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亮:段祺瑞何嘆“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三一八慘案”發(fā)生后,段祺瑞隨即趕到現(xiàn)場,面對死者長跪不起,頓足長嘆:“一世清名,毀于一旦”。
當時的國會立刻通過 “首犯應聽候國民處分”的決議,國務院內(nèi)閣總辭職,段琪瑞頒布了對死難者家屬的“撫恤令”,之后又處罰了兇手,并從此終生食素,以示懺悔。
段祺瑞執(zhí)政府和國會在事件的處理上及時而到位,段祺瑞本人的態(tài)度也算誠懇而堅定,但終究覆水難收。對于一個政府來說,無論性質(zhì)如何,一旦向徒手的青年學生與平民百姓開了槍,為政之德的最低底線已經(jīng)徹底崩潰,維護社會秩序的法治界限蕩然無存。誠如周作人所言:屠殺學生和平民的政府,其“同情、信用與期望之損失是無可估量,也無法挽救的”。無論是誰下令開的槍,政府的都難辭其咎,作為負責北京城防的軍方最高長官鹿鐘麟罪責難逃,作為執(zhí)政官的段祺瑞必須承擔全部責任,并要為此付出良心和道義的代價,“元兇”“劊子手”的罵名將如影隨形直到墳墓。
自作自受,由它去吧。
我寫這篇文章,是想換個角度談談段祺瑞,盡管這樣做要冒一定的道義風險,但我還是愿意從人性的層面解剖一個元兇,從中排列出幾個值得稱道的基因,供大家研究。
面對死者,長跪不起,感慨一世英名,毀于一旦,是段琪瑞心靈深處人性之善的瞬間回歸,也是段祺瑞有別于歷史上同類屠夫的明智之舉。
我之所以這樣柔和的筆調(diào)挖掘段祺瑞內(nèi)心深處的人性之善,是出于比較鑒別之后的一種理性陳述。我在想,假如有兩個屠夫,一個人殺人后,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追悔自己的蠢動,翻然悔悟,放下屠刀,痛哭流涕跪倒在死者的身旁真心懺悔;
還有一個人殺人后,不僅沒有任何悔意,而且還舉起滴血的屠刀仰天大笑,對他的同伙說:“對軟弱不必仁慈,對死亡不必憐憫,對屠殺不必有眼淚!比缓蠛襞笠,舉杯痛飲,彈冠相慶。哪一個更可恨?所以,兩相比較,我寧愿寬恕前者,詛咒后者,基于這個簡單而無奈的的理由,我寧愿樹立一個有人性的屠夫給沒有人性的屠夫作一個榜樣,規(guī)勸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此,即使段祺瑞是個魔鬼,我也愿意在閻羅面前給他說幾句好話。
我說的三句好話是:一世英名是其實,毀于一旦是其悔,皈依佛門是其真。
先說一世英名是其實。
段祺瑞在武昌起義后,作為清王朝主力部隊的統(tǒng)帥,機智拒絕執(zhí)行王朝的鎮(zhèn)壓命令,并以將“率全體將士入京,與王公剖陳利害”兵諫相威脅,力促清廷接受孫中山的共和制,之后又堅決反對帝制復辟,人稱有三造共和之功,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fā),為了對付武昌首義后成立的湖北軍政府,清廷急調(diào)北洋軍主力前往鎮(zhèn)壓。這時段祺瑞也被從江北提督任上調(diào)出,擔任北洋軍第二軍總統(tǒng),又署湖廣總督,兼領北洋第一軍,與湖北軍政府對峙,段祺瑞按兵不動,為起義軍提供了難得的壯大機會,助推了辛亥革命的成功。1912年1月,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在南京成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段祺瑞屢次向朝廷進言,陳述共和思想,并聯(lián)名北洋集團46名高級將領,發(fā)出致內(nèi)閣代奏電,要求清廷“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體”,并提出“以現(xiàn)在內(nèi)閣及國務大臣等暫時代表政府……再行召集國會,組織共和政府”,但不為清廷接受。
同年2月,段祺瑞準備以清君側為名實行兵諫,聯(lián)合第一軍8名協(xié)統(tǒng)以上的高級將領發(fā)出代奏電,稱“共和國體,原以致君于堯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撓,以至恩旨不頒,萬民受困”,瑞等不忍宇內(nèi)有此敗類也”,如若不然將“率全體將士入京,與王公剖陳利害”。同時,為了強勢壓服清政府,段祺瑞將其司令部由湖北孝感回遷至距京畿一步之遙的保定,對清廷造成巨大的軍事壓力。兵諫對清廷退位、推進共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2月12日,隆裕太后以“宣統(tǒng)皇帝”名義頒退位詔,帝國王朝終于正式宣告覆亡。1912年2月15日,袁世凱被南京臨時參議院推舉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段祺瑞被袁世凱委以陸軍總長,成為民國初年最耀眼的主將。
一個龐然帝國,短短四個月零兩天就灰飛煙滅,教訓極為深刻。當共和理想已經(jīng)深入人心,而執(zhí)政者卻拒絕融入世界主流文明的時候,一個蝴蝶效應就可以讓一座帝國大廈轟然坍塌。從段祺瑞對武昌起義和大清帝國的態(tài)度上可以證明,當民主與獨裁、共和與暴政面臨生死抉擇的關鍵時刻, 進步理想、人心所向、公理正義成為最終拋棄王朝走向共和的決定力量。載舟覆舟,只在一瞬。
所以, 無論是公車上書還是下跪上書,都是社會良知傳遞給執(zhí)政者醫(yī)治病態(tài)社會的強力速效救心丸,寧可備而不用,也不可武力相拒。如果執(zhí)政者情不能感、理不可喻,那只有一個結果,康有為跑了,孫中山來了。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此言不虛,吾當銘記。
以上閑話,回到正題,說說段祺瑞反對復辟帝制。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冒天下之大不韙決定稱帝,段祺瑞身為袁的老部下,采取了不合作和暗中抵制的態(tài)度,并暗中倒袁,袁世凱在舉國反對、內(nèi)外交困、走投無路的形勢下,皇袍加身83天就取消了帝制。在這場反對復辟帝制的斗爭中,段祺瑞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1916年6月袁世凱死后,原第一副總統(tǒng)黎元洪依法繼任大總統(tǒng)。段祺瑞出任國務總理,掌握軍政大權。由于《臨時約法》的缺陷,黎、段之間的“府院之爭”劍拔弩張,黎下令撤銷了段祺瑞的總理職務,段祺瑞憤然離京去津。安徽督軍張勛以進京“調(diào)停”為名,率其“辮子軍”入京,解散國會,并將黎元洪趕出總統(tǒng)府,并公然擁廢帝溥儀復辟。
段祺瑞聞訊旋即組織“討逆軍”,自任總司令,并于天津馬廠誓師“討逆”,將六千“辮子軍”殺得片甲不留,維護了共和體制。段祺瑞出任執(zhí)政府總理,身名顯赫。
再說毀于一旦是其悔。
“三一八慘案”發(fā)生,徹底粉碎了段祺瑞的英名夢,盡管事發(fā)后段祺瑞立刻跑到現(xiàn)場,面對死者長跪不起,長嘆: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并嚴懲兇手,發(fā)布撫恤令,告慰死難學生家屬,國會為此召集了非常會議,裁定“首犯應聽候國民處分”。在知識分子和全國人民的憤怒聲討中,內(nèi)閣總辭職。但段祺瑞的執(zhí)政府徹底失去了民心,作為政府,執(zhí)政的合法性已經(jīng)完全喪失殆盡,難以繼續(xù)維持。段祺瑞良心受到煎熬,四處派人解釋說清,主動與吳佩孚、張作霖進行聯(lián)絡;
同時找到張學良,希望各方諸侯原諒他的屠殺行為。但事關人命,人命關天,殺一人就是地獄的種子,何況是四十七個鮮活的年青生命,鑄成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大錯,在劫難逃,永無輪回,誰敢原諒他?誰敢繼續(xù)支持他?誰敢讓他繼續(xù)執(zhí)政?此時,吳佩孚又大軍壓境,并要求驅(qū)逐段祺瑞。負責城防、鎮(zhèn)壓學生的鹿鐘麟突然于4月10日發(fā)動軍事政變,包圍段宅,并發(fā)布公告,將屠殺的責任全部轉(zhuǎn)讓給段祺瑞。四面楚歌,內(nèi)外交困,段祺瑞見大勢已去,遂于4月20日通電下野。此時距“三一八”慘案發(fā)生僅僅32天,可謂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一世英名毀有一旦,常使英雄淚沾巾啊。
次說皈依佛門是其真。
段祺瑞最終皈依佛門,修居士戒,是其真心本性的回歸,諺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愿如此。
但我想,無論怎樣,段祺瑞作為 “執(zhí)政”,濫殺無辜罪不可赦。唯一可恕的是,事件發(fā)生后,他能隨即趕到現(xiàn)場,向死者長跪不起,之后又宣布自己終身食素,以示對這場殺戮的懺悔。楊老認為,此舉雖為善舉,但絲毫不能減輕其罪孽。罪孽的深重,不在于殺人的數(shù)量多少,而在于殺人的性質(zhì),以政府名義進行的滅絕人性的殺戮,殺一人與殺萬人,反映出的都是獨裁、暴力、黑暗。宋王朝枉殺岳飛,雖為一將,但直接后果是導致民族凝聚力全面崩潰,最終葬送了一個王朝,始作俑者秦儈跪在岳飛墳前已近千年,其夫人裸露的雙乳被過往行人摸來摸去,本是黑鐵所鑄,如今亮度和光潔度幾近于不銹鋼。苛政猛于虎,屠殺猶猛于苛政,禍及己身,還得澤及妻室子孫,因果報應,分毫不爽。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人生如此,政治如此,平民如此,政客如此。不同的是,一個普通人的不慎,影響的只是他的一生;
一個政客的不慎將會留下萬代罵名,成為供后人不斷反復解剖的尸體標本。歷史的價值取向是無情的,任何人都不能將功補過,更不能功過相抵,佛語曰:自作自受,共作共受。無法取代,無法替代,神通再大,不敵業(yè)力。為民為政,當以通鑒。還有一句,歷史不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斯大林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不知害了多少人),而是由人民書寫的。段祺瑞不能寫,秦儈亦不能寫,斯大林更不能寫。
楊老之所以點燈熬夜要替段居士說幾句好話,只是因為——段祺瑞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以下跪方式向人民謝罪的最高行政長官。
2009-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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