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973年的柬埔寨危機涉及多種國際因素。在越南戰(zhàn)爭基本結束和中是關系逐漸改善的條件下，中美之間在這個問題上有了初步的合作，雙方有著共同的目標，即防止在該地區(qū)出現(xiàn)一個霸權勢力，但由于，種種原因，1973年的柬埔寨危機沒有達成理想解決結果。
　　關鍵詞 美國 中國 柬埔寨
　　中國分類號：D8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4812（2006）02-0073-77
　　1973年的柬埔寨危機有其深刻的背景，它與越南戰(zhàn)爭、美國的“越南化”政策密切相關。 在越南戰(zhàn)爭結束和中美關系改善的條件下，中美之間開始在這個問題上有了初步的合作。 然而，由于種種原因，特別是中美關系在1973年出現(xiàn)了停滯的局面，又使得雙方的合作不能 夠達成令人滿意的結果。
　　
　　一、柬埔寨危機的背景
　　
　　1969年尼克松上臺后認識到美國已陷于越南戰(zhàn)爭的泥潭，造成了美國全球利益嚴重受 損，國內(nèi)的政治與經(jīng)濟形勢也十分嚴峻。他知道，他所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是結束越南戰(zhàn) 爭，如果這方面他不能在第一任期內(nèi)取得進展，就不會有第二期的連任。與此同時，尼克松 又要竭力使越南戰(zhàn)爭“體面”地結束，那就是實行所謂的“越南化”政策，即建立一支替代美 軍的當?shù)夭筷�，在加強南越政權和保持軍事打擊能力的條件下，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
　　1969年初，當巴黎和平談判因美國要求北越軍隊撤出南方和阮文紹政府的存在問題而 陷于僵局時，尼克松政府內(nèi)部討論通過空襲越南北方作為一種軍事壓力，但又擔心會引起美 國公眾的強烈反對，因此決定秘密轟炸柬埔寨境內(nèi)的北越給養(yǎng)基地，理由是北越共產(chǎn)黨人 “公然越過柬埔寨邊境竄入南越進行襲擊，然后又退到那里的叢林庇護所以保安全”。 1969年3月17日，美國實施了代號為“菜單”的使用B－52轟炸機的秘密轟炸行動。但消 息泄露，引起輿論嘩然。
　　1970年3月18日，諾羅敦?西哈努克親王的政府被朗諾集團發(fā)動政變推翻。尼克松 政府立即借此機會向柬埔寨提供了大量的援助，希望使之成為對抗紅色高棉以及越南共產(chǎn) 黨的重要力量。在美國人的心目中，“北越人利用柬埔寨的領土提供給養(yǎng)，并作為進攻南越 的集結地”。所以，在朗諾上臺以后，“加速對已經(jīng)遭到美國轟炸的柬埔寨境內(nèi)的北越人的 攻擊”就有可能為美國在軍事行動和談判桌上爭取主動贏得機會。
　　由于朗諾離開美國的支持就難以生存，于是，美國給予其傾力援助。在國務院和國防部 的強烈反對下，尼克松在1970年4月30日下令10萬美軍和南越軍隊侵入柬埔寨，希望“給 予南越人一次獨立作戰(zhàn)的機會，將會極大地鼓舞他們的士氣，并用事實證明越南化的成 功”。1971年1月，又以切斷“胡志明小道”為名，大舉入侵老撾。美軍入侵柬埔寨和老撾， 擴大了戰(zhàn)爭，把柬埔寨和老撾拖入到血腥的屠殺之中。
　　美國入侵柬埔寨不僅沒有達到其瓦解紅色高棉和幫助南越政權的目的，反而促使了柬 埔寨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發(fā)展。由波爾布特、喬森潘領導的柬埔寨共產(chǎn)黨迅速擴大根據(jù)地和游 擊隊，并支持西哈努克于1970年3月23日在北京發(fā)表的“三?二三”聲明。1970年4月24 －25日，印度支那三國四方領導人舉行了印度支那人民最高級會議，加強三國人民在抗美 戰(zhàn)爭中的團結和合作。5月3日，柬埔寨民族統(tǒng)一陣線代表會議在北京舉行，并宣告成立民 族團結政府，由西哈努克擔任主席和國家元首。柬埔寨人民武裝迅速壯大，不斷粉碎朗諾和 西貢軍隊的掃蕩。到1972年7月，柬埔寨人民武裝解放了80％的國土和500萬人口。
　　1973年1月27日，美國在巴黎簽訂了《關于越南戰(zhàn)爭結束、恢復和平的協(xié)定》，承認了 越南人民的基本民族權利，同意撤出美國及其盟國的全部武裝力量和拆除在越南南方的軍 事基地。根據(jù)巴黎協(xié)定，3月19日，美軍全部撤完，越南戰(zhàn)爭宣告停止。但是，柬埔寨問題 并沒有隨著美國撤出越南而得到解決。美國反而繼續(xù)向朗諾政府提供軍事援助，并在1973 年初重新開始轟炸柬埔寨，由此導致了柬埔寨危機。美國轟炸柬埔寨目的一是迫使還留在 柬埔寨的少量北越部隊撤離柬埔寨，二是迫使紅色高棉停止戰(zhàn)斗。這一企圖不僅不得人心， 反而引起更大的混亂，對于美國國內(nèi)政治和國際關系都產(chǎn)生了嚴重影響。
　　
　　二、中美就柬埔寨問題的磋商
　　
　　隨著中美關系的改善，雙方在柬埔寨問題上也有了一些接觸和磋商，但并不順利，結果 也未能如意。尼克松上臺之初曾希望利用華沙會談與中方建立直接聯(lián)系，并由美國駐波蘭 大使沃爾特?斯托塞爾設法與中國駐波蘭大使建立了聯(lián)系。但是，中國因抗議美國侵略柬 埔寨而不惜取消了原定于1970年5月20日的第三次會談。
　　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時與毛澤東和周恩來進行了首次中美領導人的高級會談。尼 克松與周恩來也討論到了柬埔寨問題。周恩來表示，中國的立場是既然美國繼續(xù)推行越南 化、老撾化及柬埔寨化的政策，以上三國的人民將繼續(xù)戰(zhàn)斗，中國也只能繼續(xù)支持他們。并 且，為了解決“最迫切的”印度支那問題，中國愿意將臺灣問題暫時擱置。1972年6月，基辛 格再次訪華，與周恩來詳細討論了越南問題，進一步溝通了雙方在印度支那問題上的立場， 并實際上建立了中美共同對付蘇聯(lián)的戰(zhàn)略關系。
　　1973年2月，基辛格訪華期間與周恩來就柬埔寨問題進行了比較深入的會談，特別是 在2月16日和18日的會談中較多地談到了柬埔寨問題。雖然會談的內(nèi)容尚未全部公開， 但從已經(jīng)看到的材料中可以了解到，中國的立場是，由美國與西哈努克對話來解決問題，最 終目標是保障柬埔寨的獨立、和平、統(tǒng)一、中立和領土與主權完整�；�辛格表示完全同意中 國所提出的目標，美國愿意考慮政治解決辦法，包括承認西哈努克在柬埔寨政治生活中的重 要地位，但堅持談判必須與�；鹇�(lián)系在一起。如果要美國停止轟炸，紅色高棉則必須放下武 器，北越的軍隊必須撤離柬埔寨�；�辛格認為，紅色高棉得到來自中國和越南的支持，所以 柬埔寨問題仍是“外戰(zhàn)”，而不是“內(nèi)戰(zhàn)”。只有使在柬埔寨的外來因素消除了以后，才能討 論包括西哈努克在內(nèi)的政治解決方案。周恩來同意，“如果這僅僅是一場國內(nèi)戰(zhàn)爭，問題相 對就簡單一些。當然要立即把它變成內(nèi)戰(zhàn)不很容易”。周恩來還表示，中國“可以用各種方 式”把美國的目的告知柬埔寨各方，包括柬埔寨國家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左派、中派和右派。中國 方面提議由基辛格和西哈努克直接會面談判，但基辛格說，既然美國承認的是朗諾的政府， 就不好與西哈努克談判，因此希望通過中國來與西哈努克接觸。可以說，雙方在柬埔寨問 題上雖然沒有完全達成一致，但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直接交流，闡明了各自的基本立場。
　　1973年5月，美國駐北京聯(lián)絡處和中國駐華盛頓的辦事處相繼開始工作。在聯(lián)絡處成 立后，雙方有了常設的溝通渠道，開始就一些具體問題進行磋商，柬埔寨問題就是雙方討論 比較多的一個問題。5月18日，周恩來會見了美國駐北京聯(lián)絡處主任大衛(wèi)?布魯斯。在布 魯斯看來，周恩來對印度支那形勢感到“深切憂慮”，對解決柬埔寨問題“感到特別著急”，周 恩來說，解決柬埔寨問題的唯一方法是有關各方全面執(zhí)行《巴黎協(xié)定》第20條的所有附加 條款，而雙方都同意，盡管中美之間各自的觀點不同，但雙方的目的都是要保持柬埔寨的 “和平、中立和獨立”。周恩來還指出，中美雙方可以利用在北京和華盛頓的聯(lián)絡處就這一 問題進一步加強溝通。周恩來還對6月份尼克松將與法國總統(tǒng)蓬皮杜及蘇聯(lián)領導人勃列日 涅夫的會晤是否涉及柬埔寨問題表示關切。
　　5月30日，中國駐華盛頓聯(lián)絡處主任黃鎮(zhèn)在白宮會見尼克松和基辛格，討論到柬埔寨 問題�；�辛格說，美國準備停止轟炸，撤出顧問團，并讓朗諾到美國去治病。作為交換條件， 美國希望實現(xiàn)60―90天的�；穑�并由紅色高棉與朗諾集團談判，同時提出讓美國駐北京聯(lián) 絡處與西哈努克進行接觸。當這一過程完成后，美國將不反對西哈努克作為聯(lián)合政府的首 腦回到柬埔寨。不過，基辛格強調(diào)，這一過程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他提出如果紅色高棉拒 絕談判，就要以更多的轟炸來施加壓力�；�辛格也重申，美國的目標與中國是一致的，那就 是建立一個中立、獨立、和平的柬埔寨，“防止出現(xiàn)一個外來力量在此稱霸”。基辛格也打算 于8月份訪華，并會見西哈努克。黃鎮(zhèn)答應向中國政府轉(zhuǎn)達基辛格的建議。6月初，中國接 受了邀請基辛格于8月訪華的提議，柬埔寨危機似乎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可是6月份形勢發(fā)生了變化。6月25日，美國國會眾議院同意參議院的提案，拒絕為 轟炸柬埔寨撥款，但同意在總統(tǒng)認為必要時繼續(xù)進行轟炸，直到8月15日完全停止。而美 國國內(nèi)輿論對美國轟炸柬埔寨進行大肆攻擊。西哈努克在歐洲訪問時，則強調(diào)拒絕直接或 通過其代表與朗諾集團的任何人進行談判。
　　7月6日，黃鎮(zhèn)和基辛格見面后會見了尼克松。他們的談話也涉及到柬埔寨問題�；� 辛格強調(diào)�；鸬闹匾�性，因為“柬埔寨的局勢以一種不會傷害美國的方法結束尤為重要”。 黃鎮(zhèn)則重申，所有方面都應當尊重柬埔寨的主權。他表示，中國不能參與有關柬埔寨的談 判，而必須由美國與金邊政權和西哈努克之間進行。這與中國在越南問題上的態(tài)度是一 致的，即不愿卷入談判，更不會越俎代庖。7月7日，周恩來在會見美國國會代表團時對美 國轟炸柬埔寨的行動持續(xù)表示嚴重關注。而基辛格對與中國合作解決柬埔寨問題充滿期 待，并希望他即將進行的訪華能有一個“好的結果”，盡管他有意不把這兩件事情聯(lián)系起來， 但實際上他對中國在這個問題上的態(tài)度很在意。
　　7月18日，中國照會美國方面，要求美國立即停止轟炸柬埔寨，停止向朗諾集團提供軍事 援助，撤出所有美國及其盟國派出的軍事人員。既然美國做不到這些，中國認為，美國方面在 5月份提出的就解決柬埔寨問題與西哈努克接觸的想法是不合適的。實際上，美國無理轟炸 柬埔寨和支持朗諾政權已經(jīng)激怒了柬埔寨的反美勢力，而尼克松政府決定在8月15日之后停 止轟炸柬埔寨，也失去了與柬埔寨方面談判的先決條件――停火，也就離開了基辛格預想的軌 道。這個問題與基辛格訪華的問題聯(lián)系起來，讓基辛格感到受到了中國人的冷遇，擔心中美關 系出現(xiàn)了重大變化。7月20日，基辛格在與羅蘭?伊文斯的電話談話中說：“如果沒有停炸 (的時間限制)，我可能在(8月份的)上半月去那里(北京)，但有了停炸，這就成了一個難辦的 事情。整個事情都圍繞著柬埔寨問題，所有中美關系都集中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雙邊關系倒 成了次要問題。”但美國駐北京聯(lián)絡處的分析認為，中國對美政策沒有根本性的變化。中國 方面只是重申了他們的堅定立場，但不滿美國對眼下嚴峻的形勢無動于衷。中國對越南和蘇 聯(lián)的虎視眈眈憂心忡忡，同時，中國認為美國的支持不可能挽救朗諾政權，擔心美國支持朗諾 會對地區(qū)局勢朝著對中美各自都有利的方向發(fā)展形成阻礙。而中國希望基辛格推遲訪華，也 主要是因為8月份將要召開中共的黨代會，“看不出中國官方對美國的友好態(tài)度有什么變化”。 但是，毫無疑問，由于柬埔寨問題，“中美關系將度過一段困難的時期�！被�辛格也接受了美國 駐北京聯(lián)絡處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和推遲訪華的建議。
　　8月，金邊的朗諾政權岌岌可危，柬埔寨的形勢朝著有利于柬埔寨人民的方向發(fā)展，美 國對朗諾政權的支持已經(jīng)走到了窮途末路�；�辛格也知道，金邊政權離不開美國的援助，而 即使有美國的軍事援助，也熬不過這一年了，他雖然堅持，轟炸是“與西哈努克談判的討價 還價的東西”，但對于美國來說，通過轟炸和談判來解決柬埔寨問題的機會都已經(jīng)喪失 了。
　　9月中旬，法國總統(tǒng)蓬皮杜訪華，中法發(fā)表的公報宣稱，柬埔寨問題必須在沒有外國干 預下由柬埔寨人民自己去解決。中國希望在法國承認西哈努克為首的政府之后，美國也能 夠這樣做，目的是通過增強中、美、法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去抵制蘇聯(lián)的滲入。通過支持西哈努 克在柬埔寨的領導地位，來確保中國與柬埔寨的友好關系。美國雖然表示和平協(xié)商解決柬 埔寨的立場符合各方的利益，但并沒有做出實質(zhì)性的努力。1974年3月，柬埔寨人民武裝 力量開始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進攻，并掌握了戰(zhàn)爭的主動權，1975年4月17日，解放金邊，持續(xù)多 年的戰(zhàn)爭終于結束了。
　　
　　三、柬埔寨問題的結局與中美合作的啟示
　　
　　柬埔寨危機是尼克松第二任期的外交事務中面臨的一個難題，也是影響中美關系的一 個不可忽略的因素。伯爾認為，“尼克松一勃列日涅夫最高級會議及對(美國)柬埔寨的襲 擊，冷卻了那年夏天的美中關系”。1973年中美關系的冷卻原因不止于此。一方面，在彼 此隔絕與敵對二十多年后重新交往后，雙方面臨的是很多預想得到和預想不到的問題，而彼 此之間還缺乏足夠的溝通、理解和信任，只能在不斷地摸索中前進。另一方面，1973年，也 是一個多事之秋，中東戰(zhàn)爭和西方石油危機支配了這個時期的美國外交，也影響到美國對華 政策的順利進行。此外，中美兩國各自的國內(nèi)因素也不可忽略。
　　中美之間盡管有著巨大的分歧，但雙方都希望保持柬埔寨的和平中立，防止在該地區(qū)出 現(xiàn)一個霸權勢力，特別警惕蘇聯(lián)勢力會填補美國離開后的真空。周恩來告訴基辛格，他擔心 蘇聯(lián)在柬埔寨“捏造他們自己的紅色高棉”，而“希望看到東南亞沿著和平和中立的路線發(fā) 展而不被納入蘇聯(lián)的安全系統(tǒng)”，并使柬埔寨成為一個典范。
　　1973年的柬埔寨危機沒有達成理想的解決結果與該地區(qū)復雜的形勢和各國的角力有 關，但中美之間在地區(qū)安全問題上的這次合作還是有重要意義。
　　第一，中美雙方就柬埔寨問題進行了大量的接觸和磋商，剛成立不久的雙方的聯(lián)絡處發(fā)揮 了很大的作用。特別是美國駐北京聯(lián)絡處提交了幾次重要的分析報告，如實地將他們對中國 內(nèi)部與中美關系的評判報告給美國最高決策人，避免了一些誤解，有利于兩國關系繼續(xù)發(fā)展。
　　第二，當中美雙方在對柬埔寨問題的立場上出現(xiàn)分歧時，都能以國際大局和地區(qū)和平為 重，從中美關系的長遠利益出發(fā)，而沒有出現(xiàn)政策方向上的變化。
　　第三，中美雙方在對付蘇聯(lián)的共同目標和前提下，初步形成了戰(zhàn)略合作的基礎。即使在 沒有就柬埔寨問題達成一致的情況下，也在具體問題上互相支持。例如，1972年8月4日， 中國駐聯(lián)合國大使黃華在紐約會見基辛格時宣讀了三個備忘錄，其中一個是“感謝美國幫 助保護柬埔寨親王西哈努克在海外旅行的安全”。
　　1973年的柬埔寨危機是中美之間在地區(qū)安全與和平問題上進行合作的一次嘗試，盡管 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但彼此之間的溝通和達成的共識為后來中美關系的發(fā)展，特別是對 70年代末中美之間在處理越南侵柬問題和中越矛盾的問題上的合作打下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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