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賬(原創(chuàng))
發(fā)布時間:2018-06-28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劉歲章出生在一個不愁吃不愁喝的大戶人家,家里有好幾百畝良田,拴著大車,開著粉房、豆腐房,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劉歲章的爹是靠著省吃儉用、精打細算才積攢起這些家業(yè)的,他希望兒子以后不要像他這樣辛苦,能干成大事兒。從古至今都是這樣,有錢人家供孩子念書,沒錢人家讓孩子放豬。別看劉歲章的爹大字不識幾個,卻知道念書的好處,劉歲章天生聰明,功課學得特別好,天天都能得到先生的表揚,劉歲章的爹樂得嘴巴咧得老大,暗暗地想,這小子將來一準能出息。
然而,在劉歲章十五歲那年夏天,家里發(fā)生了一件改變他人生之路的事。那天傍晚,一伙胡子騎著高頭大馬把他家團團圍住,胡子頭目馬大牙吹胡子瞪眼在外面叫喊:“劉大財主,你給我聽清楚了,痛快地把銀兩全扔出來,若是按照我說的去做,保你全家老小平安,若是不給,那就別怪我馬大牙不客氣!”當時劉歲章因?qū)W校放暑假剛從城里回到家。劉歲章的爹和二叔、三叔、四叔一人拎著一桿老套筒各自把守著院墻一角的炮臺,那時的大戶人家院墻修建得都挺講究,大院墻四個角落都建有炮臺,防止胡子和外人進來搶劫。胡子頭目馬大牙索要的錢財實在是太多了,若是按照他說的數(shù)目給他,家里就所剩無幾,又得過窮日子了。若是不給,惹惱了胡子,那可了不得,就憑家里這幾個人和幾支老套筒根本抵擋不住近百號胡子的圍攻。就在劉歲章的爹猶豫不定之時,劉歲章二叔的那把老套筒突然響了起來,劉歲章的二叔并不是有意開槍,是過于緊張所致。胡子聽到槍聲之后潮水般地涌了過來,破門而入,將大人和孩子全都捆綁在一個屋子里,把家里值錢的東西搶了個精光,然后押著劉歲章的二叔大搖大擺地往迎面山上走去。一家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沒過幾天胡子就派線人傳信來了,索要兩千大洋,并聲稱若拿不出錢,他們就把劉歲章的二叔殺了。劉歲章的父親仔細盤算著,家里的田地、粉房、豆腐房以及住的房子加在一塊頂多值兩千大洋,如果都給了胡子,他們家就徹底淪為窮苦人家了?墒遣唤o的話,老二肯定沒命不說,胡子還會天天惦記著他家。更可怕的是線人三天兩頭給他家送些物件,不是送一根手指頭,就是送來一只耳朵,嚇得一家人都不安生。
劉歲章的爹只好一咬牙一跺腳答應了胡子提出的條件。線人讓劉歲章拿著裝有大洋的袋子跟他走,走到迎面山根底的時候,線人將劉歲章交給前來接應的兩個胡子,胡子將劉歲章的雙眼用一塊黑布蒙上,牽著他的手往山林子里走。劉歲章暗暗地在心里記路:從山根底往正前方走九千一百步,然后往東走一萬八千五百五十步,再往正前方走五萬六千一百一十步,接著往西南走兩萬三千二百二十一步,才轉(zhuǎn)到馬大牙的胡子窩。劉歲章在一個地窩棚里見到了二叔,發(fā)現(xiàn)二叔不缺胳膊不缺腿好好的,不禁松了一口氣。二叔聽劉歲章說為了贖自己,大哥把所有的家當和田地都賣了,不禁仰天長嘆道:“我的老天爺呀,我大哥咋這么糊涂,沒了地沒了車沒了買賣往后的日子可咋過呀?”劉歲章安慰道:“二叔,別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有人在,這些東西都能掙來!
馬大牙還算講信用,收下大洋后便讓兩個胡子把劉歲章和他二叔的眼睛蒙上送他們下山。劉歲章又在心里默默地記下了回去的行程,跟上山時的路徑完全一致。他想,有朝一日若是有剿匪的隊伍來了,就把進山路線畫出來提供給他們。回到家后,劉歲章急忙拿出一個本子,又跟二叔仔細回憶,把上山的線路詳細記了下來。那是劉歲章人生中記下的第一筆賬。記完這筆賬之后,劉歲章還萌發(fā)了一些人生感悟:若是自己家不這么顯山露水的話,也不可能招來胡子的惦記,也就不可能發(fā)生這一切。
第二年秋天,來了一支穿戴樸素的隊伍,這支隊伍跟別的隊伍不一樣,態(tài)度和藹,不欺壓百姓,專干百姓喜歡的事情。這支隊伍就是東北民主聯(lián)軍,剛來不久他們就要去迎面山剿匪。劉歲章聽說后高興得不得了,報仇的機會總算到了,可是跟馬大牙那伙胡子有關聯(lián)的人全都跑得無影無蹤。劉歲章拿著小本子主動去找聯(lián)軍,說:“我知道馬大牙那伙胡子藏在哪里,我給你們帶路。”部隊領導很是興奮,他們正愁著沒人帶路呢。劉歲章帶著部隊的人沿著他所記下的線路找到了胡子窩,東北聯(lián)軍大獲全勝,馬大牙一伙被一鍋端。劉歲章立下了大功。
本來劉歲章想?yún)④姼筷犠撸墒堑鶍屗阑畈煌,自從家里遭遇胡子搶劫,一家人死里逃生,他們就深知動槍動炮的危險。劉歲章有文化且有頭腦,被土改工作隊看中了,成為土改工作隊的隊員,主要工作是登記地主老財家的浮財,再交由土改工作隊研究分給那些窮苦人家。
劉歲章除了把土地、房屋、牛馬之類的大宗項目記錄得完完整整之外,還把那些壇壇罐罐、字畫細軟之類的東西也一一記錄下來。劉歲章開始記起了流水賬。他在公家的賬目上每記下一筆,就在自己的小本子上也記上一筆,生怕忘了或是弄丟了。工作隊的隊長對此很滿意,只是有一點,那就是劉歲章記得太細了,什么都記,便說:“歲章,那些小物件就不要記了!眲q章認真地說:“那哪行啊,那些金銀首飾,還有字畫和古董,比田地和牲口都值錢!蓖粮墓ぷ麝牭年犻L笑笑說:“你小子真是的,那些老百姓知道個啥呀?再說了,咱們忙活了一溜十三招,也不能白忙活了!眲q章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望了望工作隊長,他不太理解,隊長是個老革命,怎么能存有這么大的私心?劉歲章本想勸勸隊長不能那樣做,萬一上面知道了,一準會追查下來。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爹媽早就叮囑過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不能說比領導高明的話,不能辦讓領導不高興的事兒。
土改工作即將結束時,工作隊長特意拿出一副銀鐲子對劉歲章說:“歲章,你表現(xiàn)得不錯,這對鐲子就送給你吧,權當給你的獎勵,還有那些字畫什么的,你相中哪幅拿哪幅!眲q章?lián)u搖頭拒絕了。隊長挺不高興,喃喃道:“你小子真是道南兔子——隔路種,實話對你說吧,咱們工作隊的人全都拿了,只有你不拿!眲q章仍沒有說什么。后來,這事弄鼓包了,上面追查下來,所有分得贓物的土改工作隊員都退了贓,開除的開除,處分的處分,只有劉歲章啥事沒有。劉歲章心想,多虧自己留了個心眼,沒有拿那對鐲子,否則一準沒好。打那以后,劉歲章就天天記流水賬,而且記得更認真細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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