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

安寧

①那一年她到北京讀書，父親跟隨她一起北上打工。

②她從沒有去看望過父親，也無法找到他工作的地方。她只從父親口中，知道他在一個新開發(fā)的工地上，做風餐露宿的民工，每個月領了錢，便會定時打到她卡上。她也曾想過去找他，像別的同學那樣，領著他到學校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哪怕，只是在食堂里吃一頓簡單的飯。但北京那么大，去任何一個地方，似乎都需要在公交地鐵上輾轉(zhuǎn)換乘，她想，或許他們彼此，在北京很難會有見面的機會。

③她知道自己心里，其實并不希望父親能來看她。她羨慕常能收到父母包裹或是電話的舍友，看她們故意大驚小叫地在她面前，將漂亮的衣服、好吃的特產(chǎn)，孔雀開屏一樣地展示給她；或者聽她們在電話里，溫柔地朝父母撒嬌，聲音如一朵花兒，看似羞澀無比，卻是拿最耀眼的色彩，刺傷了她的眼睛。她們與父母家人遠隔千里．卻如同近在咫尺；而她與父親，明明都同在北京，卻似遠隔天涯。常有舍友在掛掉電話后，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她，你的父母何時會來看你？她總是模棱兩可地回答說，他們忙呢。

④這也是父親曾給過她的理由。他來到北京，只主動給她打過一次電話，聽得出是在嘈雜的工地上，借了別人的手機，只匆匆地說，很忙，記得照顧好自己，我會每月給你寄錢。她還沒有來得及問問父親的情況，便聽見那邊有人喊：“55秒了，快掛！”之后電話那端，便只�！班洁健钡穆曇簟Ｋ�記得“話吧”的老板，怪異地看她一眼。那視線里鮮明的不屑，如一把尖銳的刀子，瞬間插入她的身體。

⑤她一直以為，在北京各個工地間輾轉(zhuǎn)的父親，除非回家，與她再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但她沒有想到，卻以那樣難堪的方式，看到父親。

⑥那是學校社團組織的一次電影展，她的舍友臨時有事，讓她在門口，幫忙發(fā)放“意見反饋表”，并照顧嘉賓。就在所有的票都發(fā)完，嘉賓也一一列席，她打算回自己座位上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爭吵。她隨著看熱鬧的人走過去，見門衛(wèi)正把一個明顯是民工的男人死勁往外推，男人硬是不動。周圍一群同樣衣著斑駁的民工一哄而上，與門衛(wèi)理論，一片混亂中，她漸漸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這群在學校建筑工地的民工，聽說晚上禮堂里有免費電影，便紛紛涌了過來；被推出的那個民工，假說找女兒，試圖混進去。門衛(wèi)識破他們的伎倆，幾番爭執(zhí)，便有了她看到的那一幕。

⑦禮堂里的燈漸次熄滅下去，她轉(zhuǎn)身要走，背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就是要找我女兒，她叫陳葉，學外語的。她一下子怔住了。那一刻，她似乎被一根針給定住了，想要挪動腳步，卻發(fā)覺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而且，愈是掙扎著想要逃脫，心底的疼痛，就來得愈是劇烈。最終，她沒有回頭，迅速走開。當所有的燈熄滅，電影在黑暗中開始時，淚水，終于嘩嘩地流下來。

⑧真沒有想到，父親原來離她如此近，近到不過是幾百米，便可以從那片喧囂的工地，走到她的宿舍；近到她每天從五樓的教室里，透過窗戶，便能夠看到不遠處的腳手架上，螞蟻一樣忙碌的民工；近到她每天打飯，若是繞一段路，就會看到工地上，在初春的風沙里，坐在鋼筋水泥上，埋頭吃飯的那群勞作者。

⑨可是，父親卻從來沒有來找過她，直到那天晚上，他喝了點酒，又被保安欺負，在一群民工的慫恿下，終于在禮堂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⑩她與父親，都是沒有勇氣的人……

（選自《2013中國年度小小說》，有刪改）

1．根據(jù)小說的情節(jié)，以陳葉為陳述對象，完成下面的表格。（4分）

情節(jié)	主要事件
開端（北京）	陳葉與父親同在北京卻從未見面
發(fā)展（“話吧”）	（1）
高潮（禮堂）	（2）

2．第③段多處運用對比手法，請舉一例，作簡要分析。（4分）

3．聯(lián)系上下文，品味下列句子中加點的詞語，指出其表達效果。（4分）

（1）那視線里鮮明的不屑，如一把尖銳的刀子，瞬間插入她的身體。

（2）她似乎被一根針給定住了，想要挪動腳步，卻發(fā)覺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4．小說的結(jié)局耐人尋味，請說說其妙處。（5分）

參考答案：

1.（1）陳葉第一次接到父親在北京打來的電話（陳葉與同在北京的父親只通過一次電話）關注點：陳葉與父親通電話（1分），第一次（或“唯有一次”）通話（1分）。

（2）陳葉看見父親不敢相認。關注點：陳葉看見父親（或“父親就在眼前”）（1分），陳葉沒與父親相認（1分）。

2.示例一：舍友與家人遠隔千里如同近在咫尺和陳葉與父親同在北京卻似遠隔天涯，形成對比（2分），表現(xiàn)了陳葉的失落、無奈、羨慕等復雜的情感（2分）。

示例二：收到包裹或電話的舍友與從未收過的陳葉形成對比（2分），表現(xiàn)陳葉的羨慕之情（2分）。

示例三：陳葉羨慕舍友得到父母關愛，卻不希望父親來看她，形成對比（2分），這種矛盾的心理表現(xiàn)了她的虛榮（2分）。

示例四：舍友的父母經(jīng)常寄來包裹和打來電話，與陳葉父親從沒來看女兒形成對比（2分），表現(xiàn)了陳父的怯懦（2分）。

3.（1）（2分）這里有分明、明顯之意（1分），既形象地表現(xiàn)出“話吧”老板對陳葉的歧視（或“老板的勢利”）（1分），也表現(xiàn)了陳葉的敏感（1分）。本小題最多得2分。

（2）（2分）這里有固定不動之意（1分），形象地寫出父親的出現(xiàn)使陳葉極度震驚（或“尷尬”、“不知所措”）（1分），表現(xiàn)了陳葉想認又不敢認父親的矛盾心理（或“認還是不認父親的猶豫”）（1分）。本小題最多得2分。

4.小說的結(jié)局是陳葉父女最終沒有相認（1分）。妙處：①凸顯人物的性格（1分）：表現(xiàn)了父女的怯懦（或“缺乏勇氣”）（2分），女兒怯懦是因為自卑與虛榮（1分），父親怯懦是因為自身的卑微和對女兒深沉的愛（1分）。②深化主題（或點題）（1分）：反映了世俗的尊卑觀對人的影響根深蒂固（1分）。本題最多得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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