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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大:風水輪流轉

發(fā)布時間:2020-05-28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在入監(jiān)中隊的兩個星期使我懷疑我能否再忍受兩個星期。這個同時也叫9中隊的灰色的監(jiān)房坐落在太湖西山島的東北部。

  我們來此的路上走過一條彎曲、用鵝卵石建造在緩緩山坡上的街。所有的店鋪都閉著門,望去一片暗褐色的木柵板,剝落的墻和坑坑洼洼的路面。山坡延綿不斷,連接遠處隱在淡云之中的高峰。

  這座山和島上的其他山丘,展現(xiàn)在初秋下午的陽光下面的,或覆蓋在陰影之中的,使我想起中學里和同學們郊游的情境,像陳酒一樣直沖腦門。我們有一位同學喜歡對著自然風光吟誦幾句古詩,而其他的人輪換著用他的一架上海牌照相機照相。邊上女生們笑聲不斷,替換著穿一件上照的衣服。

  回到現(xiàn)實,這些美麗的山丘就變得毫無色彩,面目可憎。我現(xiàn)在不是一個游覽者,而是一個被押往勞改隊去改造的犯人。毫無疑問,等待我的是苦海?嗟绞裁闯潭?嘗了才知道。

  自從我的父母離了婚,我就隨母親從上海遷到了蘇州,和外公外婆家的大小三代,三十幾口住在了一個大院子里。除了我母親是一個中學老師外,我所有的舅舅,舅媽,阿姨,姨父也都是老師。外公希望我,作為我輩中的年齡最長者,將來也當老師,這樣家屬的傳統(tǒng)就后繼有人。母親對我的期望更高,但是她老對我說現(xiàn)在學好每一門課,打好基礎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將來干什么,將來再說。在學校里我沒有讓他們失望。我的外公兩年前已經(jīng)過世,因此對于我現(xiàn)在的事他不會知道了。但是我的母親,她那樣好強,而且樂于把我和她同事們的孩子們做比較,怎么能經(jīng)得住我突然變成反革命、坐牢的打擊?

  我希望能找人聊聊。一路上和賀興根,這個年紀不大、奸污幼女不少的家伙合戴一副手銬感覺很不好。他是我們這批犯人中唯一的一個奸污幼女犯,本該比同來的盜竊犯、詐騙犯和反革命犯——這些一路上沉默寡言,表情凝重的人——更感到卑微?墒撬麉s喋喋不休,而且說來說去就一個話題:他覺得政府考慮到他還沒滿二十,就優(yōu)待了他,刑滿出來也就是二十三歲,正是好辰光。言下之意他比我們每一個人都幸運。連這也要顯,真不知羞恥。但是事實證明他的確是我們中間最幸運的一個,我們到達的第二天他就被抽去小伙房——干部食堂去干活。不管在那里干什么,起碼不用擔心挨餓。

  今天休息,使我們能夠第一次聚在一起,像我們在看守所的時候那樣,張三長李四短地聊天。我們像動物園里的群猴似的圍成圈,蹲在監(jiān)房前面的水泥場上,數(shù)著各人額頭上來到這里以后才出現(xiàn)的皺紋。太陽的暴曬,浮腫和皺紋使我們的臉完全喪失了人臉的表情和特征,倒像戴著故意畫成這樣的面具似的,這種效果單單靠艱苦的體力勞動產(chǎn)生不出來。除了白天的重活,還有晚上思想改造課。

無休止的自我深挖犯罪根源和集體批斗,才是使我們年輕的臉在短短兩個星期里憔悴、變形和皺紋密布的真正原因。

  晚上的思想改造課比白天的苦力更難忍受。在兩個小時的過程中把個人的罪惡思想亮出來,然后在同組犯人的面前自己對自己進行批、斗。作為缺乏自我保護意識的新犯人,同樣也不知道怎樣去使得其他犯人們,尤其是組長們滿意,最容易被抓住把柄。結果只能是接受批斗,形式可以是老犯人們的語言侮辱,也可能挨他們一頓拳腳。

  由于某些原因,這不由使我再次想起我不愿意去想的同銬賀興根,這里幾乎所有的組長和老犯人都是清一色的奸污幼女犯,好像政府對他們情有獨鐘, 特意把他們調(diào)來整新犯人。只有我們的組長是個例外。

  何征,高顯根和我分在同一個組。我們的組長田云沛二十七,八的樣子,矮矮的個子,圓圓的臉,曾經(jīng)是醫(yī)學院的學生,從他的發(fā)言中可以猜出來他和我,何征犯有同樣的罪,也是關于寶像。就是這個田云沛連續(xù)三次否定了我的“自我深挖”,說我只是就事論事地批判了一下自己,與政府的要求差得太遠。他沒有告訴我該怎么做,只警告我說如果我不挖出我的反動世界觀的根源,并從靈魂深處進行批判,我就別想過關。我跟他辯,指出即便是看守所的審判長都沒有這樣要求過我。但是田云沛說他代表的是勞改隊的干部,而不是看守所的干部。的確,人人都得屈從于他在組里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可以命令我站在組的中央低下頭,由其他的組員,自然是那些陰險,殘忍的強奸幼女犯們,對我進行批斗。田云沛會給他們一些暗號,譬如伸一伸他的舌頭,或舉起他的小指頭,或點一下頭,他們就會踢我,按我的頭,甚至動手打。我不相信全天下強奸幼女犯們?nèi)袼麄冞@樣,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灰色屋檐下的強奸幼女犯都這德行。

  與此同時,管生產(chǎn)的副組長沈國定,一個利用他小學教師的便利誘騙他的三年級小女孩的犯人,會盡他的職責批斗我們這些白天完不成任務的人。跟組長不同的是,沈國定不會指示其他犯人羞辱我們,他親自動手。

  這樣的情況在其他組里都大同小異。甚至連沈?qū)毶,這個曾經(jīng)夸下?冢f無論到哪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的活路的老江湖,也連聲苦笑,嘆息。從前他臉上表情又敏捷又驕橫,現(xiàn)在的他,從一個表情轉換到另一個表情所花的時間和努力令人吃驚,仿佛臉部神經(jīng)出了問題。由于不買他組長的帳,他已經(jīng)給斗了好幾天晚上了。

  “要是這里全是像我們這樣的新犯人就好了,”收聽敵臺的王衡說。

  “我聽他們說以前是這樣的,”李明初說。“但是從去年春天開始他們選一些奸污幼女犯到新犯人中隊,就搞成現(xiàn)在這鳥樣!

  每一組都有幾個老犯人來帶新犯人。就是這批喪盡天良的強奸幼女的老犯人們在我們完不成任務的時候,或不聽他們的指令狠批自己的罪惡根源的時候,對我們實施無情的批斗,并借機發(fā)泄他們自己心中的怨恨。

  這里的勞動強度在全勞改隊是最輕松的。我們的工作就是把堆在場地上的石塊,用榔頭敲成三種規(guī)格的小塊,由老犯人們組成質(zhì)量組來鑒定。要完成一天的定額,我得敲2.5噸的石料。換了一個有經(jīng)驗的老犯人,這些算不了什么,但是作為一個新犯人,我還是感到挺難。我們都有過完不成任務的時候,因此也都嘗到晚上在思想改造課的時候,站在組的中央接受批斗的滋味。

  “我非把他給殺了,要是他再敢按我腦袋,”許銀根咬牙切齒地說。

  “殺了誰啊?”匯寧問。他蜷縮在許銀根的一邊,雙手交叉于胸前。這兩個小毛賊被分到了十組。顯然,他們在那里的日子也不好過。

  “馬匪啊,這狗日的玩小X的,”許銀根說。

  “最好別亂來,”李明初說!澳銈冸y道沒看出來組長們是奉命行事嗎?對我們不狠,他們就交不了差。我覺得這只是一時間的,我們總不會在新犯人中隊呆他媽一輩子吧!

  李明初是我們中間最沒有理由來這里的人。一場夫妻間的吵架引來牢獄之災過去只是聽說而已,不想真人就在眼前。事后他老婆悔恨到對著法官下跪,磕響頭,直到李明初發(fā)話,“五年就五年,只要從此夫妻恩愛,值!”

  “我最咽不下的是這幫婊子兒養(yǎng)的自己個個都是玩小X出身。要是被政府干部揍一頓,我不會覺得這樣怨,”何征賭咒道。

  “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組長們比政府干部們還能說會道,”王衡說。

  “那是當然, ”沈?qū)毶f,“要不是那樣他們怎么會被選來管我們?”

  “何征,”李明初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真的受不了他們。究竟還有沒有天理,像我這樣一個清清白白的人竟然落到這批毫無人性的奸污幼女犯的手里?”

  李明初分在三組,到目前為止,是我們中間被整得最慘的一個。當姜管教員要求他在干部面前站好時。他就跟 姜管教員爭辯起來。于是管教員吩咐組長每天晚上批斗他。大前天他在全中隊大會上作檢查的樣子像是要自殺似的。正在這關鍵的時刻他的老婆來看他了,還給他帶了一袋吃的東西。因此現(xiàn)在他看上去精神不錯,說起話來滿口的炒黃豆。

  “不幸的是這一些奸污幼女犯可以給政府干部們省掉很多麻煩,”李明初說,他的嘴動個不停,炒黃豆把牙齒磨得咯咯直響。

  沒人向他討一顆吃,可是我們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看著他的嘴。

  “這使我想起了當年參軍在新兵連的時候,整天由老兵們帶著練操”,“沈?qū)毶f。他推了一下從前的獸醫(yī)高顯根, 問他的上訴進展如何。高顯根是第二次上訴,第一次兩天就給駁了下來。第二次還沒有回音,他覺得這是好兆頭。

  “第一次的材料寫得太粗略,不知道如何寫那樣的信。寫一封上訴信可不比寫家信,里面可以談什么都行。第一封上訴信只花了我半個小時,而這第二封,足足五個小時” ,高顯根說。

  “也許你的第二封上訴信要等得長一點才被駁回,”李明初開玩笑地說。

  “你怎么可以那樣說呢?”高顯根認真起來。

  “我說著玩的,”李明初說,塞給高顯根一把炒黃豆。

  “李明初,你可得對我們公平點,”沈?qū)毶f。

  李明初把他的褲兜翻了出來給沈?qū)毶蠢锩嬉呀?jīng)空了。

  高顯根,何征和我在一個組。我們?nèi)瞬⑴诺靥稍谝粡埶嗤ㄤ伾,我的鋪位靠里,邊上是何征,高顯根睡在何征得另一邊。監(jiān)房里沒有床,只有幾排水泥長條,晚上兩百多個犯人都睡在上面,頭朝著走道的一邊,以便總務組的值夜犯人能很容易地清點人頭。我們組的二十個犯人占了面對面的兩條水泥通鋪,每一條通鋪長約7米,睡十個犯人。中間是一條窄窄的走道。每一個犯人分派到的鋪位相當于一條小席子的寬度,一伸腿就會不可避免地碰到你的鄰居。我的另一邊睡著陸元慶,一個十七歲的農(nóng)村孩子,正處在變聲的階段,去年就來此服他的七年刑期。他干活的速度和對待同組犯人的殘忍大受政府干部們的贊賞,因此他們就決定讓他留在入監(jiān)中隊幫助管理新犯人,雖然,由于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沒有當組長的命。

  不管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在看守所就已經(jīng)建立起來了,還是到了入監(jiān)中隊才感覺出來的,何征,高顯根和我相處得跟三兄弟似的互相照應著。為了對付殘酷的環(huán)境,我們之間有一種抱成一團的默契。但是我們不能夠自由地交談,因為陸元慶的那雙肉里眼常常瞄著我們?nèi)齻人。這小畜生有權利隨時質(zhì)問我們?yōu)槭裁葱Γ瑸槭裁唇活^接耳,甚至簡單的打一個招呼,問候一下天氣都要向他匯報,因為他覺得這里面可能有陰謀。據(jù)說他曾經(jīng)以這樣的方式阻止了一起集體逃跑事件。

  晚上田云沛問了我同樣的問題,逼我交待其實并不存在的所謂“罪惡根源”。我拒絕回答。他就命令我站起來。何征出于同樣的原因也被調(diào)離床位,站在我的邊上。高顯根的情況要好一點,因為他已經(jīng)得到管教員的許可暫時不參加思想改造。如果他的第二次上訴奏效,那么他就可以把這里的一切當成一個噩夢,講給他的親朋好友聽聽。

  “你認為你的現(xiàn)行反革命行為是一個偶然的事件呢還是你反動世界觀的必然后果?”田云沛問我。他的記事本攤開著放在他的膝蓋上。從他握筆的手在不停地搖動可以看出他已經(jīng)不耐煩了。接下去,不用說,就是按頭,踢腳。

  可是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如果堅持說我的犯罪僅僅是一個意外,在一邊等得不耐煩的沈國定和陸元慶會馬上沖上前動手;
如果按他的話承認了,那我晚上就會睡不著,因為這不是事實。我曾想方設法使他們相信我的犯罪就是一次意外。失敗以后,我就一直保持沉默。田云沛把我的沉默看成一種消極對抗。

  “如此看來你拒絕接受思想改造,也就是說要堅持你的反動立場,和無產(chǎn)階級專政對著干。政府反復強調(diào)犯罪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認罪,不肯深挖思想根源。上個月這里就坐著一個名叫張波的犯人,他不肯深挖思想根源,就像你一樣,F(xiàn)在他怎么樣?讓我告訴你吧,他已經(jīng)帶了花崗石腦袋去見上帝去了。就在你們這批犯人來的前一天他被槍斃了,”田云沛說。

  “你想跟無產(chǎn)階級專政對著干?”陸元慶大叫了一聲。

  正要下手,卻聽到一個蚊子叫似的聲音說,“我想說幾句。” 是何征,他本來一直低著頭默默地站在我的邊上,因為還沒有輪到他。

  “你想說什么?”田云沛問他,抬起一個手指,阻止了兩個虐待狂。

  何征說他已經(jīng)找到了他的犯罪根源了!爸匾氖亲约号凶约旱姆磩邮澜缬^,”他說。他接著告訴田云沛說他出生于一個剝削階級的家庭,他的爸爸解放前有一家專做廚房用具的工廠。雖然解放后工廠已經(jīng)獻給了國家,而他的爸爸也從老板變成了一個普通工人,在他的頭腦里仍然留有很多非無產(chǎn)階級的思想 . . .

  接下來的半個鐘頭里,他一口氣講到了他的親戚,親戚的親戚,朋友和其他的許多事,沒有人能聽懂他到底想講什么。田云沛正想打斷他,卻聽他總結道,“五年對我來說不是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必須利用每一個晚上好好改造自己的反動思想,就像我們偉大的領袖說的,‘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很好么,你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田云沛說,“雖然還遠遠不夠深挖你的罪惡思想根源。我們歡迎你端正了態(tài)度,這就是一個好開端么。你可以坐回去了!

  我的心里直發(fā)毛。一個人站在那里跟兩人同站的感覺不一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我相信如果這時候田云沛命令那兩個施虐狂來揍我的話,我就會像一條逼急了的狗那樣直撲他的喉嚨,把他活活卡死在我的一雙爪子下。

  但是田云沛卻換了一種溫和的語氣對我說,“你和犯人何征是一起來的。他能夠通過幾天的思想改造認識了自己的問題,端正了學習態(tài)度,暴露了他的罪惡的靈魂,而你為什么還是那么固執(zhí)呢?政府干部三令五申對我們改造的目的不是在肉體上消滅我們,而是給我們機會,讓我們起一個本質(zhì)上的轉變,成為一個新人。然而,就像毛主席的唯物辯證法所說的,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nèi)因才是變化的根本。你要好好想想。作為一個受過一定教育的年輕人,你應該知道怎么來觸及你的靈魂深處。當然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就像我們每一個人經(jīng)歷過的那樣。就拿我來說吧,在跟自己的反動世界觀作徹底的決裂以前,經(jīng)歷了好幾個不眠之夜。但是當我最后做出決定和過去的自己決裂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成了另一個人,跟從前的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共同之處了,而在此基礎上,就可以努力向思想的最高境界. . .”

  我不明白他說的話,可是我知道最好按他說的去做,很明顯,如果我堅持沉默,他就不會讓我坐回去。我于是清了清嗓子。但是, 一抬起頭就看到處處都是奸污幼女犯囂張跋扈的丑惡場面,一陣受到侮辱的羞恥像閃電似的穿心而過。我的羞恥變成了憤怒。我性格溫和,開朗,我熱愛生活,堅信不管我到哪里,那里就有我的朋友?墒,在這個被三根巨大的,深灰色的水泥橫梁壓迫下的監(jiān)房里,生活的意義已經(jīng)停止。

  我突然沖著田云沛破口大罵,警告他如果他再這樣逼我的話 我會報復。

  田云沛冷冷地看著我。還沒等他開口我又開始了,以一種沙啞的嗓音,像念咒語似的滔滔不絕,像一個看不到明天的,臨行前的死囚。我說我最多一死,那又怎么樣?我的話聽起來很奇怪,它們不像出于我的嘴,也不像我的聲音,倒像有人借我的嘴用了一下,或者是鬼魂附身。

  田云沛快速地埋頭在他的記事本上寫著,直到寫完最后一個字才抬起頭來。

  “還想說些什么?”他換了一種溫和的語氣問。聽上去比他發(fā)火的時候更可怕。也許我已經(jīng)習慣了他發(fā)怒的樣子,現(xiàn)在他一下子便溫和了反使我覺得背上起了雞皮疙瘩,渾身不舒服。但是一個隱隱的微笑使他的臉看上去挺和善,甚至從懸于他頭頂?shù)穆懵兜臒襞荩?jīng)他的新刮的腦袋投下的陰影中的臉也變得英俊起來。他長得又瘦又小,也就是五英尺二三的樣子。但是他的頭卻很大,令人擔憂他那單薄的雙肩和瘦小的雞胸能否扛得住它。他慣于像一個干部那樣背著雙手察看組里的一切。據(jù)說政府正在考慮讓他接快要刑滿的監(jiān)房大頭的班。

  “就像我說的,公開內(nèi)心的骯臟世界是極其痛苦的一件事。但是如果你決定要改造你自己,你就必須面對自己骯臟的內(nèi)心世界。我記得我曾經(jīng)猶豫過到底要不要在思想改造課的時候向同組的犯人們公開我的罪惡靈魂呢。我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天真的想法,那就是我覺得思想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又沒有一個物理形態(tài),如果我自己不說,誰又會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呢?通過政府首長苦口婆心的教育我終于認識到我必須改造我的思想。這是一個過程,一個極為痛苦的過程。但是只有經(jīng)過了這個過程我們才能革新?lián)Q面!

  他歪著腦袋看著我,嘴邊還掛著一個微笑。毫無疑問他現(xiàn)在的心情不壞,因為他的母親下午剛來看過他,給他帶了一袋炒米粉和一塊咸肉。姜管教員特意批了條子讓他把咸肉送小伙房加工。這件事在監(jiān)房里成了新聞,F(xiàn)在他的嘴唇油光光的,說話時哈出一股肉味。莫非一頓把那塊咸肉全吃了?

  終于熬到鈴聲響,趕緊沖向外面水泥場一邊的廁所;貋淼穆飞洗箬F門口有人叫我,說管教員有事找我。

  姜管教員和姚指導員在辦公室等著我。高顯根也在那兒,站在姚指導員的辦公桌前。姜管教員拿出我一個星期前上交的入獄犯人技能登記,說他不明白為什么我寫了我學過小提琴,畫畫,參加過許多比賽等等。

  “你覺得這里會請你拉琴?你來的是勞改隊,不是上大學,”他說。

  “報告管教員,”我說,“看這一欄明明寫著個人的技能,”我說。

  “那我現(xiàn)在來問你,”姜管教員說!澳銜粫_卡車!

  “不會!

  “懂不懂修理柴油機?”

  “不懂!

  “有沒有做過木匠或者泥水匠?”

  “沒有做過!

  “這樣說來你沒有任何技術,”他說,一面就用筆把我自己填的內(nèi)容打了個叉叉。

  我的事已經(jīng)結束,可我的邊上高顯根還站得直直的,沒有要走的意思。“但是,報告指導員,我真的冤枉啊,”他說。

  “每一個人都可以說他是冤枉的,” 姚指導員說,把他第二次上訴的駁回件遞給了他。

  回到監(jiān)房不久,睡覺鈴聲就響了。躺在草席上,我還在想著姜管教員說的話。我發(fā)覺高顯根也沒睡,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懸在他頭頂上方的那根巨大的水泥橫梁,就輕聲安慰他別再想著上訴的事了,同時既對他,也對自己說,“睡吧,睡醒了一切也許會更好!

  夢中我拉著我的琴。我被捕前在幸福公社幸福大隊的宿舍每天都要練一會兒小提琴。我有一個親戚在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長笛,他給我請了那里的老師。

  對面通鋪上的一陣大吵打斷了我的夢。抬起頭就看到對面兩個犯人扭成一團。其中的一個是比我先到一個星期的小偷張八才,另一個,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組長田云沛。他們吵醒了整個監(jiān)房,抱怨聲,賭咒聲把監(jiān)房總頭帶到了現(xiàn)場,察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你在干什么?”總頭厲聲喝問一手捉住田云沛的右手,另一只手抓著田云沛蓋在身上的灰色毯子的張八才。

  “這一次我當場逮住,”這個新犯人宣布。

  “什么意思?”

  “問他,”張八才對田云沛看了一眼,同時他的雙手又緊了緊,不給組長的手有掙脫的機會。

  “真是莫名其妙,”田云沛嘀咕著,低著頭。

  “莫名其妙!我早有感覺你在被子下面又玩了起來。這下還有什么話說?”張八才說著就把田云沛的手舉了起來,同時把蓋在他身上的毯子掀掉,說,“看!”

  手上和短褲上的證據(jù)使田云沛低下了頭。

  “你要新犯人深挖犯罪根源,稍不稱你心就斗,就打,F(xiàn)在看看你自己,你這狗日的東西,”張八才說。

  田云沛看看四周,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拉起被掀掉的毯子,蓋住身子。大頭叫張八才松手跟他去做筆錄?墒菑埌瞬挪环判,就叫所有的同組犯人過來看過田云沛的手,才放下他跟大頭去了。

  看著組長的頭銜被吊銷,輪到他在晚上思想改造時站在兩排床位的中央,低下頭接受批斗的模樣,我就覺得我的苦沒白吃。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昨晚還坐在那里發(fā)號施令的人今晚卻自己站在了挨斗的地方,頭低垂在胸前。

  可能一下子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指導員就讓何政暫時代理組長的職務。這樣一來,組里的形勢一下子變得對我們新犯人有利了。

  “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一個新犯人叫著,用他的指關節(jié)挑西瓜似地狠狠地敲打著田云沛刮得光光的后腦勺子。

  田云沛抬起頭,怒視著這個新犯人,可還沒等他開口,從另一邊伸出了一只手,把他的腦袋狠狠地往下按到他的褲襠里。

  “好好給我這樣站著,就像你平時要求我們的那樣,”這個犯人說,手沒有離開他腦袋。

  “把他的兩腿給我并攏了,”有人大聲要求。

  “我做不到。難道你沒看見他有一對羅圈腿嗎?” 另一個聲音說。

  “就讓他這樣好好站上兩小時,”第一個犯人說,同時又在田云沛的頭上拍了一記。

  他們就這樣折磨著他直到姜管教員到來才住手。姜管教員對著一個仍然把手按在田云沛頭上的犯人大喝一聲,然后轉過頭對田云沛說,“給我寫一份檢查談談昨晚發(fā)生的事。” 田云沛點了點頭,可嘴里不停地嘀咕說他昨晚沒干過什么,而且他相信管教員一定會查出真相,還他清白的。

  “你當著管教員的面還敢抵賴。我當場抓住了你的手,一手的骯臟東西,你怎么敢說你是清白的?” 張八才站了起來。

  管教員喝令張八才住嘴,然后嚴肅地對田云沛宣布說他犯了一個極為嚴重的錯誤,必須受到徹底的批判,政府干部在他的自我批判在組里獲得通過以前不會考慮恢復他的組長職務。

  “我一定徹底批判自己,我發(fā)誓我一定會,”田云沛輕聲說。

  “你母親來看你是一件好事。但是就像毛主席說的,‘有時候好事會變成壞事。’ 你母親帶了炒米粉來看你的目的是希望你好好改造,爭取提前出獄。但是你一吃飽肚子就起了骯臟的念頭. . .”

  “我錯了,”田云沛說,自動把頭低到褲襠處。

  “坐回自己的床位去吧,” 姜管教員對他說。

  接著姜管教員就命令高顯根站到中間來。

  “你還認為政府冤枉了你?”從前的小學教師沈國定對高顯根吼叫,同時伸出雙手就按高顯根的腦袋。只是看到姜管教員對他使臉色才收回他的手。

  “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qū)ξ艺f過你沒有犯罪,”姜管教員對高顯根說,“因此我就讓你上訴,可現(xiàn)在你的兩次上訴都給駁了回來 。你不能再上訴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嗎?”

  “報告管教員,”高顯根說,一邊流著眼淚,“我真的沒有犯罪。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撒過謊!

  “真的嗎?那么告訴我為什么你會來到這里,”姜管教員說,“你是靠閹豬為生的,對不對?”

  “對!

  “那你為什么不好好地閹豬而到這里來呢?”

  “報告管教,我沒有強奸她……”

  “就這樣?可你的判決書上說你企圖對她實施強奸。正因為這樣才只判了你三年。如果你那晚真的強奸了她,早判你十年 嘍,”姜管教員說,提高了嗓門。

  高顯根沒有再說話,他滿臉怨氣地看著管教員。沈國定打破了沉默,說,“看看我吧。在墮入罪惡的泥坑以前我是一個小學教師,我很難接受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罪犯而不是一個人民教師了。我的生活可以說起了180度的變化。我記得剛入監(jiān)的第一個星期我是整天地哭,覺得我已經(jīng)徹底完了,甚至還想到了自殺。就在那當口,政府干部們對我進行了苦口婆心的教育。記得當時的入監(jiān)中隊的指導員對我的思想進行了分析,指出這是我的資產(chǎn)階級世界觀毒害了我的靈魂,換句話說,我必須改造我的資產(chǎn)階級世界觀,否則的話我就不可能改造好自己。對于指導員的話我考慮了很久,終于明白了其中深刻的含義。從那時起我就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罪犯而不再是一個人民教師了。我認識到我沒有任何其他選擇,只有通過艱苦的勞動改造和觸及靈魂的思想改造才有出路……”

  我發(fā)現(xiàn)這里所有的老犯人的發(fā)言都遵循著同一種模式,這個模式包括三點:1. 犯罪是因為放松了對自己非無產(chǎn)階級思想的改造;
2.一進入勞改就絕望到了想自殺;
3. 在這關鍵的時刻一個政府干部出現(xiàn)了,并對其進行了苦口婆心的教導,于是茅塞頓開,一下子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從而接受改造,成了好犯人。我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奸污幼女的犯人中十有八九能討政府干部的歡心:這些人的誘騙的本領是天生的,他們可以使小女孩上鉤,也可以討政府干部的歡心。

  可不是,沈國定這個奸污幼女犯又一次抓住了機會在管教員面前淋漓盡致地表演了一番。姜管教員滿意地看著他,然后轉向高顯根,說,“聽到他的話了嗎?”

  “但是我的確沒有強奸她的動機啊,管教員,”高顯根低聲訴說。

  “這是一個過程,就像沈國定說的那樣,去接受你現(xiàn)在是一個犯人,而不再是一個人民教師,或者是一個獸醫(yī),或者別的什么你被捕以前的職稱了,”姜管教員既像對高顯根說,又像對我們大家說。他隨后就叫高顯根坐回自己的床位去。

  思想改造課散了以后我在廁所里碰到了何政。我們已經(jīng)商量過要教訓陸元慶這小狗日的。他和沈國定一樣,也是一個奸污幼女犯。當他們按我的頭的時候,他們會提及一些經(jīng)過他們手的,脾氣倔強的犯人,要我明白即便是比我更強壯,更頑固的新犯人最后也得屈服于他們。

  我們知道不能同時對付他們兩人,就決定先搞陸元慶。這小狗日的比沈國定更壞,甚至連休息時間也不放過我們。記得剛來的第二天,我正躺在我的鋪位上閉目養(yǎng)神,被陸元慶推醒。他在縫補他的擋腳布,需要一把剪子,就要我去雜物組替他拿去。一付命令人的派頭。我當然一口回絕。于是他就處處找我的茬。批斗我的時候他是最兇的一個,常常邊按我的頭邊對我獰笑。

  “你是犯人還是干部?”是我向他提出的問題。“我是犯人,那又怎么樣?能治你就行,”他的答復。

  但是現(xiàn)在陸元慶開始怕我了。顯然他知道組里支持他胡作非為的權勢已經(jīng)不再。新的組長是我的兄弟。他開始對我說起了好話,有時甚至拍我的馬屁,我對他一瞪眼就低下頭去。這更曾強了我報仇的決心。

  我的計劃將在廁所里進行,因為那里是唯一的打架可以不受處罰的地方。聽了我的安排,何征摸著他的頭說我最好別這樣,因為一旦穿幫,他的組長職位就保不住,那樣的話,他就還得去工地完成每天的任務。不過最后他同意為我放風。

  等了整整一天,終于機會來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晚上學習前,陸元慶哼著小曲兒,搖頭晃腦地向廁所走去。我悄悄尾隨著他,像一只發(fā)現(xiàn)獵物的食肉獸似的。何征藏在廁所邊的報架亭后面,有人來他就會大聲咳嗽。

  我的手從后面伸向這小狗日的細脖子的時有候些顫抖,因為我從來沒有以這樣的方式襲擊一個人,同時我也不知道應該先掐他的脖子呢還是先揍他那扁扁的后腦。這兩樣我都想,雖然我知道只能做其中的一樣。只是當他回頭大驚失色地看著我的時候我才覺得我必須馬上動手打到哪兒算哪兒,不然以后就難有機會了。

  “你——”他輕輕叫了一聲。當我的一拳落在他的下巴上的時候,他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打嗝似的聲音。他彎下腰,用他的一只沒有被我抓住的手護著他的頭。這一拳很重,可是遠遠不夠。正想下第二拳的時候,卻被這小幼女犯掙脫了,像老鼠似的奪門而逃。

  挨了我一拳以后,這小畜生就把他上廁所的時間給換到了深夜,知道我不會為了候他而不睡覺。白天他仍然對我點頭哈腰的,好像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似的。更可恨的是,像所有習慣了欺人為樂的老犯人那樣,他不能一日沒有打擊目標,見我不好對付就把他的精力轉移到高顯根的頭上。這個從前的獸醫(yī)還一心想著再次上訴,要求被駁回后,有一天早晨他就拒絕上工。

  為此姜管教員搞了個全中隊的批斗大會,高顯根站在臺前,沈國定和陸元慶

  站在兩側,按他的頭,踢他的腳。但是他們還覺得不過癮,就擰他的皮,掐他的肉,把高顯根折磨得殺豬似的叫。姜管教員隨后宣布對高顯根實施帶銬處理。

  “我冤枉啊,”高顯根叫道!拔覜]有強奸她啊 . . .”

  “你把人民政府當兒戲,還是把政府干部當傻瓜,竟敢這樣公開對抗?”

  “為什么你要把她拉到稻草垛邊上?”沈國定大聲問道,像審判員似的。

  姜管教員說,“說,為什么晚上把一個婦女往稻草垛邊上拉?”

  “我們互相認識,”高顯根回答,“就像前天我在小組批斗會上說的那樣,那天下午我去她家給她閹豬。離開后,我就去了附近小鎮(zhèn)的飯館里吃了晚飯。再后來就去鎮(zhèn)上的廣場看露天電影《列寧在1918》,見她也在看電影,就聊了起來。散場后我跟在她后面走, 在一條黑黑的小路邊突然串出四個人,不由分說就把我們帶到了群專組,然后是一頓棍棒,隔離審問,她怎么說我不知道,可這是事實啊。”

  “你拉她了沒有?”

  “我拉了,可是就像這樣,很輕很輕的,”高顯根說,一面拉著自己的袖口,示范當時的情形!八易叩降静荻庾舆吷希驮谶@時候就沖出四人,用手電筒照我們的臉。你能說這是強奸嗎?”

  “但是材料上說,這個婦女說她不認識你,”而你的判決書上說你是企圖強奸,這并不過分么。”

  “報告管教員,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判決。”

  “斗他,直到他認罪,”姜管教員吼道。

  陸元慶和沈國定把他的頭按到地面上。高顯根跪在地上,可還是掙扎著大叫,“來吧,我死都不怕,還怕了你們不成!

  他越叫得響他們下手就越重。

  “好了,”姜管教員讓沈國定和陸元慶停下來,說!敖裢砗煤孟胂,明天看你的行動!

  思想改造課結束后犯人們都涌進了廁所,外面也排起了長隊。高顯根蹲在一邊哭得很傷心。見我走過他說,“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 . .”

  第二天他還是拒絕勞動,因此姜管教員就罰他面壁,并且把他的雙手反銬。高顯根摔倒了幾次。每一次摔倒,授命看管他的沈國定就用一根皮帶抽他的身體,抽他的臉或者其他的部位,直到這個從前的獸醫(yī)重新站起來面壁為止。到了晚上,他們就換一種方法來折磨他,顯然這兩個虐待狂對于一味的按頭和踢腳已經(jīng)膩了。他們輪流擰他的后脖子和其他部位。

  “我寧愿去死,”高顯根用已經(jīng)喊啞了的嗓子重復地喊。

  “你說過多少遍要去死了?”陸元慶問他,然后轉向其他犯人!澳銈冋f,他說過多少次!

  我狠狠地瞪著這個小狗日的。但是他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我的拳頭的滋味,獰笑著說,“我警告你們這些抗拒改造分子不要昏了頭,不然高顯根就是你們的榜樣!

  姜管教員問高顯根明天愿不愿意勞動。高一聲不吭。

  “你的問題的根源在于你不正確的世界觀,”管教員說。“因為你總是想著你是冤枉的。難道你就不想想既然你是冤枉的,那么為什么你的兩次上訴都被駁回了呢?不要把法律視為兒戲。不要妄想你拒絕勞動我們就會放了你。這里我必須警告你,政府的寬容和忍耐是有限度的!

  那天深夜從廁所里出來,看見犯人們從間房里沖出來,有的穿了衣褲,有的光著上身,好像監(jiān)房著了火似的。一問何征,才知道是高顯根的慘叫把大家弄成這樣。原來高顯根下午去雜務組借了把剪刀把自己給騸了。他被人抬去醫(yī)院的時候,還在呻吟。

  兩天后他就回來了。奇怪極了,他現(xiàn)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工地上,他低著頭只顧敲他的石頭,回到監(jiān)房里他埋頭做著他該做的事情。姜管教員滿意地看著他,說:“你早這樣多好呢!

  那天半夜上廁所,意外發(fā)現(xiàn)陸元慶蹲在里邊的暗角里。大喜過望,就隨手到水泥場上撿了一只破蛇皮袋,悄悄地溜回去。沒等到他喊,我就把蛇皮袋捂住了他的頭,然后就開始我的工作。正在這時候,沈國定走了進來。如果一對一,這兩個幼女犯都不是我的對手。可是現(xiàn)在他們是兩個人,而且一個在里一個在外,對我形成了兩面夾攻之勢。正在猶豫繼續(xù)打陸元慶呢還是先對付這個不速之客的時候,只聽見沈國定哼了一聲,一個前撲,頭磕到了大便槽,發(fā)出悶悶的一響。高顯根緊跟著跨了進來。獸醫(yī)原來是一個彪形大漢,只一腳就把沈國定從大便槽踢進了小便池。我迅速地從陸元慶的頭上撕了一半蛇皮袋遞給他。高顯根擺了擺手,說,“我不用那玩意兒,他敢給我叫一聲試試。”

  沈國定果然不敢叫,只是雙手捂住要害部位,眼睛緊緊盯著從前的獸醫(yī)的大手,以便知道下一拳的落點。

  “你把自己給閹了?”完事后我問他。

  “沒有,只割破了點皮,”他說,“還留著傳宗接代呢。”

  

  “Everybody\"s Turn”,由作者自己翻譯成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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