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傳 [薪火相傳,,國粹生輝(五)]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北京京劇院建院32年,其前身是由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各自領導的流派劇團經幾番組合成立的北京市京劇團。劇院的歷史源遠流長,臺前幕后人才輩出。89歲的花旦名角吳素秋、88歲的著名琴師姜鳳山、78歲的名旦演員李韻秋,都是梨園德高才重的老一輩藝術家。諸位名家雖然在京劇舞臺上的角色不同,卻都在為弘揚京劇藝術而奮斗終身。
一代名旦吳素秋的花樣人生
文/麻 雯圖/觀 聞
一幕幕往事浮光掠影般閃過,似水年華,如夢如幻。業(yè)已89歲高齡的吳素秋端坐在寬大的沙發(fā)里,微笑著娓娓道來。30年代的上海灘,吳素秋被譽為“四小坤旦”之首,紅極一時。嬌俏的扮相,綺麗的臺風,悅耳的行腔,甜潤的嗓音,舉手投足,一笑一顰,顧盼生姿。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花旦宛若典雅的牡丹,永遠盛開在舞臺上。
初登舞臺天賦異稟
1922年,吳素秋出生于山東煙臺。她自幼跟隨母親一起生活,童年的記憶總是跟貧寒有關。7歲時,母親帶著吳素秋來到北京,漂泊無依,生存是擺在眼前的首要問題。而學戲,對于窮人家的孩子來說無疑是最為便捷的方式之一。經人介紹,吳素秋拜著名武生趙盛璧為師。從此,命運為她打開了一條炫目的藝術之路。
盡管吳素秋嬌小瘦弱,但學起武生來卻一點兒不含糊,勤學苦練,小小年紀便有著非同尋常的意志力。沒過多久,天資聰慧的她便學會了《石秀探莊》和《白水灘》這兩出頗為吃功夫的武戲。然而,師傅經過反復權衡,認為面目清秀、身材柔弱的她更適合學旦角。隨后,師傅親自帶著吳素秋去見同是“盛”字輩的“富連成”科班同學,請陳盛蓀先生傳授她青衣戲。陳先生教她的第一出戲便是《賀后罵殿》。憑借令人驚嘆的領悟力,吳素秋僅用了兩個月,便把這出戲扎扎實實學了下來。
如此這般,7歲的小娃娃粉墨登場了。戲箱里沒有適合她穿的服裝,只好把大人的戲服略作改動,按照小吳素秋的身量簡單縫制一下。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初登舞臺的小女孩竟然毫不怯場,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唱腔滿宮滿調、自然順暢。更為難得的一點,小吳素秋極具表演天賦,非常入戲。
當唱到“你叔王不讓位,我再去罵他”時,按照劇情,小吳素秋所扮的賀后應該坐在椅子上。但對7歲的小姑娘來說,椅子猶如龐然大物,完全夠不著。小吳素秋腦瓜一轉便有了主意,只見她背靠椅子,一點一點往上縱身,幾經努力竟然坐了上去。這時,掌聲轟然而起,并夾雜著觀眾善意的笑聲。接近尾聲,趙光義將尚方寶劍遞給賀后,小吳素秋必須起身來接,可當時的她正雙腳懸空坐在椅子上。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小吳素秋一刻也沒耽擱,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跳下來,鉚足勁唱完最后的“散板”,領著比她高出許多的二皇兒趙德芳從容下場。臺下掌聲雷動,笑聲喧嘩,觀眾被這個聰穎可愛的小丫頭征服了。為吳素秋操琴的張九爺難掩激動之色:“這孩子有出息,日后必成好角兒!”
《賀后罵殿》的熱烈反響讓吳素秋對京劇更加癡迷。不論是富連成科班,中華戲曲?茖W校演出,還是“四大名旦”的戲,她都想方設法去“拿蹭兒”?v然年紀太小,無法理解戲中精髓,但在無數(shù)次看戲聽戲的過程中,敏感多思的吳素秋領悟到:名角兒的大氣臺風、清晰吐字、婉轉唱功、優(yōu)美身段……背后都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刻苦和韌性。吳素秋沉浸在京劇藝術的汪洋大海中,細膩地感受著京劇雕琢的舞臺人生,這段兒時的經歷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
少年成名風光無限
9歲時,吳素秋順利考入中華戲曲?茖W校。這所學校男女生兼收,不單學戲,文化課也是必修課程。這種授課方式對演員的影響可謂深遠,小吳素秋一面學戲一面汲取文化知識,為她日后的全面藝術造詣打下了良好基礎。本來一切順風順水,未來的成功似乎就擺在眼前,然而僅僅兩年之后,小吳素秋便由于嗓音失調,不得不選擇退學,回家調養(yǎng)。
雖然生活開了個玩笑,但吳素秋并沒有停止學戲和學文化知識,并一直堅持練習毛筆字和國畫。略作調整之后,吳素秋更加勤勉地投入京劇世界里,她先是跟隨李凌楓先生學習青衣戲,又向趙桐珊先生學會了全部《十三妹》,與魏蓮芳先生學《霸王別姬》,同于連泉先生學一至八本《梅玉配》。
13歲,吳素秋正式拜“四大名旦”之一尚小云為師。母親權衡了許久,根據(jù)吳素秋身材和性格,覺得她學習花旦更合適。于是,母親跟另一位“四大名旦”荀慧生先生說:“讓孩子也拜您為師吧?”荀先生則說:“既然拜了尚先生,就不要再拜我了。她學什么,我一定盡力教!彪S后,吳素秋認荀先生為義父。在各位名家的提點和熏陶下,吳素秋博學廣納、融會貫通,逐漸形成了自己獨到的風格。
這一年,吳素秋出落得花兒一般,少女特有的清純和嬌羞氣質令人著迷。一張瓜子臉生得素雅端莊,丹鳳秀目,裊娜多姿,一副標準的東方古典美人姿態(tài)。再加上她那剛柔并濟、收放自如、音色優(yōu)美的好嗓子,以及數(shù)年積累的舞臺經驗,吳素秋猶如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成為京劇界不可多得的新秀。母親為她建立了“秋文社”(劇團),由她擔任主演挑大梁。秋文社以強大的陣容過江南下,遠征淞滬。這個團體的主力大多是畢業(yè)于富連成科班、“盛”字輩的、被譽為“科里紅”的優(yōu)秀人才。眾星捧月,簇擁著這位妙齡主角兒。吳素秋初出茅廬便一舉成名,紅遍申城。正是這一段經歷奠定了她在京劇界的地位。
1939年初,年僅17歲的吳素秋位列“四小坤旦”之首,演出于上海更新舞臺(中國大戲院前身)。經常上演的劇目有《玉堂春》《紅娘》《紅樓二尤》《十三妹》《柜中緣》《武則天》《香妃》等100多出戲,并先后與馬連良、譚富英、袁世海、裘盛戎、蓋叫天、李萬春等名家合作演出。其中,《十三妹》還被拍成戲曲電影片。
然而,作為舊時代的“女紅伶”,命運并非一片坦途。人前的風光成功無法掩蓋內心更為深刻的痛苦,動蕩戰(zhàn)亂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中,個人又如何能明哲保身?1943年,紅極一時的吳素秋在拍完影片《十三妹》后,便毅然退出舞臺,隱居青島。
重返舞臺波瀾起伏
新中國成立后,祖國大地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讓吳素秋心潮難平,她無法再沉默下去。1950年,吳素秋進京參加第一屆全國文代會,受到周總理的接見。1952年,幾經輾轉,由北京市委書記、市長彭真親自主持,建立了民營公助的北京市京劇一、二、三、四團,分別委任李萬春、譚富英與裘盛戎、張君秋、吳素秋為團長。此時,吳素秋正值而立之年,做一番事業(yè)的豪情鼓舞著她。在吳素秋帶領下的北京市京劇四團,相繼排演了《伊帕爾罕》《寶蓮神燈》《張羽煮!贰洞合銈鳌返葎∧浚拇碜鳌短K小妹》《人面桃花》等更是被奉為經典,好評如潮。
1960年,為響應政府“支邊”的號召,吳素秋率團前往沈陽,建立了遼寧省京劇院,并擔任院長,為發(fā)展東北的京劇藝術作出了貢獻。1962年,吳素秋奉調回京,成立新燕京劇團,擔任團長。正當她意氣風發(fā)、全身心投身事業(yè)之時,“文革”猝然爆發(fā)。吳素秋與丈夫姜鐵麟被下放到街道參加勞動,長達8年未領工資。吳素秋的藝術生涯驟然中止,毀滅性的打擊如同當頭一棒,無異于從云端跌落谷底。
正是在這段舉步維艱的日子里,吳素秋得知師傅尚小云一家受到沖擊,四處飄零。她毅然把師傅一家四口接至家中,謙恭細心地服侍這位大藝術家全家長達半年。1969年春節(jié),尚先生一家決定回西安,吳素秋夫婦與尚老揮淚而別。如此真誠而樸實的尊師之情,至今還被戲曲界內外所贊許稱頌。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冰消雪融、萬物復蘇,文藝界終于迎來了春天。吳素秋恢復了在戲劇界的地位,雖然10年光陰已從指縫中溜走,但她依舊信心滿懷,希望通過加倍的努力彌補虛度的年華,將一切奉獻給熱愛她的觀眾。年近花甲的吳素秋恢復上演了《柜中緣》《紅娘》《拾玉鐲》《蘇小妹》《孔雀東南飛》等膾炙人口的劇目,在舞臺上依舊是魅力四射的花旦少女,時光如同在她身上凝滯了。繁忙的演出之余,吳素秋格外重視京劇傳承,她馬不停蹄地到各高校講學,課徒授藝,凡事親力親為。吳素秋不知疲倦地沉醉在京劇藝術中,宛如一座上滿了發(fā)條的鐘表,嚴謹?shù)劂∈刂鵀槿藶樗嚨臏蕜t。
獻身藝術情系丹青
雖然吳素秋少年成名,但卻沒有絲毫名角兒的傲氣,為人直來直去。她的謙虛真誠和豪爽俠氣令人印象深刻,與她相識的人無不稱贊。做人樸素自然,做事認真勤奮,吳素秋的敬業(yè)精神也是出了名的。
1959年10月1日下午,吳素秋相依為命的老母親因病逝世,但她當晚7點還要在中和戲院為遠郊工人包場演出《蘇小妹》!安荒茏寧浊h道而來的工人觀眾失望!眳撬厍镌诶顺卑阆矶鴣淼谋粗,一絲不茍地完成了演出。臺下經久不息的掌聲似乎在向她致敬。深夜,吳素秋急匆匆趕回家中,一頭哭昏在母親早已僵硬的尸體旁。
吳素秋桃李滿天下,培養(yǎng)了無數(shù)出色的學生。她傾力傳授,多次拒絕了京劇協(xié)會和北京市政協(xié)領導讓她去休養(yǎng)的機會,抓緊一切時間給學生傳授技藝。為了將更多的表演經驗與藝術積累傳授給學生,吳素秋經常一連三四個小時邊唱邊做、邊教邊講。有一次,在教授《十三妹》的過程中,吳素秋為每個學生示范兩三次趟馬,一圈下來,共計走了二十幾次趟馬。晚上回到家后,繃了一天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她一頭躺在床上,腰酸腿疼幾乎動彈不得。
1987年,天津市京劇團演員劉淑云拜師學習,在吳素秋家中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在她不辭勞苦的教導下,劉淑云很快學會了《蘇小妹》《紅娘》《柜中緣》《拾玉鐲》等戲。當劉淑云在東北沈陽演出時,觀眾反響非常熱烈,稱贊她為小吳素秋。
業(yè)余時間,吳素秋酷愛丹青,寄情書畫,曾投師周懷民、許麟廬兩位著名畫家學習花卉。當她十幾歲演出《人面桃花》的時候,一邊唱四句慢板一邊當場作畫,博得了觀眾的陣陣喝彩。這份與水墨丹青結的不解之緣陶冶著吳素秋的性情,她筆下的“滾筆牡丹”氣度非凡、功力深厚。她的人生亦如同這怒放的牡丹一般,嬌艷大氣、充滿才情。
吳素秋的一生與花有關,演花旦、愛花、畫花,波瀾起伏的人生也像花朵般美麗而堅強。穿過歲月,她的眼神依然清澈,一切功名業(yè)已走遠,靜享安詳。
塵土衣冠,大師伎倆
――訪著名京劇琴師姜鳳山
文/馮 嵐圖/張保旗
早年北京崇文門的地界,寬寬窄窄的胡同縱橫交錯。英子胡同是手帕胡同的一條分岔路,在這里有一家茶樓。每日下午兩點開鑼,一直唱到日落時分。茶樓門前的海報用正楷寫著“特請五城弟子隨意消遣”。什么叫“五城”?那時的北京劃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城,故叫五城。所謂“弟子”,就是指票友。每逢周六、周日,這里就熱鬧非常,座無虛席。
茶樓內陽光充足,窗明幾凈,桌椅一律是竹藤編制。門口桌子上立著戲規(guī),里邊插著許多條一寸寬窄的板子,板子上清楚地寫著今天誰唱哪一出戲。
這一天的戲,有知名票友關鴻斌先生的《托兆碰碑》。適逢關先生嗓子不爽,眼看要回戲了,趴在屋外窗臺上看戲的姜鳳山跳進了屋。8歲的他對上學無甚興趣,對唱戲可是熱情滿腔。姜鳳山向掌柜毛遂自薦:“孫大爺,我唱行嗎?我就會這一出!”
姜鳳山唱得不錯。其實,這出《托兆碰碑》原是他偷學關鴻斌的戲。關先生見小孩直率坦誠自報偷戲,又惜他有唱戲的靈性,于是引薦姜鳳山正式拜李福慶為師,算是正經入了行。
李福慶是唱花臉的,用姜鳳山的話說,老師哪兒哪兒都好,就有一樣,抽白面。姜鳳山的父親見李福慶孤身一人,常棲身在票房后臺休息,于是接他回家,也便于給兒子說戲。同時,老父親有意幫李福慶戒毒,每日用酒供養(yǎng),以此遏制毒癮。李福慶給姜鳳山的開蒙戲是《蘆花蕩》?上]說上幾出戲,他去通州演出,又發(fā)了毒癮,這一回丟了性命。
就這樣,姜鳳山的學習經歷也跟著多舛起來。他先去有“活曹操”之稱的侯喜瑞家,聽他給關鴻斌說戲,接著改投張鑫奎為師。
張鑫奎家有好幾個學生在學戲。每天天蒙蒙亮,姜鳳山已經從陶然亭公園喊嗓子回來了。他要先把老師家的廳堂打掃干凈,尤其是中廳供奉的祖師爺“香爐大仙”的神像,老師最愛它。當院,學生們各自練功,有拿頂?shù),有拉云手的,也有踢腿的。說起最痛苦的是撕腿,姜鳳山回憶說他總盼著計時的香快點燒完,可它似乎像大師傅剛抻出來的面條,沒有刀口,連綿不斷。
這一年里,姜鳳山正經學了幾十出戲。為他參加文林社的演出夯實了基礎。6年之后,姜鳳山倒倉了。
正是由于嗓音的變化,這位初露頭角的花臉放棄了演員的行當,走上了琴師道路。有人說:原本他該大紅大紫的。
做了琴師,還是愛唱戲。姜鳳山仍然每天早上去陶然亭公園喊嗓子。這時他的小嗓出來了。京劇旦角演員李世芳也喊嗓子,他可惜地說:“我要有你這小嗓,說不定也成梅蘭芳了!
本是想把傾心的鐘愛藏在心底,哪經得住這樣的撩撥。姜鳳山又從琴師改了旦角。第一場《霸王別姬》得了個碰頭好,姜鳳山欲罷不能了。只是置辦行頭的費用過于昂貴,幾場戲唱下來,不僅沒有盈余,姜鳳山父親手上戴了幾十年的鎦子(北京俗稱,指戒指)也變賣了。姜鳳山越想越不是滋味,另有幾個朋友規(guī)勸,好歹琴師是個摔不破又不需太多本錢的飯碗。這一勸,勸出了他改行的決心來。一個人的生命力,往往是在困境中滋長的。
拉胡琴的怎這么厲害?
在文林社演出的時候,姜鳳山就領教過琴師的厲害。那一晚,他在大柵欄的廣德樓有一出《探陰山》,搭的著名老生奚嘯伯的班社。當天下午,夏天的日頭照得路面泛著白光,十來歲的姜鳳山從頤和園公園玩回來,又熱又累。一進家門,他就躥上在院子當間的玉石桌子,倏忽間進了夢鄉(xiāng)。一覺醒來嗓子失聲,這可急壞了姜鳳山和他父親。好在老中醫(yī)有妙招,讓姜鳳山吃了松花蛋和藏青果熬制的秘方!昂秒y吃呀!”姜鳳山對那份滋味兒的記憶深刻清晰,說著似乎那碗黑乎乎的苦湯正擺在嘴邊。
良藥苦口利于病,果然,姜鳳山的嗓子能出聲了,只是遠不如平日的寬厚、響亮。他打算找琴師商量,如果胡琴的調門能就合他,那晚場的戲就有救了。
“胡大爺,今天我嗓子啞了,調門能不能落點兒?”“。俊鼻賻熕坪鯖]聽見,用手襯著耳朵,示意耳背。姜鳳山放慢語速,又大聲說了一遍。胡大爺垂著眼皮:“哦,我這胡琴不能落!闭Z氣平淡而堅定,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姜鳳山直冒冷汗!安辉S臨陣脫逃、請假”是梨園行的十大行規(guī)之一。戲是非唱不可了,還不能打著折扣唱!八闶菑念^到尾嚎下來了!苯P山頭一次注意到一個琴師對于演員的作用!袄俚脑跄敲磪柡Π?我就想,如果我拉胡琴,絕對不讓演員受罪!
照行內的規(guī)矩:在拜師以前是不能吃戲飯的。也就是說,你姜鳳山的胡琴拉得再好,沒有師傅也不能算文場。1942年,他在杜奎三家的四合院內,正式拜著名京劇琴師徐蘭沅的得意弟子杜奎三為師。學的六場通透,吹(笛子、嗩吶)、打(鼓)、彈(撥月)、拉(胡琴、二胡)、唱、笙、九陰鑼。姜鳳山從此作為琴師嶄露頭角。
在拜師之前,姜鳳山的胡琴已經拉出了門道。緣由他有著讓人傾慕的耳音和樂感,而反應的靈敏,思維的深度也非一般人所及。
他起初只是拿著票友父親的一把老胡琴試唱找音。不懂過門(一種連接曲首、曲尾或逗、句的唱腔伴奏),他溜在街上也能學來。那時花市的義和祥布店和啟元茶莊門對門,仿佛商量好了似的爭相放著京。ǔ,多是梅蘭芳和馬連良的代表劇目。姜鳳山每聽完過門處,趕緊用雙手捂住耳朵,防止受市井雜音的干擾,把音調收入心神。撒開腿跑回家,拉出來的琴音與唱片里播放的幾乎如出一轍。沒法子,這就是天分了――你沒有,我沒有,就他才有。
姜鳳山的義父是京劇武生演員馬德成。起初,姜鳳山找馬德成之子馬子明互相拉胡琴吊嗓子。馬德成聽姜鳳山手音極好,開始一句句地給他說戲,方便為自己吊嗓子。后來,馬德成干脆上臺演出也用姜鳳山的胡琴了。
與梅蘭芳12年
新中國成立那年,姜鳳山26歲。這一年,他走進了梅蘭芳在護國寺的家。院門口兩個警衛(wèi)把他詢問到心煩。一進門沖梅蘭芳說的第一句話是:“您這兒大門可太難進了!本瓦@么,姜鳳山第一次給梅蘭芳吊嗓子。隨后的12年里,兩人形影不離,危險的演出任務和繁重的會晤,姜鳳山是梅蘭芳最離不開的人之一。
電影《梅蘭芳》講述的是梅蘭芳和齊如山的交情,亦幻亦真;而這里記述的是姜鳳山作為梅蘭芳的首席琴師、近身管事和貼心朋友的真實故事。真實得情意濃厚而回憶綿長。
緣分是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交結了生死難忘的情分。
姜鳳山還在文林社的時候,就曾受過梅蘭芳的恩惠。他所在的科班被賣到溫州,山高水長,家長們紛紛找到北京梨園公社討公道,糾紛難斷,是梅蘭芳掏了2萬銀元把科班買回了北京。
之后不久,梅蘭芳在北京第一舞臺唱《太真外傳》。有段翠盤舞還需要外借8個學生扮花童,富連成、文林社各出了4名,其中有姜鳳山。
這是姜鳳山第一次跟梅蘭芳同臺,真是只剩仰望。他還記得臺上曲子是《賞花頌》,徐蘭沅(著名京劇琴師)拉胡琴、王少卿(著名京劇琴師)拉二胡,絕對是一等一的金牌樂隊。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姜鳳山不愛旦角,“咿咿呀呀,嘀咕半天聽不出唱什么,可等梅蘭芳一唱,我就愛上了!那個漂亮勁兒別提了,引子、念白字字都清楚!甭皆诮80年前的記憶里,姜鳳山還是禁不住贊道:“太美了!
原本梅蘭芳的胡琴是徐蘭沅,二胡是王少卿。能有這對琴師被多少京劇名伶羨煞。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日本投降后,梅蘭芳在上海演出。有一出戲中板式變換,該啞笛轉南梆子,王少卿轉過來了,可徐蘭沅沒轉過來。原本梨園行最講究輩分。因為徐蘭沅娶了梅蘭芳的五姨,所以行內人都尊他為“五姨爺”,輩分高了,禮數(shù)就有了。戲唱完了,五姨爺生氣了,飯也不吃。不僅王少卿陪了不是,連梅蘭芳也跟著打圓場,不僅沒有責怪,還自己檢討抖袖沒抖在板上。這之后,徐蘭沅封了胡琴,再也不拉了。
就這么,王少卿頂了胡琴,姜鳳山拉二胡。
新舊更迭是自然規(guī)律。王少卿隨著年歲增長,風濕性關節(jié)炎日漸嚴重,手腳并腫的時候就由姜鳳山接替胡琴。其實,王少卿是有弟子的,只是每每上場就緊張,對于師父現(xiàn)場隨性轉調的拉法無法適應,聽說因為過度緊張患了精神衰弱,離開了琴師的行當。
沒幾年,姜鳳山就成了梅蘭芳的第一琴師。
“實話告訴你吧,我怕死,不去!薄懊诽m芳都不怕死,你怕什么?”“那也不去,你去吧,鳳山!边@是建國初,文藝工作者慰問抗美援朝志愿軍之前,王少卿和姜鳳山之間的對話。
在朝鮮演出期間,藝人們是冒著生命危險去的。其中有位相聲演員,無意撿起了地上落的一只花蝴蝶,被炸死了。那是美國人制造的“蝴蝶炸彈”。
姜鳳山也險些迷失在大山里。手電筒照去,四下都是黑黢黢的,連條像樣的山路也找不到,幸好后來碰上坐在軍車上的馬連良,這才脫險。當時的戰(zhàn)斗情況危急,藝人遷移,也要在夜間進行,陡峭的山壁令人望而生畏,那時候開車的司機都被封為“戰(zhàn)斗英雄”。
即便是演出,環(huán)境也十分惡劣。山洞一挖,入地上百米,藝人們背著行頭、樂器走下幾百級臺階,地下大舞臺活像蒸籠,藝人們就像在澡堂子里表演。
姜鳳山記得一次露天表演,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賀龍和藝人們商量取消演出,梅蘭芳覺得讓那么多戰(zhàn)士空等一場于心不忍。于是,他和周信芳、馬連良等人撐傘清唱。為了保護樂器,臨時搭了遮雨棚,沒地方落座,姜鳳山等文場在狹小的空間里站著伴奏。
翡翠玉石無其光潤,絲綢素絹無其細致。姜鳳山的胡琴實在太好了,常常是胡琴花腔迭出,引來掌聲延綿。但他又懂得收斂。不張揚才華是人生中的一種智慧,由此可見姜鳳山的心智與胸襟決然不凡?伤暮僮兓喽耍话闱賻熍浜,跟隨不及。
1958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發(fā)起了炮擊金門戰(zhàn)役,打擊國民黨軍隊,粉碎其再次發(fā)動內戰(zhàn)的陰謀。時任國防部長彭德懷帶兵在前線,梅蘭芳決定去慰問。沒有打算演出的梅蘭芳只帶了姜鳳山一人。既在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彭德懷希望梅蘭芳能演上幾場。姜鳳山趕緊在福建周邊找熟人,臨時調撥了演員和文場。現(xiàn)拼湊的二胡琴師打了退堂鼓,他說:“姜先生這拉法兒,我真拉不了!彪S后,又換了人,才勉強能開場唱戲。
那一次的演出,狀況迭出。梅蘭芳見現(xiàn)場氣氛如火如荼,唱給“最可愛的人”當然倍加賣力。在《霸王別姬》中,梅蘭芳比平日下腰多下了兩寸,腰扭了。他勉強堅持到演出結束。
姜鳳山陪梅蘭芳回到設在廈門大學的宿舍,趕緊找同行的文化部戲曲改進局局長田漢請示,第二天的《宇宙鋒》怎么演。田漢意思是回戲(已經公示了戲單,但由于各種原因主角不能到場)。回戲可是大事,姜鳳山又問梅蘭芳意思!皠e回戲呀,千八百人,咱回戲不合適啊!
那一宿,姜鳳山幾乎沒合眼,給梅蘭芳一次次用藥酒撮傷,又奔走在田漢和梅蘭芳的住處轉達示意。凌晨四點多,姜鳳山回到梅蘭芳宿舍,在外間瞇瞪了一會兒。天亮后,姜鳳山還有著“捧場”的使命。
好比梅蘭芳也有嗓子不爽,想降個調門的時候。姜鳳山就用胡琴把他包個風雨不透。梅蘭芳所有的行腔、吐字、用嗓、氣口,都在這位琴師的掌控范圍之內。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一定是相互的,所以說沒有單相思的愛情,也沒有零回報的友情。姜鳳山對梅蘭芳尊敬、鐘愛,梅蘭芳對姜鳳山眷顧、仁義。
一次在音樂堂演出,趕上姜鳳山患了重感冒。于是有琴師打電話到梅府,毛遂自薦:“鳳山病了,要不您換人?我行嗎?”舊時琴師都是傍角兒的,角兒是自己的飯碗,眼下可是明晃晃的行業(yè)競爭。
梅蘭芳溫和依舊:“你別管了,先把電話擱下吧!奔纯,梅蘭芳撥通了姜鳳山家的電話:“你怎么樣?”“我有點發(fā)燒!薄澳愕戎!泵诽m芳不說二話,派了他的私人醫(yī)生和幾針退燒藥劑就到了姜鳳山家。一針下去,病就見好。到了后臺,姜鳳山已經好人一樣了。梅保?急匆匆買了橘子罐頭帶去劇場,見姜鳳山英雄似的又挨了一針,趕緊喂上幾口酸甜的橘子。惹得姜鳳山眉開眼笑。
梅蘭芳這才再給請纓的人回話:“胡琴問題解決了。這出戲是我和姜鳳山設計的。我不能換人。還是鳳山給我拉!
古琴贈予有緣人
“意悠揚,氣軒昂,天風鶴背三千丈!苯P山拉的胡琴,每一板一過門都好似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或出于幽谷,或騰入云端,余韻不絕。中國古人的樂思被他的技法演繹得細膩流暢,并放射出異樣光澤。
《霸王別姬》中有一幕,講霸王臨江自刎前,不忘把烏騅馬先渡過江去。沒有烏騅馬,百戰(zhàn)不殆的西楚霸王也少了風采。同樣,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琴師,離不開幾把好胡琴。
但凡好東西,大多來之不易。這里不單是個有無財力的問題。姜鳳山也有幾件寶,就是他手里的老胡琴。
民國30年,姜鳳山在一家老字號胡琴店相中一把白紫竹的胡琴。挑胡琴,看重產地,俗語說:福建竹、寧波筒,指的是好擔子多出于福建的竹子,而好筒則出于寧波的竹筒。白紫竹是極為罕見的,在福建也非常稀有。所以這一對白紫竹胡琴要三兩金子。這對兒胡琴的音色頗好,寬亮又圓潤,姜鳳山看著極愛,可又買不起。他拜托史老板一定不能出賣,給他留著。
直到解放后的一天,姜鳳山專程為了這把胡琴請史老板上豐澤園吃飯!懊诽m芳來了,我必須要這把胡琴!”姜鳳山求琴心切,卻趕上史老板是個結巴:“拿,拿,拿走!”史老板同意把這對胡琴拆開來賣,姜鳳山花了一兩半金子,這才得來這把等了十幾年的胡琴。
有一把上百年的老胡琴,是姜鳳山專門用來給梅蘭芳拉《貴妃醉酒》的。梅蘭芳嗓門亮,只有這把胡琴調門寬,能顯示出皇宮里的富麗堂皇,以及楊貴妃被唐明皇召見時的喜悅!斑@把琴是老先生送我的!苯P山有位街坊,是拉胡琴的老先生,酷愛飲酒。姜鳳山隔三岔五買了酒去看望。有一次探望,老先生眼看自己要離世了,對姜鳳山說:“那把胡琴你拿走吧。”氣若游絲,說了幾遍姜鳳山才聽清。真有古人“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的氣概。
姜鳳山對胡琴的了解,從胡琴的取材、選料、泡制擔子和筒子,以及蒙皮、刻馬兒,不亞于一個專業(yè)的胡琴工匠。他對胡琴的研習到了癡迷的程度。
1956年,領略過梅蘭芳藝術風采的日本人注意到了姜鳳山和他的胡琴。日本人為姜鳳山操辦了兩場個人專場音樂會。姜鳳山弓法嫻熟,速度極快,琴音鏗鏘悅耳。好琴加好手,一曲下來,令人終生難忘。當《夜深沉》在音樂堂大廳響起,令在場者無不慶幸吾生逢其時,有緣得見。
音樂會后,姜鳳山聽一個日本音樂家說起,西洋樂器都是很干凈的,不像胡琴擔子上存著那么多經年的松香末(松香末抹在筒子上,起到增大摩擦的作用)。姜鳳山回國后,找到精通西洋樂器的琴師楊寶忠問個究竟。發(fā)現(xiàn)泥糊在擔子上阻礙了琴身的共鳴后,制琴師傅洪廣源幫忙找到酒精和稀料。姜鳳山又泡又洗地刷胡琴。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至今。
若說姜鳳山不是一般的琴師,還不只因為他在琴技上的造詣,更因為他對梅派名劇的修改增色。由豫劇《穆桂英掛帥》改編的同名京劇,每一句唱詞、行腔、走板,都是姜鳳山設計的。他一句句唱給梅蘭芳聽,一句句地再經梅蘭芳唱誦成經典。
可以說,若無姜鳳山的唱腔、情節(jié)設計,《貴妃醉酒》《洛神》《穆桂英掛帥》等梅派名劇的人物感情細膩、質樸中見俏麗、嫵媚中顯大方的表演風格,也不會如此盛行。俗話說:牡丹雖好,還須綠葉扶持。演員和琴師好比樹葉與樹根,魚兒和清水,誰也離不得誰。
李韻秋:文武雙全,名旦生輝
文/韓 旭 圖/張保旗
李老師雖然年已望八,但精神矍鑠,面若傅粉,唇若涂朱,腰背如椽直。她把我迎進屋里,步伐輕盈,動作干凈利索,一點不帶著歲月的痕跡。我感嘆地和李老師說,李老師您這身體夠棒的啊。李老師說,“這多虧了我小時候練功刻苦,給身體打了個好基礎。”說著,她往后退了兩步,立在屋子正中,右腿“唰”地一踢,緊接著左手在腳面“啪”地拍了一下。我看得目瞪口呆,這可是78歲的老人,隨便踢一腳,腳尖竟然與鼻尖齊平!“現(xiàn)在歲數(shù)大,不行了!崩罾蠋熜χ臀艺f。
亂世風雨,從藝蹇途
李慧芬(后改名李韻秋)出身于梨園世家,她祖父李永華先生和父親李鐵如先生都是在東北享名的武凈。李慧芬兒時與父母以及姐姐李慧君、哥哥李元春在東北大連生活,當時父親帶著一家人在大連演戲。李慧芬深受家庭影響,從小就酷愛京劇。她兩三歲時,看爸爸、姐姐和哥哥練功吊嗓子,她也跟著一塊學。父親看這孩子有靈性,練得像那么回事,就幫她耗腿、下腰、擺幾個工架。別看當時李慧芬年紀小,但練功絕對一絲不茍。每天天剛蒙蒙亮,大人起床她就起床。哥哥姐姐練功她也跟著練,從不落空。李韻秋告訴我,有一次深更半夜,她在睡夢中下了床,在母親供奉的佛龕旁邊扳起腿來。大人在屋里正討論第二天演出的事,看這孩子迷迷瞪瞪練起“朝天蹬”來,又好笑又怕她摔著,趕緊把她抱回床上。各位看官您道怎樣?小慧芬壓根兒就沒醒,抱回床去,直接呼呼睡起來了。
1937年夏天,李鐵如的妻子蔣萬有帶著兩個女兒回了河北老家,照顧病入膏肓的父親。韶光荏苒,幾年后家里收到李鐵如從哈爾濱寄來的一封信。信上寥寥幾字,說我把兒子“寫”給了李蘭亭大哥,你帶著兩個女兒速來哈爾濱投奔。妻子蔣萬有知道此事后,痛心疾首。她知道“寫”出去的意思,那就如同簽了一份賣身契啊,因為與李蘭亭是同村,她知道李大哥是個好人,但她也知道李蘭亭是一位極苛刻的老師,她就這么一個兒子,這孩子得受多少苦。∈Y萬有心急如焚地帶著兩個女兒來到哈爾濱。
且說李慧芬跟著母親、姐姐來到哈爾濱與父親團聚,那感覺如同魚兒進了水一般。她每天都能去父親演出的戲院看戲了,而且還能和姐姐一起跟著父親練功,早晨去公園喊嗓子、耗腿、下腰、拿元寶頂。李韻秋說,父親對她們非常嚴格,京劇一開始練基本功痛苦難言。李老師此時笑容盡褪,眼里帶著嚴肅,感喟道:“當時學戲真的很苦,可不這么練就成不了角兒!
在李慧芬7歲時,她第一次在哈爾濱松江戲院(后改為中央大舞臺)登臺,扮演《鎖麟囊》中趙守貞之子麟兒。李慧芬登臺后異常興奮,毫不怯場,很會做戲。主演趙曉嵐很喜歡她,閉幕后送了她一個大花籃。就在李慧芬暢游在梨園的海洋里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的京劇藝術之路戛然而止。姐姐李慧君生了一場重病,家里把積蓄都花在姐姐治病上,結果兩個孩子學戲的費用供不起了。這段時間李慧芬不再學戲了,終日怏怏不樂,但她仍然堅持每天去戲院看戲。忽有一日,戲院里來了一位蔣二爺,在當?shù)芈曂H高,與李鐵如交好。他一見著李慧芬就和鐵如說,這孩子有靈性,學沒學戲?李鐵如一聲嘆息說,家里條件有限,孩子學不下去了。蔣二爺連連搖頭,沉思片刻,給李鐵如出了一個主意:“你不如讓孩子去學老旦啊。學老旦花費低,你給她置備一整套老旦的行頭,價錢都比一件青衣的戲服便宜!边@主意一下讓李鐵如撥開云霧見青天。他隨后請來幾位著名的老旦演員,這其中就有老旦名家馬蘭亭先生。幾位名家圍坐在一起,讓小慧芬唱一段給大家聽聽。李慧芬就唱了父親教她的《三娘教子》中薛倚哥的一段唱,聲音又亮又沖,能把戲院的屋頂掀了去。馬蘭亭先生當場就拍板說:“這孩子行,我來教!崩罨鄯腋R蘭亭先生學了《釣金龜》《行路訓子》《哭靈》等很多戲。后來馬老不幸病故,李慧芬又拜陸樹田先生為師。陸先生是京角兒,在哈爾濱很有名氣,李慧芬跟著陸老學了《三進士》《太君辭朝》《徐母罵曹》等戲。
1946年,日本人已經投降撤軍,老百姓的文化生活日漸繁榮。李慧芬已學有所成,她和姐姐到北安、綏化等地演出,觀眾反響熱烈,對這位小老旦贊譽有加,稱李慧芬是“小李多奎”。
愛“鉆鍋”的全能藝人
李韻秋曾有這樣的一句口頭禪:“偷錢犯法,偷藝無罪!彼睦蠋熽憳涮镆舱f過,這孩子學起戲來像“吃”戲一樣。可見李韻秋對京劇藝術的追求。
1951年,李家在山東各地巡演。有一天演出,原本有姐姐李慧君一出《玉堂春》,但姐姐嗓子突然發(fā)炎啞了。票已售罄,戲不能改了,怎么辦?姐姐十分無奈,和李慧芬說:“慧芬你上吧,我給你說說戲!崩罨鄯矣X得是自家人的事,這場得救啊,就跟著姐姐認真學。還好李慧芬天資聰穎,僅兩天時間心里就有點譜了。到了演出當天,觀眾都知道這個花旦是老旦演員客串的,因此都拭目以待。18歲的李慧芬一登場,一改老氣橫秋的形象,在觀眾面前的這個蘇三,裊裊婷婷、嫵媚婀娜、步挪生蓮、手拈成花。她一張口,韻味純正,余音繞梁,觀眾的叫好聲和掌聲不絕于耳。李慧芬從此多了一條戲路,后在眾人的肯定與幫助下,李慧芬開始認真鉆研旦角戲。她在天津拜趙綺霞、邱富棠、魏孝荀先生為師,正式工青衣、花旦、刀馬旦。
上海――這座紙醉金迷的繁華都市,建國初年的京劇市場十分火爆。它令京劇演員既向往,又生畏。因為很多演員紅在這里,也有很多演員栽在這里。當年,李氏兄妹挑班在上海演出紅極一時,曾在上海“光陸戲院”連演20天,又在上!爸袊髴蛟骸毖莩隽8個月。觀眾越來越喜愛他們,就連馬連良看過戲后都問:“這小武生是哪的?功夫挺規(guī)矩的。”
當時有個戲迷叫裘平,是上海復旦大學的教授。他看了兄妹倆的戲后說:“你們每天唱雙出大家高興,都說值。不過,你們再添點兒彩,不更好嗎?”
裘平走后,李元春還真的動了心。
他找到妹妹說:“韻秋,人家老裘說得在理兒,我看咱就反串一把《三岔口》。”
韻秋反駁說:“真的不成,演任堂惠難度太大!
哥哥據(jù)理解釋道:“能演十一郎就不能演任堂惠啦?不就是躥桌子嗎?這活兒對你是難了點兒,可不難怎么能贏人呢!何況不是馬上就演,什么時候練好什么時候演!
父母也幫著做工作,李韻秋終于同意學演任堂惠這個角色。之后,每天天剛亮,她就練各種基本功,還在哥哥輔導下,苦練蹦桌子技巧。起初,她先讓人扶著雙手,往矮桌上蹦,熟練了就自己往上躥,慢慢增高桌面,數(shù)百次乃至上千次地苦練,只練得全身無力,雙腿發(fā)麻……終于,她覺得身輕如燕,跳上桌面悄然無聲。她高興了,催著哥哥上演《三岔口》。
1953年9月下旬,李氏兄妹告別演出,在中國大戲院里連演三天,觀眾比往常更多。人們聚精會神地看完李元春主演的《美猴王?鬧龍宮》,又看李韻秋的花旦戲《紅娘》,掌聲依然那么熱烈。但是人們懷著一個心:看這兄妹倆兒雙反串的《三岔口》。大武生變小花臉,人們對李元春扮演的劉利華好像沒有太強烈的激動情緒;可是,剛才還是小姑娘,一下子變成了大武生的李韻秋,一出場亮相就得了一個爆好。摸黑開打以后,各樣程式完成得嫻熟而精巧,特別是任堂惠雙腿悄然上桌,一剎那,掌聲與叫好聲差點掀了棚頂。
1953年,經北京市文化局批準,由李元春、李韻秋組建民營性質的春秋京劇團正式成立。當時李慧芬因為改學青衣花旦,已經改名為李韻秋。哥哥一個“春”字,妹妹一個“秋”字,正好組成劇團的名字。劇團成立之初,在全國巡演,廣受觀眾好評。
1954年初夏,哥哥對李韻秋說:“咱們排了《三岔口》挺受歡迎的,咱們再排一出《武松打店》吧?這出戲拿出去一定大受歡迎。”
李韻秋說:“我跟著姐姐學青衣花旦,在上海學的刀馬旦、武旦。武旦的活兒就一出,新鮮一下也就是了,怎么老讓我排這些戲?”
哥哥說,藝不壓身,學戲不能光圖新鮮啊。
哥哥的話讓李韻秋無可辯駁,于是就答應和他一起練。兄妹倆過招時,哥哥突然一個招式,手里耍的攘子貼著妹妹的頭皮飛過。李韻秋嚇了一跳,轉身就走,邊走邊嘟嚷:“不成,差一點我腦袋就開花了,再也不練這玩意了。”
事后沒想到,疼愛李韻秋的爸媽聽說此事,不僅沒有替閨女說話,還批評了她一頓。沒辦法,李韻秋又硬著頭皮和哥哥練起來了。
李老師回憶說,當時春秋小組在上海的演出非常成功,她和哥哥的大膽反串。讓觀眾們叫好不迭。
梨園伉儷,薪火相傳
1966年2月25日,李韻秋與孫岳喜結良緣。孫岳當時是著名的老生演員,拜在譚富英門下,得譚門親傳。李老師告訴我,她后來“鉆鍋”演《上天臺》《大登殿》《失空斬》等老生戲,都得益于愛人的指點。
李韻秋和孫岳婚后的生活恩愛美滿,但不多時,“文化大革命”就爆發(fā)了。紅衛(wèi)兵也到李家破過“四舊”。1970年,李元春、李韻秋等北京京劇團二團的70多人來到北京南郊大興縣(現(xiàn)改為區(qū))團河大隊插隊勞動鍛煉。說是鍛煉,實際跟煉獄也差不多。演員突然干那么重的活,又只能吃“六合面”果腹,都有些吃不消。李韻秋回憶說,那段際遇確實很艱苦,但村里的農民兄弟都很淳樸,對他們很熱情。
李韻秋老師跟我說,京劇這門藝術最重要的是傳承,這么多年來,她一直身體力行,把這件事做好。李韻秋和孫岳早年曾在紫竹院一帶居住,樓上住著著名鼓師譚世秀,他的兩個小孫女,譚小娜和譚小羽。她倆都癡迷京劇,一吃過晚飯就請孫爺爺和李奶奶幫助練基本功。兩家人本來就很熟,小姐倆沒事就到樓下學戲,做念唱打,什么都來。不到兩年,兩個孩子進步神速。后來李韻秋向孫毓敏校長推薦,兩個女孩兒先后進入北京市戲曲學校深造。畢業(yè)后,兩人雙雙到北京京劇院工作,姐姐譚小娜(現(xiàn)名為譚茗心)還拜了梅葆玖為師,成為梅派傳承弟子。
2000年5月,李元春、李韻秋兄妹應北京軍區(qū)政治部戰(zhàn)友京劇團邀請,去到八大處教授《三打白骨精》。
王東華飾孫悟空,楊姐一飾白骨精,靳學欽飾唐僧,劉金泉飾八戒,王玉蘭飾化身村姑,朱寶光飾化身老丈,劉莉莉飾化身老嫗。在那里,李元春、李韻秋從手、眼、身、法、步,到唱、念、做、打、舞,一點一滴手把手地教。甚至把多年演出積累的創(chuàng)作體會,刻苦煉就的武功技巧,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大家。演員們一絲不茍地學習,反復多次地苦練,把此劇學得非常扎實。
當年8月份彩排時,李元春、李韻秋兄妹親自坐鎮(zhèn)、把關。后來在部隊公演,極受歡迎。
采訪臨末了,李韻秋老師托筆者再三叮囑現(xiàn)在的年輕演員:“練功學戲一定要刻苦,這是成角兒的必經之路!
編輯/韓 旭 hanxu71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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