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開沅先生系華中師范大學原校長、知名學者和教育家、本刊編委。

　　章先生與一位普通考生的通信揭示了當今教育的種種問題，不乏對現(xiàn)行教育狀況的憂思，很值得一讀。張蓉同學說“現(xiàn)在中國孩子的處境讓人擔心”，章先生指出“我們的教育已經(jīng)生病”。這絕非虛妄之辭。

　　感謝章先生信任本刊的“直面現(xiàn)實、坦誠敢言”，并將兩封信的復印件一并寄來。也許這兩封信仍然無力改變什么，但若如章先生所愿，“藉此提請全社會關注中國教育發(fā)展的前途”，則考生幸甚，教育幸甚�！�— 編者

　　“或許我的分數(shù)沒有別人高，但我腦袋里的東西決不比別人少”

　　—— 一位普通考生給章開沅教授的信

　　學校的經(jīng)濟意識太強了，學校的形式主義搞得太火了，造假造得太明目張膽了。

　　急功近利的教育讓孩子失去了思考的空間，當孩子被慣得懶得思考，被灌得不愿思考的時候，整個社會又在埋怨這群孩子沒有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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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愛的章校長：

　　您好！

　　我是湖南省益陽市的一名高中生，非常冒昧地給您寫了這封信，希望您在百忙之余能看一看。謝謝！

　　曾經(jīng)，老師告訴我，中國人的品質(zhì)差是因為中國人窮。從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明白我以后的路該怎么走。我知道，品質(zhì)與知識不成正比，與金錢更沒有關系，中國人品質(zhì)差與很多因素有關，其中最重要的是沒有健全的人格。

　　中國人的品質(zhì)確實不怎么樣，否則也不用那么炒作洪戰(zhàn)輝了。部分有識之士盡管明白這一現(xiàn)實，卻又無能為力，教育作為先鋒隊腐朽不堪，更何況家庭、社會？

　　學校的經(jīng)濟意識太強了，現(xiàn)在的學校，招收的不僅是一群高分低能的學生，還有一群腰纏萬貫的家長。學校的形式主義搞得太火了，造假造得太明目張膽了。為了申上省重點，圖書室里平白無故多了幾十萬冊沒影的圖書，發(fā)動全校偽造借書卡只為迎接上級檢查……

　　急功近利的教育讓孩子失去了思考的空間，當孩子被慣得懶得思考，被灌得不愿思考的時候，整個社會又在埋怨這群孩子沒有思考的能力。

　　多元的開放的時代讓孩子們接觸的太多。這個沒有“安全感”的社會用“貞節(jié)牌坊”的方式標榜美德卻不認清人性的本質(zhì)，只會讓那群不諳世事的孩子鄙視美德。于是，他們無視真善美，承認假丑惡。于是，他們習慣了不匡扶正義，習慣了嘲笑傳統(tǒng)美德，習慣了極端自我主義，習慣了在物欲橫流之中忽略精神文明的價值。

　　在如此情況下，孩子們信仰的大廈建得勞（編者注：牢）嗎？思想的靈魂鑄得硬嗎？知識的倉庫裝得滿嗎？

　　現(xiàn)在中國孩子的處境讓人擔心，可現(xiàn)在中國的哪方面又能讓人放心？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三畢業(yè)生，但我也是一名熱血青年。我渴望進入華中師范大學完善自我，然后做一名教師，幫助祖國的花朵擺脫“官本位”、“權本位”、“錢本位”的思想桎梏，幫助未來的建設者擺脫只求知識不求思想，只求分數(shù)不求能力的教育模式，幫助孩子們找到一條合適且正確的人生路。或許我的分數(shù)沒有別人的高，但我腦袋里的東西決不比別人少。一個人的精神力量是無法衡量的，一個小小的信念可以支撐起無論多么困苦的生命。

　　很少人在學生時代就開始思考如何教育學生，很少人在學生時代就開始思考如何管理學生。我的思想中有一些獨特的感悟，我相信這些感悟能讓我更好地為中國教育事業(yè)貢獻一份力量。

　　……如果您收到了這封信，麻煩您能回一封，讓我知道您對我以及我的這種行為的看法，謝謝。

　　再次謝謝您能在百忙之余看完我的信。非常感謝！

　　此致！

　　敬禮！

　　張 蓉

　　 2007年6月20日

　　“我們的教育已經(jīng)生病，你的信已經(jīng)超越高考”

　　—— 章開沅教授給考生張蓉的復信

　　張蓉同學：

　　看到你的信，很受感動。你思考那么多問題，又提出那么多問題。我仿佛自己也變成一個考生，而且還是個交不出滿意答卷的考生。作為資深的教育工作者，我感到慚愧，更感到痛苦。我們的教育已經(jīng)生病，但我卻表現(xiàn)出束手無策，無能為力。雖然也不斷有所建言，有所吶喊，但收效甚微。

　　我并不悲觀，我希望有更多的人醒悟過來，不要輕信那些巧舌如簧的所謂“發(fā)言人”的花言巧語，似乎我們的高等教育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世界教育史上的偉大奇跡。你的信值得學校家長一讀，特別是教育部門的領導者一讀。我感謝你給我來信，雖然我早已不再是什么校長，現(xiàn)在已成主流之外的閑散人員。你的信已經(jīng)超越了高考，你應該更為勇敢地向整個社會發(fā)表你的見解。

　　我不知道你的考試成績?nèi)绾�？但對我來說，分數(shù)并非決定一切。我很討厭那些“狀元”之類的炒作，自古以來有多少英雄豪杰擁有“狀元”的光環(huán)？南通的張謇雖然頗有作為，但他視已經(jīng)到手的“狀元”為微不足道的玩藝兒，而且從根本上否定了以考狀元為目的科舉制度。他更重視的是做事而不是做官，而且他確實是做了不少有益于國家、社會與人民的大事。人們早已弄不清他是否高中過狀元，但至少整個南通地區(qū)，至今仍然公認他為鄉(xiāng)梓現(xiàn)今的經(jīng)濟起飛奠定過較好的基礎，張謇與南通，這兩個名字已經(jīng)緊密聯(lián)接在一起。（編者注：張謇在科舉路上可謂跌跌撞撞，一直到不惑之年才終于拿下“末代狀元”之冠。曾被清政府授予三品官銜，但他淡于功名，后因目睹列強入侵，國事日非，毅然棄官，走上實業(yè)救國之路。在他的帶領下，南通成為“中國近代第一城”，而張謇也被稱為“中國百年前的改革開放之父”。據(jù)統(tǒng)計，科舉幾百年間，江蘇大概產(chǎn)生了49名狀元，但真正有大貢獻、 造福社會、 名垂后世的，僅張謇一人。）

　　我歡迎像你這樣有志于教育改革的年輕人報考我為之終身服務的華師，衷心希望你能成為免交學費的“鐵桿”師范生。我就是“鐵桿師范”，我自以為榮，很多中外學者也因此對我更加尊敬。哥倫比亞大學的同行這些年熱情邀請我為21世紀的世界公民合作編寫教育課本。我不是什么“高考尖子”，更不是什么“高考狀元”，我實實在在曾是一個高考落榜生，當然這已經(jīng)是60多年以前的往事。

　　衷心希望你能實現(xiàn)自己報考華師的愿望，但即令未能如愿，也不必灰心。因為一次考試決定不了一個人一生的命運，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堅強者，經(jīng)得起任何挫折與挑戰(zhàn)。如果你能夠進入華師，當然我非常高興；
如果你未能如愿以償，也希望能繼續(xù)保持聯(lián)系，因為我們至少在教育根本改革方面還有這么多共同的見解與追求。

　　祝你

　　好運

　　 章開沅

　　2007．7．2

　　（原載《同舟共進》2007年第9期，天益網(wǎng)受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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