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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中國的前途持樂觀態(tài)度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談時局   人物周刊:你把中國的政局形容為一口高壓鍋,這口鍋里的人應該做些什么?   杜導正:高壓鍋有個氣閥,如果越擰越緊,有一天要爆炸的。一爆炸大家都倒霉,誰也占不了便宜。所以,我很希望走改良主義的道路。
  中國當前的矛盾是16個字:官場腐敗,貧富懸殊,道德滑坡,治安不好。中國人現(xiàn)在有飯吃、有房子住,不打仗,覺得還過得去,但腐敗太厲害了,貧富差距拉得越來越開,老百姓對政府的惱火程度越來越高,很危險。
  人物周刊: 最近剛好是辛亥革命100年,你如何評價這100年?
  杜導正:孫中山在中國、在共產(chǎn)黨內(nèi)、在幾代知識分子當中的影響是深遠的。辛亥革命是一面旗幟,在臺灣,連民進黨也不敢否認,F(xiàn)在內(nèi)地沒有主動利用辛亥百年這個時機推動民主進程,可惜了。
  我們回頭去看“三民主義”,還是對的。毛澤東錯誤很多,但他在解決國家獨立這個問題上,歷史地看,他所代表的集體是有功勞的。我們小時候,看報紙的感覺就是整個國家要滅亡了,今天東三省丟了,接著察哈爾、熱河丟了。國家要獨立,在國際上取得平等地位,孫中山先提出來了,蔣介石也想解決,最后解決的是在毛澤東時代。
  共產(chǎn)黨的執(zhí)政地位靠的是“民族主義”和“民生主義”這兩條,但現(xiàn)在腐敗、貧富懸殊成這個樣子,就要解決“民權主義”的問題。權力必須受到制衡,不能靠道德來制衡,我們現(xiàn)在表揚幾個道德模范,沒有用啊。內(nèi)部的腐敗靠自己很難根治,你左手生個大瘡,用右手開刀來挖,下不了手。
  目前應該做的是3條。第一條就是黨內(nèi)民主,第二條就是改進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第三條就是把輿論放開。
  人物周刊:你聽到過當政者內(nèi)部不同的聲音嗎?
  杜導正:現(xiàn)在官場里也有好人。一位退下來的中央領導跟我說,他有一次到一個省,省委書記公開地跟他介紹情況是一套,會后兩個人悄悄談,那個省委書記說,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不得不說的。
  我總結這輩子的經(jīng)驗教訓,一個人、一個團體、一個政黨、一個事件,情況往往是非常復雜、微妙、多變的,所以認識分析處理問題的時候,絕對不可以簡單化、絕對化,我覺得這適用所有問題。
  人物周刊:有人認為,自辛亥革命開始的暴力革命,造成了中國100年來的動蕩,清末如果改良成功,成立君主立憲制國家,中國會是另一番局面。
  杜導正:光緒皇帝想走日本明治維新的道路,如果成功了,對中國非常好,中國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而會是一個很強大的資本主義國家。但他失敗了嘛,慈禧把他鎮(zhèn)壓下去了。慈禧死之前又想改革,當時清廷內(nèi)部力量起來了,很多大臣很多省份都有不同想法,不改不行啊。她允許私人辦報,上海一下子辦了一百多家報刊。但是晚了,同盟會已經(jīng)起來,要革命了。中國現(xiàn)在就擔心這個。歷史教訓太多,都是血和淚的。
  人物周刊:美國現(xiàn)在掀起“占領華爾街”運動,一些中國人為此而歡呼,認為西方正在衰落,東方正在崛起。
  杜導正:西方民主國家的問題比起中國來,絕對不是大問題。他們再鬧也不會搞到陳勝吳廣的武裝暴動,因為他們的民主制度決定了人民有權選擇和罷免政府,可以在民主的社會制度下不斷改革不斷修正錯誤,有強大的生命力,因此是穩(wěn)定的,內(nèi)在比外在看到的表象要穩(wěn)定得多。
  人物周刊:如今最令中國各級政府緊張的一個詞是:維穩(wěn)。你覺得社會怎樣才會穩(wěn)定?
  杜導正:現(xiàn)在大的革命在中國搞不起來,小小的動亂少不了。我認為,最好就是在維護共產(chǎn)黨的執(zhí)政地位、維護現(xiàn)在的政權、維護現(xiàn)在的社會結構的大前提下,碎步前進。
  最近一些老干部子女提出,除了真正推進黨內(nèi)民主外,還要趕快推進人大制度改革,如在現(xiàn)人大代表名額以外,再增加20%的人大代表名額給老百姓。我覺得這個意見不錯。
  人物周刊:最近廣東有個小孩先后被兩輛車碾壓,18個路人經(jīng)過但都沒有施救,你怎么評價這件事情?
  杜導正:這個現(xiàn)象背后是道德滑坡,還有法制不健全,我救了你以后,如果你反咬一口,我反而要坐牢。
  我們的文化教育里道德教育太差,現(xiàn)在中國拼命搞科學技術,你看,國家現(xiàn)在不怎么獎勵人文方面的東西,只獎勵科學技術,這和斯大林一樣。斯大林對人文科學不怎么獎勵,就培養(yǎng)了高爾基幾個聽話的文人,主要是培養(yǎng)科學技術方面的人。
  談往事與反思
  人物周刊:在你的人生中,什么事情會讓你感到后悔?或者是認為自己做錯了?
  杜導正:歷史上大部分時期里,我非常聽黨的話,因此黨對我也對,黨錯我也錯,我被人整,整人也是很狠的。
  人物周刊:吳思說,你給他們講抗日戰(zhàn)爭經(jīng)歷的時候,說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反思。
  杜導正: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我們也糊里糊涂地錯殺過人。1939年,我16歲,是縣青年抗日救國會主任。在五臺山北麓的游擊區(qū),有人認為某個人給日本人送情報,當時也沒調(diào)查、沒手續(xù),我們就跟那個區(qū)長做了決定:把這個人干掉。有時布告還是我寫:×××,通日,給日本人送情報,予以處決。我們派了3個游擊隊員,帶了兩條槍、漿糊和布告,半夜里去到人家門口,大喊:“×××,你出來”。等人一出門,叭叭就是兩槍。然后把布告一貼,就跑了。
  還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參與,是別的人做的,也是很殘忍的。繁峙縣柏家莊一個村干部被澤青嶺據(jù)點的日本人叫去當了維持會會長。他的女兒參加我們的工作,是婦女抗日救國會的一個成員,姓楊,大概十六七歲,漂漂亮亮的。有一支游擊隊過來,她跟著游擊隊打游擊,那個連長喜歡上她,兩人開始交往。因為她的父親是漢奸,她又和連長好,連隊決定把她槍斃掉。那天晚上,開槍怕引起日本人注意,就把她推到溝里用石頭砸死。這件事發(fā)生在1939年底到1940年初,是真實故事。過去戰(zhàn)爭期間這些賬不好追究,都是時代條件下的產(chǎn)物,如果要清算,那我也是有責任的。
  人物周刊:你對1947年的土改有過反思?
  杜導正:1947年,鄧拓派了我在內(nèi)的3個《晉察冀日報》的記者到定縣參加土改。土改到最后,老百姓提出要開大會斗兩個人,一個是日本人占領時期當過維持會會長的,還有一個就是大地主之類的。當時來了五六千人,有些農(nóng)民帶著鐮刀,公報私仇,上去就把人砍得血淋淋,現(xiàn)場一下就亂了。我們坐在上邊,市委宣傳部來了個叫董東的同志,他就喊道“你們不能這樣”,就派民兵上去拉。我是另外一派,我對他說,你這是壓制群眾運動,壓制群眾的革命性,F(xiàn)在證明董東是對的,我是錯的。
  人物周刊: 1949年之后,你曾是毛澤東路線的堅定追隨者?
  杜導正:廬山會議前,我跟錯誤的東西跟得很緊,在歷史上應該承擔責任?谷諔(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毛澤東為首的中央領導力量,在主張和實踐上基本是正確的,共產(chǎn)黨的事業(yè)發(fā)展得出乎意料地好,毛澤東和黨中央的威信得到了確認。
  那時就跟毛澤東保持距離的人有,但很少。李銳、李慎之、謝韜、王若水是覺悟早一點的。鄧拓是我的老上級,他是緊跟毛的,第一部《毛澤東選集》就是他做的。到后來,鄧拓開始了獨立思考,認為毛有錯的東西,一下就被干掉了,毛還罵他“蹲著茅坑不拉屎”、“死人辦報”。
  我當時的思想就是,就算毛有點失誤,理解的要執(zhí)行,不理解的在執(zhí)行當中加深理解。1956年,我從馬列學院畢業(yè),被派到廣東,回北京開會時,中新社的代社長張帆請我吃飯,從飯館回他家的路上,我還對他說:“現(xiàn)在中央的路線方針都是正確的,我們不需要獨立思考,這個主張那個主張,就是按照毛主席那一套搞下去就很順利,緊緊跟著就行了!蔽覀兡菚r候就覺得,地球和中國就像個白面團一樣,捏成什么樣都可以。全黨都是這樣的氣氛,所以毛犯錯誤,不是他一個人的――當然他要負主要責任。
  人物周刊:隨后的社會主義改造中,你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
  杜導正:這六七年,大體上毛澤東是一條路線,劉少奇、鄧子恢、陳云、薄一波,基本上是另一種主張。毛要求加速社會主義改造,農(nóng)村搞集體化,城市搞國有制,其實就是消滅私有制,這是斯大林模式的東西。劉少奇這撥人比較清醒,他們還是堅持新民主主義這一條路線。
  我當時站在毛這一方,但我是不自覺的,我不了解這種矛盾,也不了解后果,只是認為合作化是對的。但我下鄉(xiāng)采訪時,就覺得老百姓不是很愿意,他們剛得到土地,又要交回去。當時華北局辦了一個通俗刊物叫《華北人民》,實際上是我在那里搞的,大吹特吹合作化,辦了個專欄叫“合作化問答”,這是趙樹理給我出的主意,說問答這個形式老百姓樂于接受,配有大量的連環(huán)畫。這對合作化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人物周刊:“大躍進”和公社化時期呢?
  杜導正:那更不用說了,我是個積極分子。那時候大家喜歡放衛(wèi)星,廣東老沒有衛(wèi)星放,我當時是新華社廣東分社長,省委就商量我們怎么放個衛(wèi)星。聽說廣東連縣一畝生產(chǎn)了6.4萬斤,那是我在馬列學院的同班同學去寫的新聞,他在6.4萬斤后面加個括號,寫“這是23畝田地產(chǎn)的水稻堆在一塊的”。我把稿子給省委書記秘書長張根生看,他一看就說,這怎么能寫上呢,“23畝”這個不能寫上。后來就抹掉報上去了。
  人物周刊:“反右”時,你如何渡過?
  杜導正:當時有人糊了一張大字報,標題我還記得:“杜導正,廣東分社到今天為什么一個右派劃不出來,就因為你是右派。”我就頂不住了,趕快去劃。我劃了4個右派,他們被開除出黨、開除公職,生活費原來是八九十塊,后來變成15塊,有的不得不到碼頭上去扛麻袋,很慘。多年之后,我給人家寫文章,登門道歉。有人原諒了我,有的沒有。我去拜訪其中一位時,敲門,他出來了,看見我,沒有笑容。臨走時,我跟他握手,他的手是直的,冷冷的。我一出門,他就把門關上了。你搞得人家那么慘,人家不接受你的道歉。但從我自己來說,良心上好受了一些。
  所以說,這些重大錯誤,基本上都有我的一份。那時候,每個人的做法還是有差別的。曾彥修原來是康生的秘書,“反右”時,他是人民出版社的總編輯,人民出版社要劃出12個右派,劃到11個的時候,他劃不下去了。你看曾彥修啊,在緊要關頭,人家的品德就出來了,他把自己劃成了右派。我在緊要關頭不如他。
  人物周刊:“文革”又是怎么過來的?
  杜導正:我的老伴續(xù)志先,當時是廣東省輕工廳的科長,下放到英德干校,直到打倒“四人幫”才回來。小女兒陪我蹲過牛棚 !拔母铩倍妨宋54場,我記得很清楚。有時候兩三個鐘頭,有時候三四個鐘頭。有一次在新華社廣東分社的禮堂,我站在那里,那時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實在挺不住,天氣那么熱,也斗了兩個鐘頭了,我就想提要求。剛說“同志們”幾個字,下面就有人叫,丟你個老母,誰讓你喊同志?我說,能不能讓我坐地上?下面的人說,丟你個老母,還想坐。我很狡猾,就從站的地方慢慢往后面墻上靠,看他們也沒反應,出溜著就坐下了。
  當時廣東分社有個炊事員叫姚偉,別人強迫他參加批斗會。他在會上一句話不說。我蹲牛棚的時候經(jīng)常是吃飯時間,大家都吃完了,食堂都沒吃的了,但姚偉每次都在廚房的鍋里給我留一碗飯,一點空心菜。他在爐灶前燒火,有個小木板凳,看到我來了,一腳踢過來,意思是讓我坐,但他一句話也不說。這讓我很感動。我以前還整過人家。為什么呢?他第一個老婆沒孩子生,他沒離婚,又娶了第二個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我找過他談話,讓他要么離婚、要么離開。你看,人家也沒報復我。
  人物周刊:“文革”開始時,陶鑄被毛澤東提為中國的“第四把手”,從廣東調(diào)到北京,為何轉(zhuǎn)瞬又被打倒?
  杜導正:當年在廣東,陶鑄走之前,找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身邊4個最親近的人談了一次話。他不愿意到中央去,但是命令已經(jīng)下來了。他說,老杜啊,“文化大革命”這套理論對我們來說很新鮮,咱們過去信仰的馬列主義看來過時了,現(xiàn)在是毛澤東一套新的理論,咱們不懂,先跟一段再說吧。他到北京后跟了一段,越跟越覺得不是味道。他后來說,不能再跟了,再跟下去,我在歷史上就變成罪人了。這是他跟他的老婆曾志說的話,曾志后來告訴我的。他決定不干了,變得消極。毛就把他搞下來了。
  毛澤東不夠朋友到什么程度,他這么欣賞的第四把手,斗了他兩次,第六天就派飛機把陶鑄送到安徽合肥,把他關在一個房子里,里面就一張床,把窗戶和門口都用木頭板子釘死,他待了十來天就死了。死了以后就不叫“陶鑄”,叫“62號”。
  人物周刊: 到“文革”后期,黨內(nèi)反對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多。
  杜導正:粉碎“四人幫”前,鄧小平把趙紫陽從廣東調(diào)到四川去,把韋國清從廣西調(diào)到廣東。遇到大事,韋國清便和我們幾個人商量。
  周恩來病重之后,鄧小平實際上主持國務院的工作,“四人幫”把鄧小平看成主要的阻力。1976年初,鄧小平被開除黨籍。中央給廣東的韋國清發(fā)來電報,讓他次日拂曉前回電表態(tài)。韋國清大半夜把我、蕭洪達、吳南生幾個人找來,商量怎么回電。商量了整整一夜啊,很為難。說同意開除鄧小平黨籍吧,不行。說不同意吧,上面第二天就干你了。韋國清當時急了,把巴掌往桌子上一拍:老子跟他們拼了。你看看,“四人幫”把黨內(nèi)的矛盾已經(jīng)激化到這個程度了,下面與毛的矛盾實際上也處在一個爆發(fā)點上了。
  我們已經(jīng)策劃了幾個方案。出于對整個形勢的估計,和蔡鍔起義一樣,我們只要登高一呼,全國都會響應,“四人幫”的力量,馬上稀里嘩啦就垮了。我們也估計了手里能掌握的幾個軍,比如許世友是廣州軍區(qū)司令,他是能夠響應的。當時缺個指揮,朱德很有號召力,但是他很快在6月份去世了。當時還想到一個人:葉劍英!八娜藥汀笔掷镆灿悬c力量,主要是上海有點民兵,大概有幾個軍。我們的基礎更大,因為毛這一套,得罪了很多干部。
  人物周刊:“文革”后,關于張志新的事情,新華社遼寧分社寫了內(nèi)參到新華社總社,是你沒同意發(fā)表?
  杜導正:當時我是國內(nèi)部主任,一般的稿子他們自己發(fā)了,我不看,重大的有不同意見的稿子送給我看。我記得,那天上午,內(nèi)參組意見不一致,爭論不下,就送到我那里了。稿子附著的那幾幅槍斃張志新的照片還保存在我的抽屜里。內(nèi)參組最后的總體意見就是,發(fā)表文章不發(fā)照片。我一看,這么殘忍,當時就說,內(nèi)參照片和文字什么也不要發(fā)。那個稿子就沒有發(fā)。
  過了一段時間,《光明日報》拿到這個材料。當時《光明日報》的第三把手是馬沛文,他膽子大,說別人不發(fā)我們發(fā)。他派了陳禹山到遼寧去采訪,發(fā)表之后引起巨大轟動。
  談新民主主義
  人物周刊:《炎黃春秋》這批人有著怎樣的理念?
  杜導正:圍繞著《炎黃春秋》的這個團隊代表著中國當代社會思想潮流中的一種主張、一種力量。我們這里面,大主張一樣,小主張不一樣,有比較激進的,也有樂觀一點的,基本上可稱作體制內(nèi)的改良主義者。
  中國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經(jīng)不起戰(zhàn)亂了。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一個勁地在打仗,國家搞得稀巴爛。中共奪取政權以后那么好的形勢,老老實實搞建設多好,卻一個勁地搞政治運動,F(xiàn)在不管怎么樣,有個和平環(huán)境,老百姓的溫飽問題再怎么困難,也有白面饅頭吃、有衣服穿。中國人本來是最好統(tǒng)治的人民,他不愿意鬧。所以我覺得,中國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還有時間和空間主動地改革,辦法就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主要是自下而上,靠網(wǎng)絡、報刊、民間知識分子這個力量為主體,上級要呼應。
  人物周刊:新民主主義的話題最近討論得很熱,有人覺得這是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可以采用的理論資源,你怎么看?
  杜導正:我在《炎黃春秋》寫過一篇文章叫《新民主主義的回歸與發(fā)展》!盎貧w”就是回到《共同綱領》,回歸到延安時期毛澤東發(fā)表的《新民主主義論》和《論聯(lián)合政府》。
  《共同綱領》是比較全面地對新民主主義的理論和實踐從方針上的一種規(guī)范,所以現(xiàn)在要非常重視《共同綱領》。我后面又講到“發(fā)展”,當時的新民主主義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黨內(nèi)進步力量和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的主張,有局限性。這六十多年來,有很多新的東西,本身也需要發(fā)展。民主主義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提的東西,無產(chǎn)階級把它拿過來,所謂的“新”,我認為就是它更注意人民性,更注意廣大人民的這一面。資產(chǎn)階級民主的局限性是從資產(chǎn)階級這個階層、集團的利益出發(fā)。
  只要是好東西,都可以拿來為我所用嘛。這叫個什么主義呢,用鄧小平的話說,叫什么主義都可以。我看過鄧小平與非洲執(zhí)政黨青年領袖的談話記錄。非洲執(zhí)政黨的青年領袖都是留學生,不了解國內(nèi)的情況,回去都搞社會主義,搞了個稀巴爛。后來又派代表來北京,向鄧小平請教。鄧小平就說了幾句話。第一句,我勸你們現(xiàn)在不要搞社會主義。第二句,你們現(xiàn)在集中精力把國民經(jīng)濟搞上去。第三句,只要經(jīng)濟搞上去了,老百姓生活好了,滿意了,叫什么主義都可以。
  人物周刊: 圍繞著《炎黃春秋》的這撥老同志,對于“新民主主義”的觀點又是怎樣的?
  杜導正:我們理解的“新”的任務是兩條。第一條,徹底解決主仆關系,還權于民,搞民主法治,走憲政的道路。第二條,有差別的共同富裕。我不同意蔣經(jīng)國那個口號――“均富”,這個口號是錯誤的。均富在中國歷史上有傳統(tǒng),不患貧而患不均,“平均主義”有幾千年的社會基礎,最愛這個口號的是村莊里的流氓。總之,我要強調(diào)一下,有差別的共同富裕,因為如果消滅了差別,人類追求物質(zhì)利益的動力和創(chuàng)造力就消失了。到未來共產(chǎn)主義社會,也會有人過得好一點,有人過得差一點。
  人物周刊:你覺得共產(chǎn)主義能實現(xiàn)嗎?
  杜導正:我們現(xiàn)在不想那么多了,想的是未來一二百年的事情,就是“民主社會主義”。就是走北歐的道路,芬蘭、瑞典、挪威這些國家,基本上是這個道路。但這些都是小國,大國不好搞。
  人物周刊: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用什么樣的步伐往前走才是合適的?
  杜導正:政治上,我和周圍朋友同意中央的口號:循序漸進。因為中國一整套儒家傳統(tǒng)文化,天地君親師,從小就灌輸這個;加上我們后來又從蘇聯(lián)搞來斯大林的一套,也灌輸了幾十年,這套思想已經(jīng)變成一種慣性。有了慣性,你就止不住。所以,中國搞民主憲政一定是個長期的漸進過程。
  先搞黨內(nèi)民主,這很穩(wěn)妥的,黨內(nèi)搞你還是共產(chǎn)黨嘛。
  不管怎么說,共產(chǎn)黨還是進步了、寬容了。你看我在大的問題上提了那么多和現(xiàn)在黨中央不同的意見,如果是過去,早被抓起來了。
  談人生
  人物周刊:你已經(jīng)88歲了,對于這個世界的理解是怎樣的?
  杜導正:我現(xiàn)在是想站在一個很高的高度看世界。站得越高,就看得越清楚。中華民族是個優(yōu)秀的民族,文明繁榮燦爛,但也會消亡。地球也會消亡。宇宙中每一秒都有星球消失、有星球誕生,所以不要說誰誰誰萬歲,每個王朝都說萬歲,但萬歲得了嗎?
  人物周刊:有人會覺得,隨著你們這批老人的離去,體制內(nèi)推動改革的力量會削弱,你有這樣的感覺嗎?
  杜導正:當然會有這樣的感覺,我覺得現(xiàn)在中年人起來了,問題是他們的影響沒有我們的影響大。
  人物周刊:你對中國的未來持何種態(tài)度?
  杜導正:我對這個國家的前途還是樂觀的。
  人物周刊:為什么?
  杜導正:有兩條理由。第一,中華民族是優(yōu)秀的民族,無論如何一定會好起來。另一個,世界進步的潮流浩浩蕩蕩,逆者亡,順者昌。中國的經(jīng)濟基礎已經(jīng)變了,經(jīng)濟已經(jīng)上來了,國民整體文化程度高了。網(wǎng)絡非常厲害,網(wǎng)絡的力量會推動政治上的改變。一個網(wǎng)絡平臺就是一個維護公民權益的機構,可以發(fā)出聲音。
  人物周刊:你如何總結自己的人生?對錯各占幾分?
  杜導正:我是共產(chǎn)黨從小抱大的娃娃黨員,讀了點書,有成功有失敗。之后不斷地思考學習,放開思想,不被框框束縛。對共產(chǎn)黨的東西我采取公平客觀科學的態(tài)度,不要情緒化。對自己也采取科學態(tài)度,哪些是對,哪些是錯。我自己是六四開,六成是正確的,四成是錯誤的。相對來說,對這20年做的事情比較滿意。
  我很幸運,有像杜潤生、任仲夷、蕭洪達、李銳、杜瑞芝、曾彥修、吳象、李普、林若、朱厚澤、馮健這樣一大批好朋友,互相啟迪、互相鼓舞、互相提高,這個力量很大,一個人搞不行的。后來我交了很多中青年朋友,像吳思、楊繼繩、徐慶全、資中筠、展江、雷頤這批人。如果說我有一點小小的成就,不是我一個人的,是這個群體的。
  另外就是家庭環(huán)境和諧。我和老伴結婚六十多年,沒吵過一次架,只紅過兩次臉,子女們也不錯,小有所成。
  去年那場大病,我在醫(yī)院住了85天,最嚴重的時候,我已經(jīng)想過遺囑了。一個是有關家庭的,一個是有關國家的。
  給子女的部分就是說,我走了以后,第一條是要照顧好媽媽,這比什么都重要。要靠自己,做個正派的人,學會吃苦,兄弟姐妹要互相照應。
  關于國家的部分,就是希望我們黨能夠與時俱進,由一個革命黨變成執(zhí)政黨,再慢慢變成憲政黨,跟上潮流,不要逆潮流而動。我有些具體想法,好幾條。那時候覺得都無所謂,走就走了吧,我對得起共產(chǎn)黨,對得起這個民族,也對得起我老伴和孩子。
  人物周刊:有評價說你們這撥人是“兩頭真”,你認同嗎?
  杜導正:我們當初參加革命是真干,一心一意,中間這一段就都糊里糊涂了,一直到晚年,思考多了,也有時間了。老年人還有一個好處,對生和死也不太計較,都八十多歲了,老子還怕什么?腦袋里面想的就是國家、民族、老百姓,希望中國未來能有一個比較好的出路。
   (實習記者喬芊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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