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岡秘卷
發(fā)布時間:2018-06-20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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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太巧,必有蹊蹺,不是天賜,就是陰謀。
一個剛剛上高中一年級的花季女孩,從未見過面,第一次交談,便惡狠狠地表示,要變身為殺手,到我的老家黃岡尋仇。
另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用從未有過的躁動,氣急敗壞地說,有人要打她,揪她的頭發(fā),要她的老命。
如此天壤之別,又都帶著某種戾氣的話語,是通過電話傳來的。
第一個電話是朋友少川從北京打過來的,她沒有說那些兇神惡煞的話,說那些話的女孩名叫北童,是少川的女兒。
少川在電話里說:“你的一篇散文激怒了我家的高一女生!辈坏任覇柷宄谏细咧幸荒昙壍谋蓖銛r路打劫搶過話語權(quán),說了一番打打殺殺的話。事后我才知道,一向很乖巧的高中一年級女生正待在少川的書房里看書。得知某篇散文是我寫的、我就是黃岡人時,北童便條件反射一樣蹦起來,非要少川打電話給我,然后搶過少川手中的電話,沖著我亂嚷嚷。
“這世界對黃岡的恨有多深,天都不曉得,只有我們自己曉得。我們班已經(jīng)三次舉手表決,要我化裝成殺手,殺到你們黃岡來!”
好不容易掛斷這聽上去頗為恐怖的電話,我不得不用心思量。以我對朋友少川的了解,她生養(yǎng)的女兒,哪怕用最低標準進行撫育,或者說只繼承了母親身上的一部分優(yōu)秀品質(zhì),自己再在亂糟糟的街上隨便撿些別人不要的惡劣性格,也不應(yīng)該如此叛逆,小小年紀就敢放肆地對一個從未見面的叔叔口稱“殺殺殺”。一般來說,這樣的話只有混跡街頭的無良少年才喜歡掛在嘴邊上,再就是電腦游戲的沉湎者,還可以加上開私家車的路怒族。同時,我也略有奇怪,少川分明聽見女兒北童說話很不合適,不知為什么,沒有出面阻止。
北京到武漢的距離乘火車有一千零八十公里,在電話里,主要是高中一年級女生的響亮聲音,此外還能清晰地聽見朋友少川,在
一旁輕聲
朗誦蘇東坡的詩句,不是眾所周知的《赤壁懷古》和《寒食》那幾首,而是非癡迷蘇東坡的人不大知道的《初到黃州》,聽得最清楚的是那兩句“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yè)轉(zhuǎn)荒唐”。近幾年,差不多每年都有機會與少川在某個活動上不期而遇,相處的時候,但凡有不順心或者不順眼的事情,她就會用接近默誦的方式,來幾首蘇東坡的詩。她自己說,在家里時,遇到不輕不重、沒必要追究是非的事情,也是這樣做的,還說這是母親從小教給她的辦法。在同行中,大家都喜歡同少川在一起。認識少川和不認識少川的,都跟著傳說,在我們這一行中,少川的性格若不是最好,也是第一好。
我也不例外。我對少川的好感不是因為她的好性格,而是別的原因。剛遷居武漢的那年,我到北京參加一個活動,第一次見到少川。當時她坐在一群女人中間。別的女人各自都有引人注目的招數(shù),唯獨少川端坐在那里,偶爾沖著不知誰個淺淺一笑,或者舉起左手沖著某個方向用幾根手指輕輕動幾下,替代那種夸張的招手。第一眼看到她時,心里就咯噔一響。再看一眼,心里仍舊咯噔作響。問過身邊的人,才知道她叫少川。
曾經(jīng)以為“少川”是她的筆名,成了朋友后才知道“少川”是她的本名。這名字讓我想到黃州城內(nèi)著名的漢川門,出了漢川門就是東坡赤壁,既然用“少川”做名字,就有點與蘇東坡做鄰居的意味,喜歡誦讀蘇東坡的詩也就是必然的了。實際上,她叫不叫少川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我第一眼看見她時,就想起了家中的大姐,她那模樣實在是太像大姐了。認識之后更發(fā)現(xiàn),她和大姐是同一年出生的。少川與大姐的差別在于臉上的酒窩。如果大姐將自己臉上的兩只酒窩分一只給少川,或許連我這個做弟弟的都有可能認錯人。少川臉上什么也沒有,大姐臉上有兩只酒窩。這是她倆最大的差別,也是唯一的區(qū)別。
那次活動后不久,在上海又碰上少川。這一次是開會,碰巧她坐在我左邊,我坐在她右邊。輪到我發(fā)言時,我講了語言的標準化,會導(dǎo)致語言魅力的消失,強調(diào)方言不可濫用,但不可不用。說話時,我還將我們家最常用的兩句方言,“嘿乎”和“不嘿乎”,當作例證做了說明。在場的人都沒聽過如此方言,都在那里發(fā)愣時,坐在身邊的少川獨自捂著嘴笑起來。少川笑的樣子很清楚也很明白,主持人當即要她解釋一下這兩句方言的意思。少川對“嘿乎”和“不嘿乎”的解釋還算到位。不等散會,我就急著問少川,如何知道這黃岡方言的來歷。少川輕描淡寫地表示,她家有人會說幾句黃岡話。少川沒有多說,我也不好多問。我聽別人議論過,少川的前夫在少川坐月子時,與別的女人紅杏出墻,少川知道后,二話沒說,拿筆寫了一份協(xié)議,了斷了夫妻關(guān)系。因此,我理所當然認為,那個會說幾句黃岡話的人一定是她的前夫,而且從不觸及這個所謂的軟肋。
正是這兩個方言語匯,我和少川正式有了友誼。算上這一次,至少有五次,我人在外面的街上,忽然覺得少川有事要來電話了,轉(zhuǎn)身回到家里,電話鈴正好響了,而且真的就是少川打來電話。這一次又是如此,我懶得做飯,到街邊小餐館里要了一份滑藕片和一份青椒肉絲,再來一瓶啤酒。餐館的服務(wù)員弄錯了,將青椒肉絲弄成香芹炒肉。我莫名其妙地發(fā)起火來,一揮手,將那香芹炒肉掃進垃圾桶,還說,這單算我買了,再來一份青椒炒肉。平靜下來后,一個人正在細嚼慢咽,心里忽然有了靈感,趕緊三下五除二,將桌上的食物掃個精光,回到家里,坐了一會,見沒有動靜,便隨手拿起一本書,還沒開始看,電話鈴就響了,拿起電話,一聽那聲音千真萬確就是少川,而且所說的主要話題就是香芹一類的菜。她記得我曾說過,在所有蔬菜中自己最討厭芹菜,當時她沒注意,現(xiàn)在才想起來。少川不理解,為何還有人不喜現(xiàn)今最流行的保健蔬菜。我告訴她,小時候家里情況困難,不得不一日三餐吃那種只放鹽、不放一滴油的野芹菜,到后來不僅全家人都討厭芹菜的味道,就連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都不喜歡我家孩子身上的那種野芹菜氣味。
由是這個電話,我心里有過一閃念,少川是不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可以相伴到白頭的人?
幾乎是在同時,自己又否定了。
如果說我與少川真正有著某種關(guān)系,一定高于男歡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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