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東:一個民族主義者對于文化保守主義的幾點批判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在視覺上美輪美奐,特別是古代部分,是我這一生中看過的最美的大型表演。這是大家都高興的事情,我是不會出來煞風(fēng)景的。然而,最美輪美奐的東西,往往離現(xiàn)實也是最遠的,所以如果我們的一部分持文化保守主義觀點的知識分子,要利用奧運會開幕式來推銷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的話,我認為是不妥當(dāng)?shù)摹?/p>
也許有人會質(zhì)問:有誰準備把奧運開幕式意識形態(tài)化了?首先,這只是我的擔(dān)心,沒有更好。其次,這是約稿編輯的安排,你也可以完全不理會我這里談到奧運開幕式的段落,把本文的副標題忽略就是——無論有沒有奧運開幕式,無論奧運開幕式表演的是什么,我對于文化保守主義都持批判態(tài)度,從奧運開幕式入手,只是個方便的切入點而已。
一、奧運氛圍遠不是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
奧運氛圍遠不是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其實,就在奧運開幕式上演的同一時間,格魯吉亞的火箭炮正在轟擊南奧塞梯的居民,而俄羅斯的坦克正在向格魯吉亞隆隆開進。這一點是如此有說服力,又如此諷刺性地說明了奧運氛圍離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有多么遙遠。而俄格武裝沖突,是冷戰(zhàn)結(jié)束后的世界新秩序重新破裂的一個標志性事件,《紐約時報》有文章認為這是新的一輪世界強國對抗的開始。無論如何,與奧運會同時開始的俄格武裝沖突的意義都遠大于一個奧運會,它才代表了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
即使是奧運會本身,除了開閉幕式是完全的一個“和”字之外,奧運開賽之后,這個“和”字便悄然退場。我這里不是指的對抗性運動本身——我們完全可以認為體育運動中的對抗性與“和”字沒有任何沖突,而是指的世界各國都在從奧運會解讀出與體育完全無關(guān)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實在是無法與“和”字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里引人注目的就是獎牌排行榜問題。首先,我們中國嘴上再怎么謙虛,你能說我們真的不在意獎牌排行榜嗎?于是有些自由派人士出來說了:中國在意獎牌排行榜是不對的,“人家”就不在意。是這么回事嗎?被某些自由派人士以“不在意金牌”而捧到天上的加拿大,實際上因為一開始沒有拿到獎牌而國內(nèi)鬧翻了天,總理不得不出來解釋:“我們有后勁”,而政府資助的多項體育項目已經(jīng)啟動,準備在溫哥華冬奧會和倫敦夏奧會上奪牌。最明顯的是美國,他們的媒體和奧委會,因美國在金牌榜上落后于中國而改按獎牌總數(shù)排列名次(在中國為美國辯護的人總是最多,所以又有許多人跳出來說,美國一直是這么排的,而這根本不是事實)。這種排法連很多美國老百姓都不好意思了,他們質(zhì)問:按這種排法,如果中國拿了20塊金牌,美國拿了21塊銅牌,則還是美國贏,這象話嗎?在歷次奧運會上所拿金牌遠遠超過世界其它國家的美國,還在意獎牌榜到了有些變態(tài)的程度,這說明了什么?我看到的一個美國網(wǎng)民的對答是對這個問題的一個很好回答!皬氖裁磿r候起,奧運會成了國家爭輸贏的地方了?”一位美國網(wǎng)民問道。許多美國網(wǎng)民都用了同一句話回答:“這是很(粗話),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這樣了。”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這是很(粗話),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這樣了,今天以及可預(yù)見的將來,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這個現(xiàn)實離“和”很遠很遠,而我們決不應(yīng)該妄想我們的頭腦都被“和”了,人家的頭腦就也被“和”了。
作為奧運會的開幕式,我們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和平元素,強調(diào)一個“和”字,是在這個特定場合非常恰當(dāng)?shù)淖龇,但如果把只適用于這個特定場合的文化元素意識形態(tài)化,作為引導(dǎo)中國的文化方向,那就與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完全脫節(jié)了。
二、文化保守主義羈絆中國前進的腳步
中國的文化輝煌燦爛、博大精深,你可以從里面找出任何你想找的東西來弘揚,一點問題都不會有。當(dāng)然不僅僅是中國文化,任何一個大的文明,都是這樣的。所以,當(dāng)我說我反對文化保守主義時,我是反對今天專門挑出了中國文化中的某些我認為不適合中國進步的元素來弘揚的那些主張,而不是反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本身。事實上,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評價很高,因為它在人類有歷史記載的大部分時候,在幾乎所有的方面,都領(lǐng)先于這個世界,只是到了近代才輸給了西方。這是我與例如《河殤》派、《狼圖騰》這樣的中國文明虛無主義者的根本性不同。
那么,中國今天的文化保守主義者究竟在弘揚什么東西呢?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安分止爭”,這個“安分止爭”才是那個抽象的“和”字的具體內(nèi)容。“安分止爭”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每個人都安于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不要和別人去爭。這是他們所弘揚的東西的核心,所有其它的貌似深邃和拐彎抹角其實都只是包裝而已。“安分止爭”有對內(nèi)和對外兩個含義。用于對內(nèi),則是主張除了經(jīng)濟領(lǐng)域——這個領(lǐng)域的競爭他們是擋不住的——之外,在所有的其它領(lǐng)域,大家都安分守己,不要去競爭什么,不要改變一丁點既存的秩序。用于對外,則是我們也不要去競爭,要在現(xiàn)有的國際格局中安分守己,甚至克己奉外,千萬不能有任何進取的舉動。我則認為這兩者都是對于中國前進腳步的羈絆。
先說對內(nèi)。中國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也包括意義小得多的體育領(lǐng)域——的競爭被放開了,于是我們就看到了中國人具有多么巨大的活力,創(chuàng)造出了多么巨大的成就。在其它領(lǐng)域,如政治、文化、學(xué)術(shù)領(lǐng)域,中國人被“止爭”了,于是我們看到的是停滯,是花架子,甚至有時候是腐敗。我認為,在國內(nèi),我們要弘揚的不應(yīng)該是“止爭”,不應(yīng)該是什么都不改變,而是良性競爭,即和平的競爭,“和”字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才是值得弘揚的。生物自出現(xiàn)以來,就一直在競爭,硬性的“止爭”,只是在為惡性之爭開路,絕對帶不來持久的和諧社會。
再說對外。今天的國際秩序所依據(jù)的仍舊是叢林法則,而我們的影響力遠遠達不到改變這一切的程度。所以,究竟是和平競爭還是非和平競爭,都不取決于我們。另一方面,我們又是這個世界上塊頭足夠大的玩家,我們自己再退縮,人家也不會放過我們,他們是一定要把我們作為競爭對手的,我們一廂情愿地“安分止爭”怎么做得到呢?“安分止爭”的主張適用于具有無可爭辯的超級大國地位的古代中國,而絕不適用于今天崛起中的中國。這樣的主張,表面上看起來是把中國文化抬到了道德制高點上,而實際上卻是對中國民族精神的閹割,旨在把中國人降到外國人的仆從的地位上。中國人如果真的一直按照這種主張去做,其最終結(jié)果很可能是做仆從都不可得——因為任何人都不會放心一個塊頭這么大的仆從,而是干脆被肢解、被開除球籍。我建議,應(yīng)該把那些主張弘揚“安分止爭”的文化保守主義者送到美國去,讓他們?nèi)フf服美國人,而不是在這里閹割中國人。
三、這樣功利的弘揚將敗壞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名譽
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功利心是明顯的。有功利心并不見得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無論中外,任何對于某種文化元素的弘揚都會有功利心在里面,但如果出于功利心的弘揚只是有利于少數(shù)人而不利于整個中國前進的步伐,那么,這種弘揚必然會敗壞它所謂“弘揚”的對象的名聲。我認為,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安分止爭”這個元素的弘揚,其功利心是十分明顯的:它明顯地對一部分人有利,所以頗得這部分人的青睞。問題是這部分人在中國只占很少數(shù),他們的利益并不總是與中國的利益相一致。而一般的中國人并不像不少知識分子所喜歡想象的那樣愚昧:他們對于這樣的功利心是有明確的感受的。所以,我認為,現(xiàn)在很多對于所謂“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弘揚,比我在前面所提到的中國文明虛無主義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名聲的傷害都大,它實際上敗壞了我們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chǔ),使得其中無數(shù)美好的東西都受牽連,被今天的大多數(shù)中國人所鄙視。
四、結(jié)語:讓少年中國前行
一百多年前,梁啟超寫下了不朽名篇《少年中國說》。那時候的中國,既老且弱且朽,“少年中國”只是梁啟超的一個夢想。今天的中國,經(jīng)過無數(shù)先驅(qū)者的前仆后繼,才是真正從灰燼中再生,成為少年中國。
今天,中國一般民眾的少年般的活力是明顯的。這種活力凸現(xiàn)在上層精英們把持不住的各個領(lǐng)域,如經(jīng)濟,如體育。遺憾的是,中國的上層精英卻從原來帶領(lǐng)中國從灰燼中再生的少年英雄,變成了既老且弱且朽的老年人。所謂的文化保守主義,就是這些老年人(不是指年齡,而是指心態(tài))對于少年中國的羈絆。
誠然,少年中國也是存在許多問題的:它也許偏激、好斗,也許擺來擺去、缺乏定力,也許舉止粗俗、沒有禮貌,但它是在大步向前走,它會在前進中逐漸成熟。請不要因為這些缺點就力圖閹割他們,力圖把他們也變成老年人的影子,“止爭”、“不殺”,既老且弱且朽,則中國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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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網(wǎng)友討論的回復(fù):
我已經(jīng)不知道怎樣才能寫出振聾發(fā)聵的文章,但我自己認為這篇文章也是比較重要的。這篇文章發(fā)表在《文化縱橫》試刊號上。由于是發(fā)表在有刊號的正式雜志上,我的有些話必須磨掉棱角。在這里,我可以說得更明白一些,我認為所謂的“文化保守主義”,就是主張對內(nèi)專制,對外投降,正好與我的內(nèi)外主張相反。所以,我對于文化保守主義的厭惡與我在其他方面的論敵徐友漁、袁偉時等不相上下——雖然理由不盡相同。
對于北京人的帖的幾點回答,特別是牽涉到與文中有關(guān)的究竟是“安分止爭”還是“定分止爭”。
【北京人:你說的是“定分止爭”,可康曉光說的是“安分止爭”,我是親耳聽到的,不會錯。這兩個似乎還是有差別的吧!也許“定分”是條件,但“安分”顯然不是,他說的是無條件,即你現(xiàn)在在什么位置,就安于什么位置。你可以說這是對于儒家思想的錯誤理解,可我這里說的是新儒家,他們就是這么理解的!熬、臣臣……”強調(diào)的顯然不只是敬業(yè),而是等級秩序,這一點,新儒家是這樣理解的,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新儒家對于儒家的理解倒也沒什么錯。
“定分止爭”原本是荀子、韓非子說的,是法家而非儒家。新儒家把它說成“安分止爭”,可以說是一個讀書不夠的失誤。但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個失誤而不是別的失誤呢?這個失誤跟他們心中的目標難道沒有關(guān)系嗎?
查百度和Google,將“定分止爭”寫成“安分止爭”的很不少!岸ǚ种範帯痹臼莻法家,也是法學(xué)的概念,而“安分止爭”好像并無古代的出典,這個請教一下國學(xué)大師們,而這么多人就是喜歡用“安分止爭”而不是“定分止爭”,這是為什么?】
又及:古人說的好像是先“定分止爭”,而后百姓“安分”;
而今人則先叫百姓“安分”,如此就“止爭”了;
這里面差別似乎很大。
又及:孟子說過:“君子之于物也,愛之而弗仁;
于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边@話的意思是仁愛是由近及遠的,我的理解應(yīng)該沒錯吧?但是,我從蔣慶等新儒家那里看到的卻恰恰相反:他們對近的行霸道,對遠的行媚愛(我自己杜撰的詞)。
我的總體感覺,中國的古人是講正義原則的,是講先有正義,而后老百姓遵守秩序——盡管他們的制度建設(shè)未必能夠保證正義;
如果沒有正義,則老百姓可以造反——至少孟子是這么主張的;
而今天的文化保守主義者則不然,他們不講,至少是淡化正義,而只要求老百姓安分守己。中國古人是主張精英政治的,但他們也主張精英必須首先高貴,而后老百姓服從。“君君臣臣……”有強調(diào)等級秩序的一面,確實也有強調(diào)敬業(yè)的一面,即君要像個君,臣才會像個臣,父慈子才孝。今天的精英呢,自己腐敗,只要求老百姓服從,新儒家所做的所有理論論證,都是這個東西,而這個東西深得官員和企業(yè)家青睞。要我說,既然如此,其實新儒家這些筆桿子也沒什么用,還是直接上槍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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