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
發(fā)布時間:2018-06-20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夢見那東西
1
旭日干是個不愛做夢、也不會做夢的人。可自打立秋以來,他的夢多起來。且都是些莫名其妙、八竿子打不著的怪夢:不是塔娜家的母雞打了鳴,就是安吉斯家的騾子下了駒。有一次更是奇怪,夢里被一頭白花母牛追著跑。白花母牛拖著鼓鼓囊囊的肚子,肚皮下的兩只乳鈴鐺似地垂著,鼻孔呼哧呼哧地噴著氣。白花母牛梳著理發(fā)店老板烏尤的發(fā)型,用烏尤的聲調(diào)和他說話:“旭日干有種你別跑,我看見你啦,你別想躲過去,燒了骨頭認(rèn)你的灰,鉆進(jìn)地縫里也能扒出來!”
這還不算啥么,醒來想想,鬧鬧心也就過去了。鷂子洞里的阿日圖——據(jù)說得到老天護(hù)佑的老薩滿,告訴旭日干一個法子:夜里做了不好的夢,翻翻枕頭,朝地上呸呸唾幾口,就解了晦氣?墒亲蛲碜龅膲簦瑓s讓旭日干記憶深刻,揮之不去——開始時夢像麻繩一樣細(xì),他被夢牽引著往前走。接著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森林;剛下過雨,水珠在樹葉間滴滴答答,流水在溪澗里琤琤淙淙;黑暗讓他變成無頭的蒼蠅在森林瞎走亂撞。一陣山風(fēng)從黑松林吹過來,吹得他頭皮發(fā)麻。他四處張望,隱約覺得有雙眼睛在幾步遠(yuǎn)的石崖上盯著他。石崖上榛柴很茂密,他看不清里面藏著啥么東西,只覺得一道寒光讓他渾身發(fā)抖……
猛地醒來,滿身汗透。心臟跳得像手扶拖拉機(jī)。夢卻沒有走遠(yuǎn)。夢掛在屋檐下,被月光映襯得黢黑,撲楞楞打著窗欞。老婆吉雅睡在身邊。她睡覺時總是發(fā)出一種哨音,像是小學(xué)教員額日德木圖在操場上訓(xùn)練學(xué)生跑步。旭日干推推吉雅。吉雅以為旭日干要她,甩甩拆被褥拆得酸痛的胳膊,嘴里嘟囔道:“累死啦,累死啦,快消停點吧!”翻過身繼續(xù)睡去。
旭日干把剛才的夢從頭到尾再捋一遍。越來越覺得那情景不像是夢,清晰得像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事情一樣……不敢想了!不敢想了!他怕被夢里的恐懼氛圍靨住,趕緊起床。外面還黑著,街上連只狗叫的聲音也沒有。大學(xué)畢業(yè)的女兒烏仁其木格倒是在家,邊復(fù)習(xí)邊等待明年考公務(wù)員的機(jī)會。她睡在里間小屋。旭日干不敢打擾她。這時候叫醒她,非說他精神有毛病不可!旭日干從酒柜拿出一罐啤酒,坐在沙發(fā)上。
電視被他鎖定在固定頻道。打開重播旗縣新聞:一個穿白半袖衫的干部正在介紹稀有礦區(qū)建設(shè)規(guī)劃。干部轉(zhuǎn)過半邊身,張開修長的手指,對著墻壁上的地圖劃個大圈。(怕吵醒睡在隔壁的烏仁其木格,他把電視的音量調(diào)到最。┬袢崭蓻]有聽清干部說的話,只看見他背后的鎂光燈閃了一下。隨后鏡頭不斷切換——開始是過去的一排排破舊的土石結(jié)構(gòu)的磚瓦平房:土坑茅廁,雞刨狗蹬,骯臟不堪。接著是一棟棟整齊明亮的樓房新村。幾個剛遷進(jìn)新居的山民,站在樓梯上,齜著蟲蛀的黑牙"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早晨,旭日干坐在飯桌前。吉雅戴著頭巾,在廚房里忙乎著做飯。鏡子里映著她臃腫的影子,僵硬得像根木棍。她不顧旭日干的存在,此刻在她眼中,旭日干只是掛在墻上的辣椒,或是一串干癟的蘑菇。蔥花蕎麥餅的氣味在廚房里回蕩。烏仁其木格起床了。她頭上箍著布帶,馬尾辮在后背披散著,身上穿著緊身的瑜伽服,腳上穿著白色瑜伽鞋。一股帶著春天氣息的風(fēng)從旭日干面前飄拂而過。烏仁其木格在窗前的葫蘆架下鍛煉著:下蹲,劈腿,扭腰,晃頸,俯臥,倒立……鍛煉完,用手巾擦著脖子上的汗走進(jìn)屋里。這才抬頭瞅眼旭日干。
“爹眼睛咋腫啦?”她說。
“夜里沒睡好,”旭日干揉揉太陽穴,“老做夢!”
“做夢咋就睡不好覺了!”她說。
“夢不好,鬧心!”旭日干說。
“不就是個夢嘛,至于嗎!”烏仁其木挌撇撇嘴。
旭日干臉上掛著苦相。他攤開手掌,摳著手心的紋路。他想跟烏仁其木格叨咕叨咕夢里的情景。烏仁其木格卻把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里,聽起音樂來。
2
旭日干走在街上。山風(fēng)從街口吹過來,吹過鈴鐺麥吹過灰灰菜,吹到榆樹上就沒有了力氣,成了撓癢癢的手。風(fēng)的手纖細(xì),翻卷著。榆樹挖挲著枝葉的顫抖像是在舞蹈。
營子(村子)里榆樹很多。但這棵榆樹是長在村委會門前的幾百年老樹。村委會就要拆遷了,營子里的人也都將像秋天的婆婆。ㄆ压ⅲ┮粯铀奶幣钌,消失在縣城的不同樓群里。村委會兩層的辦公小樓也只剩下個空殼。圍墻拆了,老榆樹孤零零立在街頭。樹下亂草里還能看見遺落的廣告紙和蓋著公章的廢棄文件,但都失去顏色,軟耷耷地貼在地上。那段火車鐵軌還吊在榆樹的枝杈上,現(xiàn)在銹跡斑斑,發(fā)不出聲音來。旭日干數(shù)著上面的麻點。
樹上咔嚓一響,一段干枝落在地上摔成幾截。
旭日干朝后退幾步,仰頭望著樹冠。
“下來!”旭日干說。
榆樹靜止著,不搖不動。蛐蛐兒吱吱地叫起來。
“下來!我看見你啦!”旭日干說。
“我拽石頭啦!”旭日干裝著摸石頭的樣子。
樹冠有了動靜。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露出一只皴裂的腳后跟。隨著輕微的一響,一個瘦猴樣小孩不是跳下而是飄到地上。小孩七八歲樣子,臉上臟皴翹著瓦,頭發(fā)蓬亂成氈片,不合體的衣褲瘦小部分撕條口子,肥大部分纏在腰上。小孩用臟兮兮的指頭絞著衣角,哆嗦著站在旭日干身邊。
“大清早上樹干啥么?”旭日干說。
“我找我媽!毙『⒄f。
“樹上有老鴰。沒有你媽。”旭日干說。
“胡勒根說,我媽在樹上抱窩……”小孩說。
“他媽才在樹上抱窩呢!那二流子的話你也信?”旭日干說,“格杜,你記住,你是人,不是鳥!你媽不在樹上,你媽是在地上叉著兩條腿走路的人,知道嗎?”
小孩把絞衣角的指頭抽出來,放在嘴上,用牙齒咬指甲。小孩瞅瞅旭日干站著的地面,又瞅瞅旭日干的雙腿。
“你是我媽?”小孩突然說。
“我不是你媽!我是男人。男人生不出小孩來,只有女人生小孩。”旭日干說,“你媽是女的!彼咽址旁陬^上比劃一下’“梳辮子,要不就是梳長發(fā)!庇衷谝路媳葎澮幌,“穿裙子,要不就是穿花衣服,也有穿長袍的……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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