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0年后，臺灣經(jīng)濟起飛，不少市街小巷，搬進電鉆、車床等輕重型加工設(shè)備。三重鐵工廠多，尤為代表。每一條巷弄猶如進駐一個樂團，惜高、低音從不合拍，你敲、我擅，節(jié)奏從不搭調(diào)。
　　我高中暑假打工，翻閱報紙找，車床、電焊、氣焊等工作，比比皆是。
　　高二時，跟林姓同學(xué)于碧華街鐵工廠打工。工作內(nèi)容簡單，到廠外搬運長近公尺、寬十來公分的鐵片，置電鉆機下，按老板要求，鉆數(shù)個或十?dāng)?shù)個不等的洞。我始終弄不明白，加工后的鐵片成為三和路上某戶人家的鐵窗，或再經(jīng)電鍍處理，成為加州的船塢?
　　廠房內(nèi)，鐵片尺寸不一，風(fēng)扇轉(zhuǎn)、電鉆轉(zhuǎn)，電臺廣播中，主持人夸贊海鞭丸藥效神奇，難得播放鄧麗君或劉文正的歌。我開電源，壓握桿，電鉆入鐵，卷卷鐵絲飛竄。鐵夠硬，電鉆也硬，若鋼鐵頑抗，不愿意空出它的身子，給一個一個透明，電鉆可會斷折亂竄，插我腦殼、戳我眼窩?屆時，該我讓出幾個窟窿?每想到此，壓桿的力道便輕了，電鉆跟鐵，咭咭磨礪，仿佛厲鬼喊叫。
　　廠房外，日頭赤，我鉆到一個定量，便得搬鐵片到外頭擱置。
　　這些鉆了透明窟窿的鐵片，究竟什么用途?
　　午餐時刻到了，伙食提進廠房，老板不著上衣，肥壯的肩背曬得油亮，持碗盛飯夾菜，坐在堆高的鐵片上，喊說別客氣，吃飯。飯菜邊，還一鍋綠豆湯。鉆孔、搬運等噪音忽然止息，主持人賣膏藥的嗓音也來得輕緩，我大口吃飯配菜，覺得這是人生中的一種滿足。
　　下午，以及下一個上午跟下午，我繼續(xù)搬、繼續(xù)鉆，時而六孔、時而八個洞，鐵片做什么用途?老板說做就對了，別問這么多。也許，粗制加工的鐵片關(guān)系到一個產(chǎn)業(yè)的秘密，關(guān)系到老板致富的竅門，若我留置夠久，成為學(xué)徒，或?qū)⒅獣浴?
　　暑假，匆匆過去了。我并沒有做滿一整個暑假，記得是七天，沒錯，就是七天，我這一生唯一的鐵工生活。
　　后來，鐵工廠面臨大陸及南亞崛起，陸續(xù)關(guān)閉。多次經(jīng)過碧華街，想辨認當(dāng)年打工的地方，卻屢找不著。老板趁勢轉(zhuǎn)型，依然鉆著我不解的致富竅門，或者變作一片空洞，正如鐵片上的窟窿?
　　那是老板的問題了。
　　記得那時，我瘦小枯干，屁股沒長幾兩肉，而今，屁股的肉也沒長多少，卻都長到肚腹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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