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龍,活得比他們快樂|村上龍
發(fā)布時間:2020-04-02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粉碎國體。” 我用藍色油漆在正門門柱上寫了這么一句。為了讓油漆滲入粗糙的石柱表面,我鉚足了全力。而艾達瑪則在另外一根門柱上寫了“造反有理”。雖然我叫他不要寫這種老掉牙的標語,但艾達瑪認為加入這種隨處可見的標語可以混淆罪犯的形象。艾達瑪總是那么冷靜。
這是日本作家村上龍自傳體小說《69》中的段落。小說描寫了一個叫做矢崎劍介的17歲少年在1969年做的一些荒唐事兒,其中一樁就是上面的“想象力奪取政權(quán)”。
小說寫于1987年,去年才被引入中國,腰封上夸張地印著:“日本的凱魯亞克”、日本“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繼三島由紀夫之后最具代表性的當代超級行動派作家村上龍自傳體青春小說。
1969年,凱魯亞克去世。同一年,“東京大學停止了入學考試。披頭士樂隊發(fā)行了《白色專輯》、《黃色潛水艇》和《修道院大道》,滾石樂隊發(fā)售了最佳單曲《夜總會女郎》。還出現(xiàn)了一群被稱為嬉皮士的人,他們留著長發(fā),呼吁愛與和平。巴黎,戴高樂下臺;越南,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與此同時,高中女生開始使用生理衛(wèi)生棉,而非棉條”。也是在這一年,矢崎劍介和村上龍一樣從高二升入了高三。
村上龍1952年出生于日本長崎縣佐世保市,有一個魔幻的青春期――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佐世保成了美國的海軍基地,這里從不缺乏吸毒、酗酒、群交、狂歡的年輕人,到1960年代末,整個軍港又彌漫著越戰(zhàn)的氣息,“從那邊的窗戶可以看到港口,美國人的軍艦每天可都是從這兒出去殺人的哦!”。
從1968年到1969年,為了配合大海那頭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日本爆發(fā)了“全共斗”左翼學生運動,佐世保北高的那一出,是以粉碎1970年3月的畢業(yè)典禮為斗爭方針的,很多人因此退學。矢崎劍介當然不能免俗,但是1987年的村上龍給他加了一點自嘲,“剛滿十六那年的冬天,我離家出走了……為了認清這場斗爭的意義所在,我想走出學校,走出家庭,走向街頭去考慮一下。不過……這又是我在吹牛。其實真正的緣由是我不想?yún)⒓庸烽L跑!
真實世界的村上龍沒有參與粉碎畢業(yè)典禮的斗爭,被同學責罵為“墻頭草”,“難道就這樣放棄斗爭了嗎?”后來他回憶說,堅持一場沒有勝算的斗爭,只是自我滿足而已,“我不覺得這些人愚蠢,但也不覺得他們單純!闭驹诰滞庖苍S看得更清楚些,誠如一篇書評所說:“我們中國人,決不能相信,這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斗爭?梢哉f,這只是一場盛大的祭祀!
祭祀過后,“革命者”紛紛從廣場回歸廚房,《69》中的憤怒青年,不比他們的西方前輩,都過上了安穩(wěn)的小日子,倒是當年一臉淚水拼命擦洗學校墻壁上“想象力奪取政權(quán)”的班長加入赤軍,最后被捕。村上龍有一個聽起來甜絲絲的解釋:“無論哪個時代,諸如教師還有警察這種大權(quán)在握的人們都是很強勢的。只是拳打腳踢一場,最后吃虧的還是我們。我想,惟一的報復方法,就是活得比他們快樂!
現(xiàn)在,村上龍是日本最高產(chǎn)的作家之一,同時他還是財經(jīng)評論員、美食家、旅行家、潛水滑雪打獵愛好者……2004年他甚至寫了一本《13歲的HELLO WORK》,以“感興趣”為線索,列出514種職業(yè),供想成為“飛特族”的年輕人參考。而他自己,每次來東京,都在新宿的君悅酒店訂一個套房,關(guān)起門來繼續(xù)寫作。
日本人到泡沫破滅才開始思考,太晚了
人物周刊:現(xiàn)在的日本年輕人和1960年代的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村上龍:我們那個年代的年輕人,雖然大家都窮,但因為經(jīng)濟在成長,大家都有一個期待,比如5年后買一個小車,10年后買一個大車,F(xiàn)在的年輕人,當然生活豐裕,可是你若問他們,5年后10年后你會是什么樣子,(他會說不知道)他看不到愿景,不知道未來還有什么可以期待。
人物周刊:您一直批判從眾思維,倡導自我意志和獨立思維。在您看來,這些年來日本社會給年輕人的空間是更大了還是更小了?
村上龍:日本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在戰(zhàn)后拼命發(fā)展經(jīng)濟,就像現(xiàn)在中國一樣,那時他們創(chuàng)造的經(jīng)濟模式、教育模式、人的思考模式,都是根深蒂固的,不是那么容易改變?墒乾F(xiàn)在這個時代,你必須要獨創(chuàng),要標新立異才能成功,這是日本人沒有的經(jīng)驗,他們習慣了別人去做什么,我跟大家做一樣的事情的模式。
人物周刊:您曾經(jīng)說過討厭“大多數(shù)”這個詞語,哪怕真理在多數(shù)人手里,也會偏愛少數(shù)群體?日本是個從眾的文化,您置身其中是不是格外艱難?
村上龍:政治的話,多半是以多數(shù)人的意見為重,可是真正的問題都發(fā)生在少數(shù)群體上,就以當初恐龍和哺乳動物來講,本來哺乳類只是少數(shù),最后卻一直生存到現(xiàn)在。社會是一直在變化的,現(xiàn)在的主流和大多數(shù)未必能夠持續(xù),所以你不能忽略少數(shù)的問題。我從小就喜歡思考非主流的問題,現(xiàn)在我出的書、提出來的問題,為什么會受到日本社會的重視和討論?日本社會從高度成長期發(fā)展到現(xiàn)在,其實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么注重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還是那么保守,當我提出少數(shù)派的意見,他們會覺得好奇:哎,這個人也許值得傾聽一下?不過我雖有孤獨感,卻不會覺得被排擠和困擾。
人物周刊:石原慎太郎認為年輕人需要被“神風精神”激勵,而您曾經(jīng)嚴厲批評這種精神。
村上龍:石原先生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畢竟沒有和他溝通過,不過他是年紀比較大的,老派一點的人吧。我從小在美軍基地附近成長,從小就見到各種人,白人,黑人,不是說我因此更喜歡美國人,而是說習慣了這個世界是不同的,想法各異的,由此才需要彼此溝通、互相理解,不能用戰(zhàn)爭的方式去解決彼此的差異。
人物周刊:潛在的“神風精神”會不會是一個有毒的種子,不知道哪天會發(fā)芽?
村上龍:之所以會發(fā)生戰(zhàn)爭,有很多原因,比如經(jīng)濟啊什么的,但一個很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國家的民眾處于無知的狀況,接收不到很多資訊,在這樣的情形下,民眾才會想要挑起戰(zhàn)爭。
人物周刊:您對教育一直很關(guān)注,關(guān)于怎么解決日本教育的問題,您在《希望之國的出埃及記》里的答案是,立刻發(fā)生數(shù)十萬人的集體棄學事件。推而廣之,你是不是認為日本需要一次大的變革,才能改變社會的沉疴?
村上龍:要改革教育,得從法律法規(guī)改起,而要改變法律,又得期待那些官員,可是我對國家對官員是不抱期待的,我們每個人都只能依靠自己。所以我在小說里提出這個看起來比較極端的方案,當然現(xiàn)實里能不能這樣做是另外一回事。我的理念是,如果你想要立刻看到成效,你就必須自己去改變。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日本所謂的“失去的20年”?
村上龍:你是以泡沫經(jīng)濟崩潰開始計算的,但其實1970年代中期日本高度成長結(jié)束后就一直沒改變,那時候日本就應該開始思考,高速成長結(jié)束了,我們該做什么?可是日本人到泡沫破滅才開始思考,已經(jīng)太晚了。有的企業(yè)從1980年代就開始調(diào)整,所以現(xiàn)在做得仍然很好。最一成不變的是日本政府。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法期待政府教會人民怎么面對這個新時代,只能從個人做起,一點點調(diào)整改變。
人物周刊:如果你是日本首相,會怎么做?
村上龍:在日本,首相也沒什么權(quán)力啦。(笑)當然,假如我能為國家做事,首先會在教育和醫(yī)療上投入大量經(jīng)費。此外,對于健全健康的國民,我最想說的是,請你們不要想著靠政府,自己去想辦法過活。
大多數(shù)國家的作家都是批判的姿態(tài)
人物周刊:日本有兩位著名的村上。村上春樹獲得耶路撒冷文學獎,在頒獎典禮上發(fā)表演講時說,“假如這里有堅固的高墻和撞墻破碎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一邊!蹦趺纯?
村上龍:這是理所當然的,還有必要特別宣誓一下嗎?有良知的人都應該這樣。
人物周刊:你們早期的作品都比較關(guān)注個人或者青年亞文化,90年代以后好像不約而同地轉(zhuǎn)向關(guān)注日本現(xiàn)實,這是巧合嗎?
村上龍:年紀大了就會這樣吧,和你年輕時候看問題的視角不一樣了。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村上春樹作品在年輕人中的流行?
村上龍:好像不管在日本還是其他國家,村上春樹的粉絲都比較多……他的作品訴求于一種曖昧的不安感,可能在年輕人中更容易得到共鳴,尤其是在先進國家中,年輕人普遍有這種不安感。
人物周刊:您欣賞的中國作家?
村上龍:魯迅。
人物周刊:作家應該怎么面對外部的壓力,比如審查制度?
村上龍:無論在什么國家,其實政府對于文字這種東西都是比較神經(jīng)質(zhì)的,因為大多數(shù)國家的作家寫到社會,寫到國家都是采取批判的姿態(tài),所以主政者一定不會喜歡?墒,即使在蘇聯(lián)的體制下,也能誕生好的作家和作品。有自由是最好的,沒有也不意味著你一定寫不出好作品,F(xiàn)在網(wǎng)絡這么自由,只要你想表達看法,總會有辦法的。
人物周刊:很多中國人都關(guān)心,中國作家什么時候能得諾貝爾文學獎。
村上龍:你們也不要這么介意啦,有偉大作家的國家不一定是好國家呀。(笑)
人物周刊:是否擔心讀書的年輕人越來越少?
村上龍:如果我覺得自己想要表達的,大家都理解了,那我就不必寫下去了,但是我覺得還不夠,這就是我繼續(xù)寫下去的動力。不過我畢竟是少數(shù)派,也不期待大部分人的接受。現(xiàn)在雖說愛看漫畫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但是愛看書的人終究還是會看的。
人物周刊:您認為文學的終極使命是什么?
村上龍:社會的公正,精神的自由。其實我一直建議他們廢掉芥川獎,換作在整個東亞范圍內(nèi)評獎,每年選出寫得最好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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