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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志鳴:勾心斗角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一

  

  一年一度的分支機構工作會議,如期在北京的中鑫集團公司總部召開。

  湯依平作為中鑫深圳公司的經理、法人代表,此次進京的心情非常復雜,甚至有點沮喪,絕對不同于往年,這從他的匯報材料中就可以略窺一斑:材料中不再像以往那樣唱高調,也沒有了精心構思出來的一條條長遠規(guī)劃。假如可能的話,他連材料都不想拿出來。相反,他的懷里揣著一份調令,只要覺察風頭不對,他倒是隨時打算把它拍在總公司剛上任的一把手史剛的桌子上!

  按照總公司的規(guī)定,凡是連續(xù)兩年虧損的單位,其領導將被免職。中鑫深圳公司已經連續(xù)虧損四年了。如果把前兩年的虧損歸咎于公司轉軌——從傳統(tǒng)的貿易型轉入自動化工程領域——所付出的成本而剔除的話,那么后兩年的虧損則無論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加以辯解了。今年,盡管在財務報表上也做了不少手腳以降低成本,比如,應計提的壞賬準備沒有計提,已確認的壞賬又不作處理,該報銷的費用不報銷或少報銷,而以借款的形式掛帳……但也只是勉勉強強把報表上的收支做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玩的是什么貓兒膩。其實,這還是次要的。問題的關鍵是,總公司的一把手換成了史剛—— 一個和湯依平沒有半點特殊關系的人!這就讓湯依平不得不考慮自己的退路了,……

  當初,有可能問鼎總公司一把手交椅的只有兩個人——史剛與何向明,而行將退休的殷總在私下不止一次提到:小史接不了我的班,沒別的緣故,就因為他是我提拔的。其言鑿鑿,其情切切,令湯依平這樣的在宦海里沉浮有年的老手也相信了。由于何向明是分管分支機構的副總,平日里工作聯系多,熟悉一點,湯依平自然把寶押在了何副總經理身上,……官場有官場的規(guī)矩,只要你和哪位領導的關系近了,人家就會說你是那位領導的人,而史與何偏偏又有矛盾(處在他倆的位置上很難會沒有矛盾)。這樣一來,湯依平和史剛的關系就難免有些尷尬。直到正式公布了史剛接班的消息后,湯依平才意識到殷總當初是放煙幕彈。這只老狐貍!

  湯依平至今都想不通:殷總在這件事上為何要瞞著我呢?不該呀,真是不該!湯依平在公開場合曾多次聲言:殷總對我有知遇之恩。這些年來,他對這份知遇之恩也一次次給予了報答。隨著回報的增多,相互關系的加深,他對殷總的稱謂也發(fā)生了變化:由老總而老板而老爺子?梢韵胍,他們的關系是多么非同一般了。都是這種關系了,他卻……湯依平進京前思想上有過一番斗爭,最后還是決定帶上三萬元先去看望殷總:既可避免人走茶涼之嫌,又能打探一下總公司的底牌,趁機還能以倒苦水的方式策略地向殷總發(fā)幾句牢騷,或許還能換來某種支持,畢竟他的余熱還在嘛。一石三鳥,何樂不為?湯依平剛一住進賓館就撥通了殷總家的電話:

  “老爺子,我是依平!我要去拜訪您老人家呀!……哪能喲!我是那種人嗎?”

  大約六年前,殷總去甘肅酒泉洽談承包項目的事情,作為當時的中鑫西北公司經理,湯依平自然是陪同前往。工作之余,他們游覽了嘉峪關。黃昏時分,他們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只見寥廓的蒼穹下,是一望無際的荒野,金風瑟瑟,孤鴻哀鳴,令人感到格外肅穆。借助大自然營造的這種氛圍,湯依平向殷總曲曲道出了自己的抱負,最后提出了一個要求:西北太落后,想到市場經濟發(fā)達的深圳施展一番拳腳。當然,他也沒忘了直言相告:在外漂泊了二十多年,很想回廣東老家。湯依平的言談話語中蠻帶感情,說到激動處,還隨口吟出了辛棄疾的《水龍吟》詞中的句子: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當時,殷總不知是被他的話,還是被辛棄疾的詞,抑或是被那么一種氛圍深深打動了,一迭連聲地說:我理會了,我能理解。事后,在調整分支機構的領導班子時,殷總沒有食言,還真把他調到了深圳,……

  金錢真是個好東西,就像一種特殊的黏合劑,能把本來相斥的同性、相互疏遠的上下級以及存在諸如此類情況的人粘在一起,使他們無話不談。當湯依平把三萬元現金放到殷總家的茶幾上時,雙方就產生了這種感覺。于是,他開門見山,大倒苦水:

  “……這年頭生意難做,那幫技術人員更難管。唉,說心里話,我真是干得夠夠兒的啦!”

  “怎么,今年的效益又不好?”殷總把裝錢的紙袋放到茶幾下面,一指杯子,又說,“喝茶。這可是極品毛尖,你嘗嘗!

  “又虧啦!”湯依平啜了口茶水,說!袄蠣斪樱餐肆,往后沒人罩著啦。我也到了該挪挪窩兒的時候了。”

  湯依平說著把調令掏出來遞給了殷總。殷總瞟了一眼,不解地問:

  “糧油進出口公司?你去那里能做什么?”

  “咳——,暫時把關系放在那兒,掛個名,還不是去干個體唄!”湯依平說話時流露出些許凄涼之情。

  “你有!”殷總笑吟吟地說。“要么就是翅膀硬了,想自己辦公司啦!看來這幾年你也沒少……”

  “哪里,哪里。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但凡有轍,也不想走這一步喲!我在國企干了二三十年,乍猛的要單干,心里還真不是個滋味。可是,沒辦法呀!原以為何總鐵定了接您的班,沒承想史總咸魚翻身……老爺子,恕我直言,您把這事真捂了個嚴實,半點風聲也沒透給我喲!”湯依平用不無埋怨的口氣說。

  “狡兔三窟,這你都忘啦?當初,史剛兒子出國留學,你如果也表示表示,不就沒有后顧之憂啦?”殷總瞇著眼,盯住了湯依平說。

  經由殷總說話時的語氣和眼神,湯依平這才憬然有悟:當年把何總的女兒送去英國留學,肯定讓殷總妒忌了,怪不得他對我留了一手!

  “老爺子,實不相瞞,是凡廟里的佛我想挨個兒都拜到,可是,力不從心喲!市場競爭這么激烈,相互壓價,一個工程干下來,剩不下幾吊錢,去掉經營費、人工費、回扣、稅金……”湯依平掰著指頭,說。

  “好了,別數啦!我都明白!币罂倲[了擺手,又說,“過去的事情不提。你的調令也收起來。我回頭找新班子里的人分別談談,做做工作,爭取——只能說爭取——讓他們再支持一下。我已經退了,不能打包票……還是古人說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下金鉤?’背靠中鑫這棵大樹,不管干點什么,總比你單槍匹馬去拼搏強多了吧!”

  “當然,當然!睖榔蕉似鸩璞伙嫸M,像是要把殷總給的這顆定心丸送到肚子里。

  在分支機構工作會議召開的前一天晚上,中鑫集團總公司新班子全體成員和殷總在貴賓樓酒店設宴招待湯依平。席間,大家頻頻推杯換盞,互道問候、鼓勵。待喝到酒酣耳熱之際,領導們一致確認中鑫深圳公司當務之急要辦好兩件事:一是抓緊股份制改造,要讓職工參股;
二是總公司作為產權單位同意將部分深圳的房產賣掉,以償還分公司欠銀行的到期貸款。

  總公司新班子的姿態(tài)和舉措令湯依平深受感動。當晚回到賓館的房間里,也許是因為多喝了兩杯,湯依平變得格外興奮,鞋也沒顧上脫,便像高空墜物一般倒在了床上,由于反彈的作用而輕輕地顛動著。忽然,他蜷起身子,兩只腳在空中猛烈地蹬了幾下,嘴里大喊一聲:“YE!”用手打個榧子,一翻身又坐了起來,——活脫年輕了三十歲似的!此刻,他迫切想找一個人分享——準確地說,讓這個人知道——自己的這份興奮和喜悅之情。他掏出手機,在電話簿欄目里“嘀、嘀、嘀”一通摁,最后選中了中鑫深圳公司總工程師馬戈的手機號碼。

  “馬工!”微醺中的湯依平嗓門兒變得特別洪亮。“你干啥了?哦,和ZMS公司洽談設備價格,好!對,對!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呵,總公司同意把部分房產變現后用來還清貸款啦!還同意我們改制,并答應讓出一部分——甚至大部分——股份,叫職工參股。這樣一來,公司不就成了咱們的啦?!你們這些有技術的都可以參股,……這一回,我們可就、就活、活——啦!還有,剛剛總公司新班子全體,在、在貴賓樓請我吃飯,真是給足了面子喲!我先跟你打個招呼,等我回去后,咱們要好好合計合計,大干一場!首先要完善制度,比如以前的提成比例就不合理,不管怎么說,公司也要拿大頭呀!還有……你在聽我說嗎?好不好?”

  

  二

  

  “好個屁!”馬戈關上手機,狠狠地罵了一句!罢娴靡鈫!不是多喝了兩杯貓尿,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啦!看老子剛簽了大合同就要改變分成比例,真他媽孫子!”

  “誰打來的電話?為什么生這么大的氣?”隨著嬌滴滴的問話,一個頭發(fā)上還滴著水的女人從衛(wèi)生間款步走出來,身披浴巾,露出兩條白皙而修長的腿。

  “湯團唄,還能有誰!瘪R戈點燃香煙,猛吸了一口,說。

  馬戈屬于五短身材的人,故而凡是他不中意的人,都會在他眼里變矮變圓。不過,馬戈在背后管湯依平叫湯團還有一層意思:每次受到湯依平的轄制后,他都產生一種由于嘴饞被熱湯團燙著后有苦難言的感覺。馬戈吸著煙,想道:別看湯團平日里端著個總經理的臭架子,其實臉皮比誰的都厚!我剛簽訂了幾份大合同,他就來套近乎,好像多信任我似的……

  “想什么啦?”女人坐在鏡子前整理頭發(fā),瞥見馬戈心事很重的樣子,問道!澳阋郧案艺f過湯經理對你不薄,在你倒霉的時候還拉過一把,現在怎么又……”

  “他是幫過我,可我也對得起他啦!”馬戈拍了一下大腿,又說,“幾年前,我來這個公司的時候,他們能搞啥?說是搞設備進口,卻連進出口權都沒有,全靠從內地企業(yè)拿了合同,再找報關公司偷稅!后來,銀行、海關和稅務的電腦一聯網,他們就維持不下去了。是我來了以后才把業(yè)務轉為搞自動化工程項目上來的!當初,作第一個投標項目的標書時,老子熬了四天三夜,差點吐血!項目拿到手,當年就扭虧為盈,……也算報答了他給我的那份恩,——兩清啦!”

  “既然兩清了,何必還要生這么大的氣哪?”女人又問。

  “這你就不懂了。一年多來,我沒拿到合同,他把我吊起來,想讓老子風干喲!”馬戈用手卡著自己的脖子,吐出舌頭,作了個上吊的姿勢。

  “不至于吧!”女人撲哧一笑,撩起頭發(fā),邊擦邊說!澳愕脑捄臀业陌l(fā)一樣——水分太多!

  “一點都沒夸張。你聽我說,除了基本工資那幾吊錢,沒有獎金,沒有補貼,年底連雙薪都沒有!不光如此,還時不時冷言冷語敲打兩句:拿不到合同,只有技術也不頂用,電腦派不上用場,連鋤把子都不如!你聽聽,像人話么?他對技術一竅不通,好像拿了兩個合同就有多偉大似的!其實,他還不是拿著公司的錢去拉關系?而我跟蹤的這幾個項目,他不給報銷一分錢的經營費,說是要等簽了合同、款進了賬才能給報銷。讓我自己貼上錢給公司創(chuàng)效益。這跟等生下孩子再花錢娶媳婦有什么區(qū)別?”馬戈越說越有氣,額頭沁出了汗珠。

  “算啦!你不是已經拿到合同了么?按照你們公司利潤五五開的提成比例,你還愁什么?”女人說著,端了一杯茶走過來,坐在馬戈的腿上,用紙巾輕輕抹去他額上的汗。

  “現在我當然不愁了。我手里有了大合同,湯團想粘我還怕粘不上哩!”馬戈將沒抽完的半支煙在煙碟里使勁一擰,騰出手來一把抓住了女人的那只翹翹的奶子,又說,“你不是也主動地投懷送抱啦!”

  “討厭!我是你說的那種人么?!”女人推開馬戈的手,從他的腿上跳下來,眉毛一挑一挑的,故意做出使性弄氣的樣子。

  “開個玩笑嘛!”馬戈一把將女人又拽回了懷里,說。“來,給我喝口水,潤潤嗓子。不過,你更應該多喝點兒,嗯,濕潤了,水大了,再干起來那才叫……”

  馬戈說話時將手伸進了女人的兩條大腿中間游走,女人則“呃——”的叫了一聲,開始作蛇的扭動,……

  女人叫林麗娃,是國際知名電氣廠家ZMS公司在廣州代理商的一位業(yè)務員。當年,馬戈在內地某設計院作室主任,曾到廣州和ZMS公司的代理商洽談業(yè)務,結識了這位當時還是前臺小姐的林麗娃。對于女人的容貌和氣質,馬戈自以為有一套獨到而嚴格的評判標準,故而他常常給女人——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人——打分,只有那些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眉清目秀且長發(fā)飄飄的姑娘才將就及格,而他第一次見到林麗娃時就給她打了個80分!

  那天,馬戈來到公司,林小姐把他請進洽談室,隨即通知了業(yè)務經理。就在等候的幾分鐘里,馬戈一上來習慣性地給林小姐打了個60分。當林小姐操著軟軟的、帶有上海腔韻味的普通話,問他喝咖啡還是茶時,馬戈給她又加了5分。馬戈說:咖啡吧。林小姐又問:加糖么?我想應該放一點。馬戈本不想放糖,因為體重超標了,便反問了一句:為什么要放糖?林小姐笑了,只是眼睛在笑,并未露出牙齒:過一會兒談合同價格肯定很苦,加點糖可以沖淡一下嘛。片刻,林小姐用托盤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到桌子上,然后伸出手輕輕一擺:慢用。三言兩語,一個動作,令馬戈給她再加了15分,因為她給馬戈留下了異乎尋常的印象:幽默卻不失莊重。這是那個成天拉著長臉正在和他鬧離婚的老婆所絕對沒有的氣質!林小姐轉身要走,(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馬戈很想和她多聊兩句,便沒話找話,問她是什么畢業(yè),學什么專業(yè)。林小姐告知:大專畢業(yè),學的是中文。這時,業(yè)務經理進來了,打岔道:咱們都不能和馬先生比,人家是清華的,當年他們那兒的高考狀元!林小姐聽了,眼睛為之一亮,不由自主地瞅了瞅馬戈。雖然馬戈的相貌令她不敢恭維,但是清華在她的心目中還是蠻神圣的。林小姐彬彬有禮地退出去后,馬戈就憑剛才的一個眼風,猜出她對自己有好感。事實也正如此。林小姐深知自己當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考上大專,人家卻是考上清華的狀元!人們往往對自己望塵莫及的事情會產生神秘感,在林小姐的眼里馬戈就多了這么一圈光環(huán),……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倆又有過幾次接觸。馬戈建議林小姐搞業(yè)務。林小姐說不會,也沒有業(yè)務讓她搞。馬戈承諾:我可以幫你。于是,馬戈要挾業(yè)務經理:若想長期合作,必須讓林小姐搞業(yè)務,至于價格問題好商量。誰都知道,設計院掌握著設備選型的大權,用哪家的產品全憑他們一句話,作為代理商當然不敢得罪他們。這樣一來,前臺的林小姐就進到里面當上了業(yè)務員,和那些名牌大學畢業(yè)的本科生、研究生平起平坐。因為馬戈訂貨只找她一個人,所以她的業(yè)務水平自然提高得快,銷售額也多。當年,她就被評為最佳業(yè)務員。

  回到設計院后,馬戈主要是通過電話和林小姐聯系。由于夫妻間的冷戰(zhàn)已經持續(xù)有年,馬戈便將郁結在內心的全部苦衷、苦悶、苦惱和苦澀的柔情,經由電話向林小姐傾訴。當然,隨著林小姐的同情和熟悉程度的加深,馬戈也常說些令對方臉紅的親昵話,其目的在于試探。每當這種時候,林小姐都會用一句話搪塞:使君有婦,我可不想做第三者,落個始亂終棄的下場。馬戈聽了這話更加堅定了離婚的決心。后來,林小姐作為供貨商曾到馬戈所在的設計院作回訪。頭一個到賓館拜訪她的自然是馬戈。馬戈猴急的,抓住林小姐的手就不想放開。林小姐請他落座,問喝點什么。馬戈說:咖啡,茶也行。林小姐遞上來的卻是用紙杯裝著的冰水。馬戈問:怎么連杯清茶都沒有了?林小姐說:這豈不更好,君子之交淡如水。馬戈聽出了林小姐的弦外之音。但從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綿綿情意,又似可掬于手指間。馬戈突然抓住林小姐端著杯子的手,連聲說:沒法是水了,只有血,比血還濃的……馬戈使勁攥,直到紙杯被捏扁,水流淌下來,林小姐始終雙目緊閉沒吱聲,竟——然!馬戈如同飲下一杯醇酒,酒壯人膽,他就把那種事做下了。

  讓馬戈意想不到的是,林小姐已經不是處女,甚至還很有些這方面經驗。這多少令他感到有點喪氣,不光因為事情本身,他還對自己評判女人的能力非常失望。他從此再也不給女人打分了。以后,他們又有過幾次野合,不論在廣州還是內地,都是在賓館開個房間,就和今天一樣,……直到離婚后,前妻才發(fā)現馬戈與林小姐還有這么一腿!盛怒之下,她將馬戈曾收過回扣的事向檢察院舉報了。其實,此類事情單位里很多人干過,大家都眼睜眼閉就過去了。民不舉,官不究。既然有人告發(fā)了,檢察院就不能不查,并對他采取了刑事拘留,取保候審的強制措施。鑒于所收回扣數額不大(只萬把元),退贓和認罪態(tài)度又好,檢察院決定對他不以犯罪論處,轉回了原單位。結果,單位給他個撤銷室主任、行政降兩級的處分。

  林小姐覺得挺對不起馬戈的,畢竟是兩個人做下的事,而只讓他一個人吃了苦果。從那以后,林小姐便事事都依著他,盡量給他以滿足。比如這會兒,馬戈像豬似的開始用鼻子和嘴在林小姐身上的每個峰回路轉處拱來拱去,用他的話說叫吐故納新,吸風飲露。同時發(fā)出了呼哧呼哧的,由喉音、舌音、鼻音、顫音諸如此類構成的一陣亂七八糟的噪音,林小姐的表情卻像是聽見了悠揚的笛聲,自己則宛如一條隨著笛聲起舞的蛇。當身體被按倒在沙發(fā)上時,她“嗯——”地輕輕叫了一聲,示意要去臥室的床上。但馬戈不答應,執(zhí)意要從賓館套房會客間的沙發(fā)上開始,她也順從了。

  馬戈的前妻屬于性冷淡型的人。對于夫妻間的那碼事,她每次都勉為其難。更有甚者,她還規(guī)定了做那碼事的日期并嚴格執(zhí)行之,以免馬戈有“非分之想”。一次,他們去九寨溝旅游。晚上住在賓館里,馬戈興致勃勃地向妻子提出做愛的要求,因為這一天正好是她兌現承諾的日期。不料,妻子以換了新地方不習慣為由,斷然予以拒絕。同時,她轉過身作睡眠狀,表示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許,這本來不是件大事,馬戈卻耿耿于懷,念茲在茲。后來,結識了林小姐,他就想把在妻子那里發(fā)生的憾事,于林小姐身上找補回來。從他那帶點野蠻的動作上看,并非完全出于情欲,也有報復的成分——對前妻、對女人的報復:是凡做愛都要到賓館,而且要輪流在每張床和沙發(fā)上做。他偏要用這種被他戲稱為打一槍換個地方的作法,把所謂不習慣的屁話粉而碎之!

  然而,這會兒他自己倒有點不習慣了。在他眼前總是晃動著湯依平那張得意的面孔,耳畔則響著剛才手機里傳來的那些話,……他本以為湯依平此次進京應該按規(guī)定被免職,而自己在事業(yè)也就有了再前進一步的機會。沒承想,人家不但未遭免職,而且被授予了對公司進行改制的大權。三改兩改,公司都該姓湯了,我的努力、我的夢也就泡湯了!這世道真不公平!馬戈實在不甘心繼續(xù)給湯依平打工了:看我拿了幾單大合同,他就要調低個人分成比例,欺人太甚!由于精神不能集中,馬戈在做愛時自然表現得力不從心。林小姐看出馬戈的心思很重,說:

  “這些天寫標書、談合同,太累了,不能做就別勉強了,咱們聊聊吧!

  馬戈便把心里的憂慮告訴了林小姐。林小姐邊穿衣服邊說:

  “你提醒我想起件事。上個月,湯經理和呂工跟我們訂了一份合同,金額是45萬。他們讓我開95萬的發(fā)票。這多出來的50萬,他們說可以付稅款,并給一些變現的手續(xù)費。”

  “什么?還有這事?”馬戈一聽就瞪大了眼!鞍l(fā)票開出去了么?”

  “沒有。不過,我們老板為了拉攏客戶已經同意了!绷中〗阌脦в袔追质目跉饣卮穑拖袼粗约旱拈L筒絲襪上有個洞而同樣感到失望一樣。

  “馬上開!今天你就去找財務開出來!”馬戈幾乎用命令的口吻說。

  “你急什么?”林小姐莫名其妙地問!叭思夷缅X的還沒急吶!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

  “好!”馬戈拍著大腿,又說,“你知道這叫什么?挪用公款?收取回扣?都不對!這叫利用職務侵占公款。直截了當地說吧,就是貪污!”

  “知道是貪污,你還讓我快開發(fā)票,整個是助紂為虐!”林小姐在找另一只絲襪子時說。

  “我要促成事實。這叫成人之美,玉成其事,然后,再——呃!”馬戈將絲襪子繞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手一抻,翻個白眼,又說,“再吊死他!”

  “什么意思?莫非你想……人家是經理,鬧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绷中〗銊竦馈

  “我這回就是要跟他斗一斗!有了你說的把柄,我就不信搬不走這塊絆腳石!”馬戈說。

  “少管閑事吧。把他傷害了,你也未必能得好處,損人不利己的事還是……”林小姐說。

  “婦人之仁!”馬戈打斷了林小姐的話,又說,“這是天賜良機,機不可失,時不我待!”

  馬戈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真有行將上戰(zhàn)場一搏的架勢。同時,他感到一陣熱血沸騰,那失去了的雄風仿佛重回到了身上。他猛然將衣冠不整的林小姐抱起來,走進臥室,“撲通”一聲,扔在了柔軟的鋼絲床上。

  “你要干什么?”林小姐用不無嗔怪的口氣問。

  “寶貝兒,你這回一定要配合我!”馬戈說。

  “你要我配合什么?”林小姐故意問道。

  “你說呢?什么都要配合!瘪R戈說著撲到了林小姐身上!拔覑勰悖∥乙!我……”

  

  三

  

  在分支機構會議結束那天,史剛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將湯依平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關門,各自落座,史剛一直未吱聲,只偶爾用目光掃了湯依平幾眼。湯依平感覺到對方眼神怪怪的,有點神秘莫測。片刻,史剛咂了咂嘴,總算字斟句酌地擠出了幾句話來:

  “最近,深圳公司有員工向我反映了些問題,當然是經濟方面的……當然涉及到了你……而且還是剛剛發(fā)生的……我希望你能向我解釋清楚!

  湯依平聽了先是一愣,旋即開始猜測可能是什么事,千頭萬緒,一時理不出來。他又換個思路,琢磨著可能是誰反映的,如果把人找出來,事情也就了然了。他調動了全部腦細胞作高速運轉。他想到了幾個人:呂工、劉工、財務部王會計、總辦主任李濤,等等,但很快又把他們一一排除了,不是利益相關,就是時間上接不上茬(史總不是說剛剛發(fā)生的么)。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馬戈,原因很簡單:這一年來處處防范他,財務上的事情他不可能知道。湯依平做夢也沒有想到是由那張95萬元的發(fā)票引起的,因為讓他睡上三天三夜,也不會夢到馬戈和林小姐有那種親密關系。在這點上他不像馬戈的前妻,那女人一聽說就相信了,并毫不猶豫地訴諸行動以報復,湯依平即便在知道了點內情后仍將信將疑:真有這么巧合?

  “史總,這么說吧,”湯依平點燃香煙,穩(wěn)定住自己的情緒!捌饺绽铮渣c喝點,在所難免,眼下市場競爭激烈,給客戶送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每次都是和公司相關人員商量后做的。至于你說的‘經濟問題’,我以為這個詞用得欠妥,言重了。我可以拍著胸脯保證:我沒有‘經濟問題’!”

  “老湯,話還是不要說得這么絕對!笔穭傆靡恢Ъt藍鉛筆輕輕地敲著桌子,不慌不忙地說。“吃吃喝喝,肯定算不上經濟問題。如果是整筆的資金從公司的賬上消失了,比如10萬、20萬,那么你說算不算經濟問題哪?”

  驀地,湯依平記起了半年前曾把一張30萬元的支票,交給了一家專門靠賣增值稅發(fā)票,再將支票兌付現金的皮包公司。這家公司的信譽本來不錯,十萬八萬的生意也和他們做過,而且不止一次?墒,他們收了那張30萬元的支票后竟然翻臉不認賬,先是說錢被占用了,一時付不出來,追討得緊了,他們索性玩賴、耍橫的:要錢沒有,想告請便!這類公司本來就帶點黑社會性質,他們也知道資金的來路和去向不明,即便不給也不敢去告發(fā),因此才做出這種黑吃黑的事情。后來,這家皮包公司干脆來了個人間蒸發(fā)。湯依平只好自認倒霉,啞巴吃黃連——有苦無法說。這也是湯依平轉而找供貨商套取現金的原因,而且為了彌補上回的損失、平衡自己的心理,增加了套取的數額……但皮包公司那幫人不會舉報呀!他們要的是錢,而且也得到了,又事過境遷。再說,舉報不是他們那種人的作法,要說敲詐還差不多!更何況他們也找不到總公司和史剛,……湯依平想不出個所以然,便認定是公司某個倒霉蛋一時頭腦發(fā)昏,寫匿名信、告黑狀。

  “史總不要輕信傳言,還是調查清楚了再下結論吧!”湯依平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說。

  “這正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他們說的是子虛烏有。不過,既然有人反映上來了,我們就要查一查。過幾天,我抽空去一趟,了解一下情況,也是對你工作的一種支持嘛!”史剛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其實,胸有成竹也好,輕描淡寫也罷,都是作個樣子給對方看的。湯依平離開后,史剛拿出下午開會要講的總結發(fā)言稿,想再潤色潤色?墒牵麩o法將注意力集中在講稿上,滿腦子想的全是剛剛走出的這一招棋。這幾天,馬戈接連給史剛打了好幾個電話,除了提到公司連年虧損,已經資不抵債,湯依平如何多吃多占,作風霸道外,還講出了那張95萬元的發(fā)票,而且說得有枝有葉,令人不由得不信。按說馬戈不應貿然給史剛打電話,要反映問題也該找分管領導何向明。事有湊巧,馬戈和史剛是校友,雖然不是同一屆,學的更不是一個專業(yè),素不相識,只在校友聯誼會上聊過一會兒,但聊得很投緣。這樣,迫切想搞掉湯依平的馬戈,在了解何向明與湯依平關系的前提下,找到史剛也就順理成章了。馬戈還真是找對了人。史剛對湯依平的所作所為本來并不在意,但他在意何向明。為了一把手的交椅,同為副總的他倆在二虎相爭階段,已經產生了許多恩恩怨怨,難免相互傷害而埋下了仇恨的種子,F在,他扶正了,何向明肯定不服氣。怎樣才能使對方臣服哪?史剛認定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在對方分管的工作中挑毛病,而且毛病挑得越大,對方的尾巴就會夾得越緊,腰也躬得越深,……史剛沒想到的是,馬戈這么快就跑來要助一臂之力?梢韵胍,史剛是何等重視馬戈所反映的問題了。假如這件事是真的,假如拔出蘿卜帶出泥,證實何向明也從中得了好處,假如……那么,何向明就要對我一躬到底啦!史剛走進會場時想道。

  坐在會場里的湯依平也不似剛才那般胸有成竹,鎮(zhèn)定自若了,怦怦跳動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頻率,甚至連身上的肌肉也像是抽緊了。只有沒做虧心事,才能不怕鬼敲門。而湯依平怕鬼,尤其令他害怕的是,鬧不清敲門的是哪個鬼!這就使他在害怕之外,又平添了幾許迷惑與焦慮之情。他絞盡腦汁仍不得其解,但有一點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這些年做下的那些拿不到桌面上的事,(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隨便抖摟出一件來都夠喝一壺的!想到這些,他變得如坐針氈。他想聽聽史剛在講些什么,或許會有點暗示、含沙射影、微言大義之類的東西也未可知。然而,史剛講的都是些空話、套話,沒有他想聽的東西。他發(fā)現坐在臺上的殷總也在晃,不住地用兩只眼四下里搜尋著什么,有點忐忑不安,神不守舍。當他倆的眼神碰到一起時,殷總不再晃動了,沖著他點了點頭,隨即起身離開了會場。過了一會兒,湯依平也站起來跟了出去。

  在廁所里,殷總將馬戈向史剛告狀以及95萬元發(fā)票的事情告訴了湯依平。湯依平聽后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就用手使勁撓頭,抓下了大把大把的頭發(fā),有黑的,也有白的。

  “不可能呀!剛開始操作的事情,他怎么會知道的哪?”湯依平說。

  “別講沒用的。人家都捅到上面來了,還有什么可能不可能!不管怎么說,你要馬上回去把這件事擺平了。當務之急是阻止史剛去深圳調查,……”殷總叮囑道,聽見有腳步聲,趕緊改口,“這幾天的氣候真是乍暖還寒呀!”

  殷總說完離開了廁所。湯依平想了想,趕緊又追了出去,在走廊里攔住了殷總,說:

  “老爺子,我看這事還得你出面,我是說史剛……”

  “你慌什么?”殷總轉過身不屑一顧地斥責道。“你不是還沒把這筆公款裝到自己的口袋里么?落袋才心不安吶!你怕什么?你可以對他說錢是用來給客戶的,給職工發(fā)獎金的,……這還用我教你嗎?你慌,只能說明你做賊心虛!沒出息!”

  “姜還是老的辣呀!”湯依平佩服得連連點頭!拔以趺礇]想到哪?我要照您的意思跟史剛說一說!

  “哼,那就好!蚁冗M去,你過一會兒再進!币罂倲[著手說。

  摸清了史剛的底牌,又有了對付這張底牌的說道兒,湯依平這才由衷地相信自己胸有成竹了。散會后,他主動找到史剛,并開門見山把對方一直藏著掖著的底牌翻了過來:

  “史總,你不要聽信馬戈的話。他是個小人!”

  接下來,湯依平把當初如何將正在走背運的馬戈請到公司,奉為上賓,落戶口,分房子,委以重任(總工),付給他比自己還多的工資,一一講了出來。他越說越氣憤,竟然使勁一拍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

  “公司里誰反對我,我都能理解,惟有他這么干,我想不通!我拯救他于危難之時,他竟以怨報德,告我的黑狀,而且絕情悖理,一至于此!原來我救的是只白眼狼!這些年,我一直在與狼共舞!這種小人還值得信賴么?如果聽信小人的讒言……”

  “老湯,你不要激動嘛!誰說我信他的啦?我只是說要調查嘛!畢竟,你還沒有向我解釋那張發(fā)票是怎么回事吶!笔穭偙M量用平靜的口吻說。

  “沒什么好解釋的。公司運作需要一些現金,財務又不好走賬,只能用這種辦法!睖榔秸f完,發(fā)現史剛的臉色很難看,靈機一動,趕緊把話又收回來,“我當然要向領導說明這筆錢的用途:一部分作為給客戶的回扣,一部分打算給貢獻大的職工發(fā)點獎金,剩下的準備給總公司的領導表示表示,這些年……”

  看著湯依平那副其奈我何的樣子,史剛這才意識到被對方摸清了底牌的賭徒是何等尷尬。但他不想退出,還要賭下去,因為他要贏的不是這一注。

  “給客戶、給員工的,你們自己定奪,至于給總公司領導,就大可不必啦!”史剛說。

  “那可不行,恕我不能從命。不過,我倒覺得史總大可不必馬上去深圳。馬戈一說,你就去,不合適。聽拉拉蛄叫喚,還不種莊稼啦?”湯依平不客氣地說。

  “不光為你們那點事兒,我還要去深圳會見一位港商,洽談兩個合作項目。再說,這也是新班子研究后定下來的,哪能隨便改動?”史剛說。

  “那好,我就在深圳恭候史總光臨啦!”湯依平說。

  

  四

  

  即便在這座高科技公司匯集的智能大廈里,中鑫(深圳)公司也算得上是頗有名氣的,因為她不光有一批實力強的技術骨干,而且有一塊在國內稱得上響當當的招牌。至于她的員工就更牛氣了,每天上班時一個個西裝筆挺,器宇軒昂,拎著筆記本電腦,蠻像那么回事,令人見了羨慕不已……同在一座樓里的民營企業(yè)優(yōu)特耐公司的葛總,尤其看中的是中鑫這塊牌子,認為不久前在Z市水處理項目上投標敗于馬戈手下,就是因為自己的牌子不硬。因此,當喜笑顏開的馬戈在大堂里走過時,葛總見了便撇一撇嘴,打心眼里不服氣:等著瞧吧,笑到最后的才笑得最好哩!

  其實,葛總在先也是中鑫深圳公司的員工。身為一名自動化專業(yè)的碩士,做了兩年貿易之后,認為再干下去沒有前途,便邀上幾位同學成立了自己的優(yōu)特耐公司,專搞自動化工程承包,幾年下來就做大了。當初,湯依平上任伊始,曾到優(yōu)特耐公司考察。葛總那陣子干得正火,心高氣盛,再者,他也沒把眼前這位內地來的大專生高看一眼,得意之下,向他泄了不少天機:我們編軟件的成本只有人工費,不像做貿易要墊付大筆資金,一旦貨款收不回來就慘了。當然,設備選型歸我們,也做設備進口,但不怕廠家不及時給錢,只要在軟件里做點手腳,到時候不給錢機器就不轉,還怕他們賴帳?湯依平就是聽了葛總這一席話,才橫下一條心把中鑫公司業(yè)務由單純的貿易轉到做工程項目上來的。后來,中鑫在好幾個項目的投標中擊敗了優(yōu)特耐,葛總后老悔了,看見中鑫的人心理就疙疙瘩瘩的,尤其討厭湯依平。

  這次,馬戈高興并非僅僅因為拿了合同,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知道了史剛很快要來深圳調查湯依平。趁著湯依平沒回來,馬戈要在公司里先造點輿論,或者說掀風鼓浪也好,反正在風平浪靜里湯依平這條賊船就翻不了!他是上午從廣州趕回深圳的,遇見個熟人到咖啡廳聊了一會兒,家也沒顧上回就徑直來到了公司。

  適逢午飯時間,公司員工每人一盒快餐正圍坐在會議室的大圓桌旁吃得津津有味。馬戈一進屋就大聲將史剛要來調查湯依平的消息宣布出來,還晃著拳頭用頗帶煽動性的口氣說:

  “嗨,大家多吃點,吃得飽飽的,準備迎接戰(zhàn)斗吧!”

  馬戈的話無異于打出了一枚向老總公開宣戰(zhàn)的炮彈,把大家都震蒙了,沒人再顧得上吃飯:有的把夾起來的菜連同筷子一起又放下了;
有的把已經吃到嘴里的飯趕緊往下咽,結果被噎得直翻白眼兒;
還有人索性將剛喝到嘴里的湯“撲——”的一聲噴了出來!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出納員小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一想,又坐下了。“不可能吧。有什么根據?”

   “沒根據誰敢造這謠?”馬戈把眼睛瞪圓,唾沫星子四濺著反問道。

  為了讓大家相信自己所言不謬,情緒高昂的馬戈故意做出一時激動不計后果的樣子,借機將湯依平如何給他打電話,他又如何給史剛打電話,史剛最后作出了什么決定,一一和盤托出。時間地點人物,說得有鼻子有眼。馬戈再三強調,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是為大家打抱不平:

  “先把公司掏空了,再拿出點小錢改制,如此一倒騰公司就成他們家的了。沒這便宜事!”

  “對,不能這么便宜了他!”司機小田第一個接受了馬戈的觀點并表示贊同,而且作了個大膽的猜測,“我甚至懷疑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不然從這兒淘換出來的錢往哪里放呀!”

  “干一年下來,合同沒少做,可年底連雙薪都沒有!錢都去哪兒啦?!”小曹耿耿于懷地說!吧厦媸窃搧砣瞬椴榱,不然……”

  其實,小曹剛才說“不可能吧”時的潛臺詞是,要真能這樣就好了。湯依平想用心腹取代小曹當出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苦于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而小田由于沒管嚴自己的嘴巴隨時都會被炒掉,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故而,馬戈的消息對于他倆來說,如同給吃龍蝦的人送上了一碟芥末,立馬就被欣然接受了,令其胃口大開且吃出了香味。至于其他人,雖然這消息也讓他們興奮,但他們沒有把自己的情緒訴諸語言,只是晃一晃腦袋做出深呼吸狀來體會個中滋味,如同初次嘗到芥末的人所作的反應一樣。做過深呼吸后,接下來的表現又有所不同了:高工鐘麗平一口長氣還沒吐完,兩顆大板牙先破唇而出,別人一看就知道她在偷著樂吶;
劉工吐完了氣之后直翻白眼兒,像是被噎著了,他顯然不相信湯依平會很快倒臺;
呂工則光吸氣沒往出吐,實在憋不住時才像被嗆著似的連飯粒一起吐出來!坐在他旁邊的鐘工連忙站起來,避之惟恐不及,說:你激動啥?至于總辦主任李濤的反應就比較復雜,不是單純的幸災樂禍,置疑或激動,而是兼而有之,所以他表現為不光做深呼吸,還頻頻用手拍自己的腦袋,仿佛這股強烈的芥末味躥到了腦仁兒里一樣。他一聽說上面要來人就本能地緊張。去年,總公司人事部來作例行的干部考核,李濤為湯依平評功擺好,好話說了一車,沒敢講半句缺點。末了,在對方再三催促、誘導,甚而近乎逼迫下,他才勉為其難提了一條自以為是善意的建議:公司今后應該加強一下監(jiān)督機制。事后,湯依平從殷總那里得知了這一情況,異常生氣,不依不饒地在會上會下、人前人后敲打他:有人居心不良,想削弱總經理責任制,有野心……不久,湯總還把原先由李濤負責的合同審查、合同章保管等工作轉給他人,意在架空的用心,誰看不出來?

  這會兒,馬戈可沒心思觀賞他們的啞劇表演,不耐煩地說:

  “你們也表個態(tài)呀!這可是件大事,既關系到公司的前途,也會影響每個人的命運。史總來了肯定要找大家談話,作一番調查,到時候——”

  “實事求是唄!辩婝惼揭廊粯泛呛堑卣f。

  接著,幾個人也都隨聲附和:對,實事求是,當然要實事求是。

  “能實事求是就好。史總沒掌握可靠情況也不會來,ZMS那單合同就有貓兒膩。算了,不說啦!”馬戈邊說半朝門口走!拔乙燥埲チ!

  馬戈走后,有人吃得更香了,好像咂摸出了點味道,也有人全沒有了胃口,飯到了嘴里光嚼卻怎么也咽不下去。呂工就是后者中之一個。他把餐盒一推,起身去追馬戈。

  呂工個子挺高,長得白白胖胖,蠻富態(tài)的,為人也很隨和,處處擺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不過,時間久了,人們回過頭來看看,發(fā)現公司有什么好事又都少不了他的,真可謂不爭而無不爭,便由衷地佩服人家手段高明,神通廣大。于是,就有人管呂工叫呂洞賓,或者干脆叫他呂佛。此刻,連佛都沉不住氣了,看來馬戈的妖術還真了得。

  “馬工,剛才你說ZMS公司的合同是什么意思?”呂工氣喘吁吁地追上去問道。

  “什么意思,這話該我問你。”馬戈雙手抱拳朝呂工作了個揖,又說,“呂佛,你平日能掐會算,別人心里想的你都心知肚明,為何輪到自己做下的事情反而來問我?”

  一旦抓住了對方的短處,誰都礙難抗拒貓玩老鼠的誘惑。馬戈三言兩語,咄咄逼人,加之上下掃來掃去的犀利的目光,都令呂工感到像利劍似的把自己一件件衣服先劃破再挑光。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兒,”呂工紅著臉,吭哧憋肚地說!笆菧傋屛肄k的……跟我個人沒有關系的!

  “你就沒得好處?發(fā)票多開了五十萬喲!”馬戈把眼一瞪,說!氨M管你是佛,可也騙不了我這個小鬼兒!”

  “他是給了兩萬,但那是做高爐改造合同的獎金,跟ZMS合同沒關系。”呂工辯解說。

  “一碼事兒,換個說法而已。鐘麗平也做了高爐項目,怎么一個鏰子也沒拿到?”馬戈反問。見呂工還要解釋,他扳起面孔說,“到時候,你只要對史總如實講就行,否則,可就被動了,后果自負。”

  這會兒,馬戈心里得意極了:不光把當年檢察官訓斥自己的腔調拿來對付呂工,過了把癮,而且從談話中意外地得到了一個至關重要啟發(fā)。他雖然和呂工說那兩萬塊錢與ZMS合同是一碼事,但是下午對鐘麗平講時又變成了兩碼事,還原成了高爐獎金。于是,令同樣干高爐工程卻未得獎金的鐘麗平氣憤不已,并堅定地表示要站在他一邊,鐵了心把湯依平扳倒。

  

  五

  

  分支機構會議的最后一項活動是游覽慕田峪長城。

  這幾天,湯依平的情緒可謂大起大落,始而大喜過望,繼則喜極而悲。他深自反省后得出如下結論:造成情況逆轉的深層原因是錯用了一個人,而直接導火線是錯打了一個電話。

  “老湯,往這里一站,我就想起了當年咱倆登嘉峪關城樓,唉,跟昨天一樣!币罂傋哌^來,指著早春里那滿目蒼涼的景致說。

  “是呵,一晃6年多了!睖榔近c著頭應了一句,隨即將話鋒一轉,把苦思冥想的結論講了出來。“我辜負了老爺子對我的期望,……尤其是給馬戈打的那個電話太沒水平,現在來看動機也有問題:想顯派一下,告訴他總公司還要用我;
也有向他示好的意思,他剛簽了幾單大合同,通通氣,表示信任嘛;
當然,還想借機打個招呼,或者說敲打一下嘍,回頭要搞分配方案改革,……現在看來,這個電話是欲求完美,適成蛇足!

  “操之過急啦!”殷總將目光收回來,盯住了湯依平說!笆紫,人家剛簽了合同,你就要改變分配方案,換了誰都會有想法。其次,你們對相互之間的關系在認識上也存在很大差異:你以為在馬戈困難時幫助了他,便如同把錢存進了銀行,除非取出本金,(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否則就要永遠收取利息;
馬戈則認為那是一筆人情債,幫你把公司的經營方向轉軌就算兩清了,以后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老爺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我在經濟活動中把道德的東西拿來當準繩,偏偏又遇上了一個不買賬的白眼狼!有見地!睖榔礁┮曋飞先鋭拥能囕v說。

  “湯經理,湯經理!”總公司行政科小徐喘著粗氣,一路喊著走過來。“史總讓我告訴您,他要和您一起回深圳。機票已經訂好了,明天下午3點,國航的!

  “嚄,跟我一起……”湯依平頗感出乎意料,同時又覺得似乎哪里有點不對勁,一時竟愣住了。

  “很好呀!史總和你同機回去,也是一種姿態(tài)嘛!币罂偛暹M一句。

  “對,是一種姿態(tài),要讓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湯依平說著掏出手機給李濤打電話,讓他明天派車去機場接,特別強調了史總將同機到達。

  說完,湯依平和殷總相與一笑,迎著呼嘯的北風向長城的更高處攀爬。

  

  直到第二天晚上把史剛在深圳香蜜湖度假村的住宿手續(xù)辦妥,直到坐在“好世界”酒家的餐桌旁端起一杯干紅,直到史剛提出明天上午要找?guī)讉員工來了解情況時,湯依平才猛然悟得,在先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決非憑空產生的:明天就談,豈不是連給大家打個招呼的機會都沒有啦?也許,這就是姓史的要同機來的真正目的。他媽的,搞突然襲擊!老子……

  “李濤,你是總辦主任,了解全盤,你明天就第一個來談吧!笔穭傉f完,又問湯依平,“老湯,你看怎么樣?”

  “哦,行,行啊。就照史總的意思辦吧!睖榔脚e起酒杯,又說,“來,先干了!

  其實,湯依平并沒有完全聽清史剛的話,只是順口搭音。這會兒,他的心里除了氣憤之外,什么也容不下了,以致于有點舌頭發(fā)僵,目光發(fā)直,反應遲鈍,……吃到嘴里的乳鴿、鱖魚也味同嚼蠟。

  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湯依平對事態(tài)的發(fā)展當然不會聽之任之,深信必須先給員工打招呼、打防疫針,否則會出現什么局面真是難以逆料。酒席散后,他在回家的路上邊開車邊給公司里的幾個重要人物打電話。他當務之急要找的自然是呂工?墒,呂工家的固定電話沒人接,手機又關了。一連撥了十幾次,湯依平惱火了:這尊佛,他倒沉得住氣!往常這時候都在家,怎么一到關鍵時刻就蒸發(fā)了,連手機也不開?他又給李濤打電話,一撥,通了。湯依平本來就是個急性子人,此刻變得更煩躁了。他開門見山對李濤明天的匯報談了幾點自己的看法,概括起來就是一個意思:該說的說,拿不準的別亂講。李濤自然是喏喏連聲,一口應承下來。接著,他又給劉工和鐘麗平打電話。劉工就沒有李濤那么爽快了,好像剛睡著被叫醒似的,迷迷瞪瞪,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聽懂湯依平的意圖,或者是故意裝糊涂,只重復著問一句話:有什么事情不能亂講?湯依平不耐煩了:接著睡吧,明天睡醒了自然會知道的。至于鐘麗平的態(tài)度就更讓湯依平失望了。她根本沒接湯依平的話茬,而是不依不饒地責問:為什么干同樣的活,只給呂工發(fā)獎金而沒有我的份兒?湯依平沒心思和她糾纏,只好答應回頭給她補。

  “更年期!”湯依平關上手機,罵道。他隨即猛地踩了腳剎車“吱——”,總算避免了和一輛中巴車的親密接觸。

  “他媽的,見鬼!”湯依平不光罵中巴車,也罵呂工,不滿他這時候關了手機,更責怪他拿了錢還到處張揚。

  第二天一早,湯依平匆匆來到公司。他本想把大家召集到會議室好好叮囑一番,由于人來得不齊,時間又緊迫,更主要的是考慮到若做得太正兒八經了,萬一被史剛知道了反而不好,便打算用一種比較隨意的方式來達到既定的目的。適巧看見出納員小曹拎著水壺經過,湯依平就讓她把在公司的人都叫到財務部來了。湯依平先講了兩句要加強紀律之類的開場白,緊接著把話轉入正題:

  “也許,大家都聽說了,總公司的史總要來深圳搞調查,F在,他已經到了,而且今天就開始個別談話。史總的到來說明總公司對我們的關心,我們自然也有義務向領導反映情況。不過,一定要實事求是,自己都拿不準的就別亂說,……這既是對領導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更是對咱們公司負責。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環(huán)境里,公司能發(fā)展到今天不容易,很不容易,大家該珍惜呀!公司提供了一個平臺,大家才得以施展自己的才干,——我們要常懷感激之情喲!千萬別像某些人那樣無事生非、危言聳聽,專拆公司的墻角,……白眼狼一個!”

  湯依平越說越生氣,為了避免講出更過激的話來,只好強壓一腔怒火轉身離開了財務部。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一時沒咂摸出他話里的味兒。

  “要常懷感激之情喲!”司機小田打破沉默,朝大家點著頭又說,“你——們!

  “光說沒用。發(fā)個雙薪還差不離!毙〔苷f。

  

  六

  

  中鑫深圳公司的員工陸續(xù)來到了香密湖度假村。他們或獨自低著頭在回廊上踱步,或三兩個人聚首于水榭中竊竊私語。

  按照事先的約定,頭一個進入史剛房間談話的自然是李濤。一上來,李濤就大倒苦水,說是自從上回講了幾句公司缺乏監(jiān)督的話之后,湯總就不再信任他了,合同也轉給別人管理,……因此說不出個子午卯酉。史剛聽出他是在借機埋怨總公司沒有為他保密,但一時又不便作出解釋,只好換成幽默的口吻,半開玩笑地說:

  “講不出子午卯酉,講出個子丑寅卯也好,只要不是子虛烏有就行。我在千里之外的北京都聽到了不少傳言,你身在此處總不能一無所知吧!

  李濤不想給史剛留下一個耍滑頭的印象,也不甘心就這么便宜了湯依平,想一想,說:

  “據我所知,公司現在的狀況不好:房產都抵押給了銀行,可是資金仍然非常緊張,甚至連工資都不能按時發(fā)放,……”

  “你的意思是公司已經到了資不抵債的地步?”史剛追問了一句。

  “史總如果想了解準確的情況,我建議把王會計叫來一起談談,怎么樣?”李濤問。

  得到史剛的允許后,李濤興沖沖地跑出來找王會計。金蟬脫殼!李濤很滿意自己的表現,對同事們的探詢的目光則報以神秘的微笑。

  王會計是湯依平經朋友介紹于兩年前招來的一位老太太,屬于退休返聘性質。王會計平日少言寡語,處世為人更是謹小慎微,這也正是她被湯依平看中之處。她今天是有備而來的,賬冊、合同裝了一袋子。對于史剛所關心的公司是否已經資不抵債問題,她是這樣解釋的:按照眼下的市場行情,公司的房產值兩千多萬,而抵押給銀行貸出來的款只有八百萬,所以還不能說資不抵債。當史剛問及馬戈反映的向ZMS公司多付了五十萬用于套換現金的問題時,王會計找出了相關的合同,說她只是照合同付款,至于其他情況無從掌握,更無權過問。史剛也意識到要想把此事坐實比較麻煩,非得報案不可,而他又絕對不想走這一步,因為他此行的目的只是想抓住湯依平的把柄,令何向明難堪,至多不過敲山震虎而已。于是,史剛只好放過套現問題轉而向王會計詢問公司的經營狀況。王會計將財務報表和一份分析報告遞給史剛,說相關數據和要講的都在上面了。史剛掃了一眼材料,發(fā)現和湯依平帶到北京開會的是同一份,便無心細看,對王會計說,材料先放我這兒,有什么情況再找你吧。

  王會計走后,李濤說,她是湯總的人,不會講出實質性問題的,還是把出納員小曹叫來談談吧。史剛說行,不過要抓緊時間,最好一次找兩個人。李濤就跑出來通知司機小田和小曹一塊兒進去談,自己則坐在大廳看電視里剛剛開始播放的英超足球聯賽。大約上半場比賽結束后,小曹和小田出來了。李濤趕緊問他們談得怎么樣。

  “我把該說的都說了!毙〔艿哪樕狭髀冻鰩追执罅x凜然、豁出去了的神色。“盡管湯總剛才還軟硬兼施,一會兒叮囑不能亂講,一會兒又讓大家常懷感激之情,但我還是把憋在心里的話都說了:用公款裝修私宅,用公車拉著老婆單位的人去旅游,……反正把我知道的都說了。史總聽了之后很生氣,說我反映的問題很重要,還……”

  “應該說我們!”小田邊看著電視里播的足球賽,邊說。“是我們倆越過湯老大設置的障礙(軟硬兼施的威脅),來了個二過一配合,閃過最后一道屏障(畏懼心理),耍了個帽子戲法(你檢舉,我作證),在終場前的一刻,從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生活小事上的以權謀私),以一記旋轉極強的香蕉球(兜個圈子后再言歸正傳),擦著門梁,鉆入網窩!哇——噻!”

  小田一陣連比畫帶白話,令李濤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小曹提醒史總還等著和下一撥人談話哩,他才收斂笑容去招呼劉工和鐘麗平。

  

  劉工被認為是公司里的技術“大拿”,有口皆碑,甚至在國內同行業(yè)中都小有名氣,優(yōu)特耐公司的葛總在遇到技術難題時就常向他請教,不消說得,咨詢費也是豐厚的。不久前,葛總還請他做了一套完整的技術方案,答應待整個工程干完后,送他一輛廣州本田轎車。而這一切,劉工當然都是瞞著公司偷偷干的。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心里很不塌實,準確地說是三分愧疚、七分害怕。他希望公司安定,不贊成馬戈搞“動亂”,有本事賺自己的錢,管人家領導的事情干啥?有了這樣的想法,劉工對湯依平的問題自然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能不說的盡量不說,實在躲不過去了,便扯兩句淡話,虛應故事。鐘麗平倒是想說而且敢說,也的確沒少說,但沒一句能說到點兒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扯來扯去又總離不開沒拿到獎金那碼個人的破事兒。她管自滔滔不絕地講,對史剛不耐煩地頻頻看表也沒有反應。劉工沉不住氣了,說該吃午飯了,有什么話下午再講吧。

  別看劉工沒對史剛講出任何所謂實質性的問題,并不等于他不知道。恰恰相反,劉工還真的掌握了湯依平的一些把柄,比如以某鋼廠水處理工程咨詢費的名義付給珠海一家公司50萬元,劉工就知道是用來套換現金的,因為那項工程是他干的,根本就沒有委托給珠海的公司干,談何咨詢費?倘若換成馬戈,定然會將此事作為一顆重磅炸彈打出去,而劉工則將它當成一粒寬慰自己的定心丸咽進了肚子里。他想:既然領導能這樣做,我干點私活也于心無愧了。這件事情,劉工沒有對公司里的任何人說,卻在不經意間向優(yōu)特耐公司的葛總提起過。那次,說來也是話趕話,他問葛總付給他的報酬是如何走賬的,順便講到了從珠海公司套現一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葛總就把此事記在了大腦深處,以備不時之需。

  史剛在香蜜湖度假村的一言一行最受兩個人——湯依平和葛總——的關注。從某種角度上講,葛總甚至比湯依平所掌握的情況更及時更準確。劉工剛剛從香蜜湖度假村出來,葛總就撥通了他的手機。當劉工告知未將50萬元套現一事對史剛講時,葛總非常失望。他本想請劉工到風雨樓酒家一起吃午飯,靈機一動,改變了主意,轉而把馬戈約了出來,

  在餐桌旁,馬戈見葛總神秘兮兮的樣子,便先提高了警惕性。待對方開門見山談到史剛來深圳一事,馬戈又添了幾分反感,用不停地咀嚼食物來達到閃爍其詞的目的。然而,當葛總把套現的事情抖摟出來后,馬戈立刻咽下了嘴里的食物,興奮地打探詳情。

  “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既然已經邁了第一步,就必須繼續(xù)走下去。我提供的情況,但愿能對你有用。你問我為什么這樣做?道理很簡單,我不愿意和湯依平打交道,因為他從我那里學了兩套拳腳后立馬就翻臉,和老師傅怒目相向。而你,看得出來,我們將來是可以合作的。抓緊吧,時不我待喲!”葛總說著舉起了滿滿一杯啤酒。

  “把湯依平搞倒后,我們兩家公司要好好合作一把!來,干——杯!”馬戈激動得臉上泛出了紅暈。

  下午輪到馬戈談話時,他果然將這個“倒湯”的有力證據和盤托出。因為要忙著作技術方案,他說完就回去了。臨走前,他對跟他一起去談話的呂工說:

  “你也講講ZMS公司的那份合同吧!別包著裹著啦!包也包不住,只能落個包庇罪!

  盡管呂工的道行很深,想超脫于是非之外,但這幾天馬戈所營造的那種氛圍喚醒了他的理智:看來湯依平大勢已去,我如果再株守以往清高的路數,只會和他那條賊船一起沉淪!與其……不如……這樣,呂工便將與ZMS公司所簽合同中如何虛報價格的來龍去脈,統(tǒng)統(tǒng)講于史剛,以求自保。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史剛聽后并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反而用心平氣和的口吻規(guī)勸起他來。

  “其實,你說的和馬戈說的都屬于同一種性質的問題!笔穭傉酒饋,伸出一個指頭,在屋里來回走著說!疤幚泶祟悊栴}非常棘手呵!其關鍵在于他套換出來的錢用到哪兒去了。他可以說給了客戶,用于經營。這在時下也是司空見慣的,是盡人皆知的潛規(guī)則。要想知道錢究竟是給了客戶還是中飽私囊,辦法只有一個:去客戶那里挨個兒查。先不說怎么查,能不能查出結果,……最重要的問題是,只要你一查,就會得罪客戶,一旦再傳出去,誰還敢跟你打交道?等于砸了自己的飯碗!棘手呀!此類事只能說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我們還是要往前看,加強管理,完善監(jiān)督機制……退一步講,(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造成今天這個爛攤子的局面,湯依平負有主要責任。他不去收拾誰收拾?難道他屙下的屎,讓別人來擦屁股?笑——話!你說哪?”

  “對,對,是這個道理!眳喂ぶZ諾連聲。

  這會兒,呂工產生了一種被捉弄的感覺,被馬戈、被史剛抑或是被自己?他一時還鬧不清楚。他深自懊悔,反省自己剛才的言行,從極端的角度來看那種作法無異于背叛、犯罪!之后,他產生了強烈的贖罪愿望,還沒有離開香蜜湖度假村,就用手機撥通了湯依平的電話。

  “湯總,我向您匯報一下情況!眳喂び玫统燎因\的語氣說!拔覄偤褪房傉勥^話。史總已經明確表示還要用您,說這個攤子只有您能撐得起來,還說馬戈所反映的都屬于查無實據的問題,不必理會。還說……”

  “嚄,真是這么講的就好!諒他也找不出能取代我的人,嘿嘿!睖榔降靡獾乩湫σ宦,又問,“還有什么情況?”

  “沒,沒有……哦,我想起來了,順便告訴您一句,剛才史總問到ZMS公司的那份合同,我一走嘴,多說了兩句……”呂工吞吞吐吐地說。

  “你怎么搞的?我一再囑咐過你,身當變局,貴在有守。怎么能如此沒有主見?”湯依平質問道!拔覐淖蛱炀蜎]找到你,電話又關機。我就知道會出岔子,……算了,算了,以后多注意吧!

  湯依平明白,呂工剛才的“走嘴”和此刻的通風報信,都是驅動于自我保護之心。光出于自我保護好辦,只要不像馬戈那樣有野心就行。況且,湯依平現在心中有底了,情緒頓時高昂,考慮到正是用人之際,顯得大度些有何不好。接著,湯依平又給李濤打電話,讓他通知公司里中層以上干部——除了馬戈——明天開會。湯依平說:

  “明天上午我要送史總去機場。為了方便起見,會議就定在中午到新世紀酒店開吧。你訂個包房,咱們邊吃邊談吧。公司也該整頓整頓了,必須清除那些害群之馬!”

  “是,是!彪娫捔硪活^的李濤吐了吐舌頭,答應著。他已經感到一股磨刀霍霍的殺氣。

  

  七

  

  在早茶的餐桌上有一道甜點——榴蓮酥。史剛吃了一塊在嘴里慢慢品嘗,覺得它的味道怪怪的,準確的描繪不能用酸甜苦辣,而是有點臭,軟軟的,軟中帶臭。同時,他覺得湯依平此刻對自己的態(tài)度,說不上哪里有點像榴蓮酥。尊敬還是尊敬,但話中有話,話里帶刺,也令他覺得有股臭勁兒,順從中又帶有幾分不恭。

  再過兩個小時就該上飛機了,史剛不想把話扯得太遠。于是,他向湯依平撮要介紹了員工們的反映,隨即亮明了自己的觀點:這個公司還得你來接著干。末了,他又講了幾句對公司現狀的看法和希望。史剛認為,已經達到了來深圳的預期目的,不虛此行:既掌握了深圳分公司的現狀(不好)以制約何向明,又對湯依平顯示了自己的大度,將來收為麾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直到這會兒,史剛的心情還是很好的。

  “史總,你以前不分管這一攤兒,恐怕對分公司的了解不多。我剛來時,這公司的業(yè)務就是做貿易。沒有一點技術含量的貿易做起來太難啦!就拿做設備生意來說,廠家和外商談好了價格,讓我代理進口,如果國家關稅是20%,廠家就按15%給我稅金。說白了就是讓我去偷稅,否則人家自己也會進口的。風險大,還要墊付大筆資金,一旦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點問題,后果都不堪設想……我是被逼無奈才下決心轉軌的。可是隔行如隔山,出一門入一門,轉軌又談何容易?要想做技術含量高的工程項目就得有能人。為了到處挖人,我有兩個春節(jié)都沒在家里過,蹲在賓館里給專家們做思想工作。至于拿合同就更難了,公司以前沒有這方面的業(yè)績,全憑托門子、拉關系。別的不說,光請客喝酒,我就有好幾次險些醉死他鄉(xiāng)……”湯依平也不管史剛愿不愿意聽,管自念起了苦經。

  “我能理解,我能……”史剛把一碟蝦餃推過去,又說,“吃,邊吃邊說!

  “剛才,你提到了有些人對套現有看法。其實,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給不送,怎么拿合同?更難的是想送都送不出去哩!舉個例子,總公司年年都要求下屬各項目部與分公司合作,但十幾年來一個螺絲釘的生意都沒做成過。為什么?就是我們想給點好處人家也不敢要!”湯依平沒有用筷子夾蝦餃,而是在桌上敲敲點點。

  “你們的情況,我回去以后會認真考慮的,總公司也會在今后的政策上有所傾斜。這一點你放心好啦!”史剛想盡快結束談話,便開了張空頭支票。

  “眼下,公司可以說已經完成了轉軌:業(yè)務做開了,專業(yè)人才也招了不少,……當然,招來的人中也有馬戈這樣的害群之馬!”湯依平沒接史剛的話茬,照自己的思路繼續(xù)往下說。

  “馬戈在技術上還可以吧。有些專家的毛病是多點,你還要多包容呀!”史剛勸道。

  “馬戈不光是有毛病,本質上就出了問題,品質惡劣,壞人心術!如此專家,一個也多!借此機會也算和領導打個招呼:馬戈,我是不能用了!睖榔蕉⒆×耸穭傉f。

  “他是你的下屬。你看著辦?偣静粫缮娴,……”話是這么說的,史剛心里卻很不是滋味,畢竟和馬戈另有一層關系。

  其實,湯依平也聽說了他倆的關系,因此對史剛如此爽快的回答頗感出乎意料。他進而提出了一個新的要求:

  “不是有人對套現有意見么?很好。今天也把它作為一個問題向領導提出來吧,以后經營上需要現金,還得用這個辦法,行不行?”

  “你想讓我表態(tài),讓我批準你的作法以使其合法化?”史剛問!拔铱梢宰龅闹荒苁且暥灰、充耳不聞,決不會給你什么承諾。就像這次一樣,我不也是聽聽而已嗎?”

  湯依平聽了感到很得意,雖然史剛沒有正面回答,但套現在事實上已經合法化了,心想:史剛都不聞不問了,讓他們好好告吧。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倆可以稱得上取得了“雙贏”。然而,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把行乎當行,止乎當止的古訓拋在了腦后。湯依平不知見好就收,反而以為趁熱打鐵正當其時,索性想吊起來賣個好價錢。常言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湯依平想:先開出個價來,看看他會怎么說,總會有所收益吧。他接下來的一番話,不啻給史剛正在喝著的瘦肉皮蛋粥里加了一勺辣椒醬!

  “史總,在北京時,我就不贊成你來深圳,勸你不要理會拉拉蛄叫喚,可你不聽……你來了,他們以為要翻天了,胡說八道,鬧得公司一時烏煙瘴氣,造成了很壞的影響。為了今后的工作,我請史總表個態(tài),給我下個結論,或者說評價也行,算我給自己討個說法,——這要求不為過分吧?如果你就這么走了,我今后這副擔子沒法挑呀!”湯依平雙手朝上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

  這話夠辣!史剛聽后放下碗,大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他認為,這已經不是滋味問題,也不是吃榴蓮酥時的感覺問題了,而是瞧不起我這個新上任的領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心里罵道:得寸進尺,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你是在要挾我?”史剛陰沉著臉,低聲問道。

  “更是為了工作需要,——怎么理解都行。”湯依平冷冷地回答。

  “你記住,大家反映的問題,我不追究,但并不等于沒有!”史剛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給你個說法,什么說法?你用咨詢費的名義或增加貨款的手段套換出來的現金,幾百萬有吧,難道都是用于經營,給了客戶?你能說得清楚么?如果真是如此,為什么不事先和我們打招呼?光明正大的事情,用得著今天拉上張三搞一回,明天又拽上李四做一次嗎?神神秘秘,偷偷摸摸,做賊似的!完全可以責成財務人員統(tǒng)一搞嘛!”史剛看了看表,又說,“既然你要個說法,好呵!我會很快就給你的,但不是現在!

  說完,史剛站起來拿了皮包就走。湯依平一邊招呼買單,一邊沖著史剛喊道:

  “史總,你聽我解釋,你……等一會兒,我來送你去機場!”

  “我不聽你的解釋,也不用你送。我自己打的士走。”史剛丟下這句話,一頭鉆進了停在賓館門口的出租車里,絕塵而去。

  

  馬戈得知史剛還要用湯依平的消息后破口大罵:官官相護,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罵過了,他便著手對電腦里儲存的資料做備份,準備走人。劉工見了,問道:

  “怎么,就這樣撤啦?你可是公司里做項目的元老喲!”

  “元老頂個屁!算我瞎了眼,押錯了寶。愿賭服輸,不走,還等人家炒么?”馬戈反問。

  “是這么回事兒,是這么……”劉工點點頭,手一擺,走了。

  劉工出得門來遇見了李濤,沒有說話,只是朝屋里撇了撇嘴,兩只手來回翻轉著做了個卷動的姿勢。此刻,他非常得意:幸虧我沒亂講,不然也要卷鋪蓋了。李濤沒有理會劉工的示意徑自走進屋里,大聲問馬戈中午訂不訂飯,訂什么飯。馬戈聽后先是一愣,繼而心里覺得暖呼呼的。自從史剛還要用湯依平的消息傳開以后,公司里的人對馬戈避之惟恐不遠,令他覺得人們都變了,變得表情有點兒淡、眼神有點兒辣、語調有點兒酸。這也是促成馬戈想盡快走人的原因之一。不光馬戈有這種感覺,連說過湯依平壞話的小田和小曹也感到很別扭,變得灰溜溜的,……馬戈萬萬沒想到李濤在這危急時刻還能關心自己,能不受感動么?

  “隨便。吃什么都行。”馬戈說話時注意觀察李濤的表情,以確定自己的判斷。

  李濤走后,馬戈猜想:難道是我自己心里太苦,將別人的正常感情給中和了,致使其都變了味兒?不對呀,就在一兩個小時前,李濤看我的眼神還是怪怪的,跟這會兒的完全不同嘛!馬戈怎么也想不通,迷惑極了。

  馬戈怎么會猜出李濤所為何來哪?

  上班后,李濤一直忙于打電話:挨個通知公司中層干部開會和向新世紀酒店預訂包房。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他一連接到了兩個電話,頭一個是湯依平打來的,告訴他中午的會不開了,接著史剛又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機場,兩天后還要回來,請李濤將公章和財務專用章都封了,未經他的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動用……史剛沒有作進一步解釋,這就給李濤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李濤放下電話后足足愣了十分鐘,雖然冥思苦想也不可能猜出史、湯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確信兩人有了矛盾,而且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這矛盾的出現又極有可能是馬戈告狀使然。想到這里,李濤認為要趁最新動態(tài)尚未傳開來之前,向馬戈有所表示,為日后爭取主動。于是,他抄起電話把湯依平的通知轉告給公司的中層干部,向酒店退包房,訂午飯……順便想到了這個向馬戈示好的理由。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湯依平沒有到公司上班,手機也關了,更沒有給公司里的人打電話,著實玩了一把人間蒸發(fā)。盡管李濤竭盡全力將所掌握的信息捂住以求最大限度地利用之,但畢竟捂不住公司里人們業(yè)已變得格外靈敏的嗅覺。很快,大家就聞出了一些異味。如此一來,在這兩天里,人們可以說是在猜測和幻想,甚而有幾分擔憂和焦慮中度過的。

  第三天,北京方面準時派了個由兩人組成的工作組蒞臨深圳。組長是總公司企管處的唐處長,副組長是小張——剛從學校畢業(yè)的一介書生。工作組是中午到的,為了盡快穩(wěn)定人心,下午一上班就召開了全體員工大會。李濤頗費了一番工夫,總算聯系上了湯依平,把開會的消息告知了他。會上,唐處長先講了個開場白,然后由小張宣讀總公司的文件。文件的大意是,中鑫深圳分公司的工作暫時由工作組全權負責,財務和人事歸唐處長管,實行“一枝筆”責任制,副組長為小張和湯依平,協助組長工作。會議開得很短,重頭戲還是個別談話。首先要談的自然是湯依平。

  一進屋,湯依平便將在腦海里預演了多次,本打算在北京表演的那一幕亮了出來,只是對象變了,由史剛換了個有職無權行將退休、人稱老面片兒的唐處長。這令他多少感到有些遺憾。他將調令放到唐處長面前,說:

  “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再講什么都沒用了。事情的原委千頭萬緒,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俗話說,惹不起還躲得起。我——走——人。騰出地方來,讓他們反吧!

  “欸,你這話可不對!碧铺庨L看了看調令,又說,“公司里的工作,我只是臨時代管。今后究竟怎樣搞還未定。只要你支持我的工作,今后,我會……”

  “對不起,唐處長。我目光短淺,不考慮那么遠,只看眼前!睖榔讲豢蜌獾卮虿淼!澳氵不了解我的情況,這么說吧,我從23歲起當科長,后來又當過處長、經理和法人代表,惟獨沒當過副手,所以也不會干!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湯依平將轎車和辦公室房門的鑰匙往桌上一拍,轉身就走,態(tài)度異常決絕。

  唐處長對湯依平的言談舉止大為驚愕,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李濤進屋,他才緩過勁兒來,將湯依平剛剛表演的那一幕說于李濤,末了,還罵了一句:我就不信,沒他那顆臭雞蛋還做不成槽子糕了么?!后來,李濤添油加醋一番把這事兒告訴了小田,小田又說給了馬戈、小曹,他倆再……這事在公司里一時傳為笑柄,惠人口福。

  

  八

  

  也許是唐處長沒有長期干下去的打算而不想得罪人,也許是他缺少獨當一面的經驗和霸氣,反正大家很快就發(fā)現他果然有點“面”,不能完全填補由于湯依平的離開而給公司在管理上造成的真空。(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這樣一來,各項工作都有點松懈,而氣氛也顯得輕松了許多……然而,真空不會長久,總要被填補。公司里輕松的氣氛也很快隨著馬戈的重出江湖而變得緊張起來。唐處長不熟悉業(yè)務,更不懂技術,作為總工程師的馬戈自然為他所倚重。馬戈也順理成章地走到了前臺。

  幾乎是一夜間,馬戈在公司里由一只飽受冷眼的丑小鴨,搖身一變成了令工作組言聽計從且備受信賴的白天鵝。如今,振羽而飛,翱翔在公司所有人頭上的這只天鵝百感交集,既為自己成功“倒湯”而慶幸、驕傲,也對曾歧視過他的那些人的宵小行徑而恨恨不已。本來,唐處長只讓他管公司里的業(yè)務和技術,但馬戈認為要我管就得全管,只當老黃牛管拉車,沒門兒!主意打定,他也不管唐處長怎么想,就在向技術部門發(fā)號施令的同時,對行政后勤部門也指手畫腳。馬戈的脾氣不好,又缺乏領導藝術,加之報復心理作祟,故而,稍不如意就要大發(fā)脾氣。行政人員又都不服氣,他發(fā)脾氣的時候就多,脾氣一上來,最常說的是這句話:別忘了,是我養(yǎng)活你們的!

  這句話后來竟成了馬戈的口頭禪。他不管別人聽了有何想法,反正自己說得多了,便由深信不移而導致心態(tài)開始變異,具體表現為對公司里的一切,事無巨細,都看著不順眼,而且越是工作忙的時候,這種反感就越強烈。潛滋暗長的反感情緒像氣泡似的膨脹著,令他變得成天都氣鼓鼓的,不論肚子、嘴巴甚至眼球,……這樣一來,五短身材的馬戈,自以為成了白天鵝,別人在背后卻依然叫他癩蛤蟆。一天中午,馬戈因為要趕一份設計沒有休息,而整個公司的人那會兒正在睡午覺,這是他如廁時發(fā)現的。下午一上班,他就找到唐處長,說:

  “公司要發(fā)展就得大家都振奮起精神來,……如果干的干,睡的睡,我也知道躺著舒服,咱們就都躺倒了徹底舒服吧!”

  唐處長嚇了一跳。對于將穩(wěn)定壓倒一切作為宗旨的唐處長,聽說都不干活了,能不受驚么?馬戈隨即提出了一條建議:中午休息由兩小時改為一小時。盡管不愿意,但又怕馬戈撂挑子,唐處長只好勉為其難地采納了這條建議,并通知李濤立刻行文,公之于眾。馬戈這才感到肚子里的氣似乎釋放了一點。馬戈一時心血來潮,做下的卻是件惹起眾怒的事情。那些習慣了午飯后躺著小睡一會兒的人們,一旦只能坐著頻頻點頭、連連打哈欠的時候,他們心里能不產生怨怒之情么?這怨怒之情又經由眼睛轉化為怨怒的目光在馬戈的身上聚焦,如同織就了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的一舉一動都拿到網上來過篩子。不久,王會計就發(fā)現了一個秘密:馬戈忙過一陣子后竟然關起門來在屋里酣然大睡!王會計一聲招呼,走廊里就圍聚了很多看熱鬧的人,而馬戈那從門縫里傳出來的有節(jié)奏的呼嚕聲,似乎在向人們宣告:我是制度的違反者,你們能把我怎么樣?于是,人們開始議論紛紛:

  “自己也想睡,何必還出那些餿主意?真是作法自斃!”

  “這哪里是作法自斃?這是己所不欲,偏施于人!制度讓別人遵守,對自己則網開一面!

  “太不公平了!不成,我們找領導去理論理論。”

  王會計向唐處長告了馬戈一狀。唐處長就找來馬戈談話。馬戈非但不認錯,還振振有辭:

  “我昨天干到夜里兩三點,中午不打個盹兒,下午還能編程么?程序錯了,投產時導致管道破裂、鍋爐爆炸,誰負得了這個責?!”

  又被嚇了一跳!唐處長要依靠馬戈,不敢得罪他,心里便責怪王會計多事。加之馬戈一再追問 “誰是誣陷者”,無奈之下,唐處長便賣了老掌柜。馬戈的氣憤可想而知:王老太呀王老太,誰不知道你是湯依平的人?我還沒找你的毛病,你倒先跟我叫號了!好吧,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馬戈想找茬兒報復王會計還真有點難度,因為干的不是一行,所以費了一番心思也是徒勞。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次,馬戈找小田開車去廣州。平時,他在市內都是自己開車,跑長途就找小田。碰巧小田不在,送王會計去稅務局了。又是她!馬戈這些日子找茬兒不成,已經有點急了。他一急,就出現了急中生智外加急不擇言。聽說去了稅務局,他似乎從中得到了點什么提示。他找到唐處長決心要告倒王會計,沒理占三分,何況他還能胡攪出幾句歪理來哩!

  “唐處長,員工素質必須提高,否則公司沒法發(fā)展!瘪R戈依然高屋建瓴,從大的原則問題談起,然后轉到正題!巴鯐嬕呀57歲了,不能適應現代化企業(yè)的要求,也有損企業(yè)形象。舉個例子,很多企業(yè)的會計——不是本科就是碩士——都在研究如何合理避稅,咱們的王老太可好,成天就知道夾個包往稅務局送錢!我們掙多少也不夠她送的。因此,公司一定要把她炒掉!”

  “解聘人的事嘛,我看——”唐處長用指頭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捏了捏額頭,晃了晃腦袋,又說,“哎——呀!我看還是到了后期再說吧,暫時仍以穩(wěn)定為好,等新班子……”

  “不大膽改革,哪兒來的穩(wěn)定?”馬戈反問!胺(wěn)定,穩(wěn)定,如果她穩(wěn)了,我就定不了啦!這樣的公司沒前途,放我走吧!”

  “誤會!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坐下,坐下,你聽我說!碧铺庨L改變了口吻,說!拔业囊馑际,高素質的一時難找,低素質的又炒掉了,公司怎么運作哪?起碼要等招來了高素質的以后,再說炒低素質的吧。況且,還有個怎么招,誰去招等等一系列問題?傊,要一步步來,急不得,急不得!

  “這件事情不用您操心,我去辦。我明天就去人才市場……”馬戈大包大攬地說。

  唐處長的再次遷就,令馬戈益發(fā)得意了。他到處放話:公司里人浮于事的狀況必須改變,素質低的人必須炒掉!馬戈的“兩個必須”鬧得人心惶惶,只有司機小田尚能處之泰然,因為公司里幾十號人,惟有他能入得馬戈青眼。個中原因是多方面的:小田勤快,把馬戈伺候得挺到位,比如馬戈開的那輛車都是小田及時加油、清洗的;
再者,馬戈認為小田在“倒湯”時立場堅定,表現不俗;
最重要的一點,小田的頭腦活絡,挺會來事兒。剛剛他還向馬戈建議:何不用湯依平交回來的那輛豐田佳美,換掉你現在開的這輛破捷達?他找的理由尤其讓馬戈愛聽:憑你對公司的貢獻和今后的工作需要,買輛奔馳開也應該,何況還是輛二手佳美!

  小田的話令馬戈向唐處長提出換車要求時沒有絲毫歉疚,那口氣反而像公司欠了他多年的舊債未還似的。結果當然是唐處長又一次滿足了馬戈的要求。馬戈感激小田,開上佳美車,拉著他滿城兜風,飯館酒吧咖啡屋也沒少光臨。馬戈將小田視為知己,無話不談:既有技術業(yè)務方面的情況,也有對公司未來發(fā)展的打算,更少不了一些小道消息和臨時閃現的怪念頭。作為交換,小田也把給唐處長開車時聽來的最新消息告訴馬戈。這樣一來,倆人更有話說了。小田知道的消息一多,肚子里就容不下了,就免不了在麻將桌上吐露兩句。事后證明,他說的還都很靈驗。幾次下來,公司里的人都對小田刮目相看了,始而聽聽熱鬧,繼則有意打聽點事兒,終乃發(fā)展到有人想辦事要先向小田征求一下意見的地步。在公司的這個特殊時期,在一段不長的時間內,小田家的麻將桌竟然成了公司的新聞中心,而小田也時不時儼然以新聞發(fā)言人的姿態(tài),給那些對他寄予厚望的人答疑。

  馬戈往人才市場跑了三天,招回了兩位年輕的女士,一位自然是會計,至于另一位,他被問起來時就有點語焉不詳了,一會兒說是學廣告策劃的,一會兒又說是學旅游的,……大家被鬧得莫名其妙:我們公司既沒有產品要做廣告,更不是缺少導游旅行社,馬戈招這種人的用意何在?究竟要干什么?再看看那位小姐出眾的容貌和與眾不同的扮相,人們益發(fā)迷惑了。末了,真相大白還是在唐處長的辦公室里。這次,馬戈大概有點心虛,至少底氣不似上回要求換車時那么足。

  “唐處長,您也知道,我的工作很多也很雜,而人又比較粗且精力有限,所以,早就想配個秘書。這次招聘會計,我同時物色了一個不錯的人選,就手也招來了。不知您認為……”馬戈幾乎是字斟句酌地說出這些話的。

  “配秘書,合適嗎?”唐處長問。此刻,他心里正這樣想:身為處長,我還沒秘書哩!

  “秘書是一定要配的,因為是工作需要,又不是給我個人干活!瘪R戈頗有幾分蠻橫地說。不過,他隨即又退了一步,“假如公司認為不合適,將來她的一切費用可以從我的提成款里扣除。”

  “這是個辦法。讓我對上能有個交代,對下也好解釋。”唐處長算是默認了馬戈的作法。

  其實,說歸說,馬戈才不甘心用自己的錢養(yǎng)活一個為公司干活的人吶。于是,他又想出了一個大膽的、使自己能名正言順配秘書的主意。他自知要價太高,故而和唐處長談話時用的也是攤牌的口氣:

  “如果公司還想用我,就應該任命我當常務副總,只對您一個人負責。”

  宦海沉浮多年的唐處長,一聽說馬戈要官就本能地提高了警惕,旋即由敏感而反感,最后竟成了惡感。在先,唐處長對于馬戈的要求都盡量滿足,這次可不想委曲求全了。

  “只對我負責?我可沒這么大的面子!”唐處長連連擺著手說!霸僬f,副總一級干部的任命權在總公司,況且,還要經過評議、考核,有一整套過程。要不,我看這樣吧,關于任命的事情,可以先來一次民主評議,看看群眾的態(tài)度,再向史總作個匯報。總之,上上下下,先吹吹風。你看怎么樣?也算對組織和群眾負責,至于我個人倒無所謂……”

  唐處長雖然沒答應,但也不是草率拒絕,而是耍了個拖刀計,打算先緩一步,瞅準機會再將他斬于馬下,并且是借刀殺人。針對馬戈能否當常務副總,要搞民主評議的消息一傳開,公司里的人就議論上了,由紛紛而憤憤,意見非常統(tǒng)一:做夢娶媳婦——想的美!李濤生怕有一個人——小田——投贊成票,還特意作了他的思想工作:別閉著眼再跟馬戈跑啦!上次剛有點風頭不對,他就忙著備份資料,準備溜之乎也!人家管你了嗎?

  民主評議的結果是沒有疑義的:全體員工一致反對。

  馬戈意識到自己被唐處長涮了,出了大洋相,但仍不想善罷甘休,便找到唐處長狡辯:

  “我平時管事多,要求嚴格,又提了不少得罪人的建議,……囿于成見,他們當然不會贊成我當副總。不過,您是知道的,我既跑市場拿單子又要搞技術,公司如果……”

  “好了,你別說啦!你只要好好干,再考驗一段時間,我會想辦法再做做大家的思想工作。就這樣吧。”唐處長三言兩語把馬戈搪塞過去了。

  馬戈悻悻而去,心中很不服氣:你越是不答應,老子還非當不可!半個月后,馬戈正打算再次向唐處長提起這事時,一場意想不到的風波發(fā)生了。那天下午,ZMS公司的林麗娃小姐忽然光臨中鑫公司,不顧前臺小姐的阻攔,氣沖沖地徑直闖進了馬戈的辦公室。幾乎在林小姐推開門的一剎那,坐在馬戈腿上的女秘書也“嗷——”的叫了一聲站了起來。接著,無須任何外交辭令的過渡便直接訴諸武力:扭打伴之以漫罵,廝搏成一團;
唾沫星子,水杯和文件夾滿屋亂飛!公司里的人都跑來站在走廊觀戰(zhàn),卻沒有一個勸架的。直到馬戈冒著林小姐槍林彈雨般的皮包和高跟鞋的擊打,拉著女秘書逃離公司,戰(zhàn)斗才暫告一個段落。但林小姐的氣還沒有出完,又沖著大家把馬戈著實數落了一番:忘恩負義,烏龜王八蛋,……什么話難聽說什么,令聽的人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罵夠了,她也不作任何解釋,拎起提包就走,像來的時候一樣風風火火。

  從那以后,馬戈沒有再向唐處長提起當副總的事,因為自我感覺憋在肚子里的氣消了許多,既然心平氣和了,也就沒了非分之想。

  

  九

  

  湯依平走是走了,眼睛可始終盯著公司,而且一門心思還在打公司的主意。

  當初,他雖然亮出了一份某集團公司開具的調令,但根本沒去報到,只是為了一時掩人耳目罷了。事實誠然如司機小田所料,湯依平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注冊了自己的公司,并作了兩手準備:總公司不用他,就到自己公司當老板去;
總公司還讓他繼續(xù)干,就來個雙肩挑,一身兼二職,還能讓肥水流入自家田。他之所以要辦自己的公司,是因為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千心萬苦掙來的錢,自己想得點還要偷偷摸摸,用假合同套現,像做賊似的;
有了自己的公司,掙多少都是我的,而且名正言順……在離開中鑫公司的這段日子里,深謀遠慮的湯依平為了自己公司的發(fā)展作出了一個重要決策,并且取得了初步成效。具體說來,就是和幾家老客戶——都是國有大型企業(yè)——的老總們達成了共識,使他們答應參股湯依平的公司,或者說接受了湯依平送給他們個人的干股。這樣一來,湯依平對公司今后的業(yè)務就不用發(fā)愁了。那么下一步,就是從中鑫公司把他認為合適的技術骨干挖走。在先,他從設計院往出挖人時用的是公司的住房和高工資作誘餌,如今不行了,他只能拿不多的股份和更多的美好遠景來吊胃口。他首先看中的目標是呂工和劉工。由于事關重大,不可能一兩次就談妥,而每次又都是約請他倆到飯館里邊吃邊談的。結果,有一次被小田看見了;氐焦荆⒖滔蛱铺庨L報告了這一最新情況,(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并作出了自己的判斷:這倆貨肯定要跳槽,跟著湯依平去干!唐處長聽后有點坐不住了,但又想不出好的應對之策,情急之下找到馬戈,打算讓他出個主意。沒料想,馬戈對此不以為然,淡淡一笑,說:

  “他倆本來就是湯團的哼哈二將,和公司存有異心,遲早也是走,晚走不如早走!

  唐處長對馬戈的話很反感,心想:他恨不得技術骨干都走了才好,……真有那一天,我豈不更要被他拿捏?不行,非得想個辦法留住這些人才不可!

  未等唐處長想出好的辦法,工程上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某客戶給公司發(fā)來一封律師函,嚴正警告合同已經脫期,要負法律責任。一問,那項工程正是呂、劉二位做的。一些天來,他倆只顧考慮個人前途問題,對工作心不在焉,大而化之,所作設計不僅質量差且耗時多,返工的情況經常出現,故而延誤了工期。馬戈作為總工,本來對糾正此類錯誤責無旁貸?墒牵斕铺庨L問及此事時,他卻樂不滋滋地說:

  “領導,您別忘了,我也靠拿提成活著的,和他們一般無二。況且,我也說不了,更得罪不起人家。說到底,延誤工期就是罰款唄!人家罰了公司,公司再罰他倆!

  “說的輕巧!”唐處長不想對馬戈多講了,已經對他徹底失望。

  唐處長又找李濤商量,經過一番利弊權衡,總還算想出了一個能調動積極性的、有可操作性的辦法。簡單地說就是搞房改,按照評估后市場價格的一半或三分之一,將職工現在住的公司房產賣給個人,條件是必須再為公司服務不得少于三年。事實證明,這還真是個不錯的辦法,既能穩(wěn)住人心以干好工作,又可收回些賣房款以緩解資金短缺的燃眉之急。

  呂工對于湯依平邀請自己加盟一事,本來就游移不決,興趣不高,畢竟仙鶴在天不如山雀在手,再美好的遠景也是虛的。如今,唐處長不光以房改的形式給了他實惠,而且還允諾要提拔重用。呂工對湯依平再打來的電話,只好故伎重演——不接或干脆關機。若問唐處長為何重用呂工,主要是出于兩點考慮:一方面,嫌馬戈心術不正,必須有人取而代之;
另一方面,憑多年的為官經驗,他相信在用人上使功不如使過,呂工能力不低,剛又捅了婁子,一旦被重用,能不賣命干么?至于劉工不想和湯依平干,更有他自己的小九九:湯依平的公司實際上是他個人的,管得肯定嚴,去了那里休想攬私活干,不能公私兼顧,就絕對沒有現在掙得多。再說,一動不如一靜,還是算了吧!

  唐處長想重用呂工,卻又沒勇氣撤馬戈的職讓他取而代之,只能靠一種默契:該讓馬戈做的事情都委托呂工干。如此一來,馬戈樂得落個清閑,而名不正言不順的呂工則往往號令不靈,……對于大部分員工來說,并沒有意識到這種狀況可能對公司造成嚴重的傷害,反而以為較之馬戈專權的時候,眼下的環(huán)境寬松了許多,比如,隨著氣候一天天轉暖,午睡的習慣又悄然無聲地恢復了,——這不蠻好么?自從要搞房改的文件公布以后,人們就開始熱烈地議論起來,由房屋地段、市場價格,扯到房改后的裝修打算,找什么樣的裝修隊,買什么牌的瓷磚,墻面涂料是用多樂士還是立邦漆,……意見不同時會出現激烈的爭論,看法一致了就傳出歡聲笑語。

  當然,除了扯閑篇兒也有犯愁的事情,那就是要在公司規(guī)定的日期內繳納購房款。這幾天,不光要買房的員工著急,連不參加房改的唐處長也上火了。鐘麗平已經找了他好幾次,要求發(fā)還湯依平欠下的兩萬元獎金,還說史總都答應給了,現在必須兌現,否則拿不出錢來房改。唐處長苦口婆心地向她解釋:眼下資金緊張,發(fā)工資都困難,而且欠賬很多,給了你,別人怎么辦?還是等催回款來通盤考慮后解決吧。鐘麗平非但聽不進解釋,還依仗自己是個女人又哭又鬧,就差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兒了。情緒上來時,她甚至指著唐處長的鼻子大罵:

  “當官的都黑了心,……你和湯依平是一丘之貉!”

  事后,唐處長被氣得心火上升,說話時嗓音都啞了。鐘麗平在背地里還嘲笑說:這才更像只唐老鴨了!很快,就有好事的人把這話又傳了過去。唐處長聽后會是什么滋味?當然是苦的,且是酸苦。接著,他又收到了史剛打來的電話,說是有人反映公司現在處于無政府主義狀態(tài),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用問,唐處長也猜到了一準是馬戈告的黑狀!這時,唐處長的感覺何止于酸苦,簡直是苦澀,苦在心里!

  唐處長寒心了:本想做一件于公司、于個人都有利的好事,怎么反而要挨罵、被怪罪?是總公司派不出人,我才以帶病之身于行將退休之際,千里迢迢來此勉為其難,他們不但不同情、支持我,還聽信小人讒言懷疑我,天理何在?想到前兩天老伴來電話說起哮喘病又犯了,他更是后悔拋家舍業(yè)跑來這里蹚渾水,……于是,他在電話里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史剛提出換將的請求。史剛說:你再堅持一下,不圖發(fā)展,守住攤子就行,我們會盡快想把法的。

  

  禍必先起于蕭墻之內,而覬覦者方會后發(fā)制人。

  優(yōu)特耐公司的葛總本想等中鑫公司再亂一亂,然后開始行動,可是,聽說唐處長要搞房改以后,他決定不等了,要立即實施謀劃有年的以小吃大的計劃。其原因有二:一是怕中鑫公司會以此為契機,逐步回歸正軌;
二是怕若再出臺幾個這樣的新花樣,中鑫資產所剩無幾了,即使吃到嘴里又有何用?于是,葛總來到唐處長的辦公室,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講出了優(yōu)特耐公司參股中鑫公司的想法。唐處長當然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讓他們先拿出一個書面的具體方案再說。

  說實話,作為搞企業(yè)管理的唐處長對這個建議很感興趣。他深知,湯依平之所以能打下江山(把企業(yè)轉入科技含量高的經營領域),卻未能守住江山(連年虧損),其原因就在于缺乏有效的監(jiān)督和制約機制,而變國有獨資為股份制無疑是最好的辦法。況且,這也是當前國家的要求,大勢所趨。再者,他和葛總有過幾次接觸,留給他的印象不錯,精通專業(yè),思維嚴密,談吐大方,工于辭令,擅長交際,作為一位企業(yè)家與合作者不能說一時之選,也稱得上業(yè)中翹楚了。不消說得,唐處長出于私心也想玉成其事,只有到那時才能金蟬脫殼,打道回府……

  其實,葛總在拜訪唐處長那天就帶去了寫好的方案,只是沒有從皮包里拿出來而已。他要先試探一下唐處長的態(tài)度再說,何況也不想讓唐處長成為中鑫公司第一個看到這個方案的人。他認為這個人應該是史剛,而且不是正兒八經地報上去,是私下里交流時看到。他深信,在中國想辦成件大事,都是預先做好鋪墊、疏通,然后按程序履行個手續(xù)而已。至于具體的實施辦法,當然是在得知馬戈與史剛有那么點兒特殊關系后想出來的。

  葛總再次約請馬戈出來談話的地點選在重慶火鍋城。吃火鍋容易發(fā)熱,吃紅油麻辣火鍋更是熱得快,馬戈卻沒有這種感覺,因為沒胃口,吃得很少。但是,聽了葛總拜托自己去疏通史剛以便參股的話后,馬戈的腦袋一下子就熱了,額頭甚至沁出了汗珠。

  “你怎么會有這種念頭?這怎么可能?”馬戈邊用紙巾擦汗邊問!疤锰弥婿喂尽

  “好漢不提當年勇。中鑫是輝煌過,可現在怎么樣?”葛總問,隨即掰著指頭開始數落,“領導帶頭往自己兜里撈,撈夠了一拍屁股走人,致使群龍無首,人心渙散;
管理一塌糊涂,各行其是;
資金短缺,工資都不能按時發(fā)放;
工作懈怠,合同執(zhí)行不力,客戶有意見,連律師函都發(fā)來了,就等著吃官司啦!有說錯的地方么?還是別提什么堂堂——”

  “等一等,我問你,你怎么知道來了律師函?”馬戈打斷葛總的話,問。

  “別忘了,那家客戶跟我們也有業(yè)務關系,而且比你們的關系還要鐵!”葛總得意地說。

  “什么意思?噢——我明白了。”馬戈從對方的眼神得到了某種啟示,又說,“你們是不是在背后……”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為了優(yōu)特耐與中鑫公司能早日合作,我們上一點手段,想必你也能理解!备鹂傂χf。

  “我又明白了,銀行遲遲不給我們發(fā)放貸款,還說了一大堆公司里亂七八糟的事情,和你剛才講的如出一轍,如果沒猜錯,也是你的杰作嘍!”馬戈恍然大悟地說。

  “當初,你為了‘倒湯’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喲!好了,咱們不談這些。還是探討一下今后的合作吧。吃呀,邊吃邊說。”葛總將一盤牛百葉放進火鍋里,又說,“吃吧,別煮老了。”

  馬戈這陣子很不得志,也巴不得公司能有所變化,以圖東山再起。聽到葛總說起合作,他的精神為之一振,胃口也開了,感覺吃到嘴里的東西都蠻有滋味的,……

  

  十

  

  優(yōu)特耐公司參股一事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唐處長研究了葛總的書面方案后給總公司打了份報告,史剛表示原則上沒意見,并責成他和優(yōu)特耐公司商談具體細節(jié)。也許,馬戈的順利“鋪墊、疏通”令葛總的頭腦有點發(fā)熱,商談時缺少策略,致使他和唐處長“按程序履行手續(xù)”時遇到了點麻煩。準確地說,就是在經營班子的人員安排上有了分歧。葛總提出董事長由中鑫公司出,總經理和副總經理、總工程師、財務總監(jiān)則從優(yōu)特耐公司選派。唐處長不贊成:經營班子里不能沒有中鑫公司的人。葛總認為這是個原則問題,也不想讓步,就將話題一轉:

  “這樣吧,改制后的新公司仍用中鑫的名字!

  這還差不多。唐處長認為名號不變,能給人一個中鑫擴張的感覺,可以爭回點面子。心里是這么想,嘴上仍糾纏著經營班子的人選問題,喋喋不休。葛總只好讓步,但僅讓了半步:

  “中鑫公司可以再出一個副總工程師。但此人的技術水平和人品,都必須是我們所能接受的,——我看呂工這個人能夠作為你們考慮的人選!

  唐處長覺得這后一句話倒蠻中聽,因為他也不贊成再用馬戈了,至于用呂工還是其他人都無所謂,反正自己也不會在這里干了。

  后來,唐處長對李濤講起了這件事,對能保留住中鑫的名字感到很得意。李濤聽了連連點頭稱是。然而,他事后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了劉工:

  “中鑫的知名度這么高,明明是一份無形資產,沒當股份入股就不應該,怎么能白白被使用了,反說是占了便宜?”

  “人家塞了顆苦果卻當成甜棗吃,虧他還是搞企業(yè)管理的處長!國有資產讓這些人管著能不流失么?瞧著吧,等姓葛的來了,咱們的日子……聽說此人可不是等閑之輩!眲⒐ふf。

  對于優(yōu)特耐公司參股一事,劉工頗不以為然,但又無法阻止,只能發(fā)些牢騷,而且是帶有幾分隱晦色彩的牢騷,因為個中的難言之隱是絕對不能與人明講的。其原因也很簡單:當初,在湯依平手下時,他偷著從葛總那里接活干;
以后,葛總成了他的上司,對付湯依平的招數,人家心里明鏡似的,干私活這條財路肯定是斷了!一想到葛總找他談話的情景就尷尬得不行。那天,人家是這么對他說的:以前的所作所為也是我們的一種合作方式,特殊的方式,但那一頁算是翻過去了。今后的原則是按勞取酬,多干了肯定不會少得,只是不要再用過去那種特殊手段了,……局外人或許會覺得他的話有點隱諱,劉工聽了后脊梁直冒涼氣,深信再沒有比這話更赤裸裸的了!他能不耿耿于懷么?

  盡管參股一事尚未最后敲定,但葛總在私下已經悄悄地開始找人談話,為走馬上任作前期準備。好在都處身于同一幢大樓,打個電話就把人叫來了。葛總找人談話有很強的針對性,對劉工如此,對呂工亦如此,只是用語沒了隱諱色彩,絕對是要言不煩,一語中的:

  “許多人都說你和湯依平的關系很鐵,如何如何。這沒什么。和湯依平關系好,說明你能配合領導工作。我欣賞這樣的人,也希望今后你能很好地配合我,……”

  “感謝葛總的信任。葛總一句話就……就打消了我的顧慮。我,我今后一定給葛總牽馬墊鐙,效盡全力,……”呂工說話時磕磕巴巴,顯得非常激動,非常誠懇。

  “還是說配合吧,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备鹂傉f!翱磥韰喂な莻性情中人,好,很好!

  如果說葛總找誰談、談什么內容有很強的針對性,那么他不找誰談就有更強的針對性了。明顯地,馬戈就是一個。見到很多人都被叫了去談話,他沉不住氣了,便自己找上了門。

  “聽說未來經營班子的人選已經有了。我不但在這個班子里沒份兒,甚至連副總工的位置都不予考慮。有這回事嗎?”馬戈問。

  “很遺憾,實際情況和你說的完全一樣!备鹂偦卮稹

  “為什么?請你回答我這到底是為什么?”馬戈聲嘶力竭地喊道!斑^河拆橋,你還沒過河了就想拆橋?別忘了,我可以讓史剛答應你參股,也可以讓他再拒絕!對,拒——絕!”

  “別激動,坐下來談!备鹂傊噶酥敢巫诱f!敖洜I班子的人選,我是征求了唐處長和史總意見后決定的。這可以視為我們共同的意見,也是我們優(yōu)特耐參股的條件之一。我想,史總作為一位負責全盤工作的領導,總不至于為了你個人的安排而攪亂了大局吧?再說,他也不能聽了你一句話,就不講信譽,背個輕諾寡信的名聲喲!還是冷靜下來,好好——”

  “我沒法冷靜!”馬戈指著對方的鼻子,又說,“你還配講信譽二字?你兩次利用我,(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兩次都信誓旦旦地許諾要跟我合作,現在卻把我一腳踹開,這就叫合作?這就叫信譽?”

  “沒錯,我曾兩次答應過要跟你合作。不過,你對合作這兩個字的理解不夠準確,也許完全誤解了。什么叫合作?它首先應該有一個前提,即合作雙方必須是平等的。舍此,其他一切都免談?墒,你想想,假如你被安排在經營班子里,我們之間的關系就不是平等的,而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是上下級之間的關系了。這豈不有悖于我們的初衷?沒有了平等,還能叫合作么?除非設兩個總經理,哈哈,那可就是開國際玩笑嘍!”坐在大班椅里的葛總搖晃著,轉過去又轉回來。“現在,可以第三次講,我誠心誠意地愿意與你合作。第一次講這話是在風雨樓酒家,第二次在重慶火鍋城,邊涮牛百葉邊說的,……你看,我都記著啦!”

  “被涮的不是牛百葉,是我!”馬戈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耙慕雷,玩弄字眼,尋章摘句老雕蟲!如果這次我沒有誤解你的合作之意的話,你是讓我先滾出中鑫公司,獲得了所謂與你平等的地位,再……呸——!姓葛的,你這個無賴!”

  馬戈邊罵邊走出了葛總的辦公室,適巧頂頭撞見了前來送材料的李濤。馬戈連聲招呼也沒打,頭一昂,徑自走了。李濤進得屋來,問:馬戈說誰是無賴?

  “你說哪?”葛總問,隨即自己作出了回答,“我看他就是個最大的無賴!他竟然好意思找我來要官。這種人誰還敢用?湯依平再不好,對馬戈個人可是夠意思,在他危難之時,請到公司,授以重權,……反過來,他又怎么樣?稍不如意,就揭竿而起,當上了‘倒湯’急先鋒。十足一只癩皮狗!低頭吃,抬頭咬。這種人我是不敢用!”

  “對的,對的。用了他就等于給自己埋下定時炸彈,……”李濤心里想的是,出頭的椽子沒有好下場。他遞上文件夾,又說,“葛總,這是您要的公司人員花名單,上面有每個人的簡歷、家庭地址、電話號碼……”

  “好,很好。”葛總只是把花名單拿在手里先是用指頭彈了一下,又掂了掂,并沒有看,而是閉了眼睛,問道,“李主任,你說,我離開中鑫公司幾年啦?”

  “一晃,有八九年了吧。您的意思是——”李濤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子,問。

  “彈指一揮間呀!”葛總舉起手中的花名單,晃動著,不無感慨地又說,“真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回來的,……李主任,你再說說看,我能以這種身份回來,除了自身原因之外,還靠了什么?”

  “這——”李濤撓了撓頭,又說,“當然是機會嘍!比如,馬戈‘倒湯’就是個機會!

  “沒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問題的關鍵在于,漁人怎樣才能發(fā)現相爭的鷸蚌,如果鷸蚌不相爭時,又該怎樣使它們爭起來。這就要靠敏銳的目光、堅定的意志、靈活的……”葛總說著說著開始有點自我陶醉了。

  “這些年里,葛總人在優(yōu)特耐卻心系中鑫呀!我想起來了,馬戈兩年前就說過,葛總曾告訴過他,湯依平到優(yōu)特耐取經,想把中鑫變成自己控股的公司,……看來,葛總早就為鷸蚌能在今天爭起來作準備啦!還有……”李濤似乎受到對方自我陶醉的影響,也跟著口無遮攔地講起來。

  “還有什么?”葛總欠過身來,問道。

  看到對方充滿迷惑、驚異的目光,李濤才意識到走嘴了,趕緊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心想:可不能亂說了,再瞎咧咧,你的飯碗也該不保啦!

  “還有……還有員工的檔案,用不用拿來看看?”李濤一時急不擇言,看見桌上的一摞牛皮紙袋,順口說。

  “不用,不用!备鹂傉f完,笑了。

  他笑得那么自信,那么志得意滿,全然沒有在意李濤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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