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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炊煙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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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那條路。
  莊稼,樹木,河水,山嶺,原樣靜止在老地方。
  遠遠望下去,叔叔家屋頂?shù)拇稛,淡淡的,一隱一現(xiàn)。
  恍若夢境。
  極力按捺一顆心。
  “吱——”隨著曾經的木門聲,一位鄉(xiāng)鄰從一道門里出來。她舉起右手遮住直射而來的陽光,疑惑地看我。與她的一臉好奇一樣,我也一片陌生,只能笑笑。那門,那院,都不是從前的模樣。她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眼神里的疑惑卻執(zhí)著地不減。
  她一定想知道我是誰,去往誰家。
  我說了叔叔的名字。
  你是小小?從小總與青一起玩的小!
  感謝,還不知道我回到村莊的叔叔,輕易用他一個名字,就把剛剛還無比陌生的我們拉回從前。原來,她竟是青的媽媽,她竟記得我是青的同學。于是,清脆喊她一聲姑姑。
  想不出當初為什么喊她姑姑,只知道從小母親就這么告訴的。
  她也答得爽快,問長問短。關注多的,自然是我的母親,與我此刻熱切地關注青一樣。我們熱烈地聊,時而歡喜,時而慨嘆,以至于我清晰地看到地上影子移動的距離。
  我終于忍不住要去往叔叔家時,她才想起讓我進屋坐坐。我說等下次,待青回來。
  繼續(xù)前行,沒遇到人。心內有些慶幸,加快步伐。每次回來,我都會提前告訴家里的親人,他們也一定會早早到村口迎我,一路走,一路提醒我迎面而來的鄉(xiāng)鄰是誰,好讓我歡喜而迅速地除去與他們之間的陌生。
  此次只身一人進村,是想給叔叔全家一個驚喜,卻忘記會隨時遇到無法開口稱呼的鄉(xiāng)人。
  迎面,又一位牽著孩子的女人走過來。她還年輕,自然不會像上了年歲的人一樣盯了我問長短,于是想就那樣擦身而過好了。她也確實如此,迅速掃我兩眼之后,繼續(xù)給孩子講著過幾天就該跟姐姐一樣去縣城上學的話題。孩子時而很開心,時而又說不樂意,她便在無奈之際偶爾瞟我一眼。擦身而過時,她身上竟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小米香,讓我有些想駐足。
  哎——你去誰家?
  沒想到,她的孩子回頭問出這一句。除了我,再無旁人,我沒有理由不停下來,扭身沖他笑,你,是誰呢?
  看到我問,他竟羞澀了,迅速藏在媽媽身后,低低說臭臭。
  臭臭啊,你為什么叫臭臭?雖然是無話找話,然而從小便喜歡小孩的我瞬間喜歡上調皮的他。
  他嬉笑著不肯再說一句話,只把將我引回頭作為樂趣與成就的得意掛在臉上。他的媽媽終于忍不住問,你去誰家?
  我又說了叔叔的名字。她笑了,哦,他家小胖是我同學。
  她口里的“他家小胖”,是我叔叔的小兒子。說句實話,如果每次不是回到這個村子,不是走進叔叔家院子,在外面任何一個地方遇到,我恐怕都不會立即認出這個親叔叔家的小胖。他多少年漂在不同的城市,讓我們之間的見面少之又少。爺爺?shù)苄炙膫,因此伯伯叔叔們多到八個,堂兄弟姐妹,便有近三十個。去年回鄉(xiāng),我與本村的堂妹走在回老屋的小路上,遠遠的一個放牛的年輕男子斜躺在坡上。堂妹看著他提醒我:不認識了吧?他是七嬸嬸家的蛋蛋。于是我沖他笑?吹教妹,他迅速猜到我是哪一家的,卻還是沖我喊出妹妹的名字。
  堂妹提醒,是姐姐。
  “是姐姐?”他有些不好意思,“像妹妹。”
  想起這些,快樂便流淌心底。
  前一天剛下過雨,腳下的路卻沒了從前那般泥濘。村里的主要路段,都用一塊塊豎起的青磚呈“人”字形斜斜地鋪了一層,雖有些浪費,卻很藝術,很鄉(xiāng)村,與身邊掛了青磚面的窯洞,長了些許雜草的房頂,以及一雙雙沾滿塵土的布鞋無比相宜。我歡喜地踩在上面一路走下去,腦子里跳出的卻是從前小雨里裹滿泥的一雙雙鞋子。
  叔叔家的炊煙越來越近,越來越清。
  從前校門外一排棗樹下,橫七豎八落滿干枝。一股想揀的沖動。可叔叔說過,漫山遍野揀柴火的歲月,成了過去。小時候,一到秋季,滿校的孩子便一人一只籮頭,撒丫著跑進大大小小的樹林,撥開厚厚薄薄的枯葉,撥拉出一根根代謝而落的枯枝。揀回去的這些干枝,大部分要交學校,冬天教室生火。手快的能力強的,便可落得一小部分,送回家里。那時候,我與伙伴們常在好不容易完成了學校的任務之后,去往更遠的樹林,找尋枯枝。然而落下來的枯枝是有限的,而揀拾的人卻源源不斷。夜里新落的枝條常常只能薄薄鋪滿籮頭底。
  一幫被大人逼出家門犧牲了玩耍的小孩子們,總是期待更多的樹死去。
  那時候,每個門里都住滿了人,每個院子都雞鳴狗叫,人聲吵鬧。因此一到冬天,枝條總是不夠用。而現(xiàn)在,學校沒有孩子,門里沒有人影。村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老人們,只脫了玉米粒的棒芯也燒不完。
  滿滿的半院,等待幻化成細細的炊煙。
  終于,又有兩家屋頂燃起炊煙。從那細細軟軟的形狀看,與叔叔家一樣,燒火的也成了羸弱老人。哪像曾經,一家家一戶戶,連綿的炊煙噴薄而出,演示著激情燃燒的歲月。
  又一個我似乎熟悉的老人從房檐后移出來,一簍子土豆在她手里沉重無比。前面坡上從前那棵大柳樹在輕風里微揚,些許柳枝的影子便垂下來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她似乎有些哮喘,與我當年的姥姥一樣,走走,就要停停。我欣喜,因為竟認出她,不是她沒有變老,而是她變得比從前更老,F(xiàn)在想來,她是在不該老去的年齡,過早就成了一位老人。如今,她沒胖沒瘦,臉上輪廓依舊,只是深深淺淺又添了不少皺紋,腰身不再挺直。走近她,卻突然想不起該如何稱呼,記憶里她嫁的人家與母親家是親戚,因此該稱“妗子”還是“表嫂”呢?這是兩個輩分,所以不敢輕易開口。村里類似這樣“亂了輩分”的人很多,一轉身,一經年,就遺忘。于是只好什么也不叫,只用尷尬的笑臉報出我的名字。果然,她一聽就笑了,還遺憾地說每次總是聽說我匆匆回來過。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后,她關切地問,是不是不想吃飯?是不是營養(yǎng)不良?怎么這么瘦?要吃胖胖的才好看啊!一邊說一邊將我垂在臉側的長發(fā)別在耳后,說這樣才利索……
  我無法一一回她,更無法告訴她我天天想著要減肥。岔開這些,只一一回答她關于父母的一些事,在那個房檐下那些隨風扭動的柳枝里。這期間,我始終盯了她的臉,與她同樣認真欣賞我臉部的每個細節(jié)一樣。
  之后的許多時日,我們都會在心里一遍遍再回味,各自慨嘆流走的那些細碎日子。
  又一位老者挑了一擔紅薯從身邊經過。她停止與我說話叫住他,認真告訴他我是誰。老者從挑擔里艱難地扭頭,只漠然地看我一眼,邊說不記得了,邊扭身繼續(xù)沉重向前,把粗重的喘息留在我們耳朵里。
  她不自然地笑笑,罵那個背影,人老了,傻了!
  低頭,又看到不遠處一地的棗樹枝條。問她,多好的柴火,不要?
  不要!她干脆回我,一個人,燒不了。
  無人揀拾的柴火,寂寞成鏡頭里的風景。
  別過她。悄悄揀起幾根粗壯的棗枝,輕輕摩挲遠去的時間。
  叔叔家就在下一個坡的拐彎里。
  小跑。
  院里的小花狗已經發(fā)現(xiàn)了我,一骨碌從正打盹的時光中站起身來,炯炯掃向我的來路。
  它一陣不同尋常的預報之后,屋頂?shù)拇稛熚⑽⒂辛肆銇y。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誰?
  輕壓腳步。我知道,幾分鐘之后,叔叔家的炊煙會濃情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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