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或靈魂書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一個陪你成長的人是你人生里的坐標,我總想尋找一段重逢的情景。無論是奶奶還是曾祖母,還是兒時一個叫曉奇的伙伴,哪怕是內(nèi)心的一次幻想,我都希望有這個可能。我知道現(xiàn)實的有限性和內(nèi)心擬想的無限性,是無法讓我們實現(xiàn)實體內(nèi)重合的;但我不甘心,一定要尋找,在心靈里只要不停地尋找,就一定會出現(xiàn)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有欲望與情緒,一定會派生出一種物象;然后用靈魂和感悟去召喚,就一定會出現(xiàn)。因為所謂的相逢不僅是指兩個事物相互抵達,其實相逢是靈魂的相遇,兩個靈魂相遇的人一定是機遇和緣分的自然抵達。
庭院空空的,老者蹤跡杳然,我反復而尋,驀然抬頭時那姿勢端坐在廳堂的神龕上,不見移動,但情狀歷歷。一襲青衣長袍右手從衣襟岔口處伸出,神情怡然,似指頭間夾著煙斗,煙霧彌漫著。我的內(nèi)心瞬間有震裂的驚訝,想起某個夜里,碧悄聲地爬起床。用小手電筒照書桌的反背,廚桌下,門后面掛著的紅色睡衣。輕輕地移動著腳步,躡入門廳,繞著飯桌,搬動椅子,連幾個高腳杯都認真地照耀一遍,在屋里約找了兩個小時,然后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碧是個天性敏感的女人,非常警覺,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嗅到,她說屋內(nèi)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爬動,會有什么東西?我說,不要疑神疑鬼了,大半夜的你不睡我還要睡呢?她說,你還別不信,真的有東西。她拉開燈,說話變得語無倫次。你到底聽到了什么?我問。她四處尋找,沙發(fā)、茶幾、電視柜、飯廳,就連毛發(fā)都沒有找到。
碧坐在床沿上渾身發(fā)抖滿臉淚水,我說也許是耗子,可是屋內(nèi)不可能有耗子進來的,這是新建的樓房到處都封閉的,不要說是耗子就連一只飛蛾都不可能進來的。我靠在床頭上,她突然指著樓下的舊院說,你看院子里有佝僂的老人走過,這么漆黑的夜我懷疑她的眼睛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影,白天看書都要戴眼鏡的,這么深的夜不可能看的清楚。我朝著窗戶望去,有月光,明亮的月亮,我的心咯咯作響,我不敢再往深處看,只能不停地安慰碧,叫她不必害怕那是幻影,我看著她的眼睛里有虛幻的重影,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恐懼。
我奶奶在世時經(jīng)常會在庭院里來回獨步,她的腿腳不好,走的非常地慢,夜半里跺腳的聲音聽得清晰。那時我們的心里特別的踏實,好像內(nèi)心某個空蕩的安靜角落會有人打掃。奶奶去世前癱瘓在床,碧的肝臟不好經(jīng)常往南昌治療,每次回來路過窗臺時,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奶奶就會用手撐坐起來,她的內(nèi)心是明朗的,能夠從腳步聲判斷是誰。實際上那時她的病情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可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嘴里喊著我的乳名問碧的病情,叮囑長叮囑短的,像是碧的病情比她更嚴重。深夜里窗縫逼著一絲寒冷的風,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都給人寒意。我閉著眼鏡不得入眠,進入后半夜聽見一種繁瑣的話語襲擊。我在猜測是不是今夜奶奶會出現(xiàn)在我的幻覺中,睜開眼睛時不見一絲蹤跡。陽光擋不住每一個詞匯,一副挽聯(lián)把桌布收拾干凈。一座廢院逼出那精彩絕妙的死亡氣息。粉塵飄忽嚇嚇落地,門檻內(nèi)側(cè)踏下一個鮮明的凹槽,院內(nèi)平鋪的磚石已磨得平滑,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影壁剝蝕得尤其厲害,難以辨認那龍騰虎躍,一邊影墻灰色粉皮已經(jīng)脫落,把青灰色的磚頭清楚地裸露在外面。廂房三五間,期間一處頂板是蘆葦席編的滑下一角,擋住一側(cè)光線,里面有的半窗而開,或門栓拉開,有虛掩的,也有鎖著的,那是青銅鎖,如那種舉重的鎖形石,長條,單鎖住。只有庭門是雙合的,銅片護環(huán),鎖可套雙環(huán),曾經(jīng)貼過福祿壽喜的字畫,不過在重疊的日子里被風雨侵蝕化了,加蓋些灰塵后那衰落的頹敗讓人激動不已,因為它蘊含一切事物結(jié)局的妙處,把世界縮寫為一種寧靜的皈依。
我在舊院里行走,觸摸。感覺一切的風華正茂,繁華鼎盛都是可以縮略的。只有那棵庭院中的樹木不死,它不在乎痙痂累累。你會把院中的靈魂與樹下的靈魂在生與死的交接點上結(jié)合起來,仰望天宇,日月星辰,隨風飄過,有那長久的吁請,更有那種不可竭澤的百感交集。又感覺一切事物在自身的言說,理論上明證,自身不是對象,對象是他者。靈魂亦是如此。靈魂只能是一種知己,心靈的事實,不被現(xiàn)實所證實,所描繪。與神秘并置理解,靈魂也是神秘,是超驗的,一個精神領(lǐng)域里的探索。
靈魂不可用語言翻譯,它是一個對未知的尋找。在幽冥中古樸地生活不必預言,每個人走過那段石頭壘起的峽谷只為一個手勢的飛起。我的表哥在鄉(xiāng)村待了數(shù)十年,那天晚上他消失的時候我姑姑哭得死去活來,以為他被狼叨走了,或是掉到那個懸崖下早已喪命。幾年后,他風光地回到村子里時,姑姑的淚水沒有停止,在她的心中錢財與離別相比太微不足道。而長大的鳥兒呢?想比老鳥更有本事,無論如何都想飛越峽谷,就算是冒險,就算是只剩靈魂。
自由是一縷燦爛的陽光。每個人都想去追求,都企圖擁有,是每片綠葉對光陰的渴望。我的倆個朋友都是作家,一個去了山里釀酒,一個去了南方發(fā)展,而我留在了小城。釀酒的成了大師傅,酒味很好,像莫言筆下的紅高梁酒香飄萬里。去南方的呢?寫起了網(wǎng)文,青春例的,通過一個微信公眾號賺了一億,在廣州給家人各買了別墅洋樓,聽來就讓我吃驚。而我,堅守純粹的文學,我的企圖就是寫部可以安妥靈魂的書,用畢生的時間與金錢無關(guān),安靜時敘舊很懷念美酒。
自由是南方湖泊上的一葉小舟,是一星寧靜的月光。月光無拘無束地飄灑在湖面徐徐蕩開的漣漪里彌散在青蔥柔美的蘆葦叢中。我又想起了高峰書院,這是以北宋著名詩人黃庭堅幼兒時讀書的書院命名的,這里的老師很漂亮,我隨她撐著小舟去過對面的小村子里做過家訪,這個學校許多年后變成了旅游景點,這里的老師也都進城了,學校搬到了不遠的地方,校名也改叫雙井小學,而我的內(nèi)心此刻卻失去了自由。
自由是北極村一羽飄動的雪光,永遠純潔地蕩漾在他鄉(xiāng)的靈魂內(nèi)。自由在精神的海域里永遠沒有附加物,它居于人類的肉身又不因此而繁衍,它不標志享有物的侈奢和浮華。自由是自我在月光下一朵芬芳美麗的花真誠無拘地開放,是遙遠無際的星空,惟有蔚藍纖塵不染。我用稿費扶持過的那個小學生如今已長大,亭亭玉立的,我沒有問她何去何從,那次去鄉(xiāng)村時偶遇她拿著相機在拍照,微笑著問我:你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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