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1月14日接到天涯社區(qū)一位版主問詢開始,湖北恩施州建廈房地產(chǎn)公司老板賀孝輝,就不斷接到記者的采訪電話。問的都是同一件事:天涯社區(qū)上一個題為《腐敗書記微博》帖子的真假。
　　從11月12日下午5點15分開始,一個ID為“某_書_記”的網(wǎng)友,在“八卦江湖”版里,一連三天,以連載直播方式,密集貼出100多條某地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的日記。
　　這些日記從1999年3月開始一直寫到2005年,每條字數(shù)兩三百字左右,長短似微博,所記的內(nèi)容包括行賄受賄、官商勾結(jié)、權色交易等。到11月15日帖子被刪之前,僅在天涯點擊量就已超過104萬,回復超過2600條。
　　在年初廣西來賓煙草局長韓峰日記熱曝之后,這樣的“日記”在網(wǎng)絡論壇上頻出。只是,這一次,“某_書_記”給出的信息更富指向性,如“XF縣公安局”、“ES市”、“BD縣公安局”,以及一些具體的名字和地名,如“覃子斌”、“賀孝輝”、“藍姐餐館”、“小渡船派出所”等。
　　很快,網(wǎng)友人肉搜索出日記“主人”為“湖北省恩施州公安局副局長譚志國”,日記里的英文標注地,也分別被認定是湖北省“巴東”、“咸豐”、“恩施”等地。而那些實名實姓的也確有其人。
　　“我只能說,涉及我的部分,基本上是屬實的,其他的我不了解�！边@句話,賀孝輝說了三遍。
　　賀孝輝并不諱言,自己在半年前,和公司搭檔汪學平一起,通過網(wǎng)絡發(fā)帖以及向恩施州紀委實名舉報過譚志國。但是,與自己實名舉報毫無效果相比,這個媲美“韓峰日記”的帖子,直接讓譚志國卷入輿論旋渦之中。
　　
　　真局長站出來
　　日記的首篇,是男主角對仕途的向往:“99年3月,任命終于下來了,我如愿以償?shù)刈�上了XF縣公安局局長的寶座,雖說只是平級調(diào)動,但這里離自治州的心臟更近,會有更多的機會,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
　　從1999年3月到2005年,從巴東到咸豐再到恩施,譚志國的為官軌跡,與日記里所記載的并無太大出入。記者查閱譚志國的履歷顯示:1960年4月出生的譚志國,1997年任巴東縣政法委書記兼巴東縣公安局局長,1999年3月任咸豐縣公安局局長;4年之后,譚志國任恩施市公安局局長、黨委書記;2010年2月,根據(jù)恩施州政府官網(wǎng)信息顯示,譚志國被任命為恩施州公安局副局長。
　　此外,日記提供的內(nèi)容顯示:覃子斌用金錢、女色攻破了譚志國的心理防線,兩人很快發(fā)展成“鐵哥們”,譚志國通過運作幫覃子斌以低廉的價格拿下恩施市地塊,而覃則幫譚志國在省里打點人際關系。
　　關于日記中提到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覃子斌,本刊記者調(diào)查到,目前覃子斌因涉嫌敲詐勒索罪被羈押,而覃與譚的關系,在恩施很多人都知道。
　　與韓峰的“躲避”不同,譚志國選擇高調(diào)地站出來:11月15日,他接受了新華社記者的采訪。
　　“矛頭是指向我,但這個肯定不是我寫的日記�！弊T志國向新華社記者表示,帖文中反映的情況不是事實,是有人故意地無中生有,對他進行侮辱毀謗,“應該說這個帖子對我身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我現(xiàn)在還不敢確定是誰,有可能是我平常得罪的人,也有可能是官場中的競爭對手。”譚志國認為,他平時公開的活動比較多,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內(nèi)容也很多,很可能是別有用心的人將這些信息串聯(lián)起來編撰的故事。譚志國稱,帖文一事他已向恩施州公安局領導匯報了,組織會將這個事查清楚。
　　采訪譚志國的新華社湖北分社記者馮國棟,事后向本刊記者轉(zhuǎn)述說,這次對譚志國的采訪是新華社北京總部安排下來的任務。11月15日下午,馮國棟到達恩施后,打電話給譚志國提出采訪意愿,但譚當即拒絕,說自己不想談這個事�！霸诜磸驼f明新華社的背景、實力和接受采訪的利好后”,馮國棟說,正在參加某同事父親葬禮的譚志國終于答應見上一面。當晚回到恩施后,譚坐到攝像機的前面。
　　馮國棟說,這是譚志國第一次就網(wǎng)絡日記接受媒體訪問,所以當天他談得很放松,結(jié)束訪問后譚志國說,這將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受采訪并澄清,以后要把精力放到工作里,不想因為這個分心。
　　在此后,確如馮國棟所轉(zhuǎn)述的,譚志國拒絕了媒體的采訪。本刊記者曾多次致電譚志國,一連幾天,他的兩個手機,一個關機,一個能打通但始終無人接聽。但記者從恩施州公安局內(nèi)部人士處了解到,譚志國依舊處于正常上班狀態(tài)。
　　
　　官員財色經(jīng)
　　11月16日,就在譚志國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第二天,恩施州公安局副局長袁平和恩施州公安局政治部主任陳學經(jīng)一起,也向新華社記者作了說明。據(jù)袁平介紹,恩施州公安局曾就此事召開局黨委會議,會議通報了三點相關情況:
　　第一,譚志國本人表明從未寫過相關內(nèi)容的日記,并且至今從未開過微博,也從未在網(wǎng)上發(fā)過帖,所謂“腐敗書記日記”是別人冒用第一人稱刻意制作;第二,譚志國本人已經(jīng)向組織提出書面請求,要求組織查清此事,一旦查出他有任何違法違紀行為,愿意接受法律或紀律的處罰,同時,也希望給他一個公正明確的結(jié)論;第三,黨委成員一致認為,對公安民警不論涉及誰,只要涉嫌違法違紀就必然嚴肅處理,希望社會各界予以監(jiān)督。
　　恩施州政法委書記、州公安局長李云開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更是放言:如果譚志國真有問題,那么被“雙規(guī)”的恩施州原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曾祥國,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行都會交代出譚,或者會有蛛絲馬跡,但迄今為止,并沒有任何關于譚志國有問題的線索。2010年4月,繼湖北省恩施州原宣傳部長吳希寧受賄630萬元被捕后,原恩施州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曾祥國也被“雙規(guī)”。
　　11月29日,恩施州紀委一位于姓負責人在回答南都周刊記者問詢時表示,恩施州紀委對網(wǎng)絡上譚志國日記所涉內(nèi)容非常重視,第一時間派出了專人著手調(diào)查,由于調(diào)查還在進行中,內(nèi)情不方便透露,一旦有了結(jié)果將對媒體公開,但何時公開,還沒有具體時間表。
　　網(wǎng)絡上熱炒的譚志國日記,在恩施州公安系統(tǒng)也引起震動。46歲的龐楠,把帖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了20多年,現(xiàn)在還在恩施市公安局做干警的他認為,日記內(nèi)容涉及恩施的部分,80%為真,但有一處重要硬傷。
　　在“腐敗書記日記”中,男主角剛上任不久,局里年輕漂亮的后勤干事小徐進入了他的視線。隨后,小徐頻繁與他接觸,并發(fā)展為他的情人。新華社記者認為,“小徐”并不存在。但龐楠說,很多在恩施市公安局工作的人,其實早就聽說過“小徐”這個名字,細節(jié)上和日記記述的差不多,但故事發(fā)生地點不在咸豐縣公安局,而是在恩施市公安局。因為譚志國,小徐夫妻多次吵架,后來兩人離了婚。
　　目前還在恩施市公安局工作的胡永志,覺得譚志國是有度量的,他曾看到過幾次隊長們與譚志國怒目相向,甚至指著鼻子罵他,譚志國不做聲地走了,胡永志還沒聽說哪個干警是因為這個被穿了小鞋的。而在恩施市公安局刑財科工作過的杜慧蘭,前幾年曾與譚志國樓上樓下辦公。在杜看來,譚志國性格柔和,很少發(fā)怒,但他在工作上還是比較精明的,點子也多,比如他提出的城區(qū)“五分鐘巡邏圈”、鄉(xiāng)村“文明中心戶”等設想,都非常不錯。
　　杜慧蘭告訴記者,在恩施市公安局做局長期間,譚志國每年通過司機方波經(jīng)手報銷的發(fā)票,都要在60萬元以上。
　　“他一個月2000多元錢,他老婆在財政局工作1000多塊,供他兒子在美國讀書的錢從哪來的?”龐楠說。
　　在日記帖里,曾提到“譚志國老婆開了家藍姐餐館”。記者采訪過的多位干警都曾在藍姐餐館吃過飯,而記者也從周邊商鋪老板了解到,他們都知道藍姐餐館是譚志國老婆開的。
　　藍姐餐館上下三層樓,這個裝修并不算豪華的小飯店,生意很好,而茅臺、五糧液之類的高檔酒,至少800元一瓶。
　　“這么小的餐館,有人一頓飯花了兩萬多,這不明擺著送錢嗎?”杜慧蘭說,以前公安局但凡有個聚會,什么三八婦女節(jié)之類的,都被要求到那里聚餐,餐館門口,經(jīng)常會有警車停著。
　　一般餐館的收賬會有些難度,可譚志國的藍姐餐館并沒有這方面的擔心,恩施市公安局刑財科會定期到餐館看一下,看看是否有人在這里吃過飯,如果有,就把發(fā)票帶走,過幾天把錢再送來,藍姐餐館只收現(xiàn)金,從不轉(zhuǎn)賬,三五萬元也一樣。
　　
　　舉報人與發(fā)帖人
　　56歲的杜勇,今年3月份從恩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退了休,他說,在恩施市公安局,找覃子斌比找譚志國本人還管用。
　　日記里提到“覃子斌與譚志國兄弟相稱”,龐楠說,覃子斌手腕老到,能說,舍得花錢,在恩施是有名的混混,市局內(nèi)部甚至有人提到過“覃政委”這一戲謔說法。
　　覃子斌,恩施東鄉(xiāng)人,身高1.6米左右,社會活動能力強,開了一家齊進房地產(chǎn)公司,據(jù)說,在恩施和湖北省有很深的人脈關系。
　　2010年6月30日,覃子斌因敲賀孝輝敲詐勒索罪被逮捕。根據(jù)賀孝輝的講述,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2009年10月底,覃子斌、賀孝輝參加一個酒席。賀喝多了,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隨身帶的一萬塊錢不見了。覃子斌告訴他,昨晚玩牌,賀孝輝輸給從江蘇來的一個商人1026萬元。
　　不日,對方電話催還錢,并威脅賀。賀讓覃子斌代為斡旋,最終談妥的條件是,賀孝輝出200萬了事。賀孝輝說,后來證明,這是覃子斌與那個江蘇商人合謀設計的詐騙圈套,賀孝輝付錢以后,覃子斌與對方因分贓不均,對方來電話繼續(xù)向賀孝輝要錢,并問賀到底給了覃子斌多少錢。賀決定報案。時任恩施市公安局局長的譚志國出面斡旋,最初調(diào)解,覃子斌、賀孝輝都同意了調(diào)解方案,到后來覃子斌又反悔了,他認為自己不欠賀一分錢,而之前談判桌上商量好的1000萬工程款,他不認賬。譚志國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各執(zhí)一詞,結(jié)算數(shù)字差距太大,自己無法駕馭,不想管了。
　　調(diào)解失敗幾個月后,賀孝輝的搭檔、恩施市物資局前局長汪學平在大街上被人打斷了雙腿。汪學平覺得自己沒有得罪過什么人,直到報警后覃子斌的手下王軍被抓獲,他才認為這是覃子斌雇兇所為。但恩施市公安局對此并沒有深入調(diào)查。
　　一邊是覃子斌和譚志國,一邊是賀孝輝和汪學平,雙方劍拔弩張,相互不肯示弱。
　　賀孝輝覺得,要扳倒另一方,必須先扳倒譚志國才行,于是他和汪學平通過網(wǎng)絡發(fā)帖和郵寄快遞的方式,四處舉報覃譚官商勾結(jié),但60多封實名舉報信發(fā)了出去,一直杳無音信。
　　賀孝輝否認自己與這次日記“發(fā)帖者”有任何關聯(lián)。
　　11月15日下午,本刊記者聯(lián)系到了發(fā)帖人“某_書_記”。他自稱日記是他認識的一個人從譚志國的辦公室里搞到的,內(nèi)容絕對真實。但5天之后,“某_書_記”轉(zhuǎn)了口風,表示這個日記是文學創(chuàng)作,是紀實小說,但幕后只是他一個人――白天工作,晚上寫稿,寫了五天,發(fā)帖兩天。
　　“某_書_記”自稱自己在北京工作,父母還在恩施。他說,雖然日記不是當事人所寫,但日記內(nèi)容是真實的,而且他文中從未點出“我”是誰,人物用了化名,于是不構成誹謗罪,對譚志國的自行匹配,他表示很無奈。
　　但南都周刊記者反復與“某_書_記”確認后得知,這位網(wǎng)友起碼是與賀孝輝有過電話交流的,他聽過賀孝輝、覃子斌的爭斗內(nèi)幕,“覺得很震撼”,日記上網(wǎng)后他也發(fā)給賀孝輝看過,“賀孝輝基本認可”。
　　也有媒體披露稱,這個發(fā)帖人是汪學平朋友兒子魏某。記者聯(lián)系到汪學平,在電話里,他稱自己毫不知情,“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文中干警龐楠、杜勇、胡永志、杜慧蘭等均為化名)
　　
　　一邊是覃子斌和譚志國,一邊是賀孝輝和汪學平,雙方劍拔弩張,相互不肯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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