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克魯格曼:我信仰民主、公民自由與法治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自由派與保守派
21世紀初的美國似乎有一些悖論,其中之一是,我們中自稱自由派的人,在很重要的意義上是保守的,而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則多半十分激進。自由派想恢復我在成長中經歷的中產階級社會;
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想把美國拉回“鍍金年代”,讓100年的歷史化為無形。自由派守護社會保障、聯邦醫(yī)療保險等久存的制度;
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想將這些制度私有化、或者將其傾覆。自由派想尊重美國的民主原則與法治;
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想讓總統(tǒng)擁有獨斷專行的權力,并在喬治·布什政府不經指控監(jiān)禁、虐待他人時鼓掌喝彩。
理解這一悖論的關鍵,就是我在本書中講述的歷史。早在1952年,阿德萊·史蒂文森(Adlai Stevenson)便有如下言論——事實證明這話有些言之過早:
時間的鬼斧神工已將民主黨改造為本國真正的保守黨——一個致力于保存一切最好的東西,并在此基礎上堅定、泰然地建設的政黨。而共和黨則像個激進黨——行事莽撞、滿腹怨怒的政黨,決意要將已穩(wěn)固嵌入本國社會結構的制度夷平。
他的意思是,民主黨人已成為社會保障、失業(yè)保險、強大的工會運動等制度的真正捍衛(wèi)者,這些“新政”制度創(chuàng)造并維持了一個中產階級社會,而共和黨人則試圖將其連根鏟除。
幾年后,史蒂文森對共和黨的描述就變錯了。他說出此話后的數年間,艾森豪威爾為首的“現代”共和黨人從仍在頑固對抗“新政”的保守勢力手中接管了共和黨,而在接下來的20年里,共和黨的領導人大都接受“新政”的成就。但保守主義運動崛起后,對“新政”成就的攻擊死灰復燃。過去15年間的國內政策大爭斗,不論是金里奇扼殺聯邦醫(yī)療保險的打算,還是喬治·布什將社會保障制度私有化的圖謀,都和史蒂文森所說的一般無二:行事莽撞、滿腹怨怒的政黨想要將構成現代美國社會結構中樞的制度鏟除。
而這場斗爭的關鍵在于維護美國的民主與社會構架!靶抡辈粌H創(chuàng)造了一個中產階級社會,還通過給予美國勞工真正的政治權力、結束富裕精英的統(tǒng)治地位,使美國更貼近其民主理想。不錯,“新政”依靠一個與南方種族隔離分子暫且組成的聯盟,但最終,“新政”精神勢所必然地將民主黨轉化為一個奉揚民權與政治權的政黨。1935年的《社會保障法》帶來30年后的《民權法》,是水到渠成的事。換言之,自由主義并非只關乎福利國家,它也關乎民主與法治。而那些自稱保守派的人則站在另一邊,其政治策略本質上依靠利用一些美國人的抵觸情緒,那些人不愿將平等的權利給予與其膚色、信仰與性取向不同的同胞。
正如我在本書中記錄的,保守主義運動一直是反民主、向往極權主義的,從一開始,當《國家評論》贊頌佛朗哥、主張南方白人有權不給黑人選舉權時,就是如此。這種反民主、極權的態(tài)度始終伴隨著保守主義運動。在今天的美國,當自由派與保守派在選舉權問題上沖突時,自由派總是想要給公民選舉權,而保守派總是想要阻撓一些公民投票。當他們在政府特權問題上發(fā)生沖突時,自由派總是捍衛(wèi)正當程序,而保守派則總是堅稱當權者可以為所欲為。“9·11”事件之后,喬治·布什政府試圖營造一種嚴重違反美國精神的政治氣氛,把對總統(tǒng)的一切批評視為不愛國,而美國的保守派幾乎無不對其拍手稱快。
我堅信,社會應當在抑制貧富分化制度的支撐下,實現相對平等。我信仰民主、公民自由與法治。這讓我成為一個自由派,我也以此為榮。
自由主義與進步運動
許多深深涉足真實政界的人也有我剛剛講述的那些信仰,但他們喜歡自稱為進步派,而非自由派。這多少是因保守主義運動分子數十年來的宣傳戰(zhàn)造成的。這一宣傳戰(zhàn)很成功地使美國人對“自由派”一詞嗤之以鼻,不過,在削弱自由主義政策的支持基礎上,這場宣傳還遠沒有如此成功。民意調查通常顯示,相當少的美國人——一般不到30%——自認為是自由派。但絕大多數美國人支持我們一般稱為自由主義的政策主張,例如保障所有美國人的醫(yī)療。
但是,“進步派”并不只是一個代指“自由派”舊日含義的新詞。至少在我與許多其他人使用這兩個詞的時候,其真正的區(qū)別就是哲學與行動的區(qū)別。自由派的特征是,信仰抑制貧富不均與社會不公的制度。進步派的特征是,或明或暗地參與一個保衛(wèi)并努力擴大這些制度的政治聯盟。如果你認為美國應當有全民醫(yī)療,你就是個自由派,無論你是否這么自認。如果你與他人一起努力實現全民醫(yī)療,你就是個進步派。
喬治·布什治下美國政治景象的重要變化之一是,在某些方面,不過僅限于某些方面,類似保守主義運動的進步主義運動凝聚在了一起。與保守主義運動一樣,它也是一些機構的團結體,這些機構與一個主要政黨有聯系,不過并非該政黨本身:許多民主黨人是進步派,進步派大多支持民主黨人,但該運動的范圍遠超民主黨。它包括組成舊“新政”聯盟的一些群體,尤其是工會成員、各種智庫以及像“網根”這樣的新奇實體!熬W根”是由一些博客作者與Daily Kos等進步主義網站聯系起來的一個虛擬社區(qū)。民主黨政治家的一些頭面人物現已常在Daily Kos上發(fā)帖。但在其他方面,進步主義運動與保守主義運動差別巨大。它遠沒有那么集中化:雖然右翼分子覺得為民主黨候選人提供大筆資金的喬治·索羅斯在暗中操控一切,但事實是,保守主義運動得到的整齊劃一的資金支持,絕對不見于左派。相應地,由出資者操縱的眾口一辭,保守主義運動分子含蓄的效忠誓言,在左派中也絕對沒有。
把各個進步主義機構凝聚為一股運動的并非金錢,而是它們自身的期許。多少有點自由主義信仰的美國人,很多都自認為是一股聯合運動的成員,以抑制貧富不均、保衛(wèi)民主原則為共同目標。對于那些不愿挺身對抗右派、在社會保障體系私有化或增兵伊拉克問題上屈服的民主黨人,該運動投以最大的鄙視。
在克林頓執(zhí)政時期,并沒有這樣的進步主義運動,而美國也付出了代價;仡^來看,顯而易見,克林頓從未有過一個明確的方案。從根本上說,他不知道該怎么做。在克林頓上任之初,他的顧問一心癡迷于與日本打貿易戰(zhàn),那個想法從來都是缺少道理、思慮欠妥、毫無現實根據的。希拉里·克林頓醫(yī)療方案失敗的原因很多,但一個關鍵的缺陷是,該方案并不是要實現一股廣泛運動的目標,而只是一場個人的冒險,是孤立地制定的,沒有一個給予支撐的聯盟。而在1994年共和黨人勝選后,克林頓就只能做些邊緣性的政策變革了。他把政府管理得很好,但并未推進更大規(guī)模的計劃,也未構建一股運動。這樣的事可能再次發(fā)生,但如果那樣,進步派人士將有遭人背叛的感覺,而且這樣的感覺合情合理。
本文節(jié)選自中信出版社2008年9月出版的保羅·克魯格曼新著《美國怎么了——一個自由主義者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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