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影展比上次強了不知多少倍”,顯然,香港攝影畫報社長伍小儀覺得這幾天過得很開心。吃到了便宜又好吃的食物,還觀賞了大量令人印象深刻的新作。當然,影會還不夠好,比如居然沒有任何英文資料和地圖,不過這并不妨礙著名評論家A.D.柯曼喜歡大理,他已決定下一屆專門按大理主題策展。在平遙攝影展等老牌已令人有些審美疲勞的當下,年輕的大理國際攝影展,大有后來居上之勢,以至于有人這樣說: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沒去大理。
　　
　　總有人在裝樣
　　
　　Lisa在大理已經(jīng)閑了一個多月,剛租下一個非常便宜的小院子,準備繼續(xù)常住下去。作為從業(yè)多年的媒體人,Lisa在“大理國際影會”這個視覺盛宴中,本該認識許多臨時光臨的老同事,但在古城呆久了的她,卻變得非常懼怕熱鬧,不參與飯局,除非有一兩個朋友去到客棧附近找她,才出來聊一聊。
　　同樣即將享受這種生活的,還有西南林業(yè)大學環(huán)境科學系的鄭老師,她也在大理老同學的幫助下尋找著可長租的院子,她的老公、在大學任教的李老師,最反感古城里那些裝樣的門面和清高的藝術(shù)家,“我們以后也弄個這樣的門面裝樣,被下一代的憤青李老師路過后咒罵”。
　　異化與裝樣,可以歸納為這次影會最重要的主題。綠色和平組織策展的,是關(guān)于環(huán)境的異化;國際展那些影像大師的作品,是關(guān)于人性和歷史的異化;國內(nèi)攝影師最大數(shù)量的紀實攝影作品,則是關(guān)于貧富差異下中國人生活和道德的異化。向公眾完全免費開放的展館,遍布于面積狹小的古城各個位置,讓自覺與藝術(shù)保持距離的市民和游客,得以更容易地靠近作品,可有的策展文案卻依然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裝樣地拒絕被理解,“這照片挺震撼的挺美的,但旁邊文字說啥你看得懂嗎?什么叫場域什么叫深沉的顏色啊!”參觀者們撞上了裝樣的厚墻,不如去簡單而狂野的火把節(jié)玩鬧。
　　
　　氣候變遷與末世畫面
　　
　　大理,或許是全球?qū)�氣候問題最后知后覺的地方。綠色和平卻把其展覽擱在這兒,選擇了一個爛尾后被荒廢的院子。大雨過后,未完工的地面坑坑洼洼,地下更被亂七八糟擺放的建筑材料割成一個個小堰塞湖,關(guān)于人類末日的那些漂亮影像,掛在粗糙的墻面,來自北極、喜馬拉雅,甚至于幻想中的未來世界。“7010年―人類消失后的世界”,就是田太權(quán)關(guān)于末世的快門加后期想象,風化了的列車垂頭喪氣地被撂在戈壁上。隔壁一個毛坯房間里滿是沙土,伴著《兩生花》中的悲壯的主題音樂,一艘孤獨停泊于海面上的船被投影到墻壁上,遍尋不到一點人氣。人類沒什么東西能永垂不朽。
　　爬上遍布鐵銹的二樓,是來自臺灣地區(qū)的攝影作品,“黃羊川計劃”里,藝術(shù)家將甘肅農(nóng)村的小孩子用蠟筆描繪的夢想,經(jīng)電腦潤色后,安置于土基墻上,一個貼于西部粗礪現(xiàn)實的屬于永遠的夢想;“文明風采――里程碑”則是臺灣遍布的未完工高鐵,像是古羅馬偉大的引水渠,也像是容納這些影像的荒蕪之所。
　　大雨總算停了,因高速維修而不得不改行的320國道卻堵上了,祥云縣境內(nèi)30公里的路程要開10小時。從影會國際展所在的高檔樓盤那無邊際泳池往下望去,洱海飄來的迷霧,將整個別墅區(qū)籠罩在一種迷離的氛圍里。
　　
　　忙于應酬,忙于創(chuàng)作
　　
　　激進的綠色和平組織,在用新媒體講述著如何迅速廣泛地報道諸如大連漏油這樣的災難事件;國內(nèi)攝影師或守在自己展位或逛到同行展位,抓緊這一年中不多的時機去敘舊和擴大影響力;國外的攝影名家,有的則在傾聽別人經(jīng)驗和創(chuàng)作理念的研討后,馬不停蹄地去拍攝自己在大理的作品。從洱海那頭的開海節(jié),到古城這頭的火把節(jié),一切都顯得忙忙碌碌。
　　大理本地人、野生動物攝影師奚志農(nóng)就認為,“如果每年都辦攝影節(jié)的話,對策展人和攝影師肯定都吃不消,平遙就把大家搞得很疲憊。”作為總顧問的美國人A.D.柯曼免不了各種應酬,還來不及去看展,不過在他看來,大理影會前途無量,“大理是個可愛的古城,有著朝氣蓬勃的文化生活,文化旅游早已是這里的經(jīng)濟支柱,很適合舉辦攝影節(jié)。”
　　芬蘭攝影大師閔奇恩,讓幸運的我們目睹了什么叫為藝術(shù)獻身。65歲的老頭,為了捕捉到人與自然最微妙的結(jié)合瞬間。脫光衣服,潛入高檔樓盤冰冷的景觀溪流中,忍受著蚊蟲叮咬,一只手穩(wěn)健地置于荷葉中央,另一只長手則在快門那等待著決定性瞬間。美國攝影師,則在典型的高原太陽下,以自己制作的大方盒,等待著云彩最靠近太陽的那一刻,銘記普通生活的歷史之境顯影的瞬間,我和另外兩位朋友,幸運地成為他的模特,達蓋爾銀版照相法“本地故事”系列最新一張里的3個小點。
　　是時候離開了。搬出客棧漂亮房間前的一分鐘,一個小女孩拿著相機,和一只貓一道竄進我的房間�！笆迨迥憧�,我能同時拍出兩格不一樣的畫面”,女孩相機的屏幕中,墻上插畫描摹的貓和真正的貓,被同時分隔于相機的左右兩邊。我不得不相信,大理是個能出偉大影像作品的地方,也希望眼前的小女孩,是明天的攝影大師。
　　
　　獨家專訪影會總顧問A.D.柯曼
　　中國劇變時代的影像歷險
　　
　　在攝影史上,柯曼是首位以攝影評論家的身份進行專業(yè)攝影評論的人。他關(guān)于傳播媒體、新傳播技術(shù)、藝術(shù)及攝影的專題評論文章通過國際傳媒集團在許多期刊上發(fā)表。1998年被《美國攝影》評選為“攝影界百名最具影響力人士”之一。這次,他以攝影展總顧問的身份來到大理。
　　評論工作,猶如床上陌生人
　　南都周刊:要成為攝影評論人,得具備哪些重要素質(zhì)?
　　A.D.柯曼:首先要對媒介和攝影本身很有興趣,不是說你非要成為一個攝影家。你瞧,我就不是一個攝影家,但是,你必須要對這個行業(yè)感興趣,并多與同行打交道,愿意耐心傾聽攝影師之間的談話,聽他們談論有關(guān)技巧性的東西。你無須去寫一些技術(shù)性傾向的文章,但對這些技術(shù)技巧的了解,會潛移默化影響你的行文風格,當你的文章面世的時候,就會影響到讀者,他們有些人可能對這些一無所知。作為中間人,我們還要對攝影家保持尊重。
　　我不認為作為一名評論人需要某一專業(yè)或另幾種專業(yè)的背景知識,我的專業(yè)是英語文學和創(chuàng)新寫作,我沒學過藝術(shù)史,但在我的創(chuàng)新寫作里,就學習了詩歌。有些攝影家同時是個詩人,他們和那些作為記者的攝影師是不同的。
　　南都周刊:曾經(jīng)厭倦過這份工作嗎?
　　A.D.柯曼:我的人生經(jīng)歷分為好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長達十年,主要工作就是為一些報紙雜志寫評論,經(jīng)�？此囆g(shù)展覽、閱讀很多相關(guān)書籍,并具備快速反應能力,這也是個體力活。
　　接下來的十年里,主要在一些學術(shù)機構(gòu)教授評論攝影歷史并寫一些學術(shù)論文,這些都得動用我頭10年學會的所有知識,我努力學習新的語匯,做了很多關(guān)于攝影以及前攝影史的研究;1980年代末期,我再次回到評論世界,運用新的知識又干了十年。生活帶領(lǐng)我走了這條路,關(guān)上一扇門,再打開另一扇窗,從而讓我能穿梭其間。
　　審查問題,搞不清的地方標準
　　南都周刊:你現(xiàn)在有更多的時間關(guān)注中國攝影,這會不會讓你對其他地方的關(guān)注減少?
　　A.D.柯曼:從2005年開始,這已是我第十次來中國了,這的確減少著我對其他地方攝影的關(guān)注。不過處在劇變中的中國,不斷上演著新鮮事,充滿活力,這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冒險,我有幸盡微薄之力為它的變化作點貢獻,讓自己也成為這種活力的一部分,帶來一些或許派得上用場的想法和信息。我已經(jīng)67歲了,在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的一次冒險,當然不會后悔。
　　南都周刊:這次影會,有個攝影師原要展出的作品是關(guān)于云南天主教的主題,最后卻得臨時替換。就你所知,影會方面有沒有什么審查標準?
　　A.D.柯曼:有沒有現(xiàn)行或即將出臺的公共審查制度,我不大清楚。但我想間接地回答一下,兩年前我曾去沈陽魯迅美術(shù)學院作訪問,進入了一間藏書閣,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一些色情照片,我很驚訝在中國居然會有這些照片。于是我就此問題和接待我們的人討論起來。你知道,現(xiàn)在海關(guān)管理非常松,當我?guī)е�一些書進出中國時,都沒人會看我一眼,所謂西方的一些非法書籍可以以這樣的方式進入中國,成為藏書。接待方說我們想要學生甚至海關(guān)看到西方發(fā)生的任何事情,包括這些色情影集,海關(guān)常常來這里,不是收繳這些色情影集,而是學會去區(qū)分,這對他們很重要。所以,我希望大理州政府可以同樣老練地去處理政治敏感材料。
　　中國的一些攝影師向我展示過他們的關(guān)于鄉(xiāng)村天主教的作品,也包括楊延康的十年作品影集《鄉(xiāng)村與天主教》,這都是在中國出版了的,也獲得了國內(nèi)很多正式的獎項。當我聽說這次影會拒了這一主題的作品時,也著實吃驚,很顯然在全國范圍內(nèi),地方政府還存在一些對宗教的不同看法,而且他們總有權(quán)利說不。這套作品完全有可能在平遙或廣州出版。
　　在美國我們也時常遇到審查的問題,那些很尷尬的與性有關(guān)的主題,即使只是裸體的孩子在玩耍的場景,也都會遭遇質(zhì)疑或被審查,可在廣告業(yè)里卻又顯得肆無忌憚,這放到歐洲就是不可思議的。但通常政治宗教素材的東西是無所禁忌的。
　　
　　各類影展,青年影人成名的好舞臺
　　南都周刊:如今很多年輕攝影師的作品往往被簡單概括為觀念攝影,你對這怎么看?
　　A.D.柯曼:我并不認為攝影是年輕人的藝術(shù)。除了個別天才,很少人在20歲時就拿得出出色的作品。我們回望攝影史,那些真正重要的作品經(jīng)常來自于攝影師30、40、50甚至60歲時。如果你從40歲才開始彈鋼琴,那是件很難的事,也很少有作家很老才動筆寫詩或小說,但卻有很多攝影起步較晚的人創(chuàng)作出非常杰出的作品。原因就是,你可以在較短時間內(nèi)就能學會這門技術(shù),但你恰恰不能在很年輕時就對世界有一個很成熟的看法,形成復雜豐富的觀點。
　　現(xiàn)在的大環(huán)境下,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很多人年紀很輕就忙于推銷自己。我作為一位老師,也要比以前更難教導學生�！耙磺械玫鹊侥阕叱鰧W校,在外面呆個五六年之后,憑能力自己養(yǎng)活自己,去讓自己的世界觀成形,你要堅持做你自己的東西并讓它們接受這個世界的質(zhì)疑。”以往我對學生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至少是聽得進去的,但是現(xiàn)在,他們關(guān)心的只是我怎樣能在明天就出名。
　　南都周刊:用什么方法可以使自己的作品更容易被人們認識?中國的攝影家都是怎么向你自薦的?
　　A.D.柯曼:我找好作品時,會看書、雜志和參觀展覽。我不太喜歡人們登門上訪,雖然也一直會收到很多作品集。但究竟應該怎樣完成優(yōu)秀的作品,引起評論家、館長或畫廊老板的注意?這需要時間和耐心。如果你已經(jīng)完成了一系列的作品,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參加攝影展。不僅展出地周圍的人們會去攝影展,美術(shù)館長、評論家、歷史學家、畫廊負責人、雜志主編和記者都會過去,大家會期待著發(fā)現(xiàn)新鮮的東西。即便是地區(qū)性的展覽,也會吸引一些可能對你有利的人,也許在北京你很難約到的人會在一個地區(qū)展覽上注意到你的作品并和你談話。我鼓勵人們?nèi)�攝影展,不僅因為這是一個可以讓別人了解自己作品的社交聚會,更可以借機去看看這個領(lǐng)域中別人的作品,然后知道自己到達了什么樣的層次。
　　(錄音整理:徐清清。王媛媛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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