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訪問丹麥,無論是在保留著有軌電車的大路上,還是在鵝卵石鋪的小巷里,無論是在遮天蔽日的樹林里,還是在天鵝徜徉的湖水邊,清潔工人、商店的貨運員、遛狗的女人、跑得氣喘吁吁的老頭、帶著頭盔騎在自行車上飛奔的年輕男女,見到的幾乎所有劈面而過的人,都會揮起手,向你道“早上好”。每次橫穿馬路,停在人行道邊等候已經(jīng)駛近的汽車走過,汽車一見有人要過馬路,都會立刻停下來,司機則會做出很客氣的手勢,請你先過馬路。我后來知道,這并不只是對外國人的禮貌。北歐幾國已經(jīng)立法:機動車輛必須禮讓行人。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我更是看見,過街的指示燈專為行人裝了控制鍵。如你要過路,而紅燈太長,你可以撳那個控制鍵,紅燈便會很快切換成綠燈,而交叉方向的綠燈也就變成了紅燈,使川流不息的車隊停下來。你便可以揚長而過。
　　然而,這樣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并不是無條件的。丹麥人喜歡“管閑事”,這是在丹麥工作多年的朋友極深的印象。在公共場所,你的車子沒有準(zhǔn)確地停進劃定的位置,或者你停車后沒有及時熄火,路上走過的任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走過來,請你把車子按規(guī)矩停好,或是請你讓車子停止排氣。如果你的車不熄火是為了排除故障,他一定設(shè)法幫你把車子牽引到專門修車的地方,讓專業(yè)人員處理;你在釣魚,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會走過來。你以為他來給你助興,他卻其實是來看你裝魚的桶。如果你釣上的魚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標(biāo)準(zhǔn),他就會要求你把這些魚放回到水里去。并且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一直要在旁邊監(jiān)督著,直到你完全滿足了他們的要求,才道一聲謝,繼續(xù)走他們的路;鄰里之間哪家的房子油漆好久沒刷了,屋頂上的草發(fā)黃了(他們在很豪華的房子的屋頂上蓋上厚厚的一層麥秸,麥秸上再長出一片蔥郁的青草),別人就會來敲你的門,提醒你該修房子了,問你要不要幫忙。你要是出門旅行了,別人就會幫你請來油漆工或檢修工,等你回來,把賬單給你,你如數(shù)付賬就是;丹麥?zhǔn)墙桂B(yǎng)鳥的。但丹麥的鳥食市場卻又大又興旺。人們買了鳥食,懸掛在自己的庭院里,專供自然界的鳥群食用。莊子說過“族與五類同”的話。丹麥人對與自然萬物達(dá)成融洽相處的追求,很有一點莊子的境界。
　　在丹麥生活了幾年的中國人也受到這風(fēng)氣的影響。中國駐丹麥大使館常有一只狐貍來光顧。有人每天為它備好食物。狐貍吃完,抹嘴便走,來去無蹤。有段日子,幾位狐貍之友因為出差而未能及時備食,狐貍竟悄悄溜到臺球室,把臺球叨到院子里,掏個洞埋起來。但人們并沒有把臺球的丟失同狐貍聯(lián)系起來。狐貍看看人們這么缺心眼,便又把那些臺球從土里刨出來,讓它們滾得滿院子都是。總算讓人開了竅,在那幾位出差的同事回來之前,恢復(fù)了對狐貍的供給。使館這才恢復(fù)了太平。
　　這是一個有教養(yǎng)的國度。這種教養(yǎng)的直接表現(xiàn)就是對生活的無微不至的珍視。正是這珍視造就了一個社會的安寧與和諧。而這是一個社會的最大的富有――我以為。
　　
　　(摘自《北方人》200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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