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好酒,從他記事起,每天吃晚飯時,不管是否有可口菜肴,父親一定是要喝兩杯的。不多,兩小杯,一兩的樣子。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二鍋頭,或者當(dāng)?shù)鼐茝S銷售點出售的散酒。 　　父親喝酒很有特點,一定要把酒杯倒?jié)M,喝之前,卻又輕輕傾斜酒杯,灑一些在地上,說是敬天。然后,抿一小口,眉頭就擰到了一起,那一小口酒咽下去,父親的眉頭又舒展開了,臉上,帶著一種無限的欣喜和滿足。
　　片刻,吃上一小口菜。
　　就這樣一口酒一口菜,一頓飯父親總要吃很長時間。似是故意要拉長享受那個過程。
　　那時候的他,心里總是對那種透明的液體充滿好奇,偷偷聞過,是辛辣的味道,也總想要偷偷嘗一嘗,卻又不敢。直到那次他過生日,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父親逗他,讓他也喝一口酒。
　　他不知深淺,端起父親的酒杯就喝了一大口。立刻就被辣出了眼淚。
　　父親哈哈大笑,笑得酣暢淋漓。他卻從此再對酒無好奇。
　　很多年后,他從一個孩童長成青澀少年,又長成挺拔青年。去省城讀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省城找了份不錯的工作,慢慢成長起來。也以一個男子漢的身份重新和酒邂逅。
　　酒,依然是辛辣的味道,只是他已經(jīng)漸漸習(xí)慣,也開始喜歡和三兩好友聚在一起,喝到微醺或盡興醉去。
　　作為男子漢的他再回家,自然會陪著父親喝兩杯,每次回去的時候,他也會給父親帶幾瓶好酒。他已經(jīng)能夠知曉酒的品質(zhì)和優(yōu)劣,希望已經(jīng)年邁的父親能喝點好酒。
　　很多年后,父親的酒量并沒有見長,遠遠不如他,高興了多喝上一杯,就會微微醉了。只是喝酒的表情和習(xí)慣依然和以前一樣,不曾改變。
　　他在家時,和父親喝的都是好酒,他能感覺到那些酒帶給父親的幸福感。只是他后來發(fā)現(xiàn),不管他帶回去的還是父親備下的好酒,只有在他回去的時候,父親才會打開,他不在家,父親喝的,依然是幾塊錢一瓶的二鍋頭或者散酒。好酒,除了打開的,一瓶都不會少。
　　他問父親,父親就笑,我喝酒喝不出好壞來的,有點酒味就行。但背后,母親說,你爸他呀,就是舍不得喝好酒,一輩子節(jié)儉習(xí)慣了。
　　他如何會不知道呢?父親喝了一輩子酒,哪里會不知道好酒好喝呢?看著父親擺著的那些廉價酒,他就有些心疼。
　　也就是你回來,他才舍得把好酒打開。母親說完,微微嘆息。
　　他的心一動。晚飯,再和父親對酌,父親拿出來的依然是好酒,打開一瓶,喝了一小杯,他便要求換別的牌子。父親絲毫不吝嗇,大手一揮,讓母親再去拿。
　　就這樣,他以品嘗為借口,一口氣讓父親開了3瓶好酒。每瓶打開,他也只是喝一小杯。他知道,酒打開了就不能放太久,他走后,父親會把打開的酒喝掉的。
　　就這樣,那次他走之前,幾乎打開了父親儲存的一半好酒。
　　果然,下次他再回家,那些打開的好酒都不見了,都被父親慢慢喝掉了。酒打開,便存不住了,父親么只好喝。
　　他偷笑。于是每次回去,都會找各種借口把家里的好酒打開。
　　有一次,同事跟他一起回去,住了兩天,他照例一瓶瓶打開了父親的好酒�；厝ズ�,同事罵他,你這小子真是個酒鬼,怎么把老爺子的好酒都打開了?
　　他聽了,笑起來,反問一句,如果我不把他的酒都打開,他自己在家會舍得喝嗎?他拍拍同事的肩,記住了,下次回家,一定要把父親的好酒都打開。
　　同事怔了片刻,慢慢點了點頭,眼睛就潮濕了。
　　(摘自《人生與伴侶》2009年8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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