民主的擴大意味著少數(shù)人被視為社會“異己”而由多數(shù)任意處置的話，那么，民主的擴大無疑是一場災難。
作為政治制度，民主是最好的，但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民主制度要揚其長而避其短，就必須要限定其范圍，并從制度上加以設防。在這方面，前人所作出的制度設計，如代議制、限任制、分權(quán)制等等，應該成為今日推進民主化進程的資源和財富。
限定民主正是為了弘揚民主。理論的和經(jīng)驗的事實告訴我們，理想的社會形式在于實現(xiàn)“公域”和“私域”、國家與社會的“分”與“合”，所以，民主的深化也將經(jīng)歷一個“雙邊進程”（a double-sided process）［③⑩］：一方面，不斷地改革作為公共權(quán)力的國家權(quán)力，尋求國家行為的合理方式和限度，以期國家政策更加合理化；
另一方面，不斷地建設作為“私域”的“市民社會”（Civil society），劃定市民社會的合理方式和限度，以規(guī)制各種非國家的行為。
注釋：
�、佟eith Graham:The Battle of Democracy,Wheatsheaf Books Ltd 1986,P.1.
�、凇㈤咮arry Holden:Understanding Liberal Democracy,Harvester Wheatsheaf 1993,P.2.
③ Norberto Bobbio:Liberalism and Democracy,P.1.
�、堋avid Spits:The Real World of Liberalism,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2,P.18.
⑤ R.A.Dahl:Democracy and its critics,Yale University 1989,P.13.
�、蕖.Sartori:Elementos de Teoria Politica,P.27.
⑦ 參閱Michael Levin:The Spectre of Democracy,Macmillan Acdemic and Professional Ltd 1992,P.34-35.
�、唷∶裰鞯默F(xiàn)代性變革主要體現(xiàn)在下面四個方面：即“精英民主”、“代議制民主”、“有限民主”和“寬容精神”。
⑨ Anthony H.Birch:The Concepts and Theories of Modern Democracy,Routledge 1993,P.48.
�、狻 裁馈承鼙颂兀骸顿Y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主義》，商務印書館１９７９年版，第３３７頁。
�、佗佟anilo Zolo:Democracy and Complexity,Polity press 1992,P.65.
�、佗凇 卜ā惩锌司S爾：《論美國的民主》，商務印書館１９８８年版，第２６５頁。
�、佗邸⊥蠒冢福罚讽�。
�、佗堋㈤喩蠒�，第２９２—２９８頁。
�、佗荨㈤喩蠒谒牟糠�，第六章：“民主國家害怕哪種專制”。
�、佗蕖×重股骸吨袊鴤鹘y(tǒng)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三聯(lián)書店１９８８年版，第７４頁。
①⑦ 參閱〔英〕羅素：《權(quán)力論》，東方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第１５４頁。
�、佗唷㈤喭锌司S爾：《論美國的民主》，第２８５—２８７頁。
�、佗帷㈤啞卜ā趁系滤锅F：《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１９８２年版，上，第２１、１２—１１３頁。
�、冖狻 灿ⅰ趁軤枺骸墩撟杂伞�，商務印書館１９７９年版，第１頁。
②① 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第８８０頁。
�、冖凇 灿ⅰ巢ㄆ眨骸恫孪肱c反駁》，上海譯文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版，第４８９頁。
②③ 《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第１９９頁。
�、冖堋⌒鼙颂兀骸顿Y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主義》，第３６４頁。
②⑤ 同上書，第３６５頁。
�、冖蕖㈤喢軤枺骸墩撟杂伞�，第１—２頁。
�、冖摺㈤咲avid Held主編：State and Society,Basil Blackwell Ltd 1985,"Introduction".
�、冖唷.D.Rapheal:Problems of Political Philosophy,Macmillan Education Ltd 1990,P.38.
②⑨ F.A.Hayek: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Routledge and Kegan Paul Ltd 1960,P.106.
�、邰狻avid Held:Models of Democracy,Polity press 1987,P.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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