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江良:洪大的摩托車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感恩親情 點(diǎn)擊:
一
洪大從夢里掙扎著醒來,手伸出被窩抵抗著寒氣拉亮燈,瞟了一眼床對面墻上的掛鐘,見時針和分針均超過了“4”,不由地吃了一驚,趕忙騰起身穿衣。手還沒套進(jìn)袖管,想到剛買的摩托車,便自嘲地笑了笑,緊繃的心弦一下松了,整個身子懶了下來,重新縮回了暖和的被窩里。
這時,老婆也醒了,艱難地側(cè)過身,面對著洪大,困惑地問:“你咋了?”
“還早呢!” 洪大說。
老婆就瞅了掛鐘,驚詫地叫起來:“怎么還早呀?你看都快四點(diǎn)半了。”
洪大說:“現(xiàn)在有了摩托車呢!”
老婆這才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伸過手來,摟緊了洪大。
過了一刻鐘,洪大還是不舍地離開老婆懷抱,一個人爬起了身。雖說買了摩托車,但也不能去得太遲,要不又像以往一樣,只能販被挑剩的魚了。
洪大是做魚生意的,每天凌晨到城里販來魚,去鎮(zhèn)上的集市賣。等集市散了,還有魚剩下,再挨村去賣。以前他騎自行車,無論販魚還是賣魚,總比別人慢一拍,掙的錢少,死的魚多,且一天下來,到了夜里,全身酸痛。
今年秋季,老婆建議買輛摩托車,開始他不答應(yīng),兩個小孩要讀書,老婆又剛摔傷,整天躺床上,家里入不敷出。后來考慮再三,覺得買輛摩托車,不僅人輕松了,錢也掙得多,才向親戚借了錢,前幾天去買了過來。
現(xiàn)在起床后的洪大,第一件事就去看摩托車。
摩托車放在腳屋里,離正屋十來步路。洪大一邊扣著衣扣,一邊不緊不慢地走去。走到腳屋不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門鈕被擰壞了,不由地吸了口冷氣。但他連忙安慰自己:別慌,別慌!車用鐵鏈拴在石柱上的,應(yīng)該不會有事。
這樣安慰著,洪大趕到腳屋前,透過門縫,見摩托車還在里面,便長長地吁了口氣,那架勢像胸內(nèi)積了數(shù)年的氣,此刻一古腦兒要喘出來。
等洪大吁完氣,再跨進(jìn)腳屋的當(dāng)兒,他的腦袋一下子炸了,轟隆轟隆地直響。他看到摩托車車身還在,但兩只輪子卻不見了。
“這車我昨天剛買的呢,這車我昨天才買的呢!”他嘴里不斷嚅訥著,身子開始索索發(fā)抖。抖了一會兒,他有點(diǎn)清醒過來,猛地轉(zhuǎn)過了身,箭似地沖出腳屋,朝村口狂奔起來……
村里已起來了幾個老人,他們見了神色慌亂的洪大,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七嘴八舌地問:“洪大,你咋了?出咋事了?”
洪大不理,喃喃自語:“這車我昨天剛買的呢,這車我昨天才買的呢!”語調(diào)里帶了哭音。他跑得更快了,邊跑邊在心里喝:“我不能讓它就這樣沒了!我不能讓它就這樣沒了!”
洪大奔到村口,村道上除了落葉,根本寥無人煙,他徹底清醒過來,追也沒用,小偷也許半夜就溜了,便站立在警亭前,怒罵不休:“偷我車的,全家死光!”
這時,他看到了旁邊的警亭,一股無名之火襲上心頭,便怒氣沖沖地走過去,抬起腿朝著緊閉的門,狠狠地踹了一腳又一腳,直到腳丫生痛發(fā)麻為止。
二
洪大沮喪地回到家,老婆見了問:“你干嘛去了?看摩托車要這么長時間?”
洪大開了一下口,想到老婆的傷還沒好,怕說出來影響她養(yǎng)病,連忙閉上了嘴巴。過了會兒,支吾著說:“我,檢,查了一,下車,看有沒,有問題!
老婆緊張地問:“有沒有問題?”
洪大故作輕松地說:“哪會有,剛買的車!
老婆就松了口氣。
洪大動手去做飯,心里難受得要命,想我這車剛買的呢,錢還向親戚借的呢,怎么說偷了就偷了呢。
做好飯,洪大心急火燎地扒了幾口,跟老婆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地出門了。
洪大重新找出自行車,騎上它向村外飛馳而去。騎到警亭前時,碰上了剛從城里回來的小天。小天像一根竹桿,正一搖一搖地從霧氣中穿過來,見了洪大,大聲招呼:“洪大,這么早去販魚呀!
要是碰上了別人,洪大敷衍過去就算了,但現(xiàn)在碰上的是小天,洪大連忙停下車來,哭喪著臉說:“他娘的,我剛買的摩托車被偷了輪子!
小天聽了,不禁一怔:“什么時候被偷的?”
“昨天夜里吧!
“在哪被偷的?”
“我家的腳屋里!
“村里值勤了,還被偷?”小天一臉困惑。去年春節(jié)之前,村里數(shù)戶人家遭,搞得全村人心慌慌,久不回老家的小天聞訊寫了一篇報道,在供職的報上曝了光。很快,村外就造起了一個警亭。
洪大氣憤地說:“值屁個勤!”說著,忍不住伸過腿去,用力地踢了腳警亭,“這狗屁東西,造好后就從來沒用過!”
小天見洪大這么說,就走近警亭,通過玻璃窗往里面望了一下,只見里面遍地狼籍,確實(shí)不像有人呆過,內(nèi)心便有種受騙的憤怒。
這時,洪大又說:“就是來值勤,也是裝樣子,利民那個狗日的,夜里搓麻將還來不及呢,會專心值勤?!”
“那你現(xiàn)在干嘛去?”小天問。
洪大說:“我去鎮(zhèn)派出所報案!
“干嘛不先找利民這狗日的?”小天說,“他是咱們村里的人,還是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咱們村的治安由他負(fù)責(zé)的!”
“我才不找那狗日的,找那狗日的有鳥用呀!找他還不如找一頭豬呢!焙榇蟛恍嫉卣f,“說實(shí)話,他要不是民警,這次我的車被偷,我還懷疑是他干的呢!”
小天被洪大的話逗樂了。他打心底里認(rèn)同他的話,覺得利民吊而郎當(dāng)?shù)模_實(shí)不像一個民警,看上去更像一個痞子?伤恢毕氩幻靼祝豪襁@個狗日的,有個舅舅在縣里當(dāng)二把手,他什么事情不好做,偏偏要當(dāng)什么民警呢?
洪大強(qiáng)調(diào)說:“我現(xiàn)在去,就直接找所長!
“嗯!” 小天說,“見了他,你得好好問問他,為什么造好了警亭不來值勤?你就說,咱們的東西被盜,你們是要負(fù)責(zé)任的!”
洪大應(yīng)著,告辭了。他暗想自己得抓緊去報案,報好案時間還早的話,就再趕到城里去販魚,F(xiàn)在剛買的車被偷了,如果還耽誤做生意,那加在一起損失就更大了。
三
洪大來到鎮(zhèn)上的時候,小鎮(zhèn)還沉睡在迷霧里,街上幾乎不見人影。他騎到鎮(zhèn)派出所前,見院子的大門緊閉著,下車上前拍了拍門,除了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聲,門里面毫無反映。這時,洪大才想到,自己來得太早了。于是,停好車站在門前等。
因為是隆冬季節(jié),加上是凌晨時分,洪大站在大門前,恍如裸身浸在冰水里,他不斷地搓手、跺足,依然無法抵擋寒冷。他假設(shè)要是摩托車沒被偷,這個時候應(yīng)該到城里了,如果騎的還是自行車,此刻正滿頭冒熱汗呢!
不知不覺等了約三個小時,街上的商店都已依次開了門,可鎮(zhèn)派出所還是沒來人。洪大想今天的生意是泡湯了,心里就生起一股火來,嘴里開始罵罵咧咧:“這幫狗日的,都他媽的是懶漢、寄生蟲!”
都快九點(diǎn)光景了,終于盼來一個民警。他四十歲的模樣,長得又瘦又高,臉陰沉沉的。他窺了一眼門旁的洪大,一聲不響地徑直去開院門,那架勢好像洪大不是一個人,而是生在門旁的一棵樹。
洪大本來就生氣,這下氣更大了,正想發(fā)作,想到事情還沒辦,就控制住了情緒,說:“你們這么遲才上班呀?”語氣里含了一份諷刺。
那個民警顯然聽出來了,但他沒有答理洪大,只是又斜了他一眼,繼續(xù)開他的院門。等門打開了,才冷冷地問:“你有什么事?”
洪大說:“我找你們所長。”
民警問:“找我們李所長什么事?”
洪大不答,只是問:“李所長什么時候到?”
“不清楚!”民警說。末了,顧自進(jìn)院子去了,把洪大晾在了一邊。
洪大尾隨著進(jìn)去,但他沒有跟著民警進(jìn)辦公室,而是站在了辦公樓的廊下,耐心地等著李所長的到來。
民警從辦公室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倒過夜的茶水、提著熱水瓶沖水,從洪大跟前晃來晃去的,但再也沒有理會洪大,好像洪水是一個隱身人。
又等了約十分鐘,一輛帶警燈的摩托車飛馳進(jìn)大院,“叭”地一聲停在了大院的一角,緊接著走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走起路來搖來晃去的,嘴里哼著流行小調(diào)。
洪大見是利民,鼻孔里哼了一下,暗罵一聲“狗日的!”,將臉扭到一邊,直視著院子那邊的一棵樹,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利民一看到洪大,不禁怔了怔,隨即恢復(fù)了平靜,熟視無睹地擦身而過,走進(jìn)了走廊頂頭的辦公室,之后再也沒有現(xiàn)身。
接下去,又陸續(xù)進(jìn)來了幾位民警,有的問他有什么事?有的則置之不理,進(jìn)各自的辦公室。洪大問李所長什么時候來?一律回答:“不清楚!”再問今天來不來?都說:“應(yīng)該會來的!
洪大等到李所長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九點(diǎn)半。李所長是一個中年人,長得胖乎乎、矮墩墩的,可能由于份量太重,走起路來一頓一頓的。他滿面笑容,給人一種親切感,見了洪大,關(guān)切地問:“你這位同志,是不是有事?”
洪大問:“你是不是李所長?”
李所長答:“我是!
四
在所長辦公室,洪大的話剛開了個頭,李所長就打發(fā)他去找利民,說他們村歸利民分管。
洪大說:“我不找利民,我得向你反映。”
李所長和氣地解釋道:“洪大同志,這是我們的工作程序。”
洪大不屑地說:“利民怎么能解決得了,他根本不是管事的人!”
李所長就正色地問:“你找利民解決過?”
洪大說:“沒有!
“沒有,怎么能這么說呢!”李所長的口氣頓時嚴(yán)肅起來。
洪大知道說錯話了,站在那里不出聲。
這時,李所長的語調(diào)又有所放緩:“你要相信我們的民警,他們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民警,要不怎么進(jìn)得了公安系統(tǒng)呢。”
見洪大還是不走,又說:“洪大同志,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咱們鎮(zhèn)雖然不大,但案件不少,如果都由我親自處理,要那么多民警干嘛?”
李所長將話說到這種地步了,洪大知道再堅持也沒用,只得悻悻地走出門。
洪大走到樓下,想利民不是干事的人,正打算徑直回家去,可又想自己的車不能被白偷,便轉(zhuǎn)過身朝走廊頂頭走去……
洪大出現(xiàn)在利民面前時,利民正埋頭在剪腳趾甲,他聽到聲音頭抬了一下,眼皮朝上翻了翻,重新剪他的腳趾甲。
洪大說:“我反映情況。”語氣里沒一點(diǎn)感情色彩。
利民沒吭聲,緩緩地收起指甲剪,斯條慢里地穿好襪,從抽屜里拖出一份表來,瞅了洪大一眼,問:“姓名?”
洪大想,這狗日的,完全裝模作樣呢。
利民見洪大沒回答,筆就停在姓名欄上,不挪開也不移動。
洪大知道對峙不是辦法,只得賭著氣大聲說:“洪——大!”
利民的筆開始在表格上動起來,洪大瞟了一眼他的字,覺得像蚯蚓屎的,要多難看就多難看,止不住不屑地笑了一聲,想這人一點(diǎn)水平都沒,怎么能當(dāng)民警呢!隨后,也顧不了那么多,開始反映車失竊的情況。
花了一個多鐘頭,將事情筆錄完畢,給洪大讀了一遍,取得洪大認(rèn)可后,利民叫洪大按上手印。待洪大按好后,利民收起那份表格,冷冷地對他說:“你可以回去了。”
洪大皺了下眉頭,問:“你也不去現(xiàn)場看一下?”
利民說:“現(xiàn)在沒空,到時會去的!
洪大問:“什么時候去?”
利民說:“我們會安排的!
洪大就來氣了,說:“你都不去看現(xiàn)場,怎么破這個案?”
利民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你這么懂,那你自己來破?”
洪大聽罷,不說話,別扭身就走了。
洪大氣鼓鼓地來到所長室,李所長正伏在桌上寫字,見了他停下筆親切地問:“洪大同志,你還有事?”
洪大說:“利民根本不是辦事的人!”
李所長坐直身子問:“你說說利民怎么不是辦事的人?”
洪大說:“叫他去現(xiàn)場看看,他都不肯去,你說這案怎么破得了?”
李所長說:“洪大同志,現(xiàn)在我們手頭的案件很多,不只有你的那一件,破案也得講個順序,要不別人的案件怎么辦?”
洪大試探著問:“那你們什么時候去?”
李所長沉思了一會,說:“盡快吧。”
五
洪大從鎮(zhèn)派出所出來,已經(jīng)是晌午時分了,他騎著自行車往家里趕,可趕到差不多半路的時候,腦袋里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今天不去販魚,怎么向老婆解釋?車速陡然慢了下來,后來干脆停在路邊,點(diǎn)著了一支煙,認(rèn)真思考起來。
燃完了一支煙,解決問題的方法,在洪大的頭腦里成形。洪大又騎上車,朝二姐家里騎去。在洪大所有親戚里也只有二姐家家境還行,所以現(xiàn)在自己有難,能求助的也只有她家了。
二姐夫吃好飯到石礦去了,他是這個村石礦的礦主,二姐正在收拾碗筷,一見到弟弟洪大上門,很是感到意外,趕緊問道:“弟,你有事?”除了春節(jié),要么有事,洪大不輕易上門的,平時到這邊販魚,也從不進(jìn)她家的門。
洪大開口說:“二姐,再借我一千塊錢!
二姐不禁怔了怔,暗想幾天前剛來借過,怎么又來借錢了?但她不好意思問,一問就見外了,只是猶豫著不去拿,嘴里不停地說:“弟,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在我家吃一口?”
洪大看出了二姐的心思,連忙講了摩托車失竊的事。
二姐聽了,問:“那你一千塊錢怎么買摩托車呢?”
洪大無奈地說:“還買什么摩托車呀。我老婆的病還沒好,我得先瞞著她,今天我沒去販魚,這錢我是假裝向她交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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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不去販魚干嘛去了?”二姐又問。
洪大回答,我去鎮(zhèn)派出所報案了。
二姐撇了撇嘴,說:“報案有啥用呀!水清的店被偷了好幾萬現(xiàn)鈔,也去鎮(zhèn)派出所報了案,現(xiàn)在都過去兩個月了,不要說案破不了,民警都懶得管呢!
“可也不能讓白偷走呀!焙榇笳f。
二姐說:“報了還是白偷走,還浪費(fèi)時間呢!不信你等著瞧好了!
說完,二姐不想再跟洪大爭論,上樓為洪大取錢去了。她走到樓道中間,洪大的聲音追上來:“不要給我整的,給我零散的!
洪大從二姐家出來,很湊巧碰上了蔣水清。蔣水清是二姐夫他們村的,跟洪大也算是老相識了。他以前和洪大一樣販過魚,后來改行做建材生意了,目前鎮(zhèn)上的建材店是他開的。
洪大見了蔣水清,連忙停下自行車,打聽道:“水清,聽說你店里被偷了,現(xiàn)在偷的人抓到?jīng)]有?”
蔣水清一聽,沒說話,只是笑了。
洪大看得出是苦笑。
這時,蔣水清惱怒地說:“你說那幫狗日的能管事呀?如果他媽的真能管事,我店里的錢也不會被偷了!”
洪大不理解蔣水清說的意思。
蔣水清提醒道:“我的店就在鎮(zhèn)派出所旁邊,如果那幫狗日的管事,賊會有這個膽量?”
洪大聽罷恍然大悟,心頭增添了幾份失望。
洪大跟蔣水清告別,回到家已一點(diǎn)多,老婆見到了洪大,問:“今天攢得咋樣?”
洪大沒回答,只是取出一把錢來,遞給躺在床上的老婆。
老婆清點(diǎn)完后,頓時笑逐顏開:“今天比以前多不少呀!
洪大佯裝不以為然地說:“那是當(dāng)然,今天我騎的可是摩托車!”這樣說的時候,心里卻油然一酸。
六
洪大還是照常騎自行車販魚,但每天回來都會問一下鄰居,今天有沒有民警來過?得到的答案始終是“沒有”,F(xiàn)在鄰居都知道這件事了,只是都瞞著洪大的老婆。不過,他們都覺得洪大這人挺好笑的,他太把鎮(zhèn)派出所當(dāng)回事了。
這樣過了三四天,洪大終于忍不住了,等有一次賣完了魚,去鎮(zhèn)派出所找李所長。李所長一看見是他,好像驅(qū)逐一只蒼蠅,用力地朝他揮揮手,不耐煩地說:“我現(xiàn)在沒空,你不要來找我,你找利民民警去!
洪大不好硬闖進(jìn)去,只得轉(zhuǎn)身去找利民。利民辦公室的門闔著,洪大用力地敲了幾下,里面?zhèn)鞒鲆粋聲音:“誰呀?”洪大聽出是利民,沒吭聲,接著敲。里面的人耐不住了,“踏踢、踏踢……”趿著拖鞋來開門。
利民打開門,見是洪大,臉就掛下來了,問:“有什么事?”
洪大冷冷地說:“摩托車被偷的事。”
利民說:“你二點(diǎn)半以后來吧,現(xiàn)在是休息時間!闭f完,關(guān)上了門,把洪大擋在了外面。
洪大被惹了一肚子氣,正想用腳踢門,想想這里是派出所,就控制住了情緒,返身回家去,他想我二點(diǎn)半后來找你,看你這狗日的怎么回答?
下午二點(diǎn)半,洪大準(zhǔn)時到達(dá)。
利民見了洪大還是那句問話:“有什么事?”
洪大原話回答:“摩托車被偷的事!
利民說:“你摩托車被偷的事,我們所里已經(jīng)立案了,一旦有新的進(jìn)展,我們會通知你的!
洪大挪揄地說:“你們都不去看一下現(xiàn)場,神仙幫你們?nèi)テ瓢秆!?/p>
利民說:“我們民警有自己的破案方式,難道還要你來教我們怎么破?”
洪大反問:“不去破案是你們的破案方式?”
利民說:“你不相信我們,可以不讓我們破!
這下洪大來氣了,大聲說:“我們自己破了,還養(yǎng)著你們這批吃白飯的干嘛?”
利民冷笑了一聲,奚落道:“你自己都養(yǎng)不過,還養(yǎng)人家呢!
洪大知道再吵下去沒意思,二話不說出門來了,他重新來到了所長辦公室。李所長一見又是洪大,臉禁不住沉下來。可這次洪大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聲不響地走進(jìn)去,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一字一頓地說:“我反映利民的問題!”
李所長假裝吃了一驚,問:“利民有什么問題了?”
洪大說:“我的摩托車被偷都快一星期了,利民不要說破案,他連看都不去看現(xiàn)場,這樣的人怎么破得了案!”
李所長皺著眉頭,斟酌著說:“利民是本所出色的民警,工作認(rèn)真、負(fù)責(zé),業(yè)務(wù)能力強(qiáng),你的偷車案暫時不破,一定是近期手頭大案要案多吧,到時我親自過問一下。你這位同志也不要太急,破案不像買東西,錢付出去,東西就立刻買進(jìn)來的,你要理解我們的工作難處!蹦┝,補(bǔ)充說:“要不這樣吧,你留個電話給我們,到時我們這邊有進(jìn)展了,打電話通知你,省得你一趟一趟跑了!
洪大見李所長這么說,氣也就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了,留下了手機(jī)號碼,抱著一線希望回家去了。
七
又一星期過去了,洪大的手機(jī)響過幾次,但沒一次是鎮(zhèn)派出所打來的,鎮(zhèn)派出所那邊始終杳無音訊。洪大看到腳屋里的摩托車架,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希望早日破案的愿望也就愈發(fā)強(qiáng)烈起來。
這天下午,洪大匆匆吃罷飯,又騎車去鎮(zhèn)派出所。騎出村口時,碰上了小天。小天正站在村道上,等去城里的公交車。他見了洪大問:“你的摩托車后來怎么樣了?”
洪大忙著趕到鎮(zhèn)上去,沒留意村道上的小天,聽到小天喊他才發(fā)現(xiàn)他,便連忙停下自行車,惱火地說:“能怎么樣呢,都過去半個月了,一點(diǎn)進(jìn)展都沒有。”
小天搖搖頭:“鎮(zhèn)派出所也太不像樣了,造了警亭也不來值勤,東西失竊不顧不問,整個兒就是一群廢物!對這樣的派出所,真拿他們沒辦法!
剛說完,洪大突然問:“那你說,我的摩托車被偷,鎮(zhèn)派出所要不要承擔(dān)責(zé)任?”
“當(dāng)然要呀!毙√觳唤杷妓鞯卣f,“如果他們來值勤,你的摩托車就不會被偷了!
洪大插嘴說:“這還是其次。我報了案,利民就根本沒辦過,連我的腳屋里都沒來過!
小天說:“那更說明問題了!
這時,洪大又問:“小天,那你說他們該承擔(dān)什么樣的責(zé)任?接下去我該怎么辦?”
這下,把小天給難住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催促他們破案吧,他們賴著不去破,上面也不會來管,因為這案實(shí)在太小;
不催促他們吧,這摩托車白白被偷,確實(shí)也不甘心。
洪大見小天不出聲,靜等著小天的回答。過了片刻,小天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洪大,跟你說實(shí)話吧,如果他們不去破,做老百姓的也沒辦法,反過來說就是去破了,按他們的水平也未必破得了,所以最終倒霉的還是老百姓。”
洪大聽了,心頭沉了沉。正在這個時候,公交車來了,小天告別了洪大,乘上公交車走了。
洪大目送著公交車遠(yuǎn)去,推上車不知道該回家呢,還是上鎮(zhèn)派出所去。猶豫了一會,洪大還是堅持去鎮(zhèn)派出所,他想自己的車被偷了,鎮(zhèn)派出所是有責(zé)任的,自己為什么不去找他們?
這次,洪大還是去找李所長。李所長還沒有來,洪大就在門口等。等了半個小時,李所長終于來了,見了洪大也不說話,臉無表情地哼了一聲,算是跟洪大打了招呼。
洪大也管不了那么多,等李所長一開了門,就尾隨著進(jìn)去。正又要找位置坐下,李所長突然開口了:“洪大同志,你的案子,我親自過問了,現(xiàn)在的情況是這樣,由于你的摩托車失竊后,沒及時報案延誤了時間,給破案造成了極大的難度,所以……”
洪大急了,打斷他的話:“我怎么延誤了時間了?我車一被偷就來報案的,我……”
李所長抬了抬手,示意洪大不要急,接著往下說:“我了解過了,你的車被偷是半夜,但你來報案都第二天中午了。”
后來,任洪大怎么解釋和爭辯,李所長都堅持自己的觀點(diǎn)。洪大意識到他們耍賴皮了,怒吼了一聲:“你們是一幫蛀蟲!”驀然站起身,摔門走了出來。
八
洪大怒氣沖天地走出所長辦公室后,對鎮(zhèn)派出所充滿了蔑視和仇恨,他尋思著該怎樣才能解心頭之恨?這時,他瞧見了停在院內(nèi)的一輛警車——利民騎的那輛摩托車,見它與自己的那輛同一型號,眼睛便像閃光燈一樣亮了亮。
洪大快步來到了鎮(zhèn)上的那爿修車鋪。修車鋪里只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修理工,此刻沒有什么活兒,正縮著腦袋坐在墻角曬太陽。洪大對他說:“小師傅,現(xiàn)在幫我去拆一下摩托車的輪子!
那個修理工見活來了,從工具箱里揀了幾樣家伙,二話不說跟著洪大就走。
走進(jìn)鎮(zhèn)派出所大院時,整個大院里沒一個人,洪大就指著那輛警車對他說:“你就拆這輛摩托車的輪子,兩只都給我拆下來!
修理工瞅了一眼洪大,見他沒有穿警服,禁不住問:“你是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
洪大說:“不是!
修理工又問:“那是不是鎮(zhèn)派出所的人派你來叫我拆的?”
洪大說:“不是!
修理工就感到挺納悶,不解地問:“你既不是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又不是他們派你叫我拆的,你拆警車的輪子干什么?”
洪大說:“他們欠我的,我得問他們還。”
修理工不敢動手,猶豫著說:“我不知道他們同意不同意,不好拆。要不,你把鎮(zhèn)派出所的人叫出來,他們?nèi)绻馕也,我就拆!?/p>
洪大不耐煩了,說:“你不肯拆,我自己拆!你的家伙我用一下!
修理工把家伙遞給了洪大。洪大接過,動手拆起來。修理工在旁看了會兒,感到索然無味,叮囑洪大拆好了,別忘了來還家伙,管自回去了。
洪大熱火朝天地拆起來,拆好一只輪子準(zhǔn)備拆另一只時,有位民警從辦公室出來上廁所,他就是把洪大當(dāng)樹的那位民警,他見洪大這邊有動靜順便瞟了眼,見有個人正哼吱哼吱地修車,想利民這狗日的也真懶到家了,警車壞了也不曉得上修車鋪去,竟然叫修理工上門來服務(wù)了。
那位民警上完廁所返回辦公室時,又習(xí)慣性地望了洪大這邊一眼,這一望不要緊卻發(fā)現(xiàn)修車的竟是洪大!這使他深感蹊蹺,雖然他不熟悉洪大,但這幾天洪大常來,他已知道他是販魚的,可現(xiàn)在怎么在修車了呢?
民警帶著疑問進(jìn)了利民辦公室,利民聞訊立即出來了,他盯著洪大,斷喊一聲:“洪大你這狗日的,你干嘛?”
“還我的輪子!焙榇笳f著,頭也不抬一下,繼續(xù)手里的活。
利民這下奇怪了:“怎么還你的輪子?難道我偷了你的輪子?”
洪大幫利民糾正說:“我沒說你偷!
“那你拆我這輛摩托車的輪子干嘛?”
“我的摩托車的輪子被偷,你們不值勤又不破案,責(zé)任全部在你們,我被偷的那只輪子,得由你們來賠償!”
利民說:“你反了!還不停手?”
洪大不理會,一如既往地拆。等拆下了這一只,連同已拆下的那一只,合在一起提起就走。
然而,洪大還沒走出大門,被利民撲倒在地,在那位民警的協(xié)助下,給反剪了雙手銬起來。洪大掙扎著發(fā)恨道:“利民你這狗日的,你想干嘛?”
利民哼著氣,咬牙切齒地說:“真是狗膽包天了,光天化日之下?lián)尵,這下有你好看的了!”
九
洪大拆警車輪子的事,按李所長的話說,是公然搶劫警車,性質(zhì)非常惡劣,應(yīng)當(dāng)予以重判。但經(jīng)洪大二姐夫的活動,最終以拘留七天、罰款二千元了事。二姐夫所包石礦所需雷管、炸藥,都得向鎮(zhèn)派出所領(lǐng)取,平時不少“孝敬”李所長,這次李所長算是給他情面。
洪大出來當(dāng)天剛回到家,老婆就禁不住埋怨他:“洪大,咱家的摩托車被偷了,你也不能去偷人家的警車呀!
洪大悶著聲說:“我不是在偷,我只是去還。”
老婆困惑地問:“咱家的摩托車又不是鎮(zhèn)派出所偷的,怎么叫還呢?”
洪大解釋說:“鎮(zhèn)派出所是沒偷咱家的摩托車,但他們在咱們村造了警亭,從來都沒有來值過勤;
咱家的摩托車被偷后,他們也根本沒去破案。咱家的摩托車沒了輪子,是他們失職造成的。是他們失職造成的,損失就得由他們賠償呀!
老婆不聽這一套,只是告誡他道:“這只是你的道理,以后別干那種傻事了。二姐夫說,要不是他跟李所長是哥們,你當(dāng)著警察的面偷警車,判你十年也不算多!
但洪大不理,堅決地說:“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我的摩托車不能被白偷,我也不能白白給拘留了!”
老婆見洪大還認(rèn)死理,惟恐他又搞出事情來,止不住哭了:“就是他們失職,你又能咋樣?你斗得過他們嗎?要不是二姐夫,你現(xiàn)在還關(guān)在里面。要真的判了刑,咱娘們仨個咋過呀?”
洪大聽了,心頓時軟下來。
這以后,洪大雖然心里不服氣,但打消了抗?fàn)幍哪铑^,重新起早落夜地做生意,爭取將損失掉的攢回來。
小天得知了情況,連夜趕寫了一篇稿子,肯定了洪大的行為,并在文章最后指出:不管鎮(zhèn)派出所有無作為,在破不了案的情況下,都應(yīng)該承擔(dān)洪大的損失。
報社總編在審稿的時候,被小天的觀點(diǎn)弄懵了,問:“你這種觀點(diǎn)的依據(jù)是什么?”
小天答:“洪大是國家的公民,他有義務(wù)向國家納稅,以維持國家機(jī)構(gòu)正常運(yùn)轉(zhuǎn),國家也有義務(wù)保障他的權(quán)益,F(xiàn)在他的摩托車沒有了,表明國家的治安出了問題,責(zé)任自然在國家本身,國家就有義務(wù)賠償洪大!
總編又問:“照你這樣說,不光光是公安部門,其他譬如工商部門,如果他們沒查處假冒偽劣商品,對公民的權(quán)益造成了損害,公民索賠的對象應(yīng)該是工商部門?”
小天說:“是的,依此類推。如果公民的權(quán)益受到了損害,國家不用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那么公民憑什么向國家納稅?”
總編覺得小天說的不無道理,他顯然提出了一個新的命題。但他最終斃掉了那篇稿子,因為全世界還沒這種先例,他們報紙不想冒這個大不韙。
洪大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販他的魚,但有關(guān)他偷警車被拘留的事,卻在整個小鎮(zhèn)上傳了開來。有一次,幾個來買魚的人,當(dāng)面取笑他:“洪大呀洪大,天底下沒你這樣傻的,你什么車不好偷,怎么偏偏去偷警車了呀?”
洪大開始沒吭聲,埋著頭只顧剖魚,后來實(shí)在忍不住了,沖著他們吼叫道:“你們他媽的才傻呢!我那是叫‘還’,你們懂不懂?”
那些人聽了,“轟”地笑著,一下散開了,暗想:洪大這人肯定是傻了,明明偷了鎮(zhèn)派出所的警車,怎么總一口咬定是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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