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作人:關于“不爭論”的爭論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上個世紀末,退休在家的鄧小平離家出走,邊走邊說,說出了一個“不爭論”的著名觀點。面對當時姓社姓資的爭論,鄧說,不爭論。這個不爭論,是鄧小平理論的著名三論——貓論、摸論、辯子論的大集成,這個集成,把“摸到石頭過河”,變成了“閉著眼睛過河”。
“不爭”論是公共議程中關門模式和動員模式的集合體,它甚至排除了任何民眾參與的可能性,只用一句話就推動了持續(xù)十五年的經濟大躍進,可謂政治上的極低成本。在“不爭”論的號令下,中國開始了向經濟領域的新長征,空前規(guī)模地征服了中國的山山水水,把它們幾乎全部兌現成了經濟利益,F在來看,這十五年的高增長帶來的資源透支和環(huán)境破壞,不知道要用多少個十五年,才能彌補。也不知道,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巨大成本,究竟應該由誰負責,該誰來攤銷?
不爭論,看起來是在決策和執(zhí)行上節(jié)約成本,其實是成本的轉嫁――把較小的行政成本,轉化成為巨大的社會成本和環(huán)境成本,把公共決策成本的加減法,做成了社會攤銷成本的乘除法。這種集中力量辦大事,局部利益勝整體的成本轉嫁方式,不是制度決策的優(yōu)越性。
在“不爭”論帶來的經濟狂熱中,有個張姓青年提出了中國可以說“不”的著名觀點,用經濟和軍事的方法,而非政治和文化的觀念,把世界先進國家及其文明,設定成為中國國家的假想敵,以斗爭哲學面對二十一世紀的世界環(huán)境。這套假設,假借“外敵”來忽悠人民,壓制異議,強化集權專制主義,其實是自已在搞自己。
在“不爭”論導致的文化偏執(zhí)中,麥天樞筑起民族主義祭臺,祭起國家主義大旗,提出大國小民,大國崛起的戰(zhàn)略構想。然而面對短缺的資源,透支的環(huán)境,人口的壓力,中國究竟應該軟著陸休生養(yǎng)息,還是硬起飛死充胖子,負債經營,其實真該好好爭論爭論了。
在“不爭”論造成的社會混亂面前,胡錦濤提出了新的科學發(fā)展觀念:以人為本,執(zhí)政為民,科學發(fā)展,可持續(xù)發(fā)展,試圖重新整合執(zhí)政觀念,探索一種新的發(fā)展模式。然而繞過了政洽體制改革,就不可能解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核心問題和具體發(fā)展中的實現路徑問題。所以,這套建設和諧社會的“好經”,至今無人會念,更無人愿意念?上б槐靖母铩昂媒洝保稽h內民主集體否定,被迫變成假正經。
在“不爭”論引起的前瞻危機面前,俞可平提出了民主不是西方專利,民主是個好東西的觀點。繼而,謝滔提出了民主社會主義的理論框架和參考模式。然而馬上有人認為,北歐模式,不適合中國國情。中國國情這個筐,如同“不爭”論,看起來什么都可以裝,其實是皇帝的新裝――什么都沒有裝。
在高速的經濟發(fā)展中,“不爭”論積淀下來的社會問題越來越多,一時間爭也爭不清楚。所以,利益當前,無暇它顧,人們只好懷揣著最后的發(fā)財夢想,追趕末班車,先上車,后買票,不怕拿不到,就怕不準靠,一旦靠上去,嘿!上下其手,以錢為綱,大把撈鈔票!在這種未世瘋狂氛圍中,資源被惡性透支、環(huán)境被加倍欠帳,還有誰會認真想過“欠帳還帳”的問題?。這正如一個“賬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的老賴,干脆欠賬不還了:我欠帳,我大爺!
不爭論的實質,是只許你爭利,不許我議論。這是以少數人的強項,剝奪了多數人的權利。在不爭論的掩護下,短短十多年,中華民族賴以發(fā)展的自然資源和中國人民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被加速度地透支、淪陷、衰敗、崩潰……潘岳有句話震動朝野:現在的問題不是為子孫后代造福的問題,而是這一代人能不能安全度過的問題。話是重了些,卻是站得住腳的真道理。出自一個中國高官的真誠,難能可貴。
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普里高津說:非平衡是有序之源。同理,沒有爭論,就沒有真理;
沒有戰(zhàn)爭,就沒有和平;
沒有破壞,就沒有秩序。在十多年的志愿者體驗中,我認識到了一個基本事實:有的建設是破壞;
而有的破壞,是建設。比如,一些毫不尊重公眾意見和公民權利的公共工程建設,不僅破壞了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同時也破壞了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文明社會的基本秩序。反之,環(huán)保NGO對這類公共決策和公共工程的反對和抵制,雖然有可能“破壞”業(yè)主的短期利益,卻維護了公共的長期利益,同時促進了公民維權的法治環(huán)境建設,推動了建設更加全面更加公正的文明社會新格局。
所以我們說,要講環(huán)境權利,必須講表達權力;
有了表達權力;
必定發(fā)生爭論。有了這些爭論,事物的表象與本質,形式與內容,前因與后果,才能得到真實的反映。也只有看到事物的全貌,才有資格作出決策。同時,有了這些爭論,就會促進公共議程設置的改進,促進意見整合機制形成,這就是我們說的現代民主制度。
民主制度,不是姓東還是姓西的什么“東西”,而是人類文明共同的偉大成果和發(fā)展方向,誰也把它推不出去,繞不過去,拖不下去。在民主制度下,那些拍腦袋決策,拍胸脯造假,拍屁股走人的“三拍干部”,接不起人民的招,就不配管理人民――請你走人。而那些只要紅花不要綠葉的色盲色弱患者;
那些只聽單聲道,反對多聲道,壓制立體聲的音盲制造者,那些把專制主義當成社會主義制度優(yōu)越性的聰明人,也請你們走人――離開公共權力,各自謀生去。
至于那些鼓吹掙錢才是大道理,羅卜快了不洗泥的現實主義者,請你們在忙于安排自己子女的前途時,想想中國還有3.67億未成年人——你們拿走了羅卜,留給下一代的,全是泥。你們破壞自然生態(tài)平衡、社會生態(tài)平衡的同時,也在破壞人類的代際平衡。你們說救不了黨,也不救國,但是必須救自己,救子女;
那么請你們也從公共權力部門中退出去,因為公共權力,不能用來干這個事情。
前些年,當一些人為臺灣民主初期出現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而幸災樂禍時,有位朋友寫了篇文章,題目叫《人大人大,你為什么不打架》。這位朋友說,臺灣人素質真高——政黨吵架,人民和諧;
政黨一團和氣,人民苦不堪言。無數事實證明:通過人大吵架,人民看戲評戲當裁判,確實可以換來社會和諧。
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說過一句話,大意是,美國最大的成就,不是登陸月球,不是經濟成就,而是美國人民,把政府關進了籠子里。作為一個總統(tǒng),把公權力約束在人民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并視為文明的成就,這種價值觀,無論東方西方中國外國,都是可以接受的。
當然,中國人也有自己的價值觀。古人言,君子群而不黨,和而不同,這是一種東方人生觀;
以民為本,民貴君輕,這是一種東方社會觀;
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這是一種東方生態(tài)觀。而建設和諧社會的一整套執(zhí)政理念,則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本質性的東西,與現代人類文明成果結合起來,極具現實意義。
“和諧”的字面解讀,是“配合得適當和勻稱”。要達到這一點,“度”的重要性遠遠大于“量”。就是說,要實現和諧,尺度的把握優(yōu)先于數量的追求。當然,這個“度”泛指政府行為的正確度和公共決策的準確度,而不是那個嚴防死守老百姓嘴巴的言論尺度。這一點,不知道我們拉動經濟發(fā)展的官員和推動經濟發(fā)展的企業(yè),聽懂沒有?可不可以轉換一下觀念?但愿你們在發(fā)展中,把數量轉型為質量,把速度改變成風度,追求一點品味,追求一點優(yōu)雅和高貴。
和諧二字,還有一種來自造字法和結構法的民間解讀,即:“和”為人人有口飯吃,“諧”為人人皆可發(fā)言。能夠吃飽,可以說話,這是中國老百姓最基本的要求。我認為,這個解讀深刻地反映了中國的真實國情。而讓中國老百姓“吃飯的不許說話,說話的不準吃飯”的執(zhí)政理念和具體做法,無疑是錯誤的。古希臘哲學家普魯泰古拉說: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只有人本主義的社會,才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真實原因和目的。
有人說,目前是中國歷史發(fā)展最好的時期,但必須回避二個字:環(huán)境;
也有人說,目前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最好時期,也必須回避兩個字:和諧;
還有人說,目前是中國知識分子與掌權者關系最好的時期,還是要回避二個字:羞恥。
雖然,我并不是象有些學者那樣,認為知識分子就應該是天然的反對黨。我沒有那么絕對。但我認為,作為知識分子,還是應該有價值立場的。知識分子如果沒有獨立的價值判斷和公共的道德考量,只有事實判斷能力和會計能力,就不能稱為知識分子,只能被稱為知道分子、經濟分子,或者直接叫貨幣單位(比如五毛、萬元、百萬等)。相對于體制內一些人悄悄傳遞的“你腐敗,我放心”的價值共識,對公共知識分子,我的理性判斷是“你爭論,我放心”;
,我的價值認同是“你獨立,我親近”;
我的情感表達是“你作弊,我可憐你”。
60年來,中國前三十年是政治家的天下,后三十年是企業(yè)家的舞臺。最近十多年來,又成了經濟學家的實驗場。在建設發(fā)展中,國家忘記了一個客觀的存在:社會――社會的存在和發(fā)展被人忽略了。如果沒有社團組織,沒有社區(qū)自治,只有政府包辦一切,只有一黨獨大,這對“社會”主義是個諷刺――因為這是國家主義、政府主義、政黨主義,唯獨沒有“社會主義”。我們必須明白,沒有社會的客觀存在,一切政治業(yè)績經濟成就意識形態(tài),都是過眼煙云。這是因為,政權是一些時候一些人的;
而社會,是所有時候所有人的――國家有限,社會永恒。沒有健康社會的存在,所有的經濟發(fā)展目標,都會失去根和本。
沒有公民社會的社會,是殘缺而萬惡的舊社會,不配享有二十一世紀的地球戶口。中國NGO特別是環(huán)保NGO,正在兢兢業(yè)業(yè)克勤克儉地拓荒播種,試圖開創(chuàng)、建設中國公民社會,為大中國報戶口,讓中國和平長入二十一世紀的友好環(huán)境。但愿中國主流社會(不是主要的流x社會),給中國NGO一個寬松的生長環(huán)境。
綜合起來看,胡錦濤總書記提出的一整套以人為本的執(zhí)政理論,是合乎實際的,是得人心的。然而現實中國,似乎正與這個執(zhí)政觀念南轅北轍,反向而行,而且越走越遠。一段時間以來,社會和諧被人片面曲解成為社會穩(wěn)定,并以穩(wěn)定之名,消滅不同的聲音,埋下新的不穩(wěn)定。當人與事對抗,事與情分離,人與物易位,物與理相背的時侯,這條路到不了和諧社會。所以,如果讓利益集團繼續(xù)堅持固守錯誤的發(fā)展模式,中國究竟要到哪里去,已經成為一個問題。
中國是一個現實的國家,面對經濟前進、政治倒退所帶來的巨大的時空錯位、社會反差和生態(tài)環(huán)境失衡問題,怎樣走出困局?我認為,應該換換思路了。當真真假假的政治學救不了世,虛虛實實的經濟學補不了天的時侯,不妨看看先進國家在怎么做。特別是,中國人具有整體思維傳統(tǒng),具有辨證思維的哲學觀,這時應該重新重視講求整體性系統(tǒng)性的社會學和生態(tài)學了。
如果說,社會主義救過中國,資本主義又救了社會主義,那么現在該讓社會學來救社會,讓生態(tài)學來救環(huán)境了,再不救,就晚了?梢赃@么說,如果現在不把和諧社會建設落在實處,如果現在不把整體綜合平衡放在首位,如果現在不放慢速度來調整平衡,如果中國社會學和中國生態(tài)學不能成為轉型期的中國顯學,中國問題,將難以得到妥善解決,并將發(fā)展成為一個世界性的嚴重問題。
美國社會學家米德爾用社會學觀點,總結出三種社會發(fā)展形態(tài),一種是過去決定現在,一種是現在決定現在,一種是將來決定現在。當下中國,究竟在用什么來決定現在?中國之路怎么走?誰在走?能走多遠?硬崛起還是軟著陸?消耗型還是節(jié)約型?制造型還是創(chuàng)造型?威權型還是民主型?冷戰(zhàn)型還是友好型?是應該通盤考慮全面規(guī)劃的時候了。
現在回到本題,和諧社會。一個和諧的社會,應該有一個意味深長的復雜表情,那就是以合法的表達,合理的爭論,和善的愿望,和平的抗爭,通過意見溝通和利益平衡,使公共決策回歸人心,回歸人性,回歸人道主義。只有這樣,中國才能實現人與社會的和衷共濟。
當然,最終的平衡,不只是利益的平衡,更是文化的多元化帶來的人心的祥和,人事的平衡,人性的尊嚴和人格的高貴,這才是真正的平衡。在這里,和諧的表情不是奸笑假笑,而是發(fā)自內心的微笑。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要說,和諧,你的名字叫爭論。
今天,我用一個雜文家的筆法,表達了一個雜家的想法,幸好這不是那種所謂專家的“權威意見”,害不了人。所以大家放心分享的同時,也請你行使你的表達權利——放膽批評。
謝謝大家的時間。
本文為2008年4月12日,在四川青年志愿者培訓班上的主題發(fā)言《和諧社會的表情:表達+爭論+平衡》第五、六小節(jié)(全文有刪改補充,己發(fā)表)。
2008年4月12日。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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