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真的有所謂的時光隧道，許多人會選擇回到三十年前，回到改革開放發(fā)軔的時代。

　　中國歷史上這次規(guī)模宏大的改革，首先是經(jīng)濟的改革，而中國這樣一個十幾億人口的農(nóng)業(yè)大國，吃飯問題是天大的事，農(nóng)村改革也一定是十分重要而又十分復雜的事情。在改革開放的前幾年里，中共中央每年發(fā)出的一號文件都是關于農(nóng)村的文件。

　　在農(nóng)村的改革中，有幾個村子是引人注目的，北方有大寨，有大邱莊，中部有南街村，南方有華西村。這幾個村子實際上是幾個標本，身上長的就是改革的年輪。

　　今天，我們將總結改革開放的三十年，用審視的目光回顧三十年所走過的曲折道路，由此，我們怎么也繞不開中國農(nóng)村的廣闊田野，繞不開這幾個曾經(jīng)或仍然大名鼎鼎的村莊。

　　大邱莊是命運多舛的地方，也是有著許多神秘傳說的地方。這篇文章，在一定程度上揭開了幕布的一角，但是，窺視秘密的感覺，與當年親歷傷痛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其實，歷史的巨手已經(jīng)撫平了曾經(jīng)留在這里的傷口，以至于許多年輕人不知道這樣一個地名。但是，撫平的傷口也是傷口，疤痕依舊存在。我們無意揭開傷口，回首昨天，是為了更好地記住歷史留給我們的教訓。

　　道理很簡單，在今后的經(jīng)濟建設和改革中，還會有跌跤的時候。我們希望少一些彎路，少一些傷痛。

　　悲情禹作敏——大邱莊經(jīng)濟標本崩頹背后

　　本刊記者 齊介侖 發(fā)自/天津、山西、北京

　　1999年，天津市和平區(qū)睦南道122號，被判入獄20年且最終獲得保外就醫(yī)"照顧"的禹作敏，剛剛從天津武警醫(yī)院被轉(zhuǎn)運至此時日未久，時年69歲。

　　斯時，其身形枯槁，面容憔悴，抑郁、焦慮、困頓之態(tài)溢于言表，相較6年前的談笑風生、威風八面，實已判若兩人。

　　當這位曾叱咤中國農(nóng)村改革風云數(shù)十載的瘦削老人，于當年10月2日深夜大劑量吞食安眠藥并于次日凌晨一時許客死天津天和醫(yī)院之際，舉國上下正大張旗鼓地開展建國50周年的盛大慶典。盡管天和醫(yī)院周圍的馬路上排滿了自發(fā)前來憑吊者的車輛，但孤寂清冷的氛圍依舊令人感慨萬千。家道中敗的禹氏家族對于再度來襲的痛楚，顯然已缺乏理性承納的堅強神經(jīng)，他們提出，要"接書記回家"。

　　嗣后，天津市委、天津市政法委集體研究決定，駁回禹作敏家屬提出的關于迎接尸體回大邱莊的請求。

　　10月5日，禹作敏尸體在天津火化。

　　一縷青煙騰空而起，人稱"華夏第一村"的大邱莊一代精神領袖就此灰飛煙滅。

　　歷史，總歸是不容回避的。

　　時值今日，改革開放即將踏入第三十個年頭，在過去的這段艱難曲折、步履維艱的改革歲月里，大量的理論家、實踐家為國家的痛苦轉(zhuǎn)型乃至繁榮富強，嘗試做出抑或已經(jīng)做出了巨大貢獻。在各種問題復雜糾結而尖銳難解的廣大農(nóng)村，其推進改革步伐難度之大，教化群眾改變觀念任務之重，是顯而易見的。正因此，禹作敏于靜海縣大邱莊主倡的改革實踐，無論如何是近代中國農(nóng)村發(fā)展史上繞不過去的研究標本。

　　1978年前后至1993年，禹作敏帶領大邱莊老百姓，走出了一條與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方式截然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取得了世人矚目的經(jīng)濟成就和政治地位。其后，卻因種種不合常規(guī)邏輯的做法，其本人被課以嚴刑，獲刑20年，且株連次子禹紹政刑期10年。自1993年至1999年，除卻其母病逝于鄉(xiāng)而得以片刻還家外，禹作敏再未得到任何機會回到大邱莊。

　　一時引起且延續(xù)至今的最大爭議是，對禹作敏這樣一個于社會主義事業(yè)做出過如此巨大貢獻之人進行的最終判罰，是否真正體現(xiàn)了公平與正義？另外，執(zhí)行前是否真正深入考慮過該事件之處理對大邱莊整體經(jīng)濟所造成的震蕩幅度？中央與地方各級政府對禹作敏的事前干預是否已經(jīng)盡職？伴隨著作為大邱莊精神領袖的禹作敏的倒掉，整個大邱莊經(jīng)濟幾近陷入全面崩盤的境地，且此后數(shù)年一直未見抬頭之勢。到底誰該為大邱莊經(jīng)濟的衰敗負責？

　　更為值得思考的是，如此缺乏系統(tǒng)尊重的動作，勢必會對后來的農(nóng)村創(chuàng)業(yè)領袖以巨大挫傷，難道這就是改革者的下場？

　　為探究事件發(fā)生的深刻根源，《財經(jīng)文摘》記者深入一線，調(diào)查數(shù)月，循著這位曾紅極一時的奮斗者多年前踩踏的印記，試圖在禹作敏時代結束15年后，重新歸納總結那段歷史，希冀通過各種復雜的事件糾葛，通過大量的細節(jié)故事，告訴世人一個真實的禹作敏，一個真實的大邱莊。

　　無畏的改革

　　20世紀70年代，在"全國農(nóng)業(yè)學大寨"最為紅火的關頭，1958年入黨、1974年正式出任大邱莊黨支部書記的禹作敏，曾四度前往山西大寨參觀學習。

　　其時，被鋪天蓋地的紅色革命熱情鼓舞到熱血沸騰的禹，對從窯洞里鉆出來的憨厚農(nóng)民陳永貴亢奮的"戰(zhàn)天斗地"精神深表欽佩，甚至就此將陳視作自己的行動榜樣。1973 年，陳永貴得到毛澤東賞識進入中南海"主政"全國農(nóng)業(yè)，此事令禹作敏更是認定，已"貴"為國家副總理的陳永貴，就是他改革與奮斗的方向。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受到陳永貴以及當時舉國上下狂熱極左的政治環(huán)境感召，1974年冬，禹作敏帶領全村男女老少邁出了改造大邱莊面貌的最為原始的一步。模仿陳永貴的樣子，他身先士卒、一馬當先，帶領大邱莊群眾一干就是三年，僅僅憑借土筐和鐵鍬以及老幼相加也不過4000人的力量，累計動土竟然達到410多萬方，硬是把7000多畝高洼不平的鹽堿地改造成為了橫平豎直的肥田沃土，甚至還修了7條比京津公路還寬還直的大道，以及幾十條能走馬車和拖拉機的小道。

　　"我是禹作敏培養(yǎng)的，我入黨，禹作敏是介紹人。我跟他干了整整20年，從1978年改革，一直到他被抓，我一直沒離他的身。"村民李風光對《財經(jīng)文摘》記者講述當年大邱莊的奮斗歷程時，情緒十分激動。

　　據(jù)他說，昔日大邱莊，"春季白茫茫，秋季水汪汪，春種秋不收，糠菜半年糧"，"寧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莊"，"都窮光棍子，說不著媳婦。從書記改革，這個面貌一下子就改了。"

　　對于大邱莊和禹作敏來講，最為深刻的反省與改革發(fā)端于1976年至1978年間。伴隨著扭曲人性的十年"文革"之結束，曾經(jīng)備受追捧的所謂"大寨模式"與"大寨精神"，開始迎來廣泛的質(zhì)疑與批判，而當年整個天津地區(qū)學習大寨最為狂熱且甚得毛澤東夫人江青賞識的模范村--寶坻縣小靳莊在政治風波中所遭遇到的人格分裂性傷痛，亦令禹作敏醍醐灌頂。

　　據(jù)稱，1976年10月初，在揭批"文革"錯誤情緒正酣之時，禹作敏獨自一人在廣袤的團泊洼輾轉(zhuǎn)徘徊，冥思苦想三天三夜，其間寡言少語，旱煙抽掉無數(shù)。第四天，他敲鐘集合大邱莊群眾，發(fā)表了這樣的誠摯演說："這些年大家跟我受苦了，現(xiàn)在，我既不埋怨上，也不埋怨下，一切責任都由我承擔！大伙要是還能信得過我，我就再干上3年。我承諾兩點：第一，要讓大邱莊變個樣，讓大家過上富裕的日子；
第二，要讓村里250多個光棍都娶上媳婦。如果大伙信不過我，那我現(xiàn)在就下臺。"

　　禹作敏的人格魅力與過人膽識，在此輿情混沌的重要關節(jié)初步展現(xiàn)，群眾遂一呼百應。

　　盡管對于禹作敏裹挾集體力量切入鋼鐵工業(yè)且能夠?qū)⒋笄袂f經(jīng)濟"打著滾兒"發(fā)展的現(xiàn)象，學者間存在多種爭議與猜測。更多的疑問在于：為什么禹作敏單單看中了鋼鐵，他的原材料哪里來的，他的產(chǎn)品賣給了誰。尤其是，在20世紀80年代如此獨特的政治氛圍內(nèi)，到底是誰扮演了禹作敏與大邱莊幕后推手的角色？

　　答案眾說紛紜，《財經(jīng)文摘》得到多種版本，但深入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多數(shù)說法經(jīng)不起推敲。據(jù)了解，迄今為止，尚無一人對禹作敏乃至大邱莊的發(fā)家史做出過一個值得信賴的完整調(diào)查。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于建嶸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亦感迷惑。他認為，值得業(yè)界關注的因素起碼有兩個：其一，禹作敏從廢銅爛鐵做起，而即便廢銅爛鐵這些最初的啟動資源，在當時的背景下也非常人能夠搞到；
其二，大邱莊與天津港(23.79,0.58,2.50%)貨運碼頭并非遙不可及。于建嶸似乎更為看重禹作敏的個人魅力與其超出常人的操作手腕。

　　變革，就這樣生生地出現(xiàn)了。

　　大邱莊冷軋帶鋼廠于1977年8月間成立，村民劉萬全、劉萬明分別擔任該廠廠長以及業(yè)務員一職。作為大邱莊黨支部書記的禹作敏選擇此二人擔綱主持大邱莊第一個工業(yè)企業(yè)的重要原因在于，劉萬明退休前曾供職于天津冷軋帶鋼廠，劉萬全則是大邱莊出了名的技術能人。

　　冷軋帶鋼廠牛刀小試卻一炮打響，一年后，成本全部收回，純利潤超過30萬元。

　　依據(jù)禹作敏胞弟禹作瑞對《財經(jīng)文摘》記者的講述，當初的帶鋼廠其實只有兩臺軋鋼機，而且是"人家軋鋼廠不要的，我們按廢鐵買回來的，不點兒大(注：意為很小)"。另有村民表示，當初從天津冷軋帶鋼廠確實買了一臺廢舊軋鋼機，回來后大邱莊人"照葫蘆畫瓢"，又仿制了兩臺，總計是三臺。

　　關于帶鋼廠創(chuàng)業(yè)初期啟動資金的真實來源以及大邱莊改革的最初起步，村民李風光對本刊記者做出了詳細的闡釋："那時候不懂什么叫企業(yè)，什么叫副業(yè)。禹作敏發(fā)動老百姓先打了一部分葦子，跟大伙兒說，肯定能到一斤兩塊七毛五。結果那年價格真高，三塊錢，超了。這就打葦子建廠房。帶鋼廠投資多少錢呢，20萬(其實，亦有10萬和15萬的說法)。向國家無息貸款三萬七，向鄰村借了兩萬，動員社員籌款一萬多，磚瓦廠紅磚折合兩萬多，大隊積蓄五萬多，這么雜七雜八加起來的。"

　　"那時候建廠房很困難。我是養(yǎng)殖場場長，那時候說要搞大規(guī)模養(yǎng)殖，我做了一個計劃。因為屬于改革，縣里畜牧局說，你搞個大養(yǎng)殖場，做個大計劃，有了磚、砂石料、鋼筋，我再給你項投資。就這樣，養(yǎng)豬場和帶鋼廠都辦成了。大邱莊就是在那個時候，在1978年起的步。"

　　受到帶鋼廠盈利消息的刺激與推動，其后十數(shù)年間，在禹作敏的有力指揮下，大量工業(yè)企業(yè)扎堆兒出現(xiàn)，管理模式亦日臻成熟：1981年，大邱莊高頻制管廠成立；
1982年，大邱莊印刷廠、大邱莊電器廠相繼開工投產(chǎn)；
1983年，為擴大規(guī)模、便于管理，同時為能享受到國家對初創(chuàng)公司稅收政策之優(yōu)惠，禹作敏得到"高人"指點，成立大邱莊農(nóng)工商聯(lián)合總公司，并將建立分廠的權力下放到各廠，非但總公司為獨立法人實體，總公司之下所建分廠亦為獨立法人。

　　依托冷軋帶鋼廠、高頻制管廠、印刷廠、電器廠盈利水平的不斷提高、企業(yè)規(guī)模的不斷發(fā)展壯大，各個工廠下轄的分廠以"滾雪球"的方式越滾越多，越滾越大。1987年，禹作敏將上述四個總廠改制為四大公司，1992年，他又將四個公司分別改名為堯舜、萬全、津美、津海四大集團。同年，在禹作敏的主持策劃下，大邱莊農(nóng)工商聯(lián)合總公司投資近10億元，在村西北建立起"百億元工業(yè)區(qū)"。

　　顧名思義，按照禹作敏當年的規(guī)劃，該工業(yè)區(qū)每年的產(chǎn)銷能力至少要達到100億元，"百億路"因此而得名。依據(jù)大邱莊鎮(zhèn)政府辦公室主任楊明雋向本刊記者提供的數(shù)據(jù)，截至1992年底，大邱莊共有工業(yè)企業(yè)200余家，從業(yè)人員12342人，固定資產(chǎn)總值150137萬元，利潤47344萬元，比1981年增長300倍，工業(yè)總產(chǎn)值402761萬元，比1981年增長835倍。

　　盡管對于上述數(shù)字，記者不敢全然茍同，但大邱莊于鼎盛時期的發(fā)展速度之驚人，卻是人所共知的。

　　除卻工業(yè)拓展，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上，禹作敏亦提出了其著名的"專業(yè)承包，聯(lián)產(chǎn)計酬"的說法，將農(nóng)民掌握的土地一律集中耕種，鼓勵有能力者系統(tǒng)承包。當年的土地承包大戶馬德良偕夫人何文麗甚至將大邱莊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承包經(jīng)驗成功介紹到了法國，一時傳為美談，其時為1982年。1983年-1985年，禹作敏先后將大邱莊農(nóng)業(yè)專業(yè)隊改組為農(nóng)場，強化"統(tǒng)包結合"的土地管理策略，全部耕地改由4個組承包，不惜重金提高農(nóng)業(yè)機械化作業(yè)水平，全村事農(nóng)勞力在1985年已直線降至112人，后來甚至有降至8人的說法。

　　據(jù)稱，自1979年-1990年，禹作敏共向農(nóng)業(yè)投資近4000萬元。至1990年底，大邱莊共有各種農(nóng)業(yè)機械2577臺，總動力64894馬力，糧食總產(chǎn)350萬公斤，比1978年的140萬公斤增長1.5倍，比1949年的34萬公斤增長9.4倍。

　　值得一提的是，為統(tǒng)一思想、凝聚力量，以便更為有效地進行工農(nóng)業(yè)改革，禹作敏曾有一段精辟但后來被廣泛曲解的言論。禹作敏這樣告訴他的搭檔："丑話咱說在前頭，新搭起來的領導班子，一人一把號，都吹我的調(diào)，不吹我的調(diào)，一個都不要。"

　　隨著經(jīng)濟總量的不斷翻番，背靠集體經(jīng)濟模式騰飛起來的大邱莊，對村民福利待遇亦進行了一系列深入探索與改革�！敦斀�(jīng)文摘》記者先后幾次深入大邱莊采訪，村民對禹作敏時代的福利待遇記憶尤為深刻，(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其主要內(nèi)容大致可以歸納為"幾個不要"和"幾個解決"：用電不要錢，用氣不要錢，電話不要錢，上學不要錢，取暖不要錢，住房不要錢；
對于所有具備勞動能力的村民，一律解決就業(yè)問題；
對于光棍漢，村里一律幫助其解決婚姻問題；
對于老年人，村里一律負責解決其養(yǎng)老善終問題；
所有村民一律解決住房安居問題。

　　非但如此，禹作敏賞罰嚴明，誰對企業(yè)貢獻大，誰為企業(yè)帶來的效益高，誰得到的實惠就多，反之亦有說法。一時間，群眾干勁十足。

　　"沒有禹作敏，就沒有大邱莊，更沒有大邱莊的今天。"多位受訪者不假思索地對記者說出類似話語。

　　而對于當下產(chǎn)權制度改革后不斷加劇的貧富分化問題，部分村民已怨聲載道，據(jù)稱，已有村民多次到鎮(zhèn)政府打起標語表示抗議。8月15日上午9點，大邱莊鎮(zhèn)黨委書記姚金明在接受《財經(jīng)文摘》記者獨家專訪時，矢口否認"村民抗議"這一說法，并稱"類似的情況，我們并不掌握"。

　　盡管如此，本刊記者8月初第一次到大邱莊津海街居委會采訪時，一干群眾執(zhí)意要記者將靜�？h委領導至少大邱莊鎮(zhèn)政府領導找來，希望他們聽聽大邱莊基層百姓的聲音。據(jù)了解，為數(shù)不少的大邱莊村民對當下的生存現(xiàn)狀表示不滿，他們希望通過與記者的交流直接評判當?shù)卣�府政策之不足，并希望政府拿出更為合理的解決方案。

　　"你大邱莊子白是大邱莊子，沒用！廠子里不要你，要他親戚朋友，人家有資本，他說了算。群眾一看，廠子都歸個人了，但你那廠子的房基地是大邱莊子的啊！那廠子可是禹作敏建起來的��！你要是不包給他，俺用那地可以掙錢��！"談及此事，禹作瑞頗多感嘆。

　　"他租俺的地，得給俺錢吧。俺們上班，你說不要就不要了，你們一個個都富起來了，有廠子的才幾個人？現(xiàn)在農(nóng)業(yè)隊也沒了，俺們找誰說理去？俺們指望什么吃飯？群眾就起來了，我要地！"禹作瑞認為，產(chǎn)權制度改革害了老百姓。

　　大邱莊醫(yī)院、大邱莊生物技術研究所、天津理工學院大邱莊分院、大邱莊郵電大樓、香港街、百億路以及縱橫有序街道的漸次興建與納入管理，加之居民住宅樓的整齊劃一、別墅群的井然分布、大邱莊整體居住環(huán)境的多次整飭......禹作敏曾經(jīng)的一系列治理措施，深得大邱莊群眾的熱烈擁護。

　　1978-1992年，在如此不起眼的一片窮鄉(xiāng)僻壤之地，居然悄無聲息地冉冉升起了一顆工業(yè)化市鎮(zhèn)新星，海內(nèi)外為之震動。作為基層黨支部書記的禹作敏于新農(nóng)村改革實踐中所付出的巨大努力，所承擔的巨大政治風險，以及最終取得的令人慨嘆的成功，環(huán)顧全國，恐一時無二。

　　致命的導火索

　　及至禹作敏不明就里地成為全國炙手可熱的新聞人物時，大邱莊的致富范式引致各方關注，而中央級媒體連篇累牘的非理性追捧，令這位一直不事聲張、默默耕耘于靜海土地之上的農(nóng)民，頗為無所適從。

　　作為政治任務的全國巡講、報告以及外來參觀團接待，甚至令僅僅讀過四年私塾、嚴重缺乏公關教育的禹作敏陷入焦慮與茫然。關于如何去講解大邱莊，如何擺正他自己的位置而又能避開政治風險，沒有人告訴他到底該怎么做。而禹作敏于農(nóng)村改革上的大膽與無畏，亦不斷體現(xiàn)在其與各色人物交往中的豪放灑脫與不拘一格之上。記者調(diào)查采訪發(fā)現(xiàn)，確有多種證據(jù)顯示，禹作敏在言行上的狂妄不羈，已開罪到政治人物若干。

　　隨著1993年禹作敏的倒掉，大量針對禹作敏在大邱莊管理模式上的批評甚至謾罵鋪天蓋地而來，其情狀之復雜，模式之花哨，如同之前的贊譽。但細細想來，幾乎所有的批判都非常值得懷疑。不論是"莊主說"、"土圍子說"、"獨立王國說"、"土匪頭子說"，還是"封建君主說"、"地方割據(jù)說"，其核心內(nèi)容僅在一點上，即"禹作敏不該這樣控制大邱莊"。

　　《財經(jīng)文摘》記者查閱大量資料，尋訪到眾多直接相關者，驚訝地發(fā)現(xiàn)，很多目標直指禹作敏與大邱莊的評論者根本就不清楚當年的改革狀態(tài)，也完全不明了禹作敏其人，或者連到都沒有到過大邱莊。發(fā)言、炮轟的猛烈性與隨意性令人感喟，一切蓋因禹作敏已經(jīng)倒掉，而官方口徑已經(jīng)如是。

　　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秦暉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認為，如果僅僅譴責禹作敏，是不太公正的，而且，"政府不喜歡他，并不是因為他打死了人，而是因為政府管不了大邱莊。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大邱莊成了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了。"

　　"如果說禹作敏那種領主式的行為引起了大邱莊村民的不滿，村民的民主意識、村民的個人權力迅速成長起來，把禹作敏給推翻了，那當然是最好的，是代表現(xiàn)代化傾向的一種現(xiàn)象。但仔細分析起來，這又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因為大邱莊村民并不恨禹作敏，他實際上沒有得罪大邱莊人，到現(xiàn)在也沒有揭露出他把大邱莊集體的東西裝進了他個人的口袋。把他抓起來完全是一種政府行為，和民眾沒有任何關系。如此說來，如果說抓禹作敏僅僅是體現(xiàn)一個集權國家控制社區(qū)的一種行為，我覺得這就比較滑稽。"

　　針對禹作敏，秦暉慨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權力把他扶起來，權力又把他整倒，從整個過程來說，這顯然是一個悲劇了。"

　　回溯整個過程，禹作敏被扳倒的直接契機來自兩樁人命案，一為1990年之"劉玉田案"，一為1993年之"危福合案"。兩案前后相繼，禹作敏深陷其中，難脫干系，最終不能自拔。

　　依據(jù)禹作敏生前朋友--天津市寶坻區(qū)林亭口鄉(xiāng)小靳莊村原黨支部書記王作山于2007年8月28日接受本刊記者獨家專訪時的回憶，禹作敏為人仗義，性格豪爽，但"這既是優(yōu)點，又是缺點"。

　　王作山認為，禹作敏"護村"護得實在太重了。"有人犯法，誰犯法就該誰受法律制裁，有你啥事��？而且，直到今天我都認為，對他來說，他不是主要責任人，即使有責任也不至于負刑事責任，兒子犯罪不能把父親也逮起來吧？是不是這個理兒？下邊殺人，怎么會是他的主要責任？我只能說一句，他忒‘抗上"了。"

　　"劉玉田案"確為導火索。

　　據(jù)本刊記者了解，劉玉田系直接涉案人劉金會之父，為禹作敏近親。劉玉田之妻禹氏為禹作敏二姑，其家族關系相當緊密，而劉金會兄弟計四人，依照農(nóng)村長幼排序，分別為劉金剛、劉金會、劉金峰、劉金功，而劉金會尚有兩個妹妹卻并不在此列。換言之，禹作敏兄弟四人禹作哲、禹作新、禹作敏、禹作瑞，實為劉金會之姑表兄，而同為涉案人的禹作相，則為禹作敏堂弟。

　　關于該事件的起因，按照禹作敏胞弟禹作瑞對本刊記者的話說："劉金會作為表叔，強奸了禹作相的閨女，導致女方精神失常，禹作相不干了。"劉金會三弟劉金峰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則認為，其二哥劉金會與禹作相"閨女"發(fā)生的關系"沒有強迫成分，只是一個人和一個人的事"。

　　但劉金峰同時認為，不論怎么說，劉金會做得確實不對。"即使他說喝酒了，酒亂，我也不能原諒他，因為事情是他做的，就應該由他承擔責任。你禹作敏打死他劉金會，我也不說別的，但我們老爺子到底惹誰了？你這不是株連九族是什么？"

　　17年后的今天，面對《財經(jīng)文摘》記者，劉金峰依舊憤恨難平，劉姓家族與禹姓家族的仇恨至今未了。據(jù)記者數(shù)月于大邱莊的觀察，大多數(shù)村民其實是懷念禹作敏以及禹作敏時代的，對禹作敏個人的評價也甚高，但單就劉金會家族一方而言，禹作敏的形象要大打折扣，甚至水火不容。

　　《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刑事裁定書》(91)津高法刑事裁定第27號關于劉玉田案的詳情記述如下：1990年4月9日，禹作相得知其女禹某某曾被本村村辦家具廠廠長劉金會猥褻后，非常氣憤。4月12日晚，禹紹龍、禹作民糾集禹作立、禹紹龍、禹作嶺、禹紹祥、禹紹忠，商議毆打劉金會泄憤。禹作相、禹紹立又遷怒于劉金會之父劉玉田，提議毆打劉玉田，其他5人也都表示同意。當晚，7人先竄至大邱莊治安派出所內(nèi)，毆打劉金會，然后約定次日上午在禹作民之父禹賀田家集合一同去毆打劉玉田。4月11日上午9時許，禹作相、禹作立帶領其他5人闖進劉家，將64歲的劉玉田帶到村供銷社附近的大街上，先對劉啐唾沫，打耳光，然后大家一齊動手毒打。將劉玉田打倒在地后，禹作相、禹作立使用皮腰帶，禹紹祥、禹紹忠用帶鐵皮頭的膠管，禹作民、禹作嶺用鞋底毆打劉玉田。雖然劉玉田在地上苦苦哀求，7人仍不罷手。直至劉玉田奄奄一息，他們才離開現(xiàn)場。劉玉田被送進村醫(yī)院搶救，經(jīng)醫(yī)檢，肋骨骨折8根，腎組織出血，肝腎破裂，腹腔積血達600亳升，經(jīng)搶救無效，于當日下午死亡。

　　《財經(jīng)文摘》記者多次試圖聯(lián)系采訪當事人劉金會，但對方一直躲閃回避，拒絕與記者正面接觸。依據(jù)知情人提供的線索，當記者于9月22日趕至大邱莊民祥里9號樓301室，也即劉金會曾經(jīng)的住所時，發(fā)現(xiàn)房子早已租與他人，記者被告知，劉本人長年漂在靜海，平時很少回到大邱莊。

　　劉金會大哥劉金剛亦婉言謝絕了本刊記者的采訪，其妻稱："我們實在不想再提了。"據(jù)劉金會三弟劉金峰的講述，二哥劉金會在1990年事發(fā)后便逃出了大邱莊，直至禹作敏被抓后才偷偷回村，而與劉金會發(fā)生關系的禹作相之女目前仍在大邱莊，且早已出嫁。

　　即便劉金峰基本認可禹作敏組織人等毆打劉玉田屬于"寒磣寒磣他"的說法，且劉亦認為"禹作敏當時并沒有真想打死老爺子"，但對于"禹作敏與劉玉田案并無牽扯"的說法，劉金會認為"那是完全錯誤的"。

　　"都是禹作敏一手操縱的，在大邱莊，他是說一不二，要么怎么說他是土皇上呢？說好一點他是皇上，說重一點，他就是一個土匪頭子！我說這話，我負責任，因為他的一行一動，已經(jīng)體現(xiàn)了他是一個土匪頭子了。坐車，只要他從辦公室一出門，前邊仨后邊仨，左右一邊一個，幾個人？這就是八個了。前呼后擁嘛！開門進去，他在后排坐著，一左一右兩個貼身保鏢，前邊還有一個保鏢。你作為大邱莊的一個書記，搞這么緊張干嘛？！他要的不就是那個派兒嗎。"

　　據(jù)劉金峰講述，在1990年事件出現(xiàn)前，劉一直對禹作敏心懷欽佩，而且如果不出這個事情，禹作敏"人還是個好人，書記也是個好書記"。"大邱莊四面八方多少個村莊，為什么惟獨大邱莊發(fā)展了？不是禹作敏帶領大家發(fā)展起來的嗎？他有這個膽量，有這個氣魄。如果他始終這么發(fā)展下去，我認為他還是個好書記，還是個好人。但最后幾年他不發(fā)展企業(yè)了，他光發(fā)展他那個小集團了。"

　　劉金峰認為，如果講發(fā)展，沒有禹作敏，大邱莊就到不了今天。"就是從大邱莊一起來，他可能以為自己的對立面大一些了，又是上保鏢又是安攝像，你說有嘛用！蓋別墅非要弄個地下室，剛開始還計劃著從他的別墅到他上班的辦公樓，要在地下挖一個地下通道，上下班都不敢在上邊走，得在通道里走，你說他活著輕松嗎？！"

　　本刊記者調(diào)查獲悉，在對劉玉田事件的處理上，靜海縣原公安局局長孫家芝亦有牽連。1990年9月，即案件處理末期，孫家芝因涉嫌參與"大邱莊打人致死案"事后造假，被天津市政法委強行從公安局局長位置上拉下并受到處分，之后再無其消息。

　　知情人士向本刊記者透露，靜�？h公安局于1990年4月11日上午9點接到劉金峰二妹關于其父被群毆致死的報案后，孫家芝迅即攜民警數(shù)人趕至大邱莊。在了解案情后，孫與禹作敏磋商并暗示稱："你不讓我抓人也行，但你得給我把聲勢造出去，不造出去，人我必須要抓。"

　　不多時，禹作敏依照孫家芝的建議，為包庇打人者、造成輿論顛倒的現(xiàn)實，大面積組織相關人等張貼大字報、策動游行、倡議給禹作相家屬捐款等一系列輿論造假動作，整個村子各條街道兩側全部貼滿了標語。工廠停工，學校停課，數(shù)千人圍著大邱莊高調(diào)游行，群眾高呼"打倒劉玉田"、"砸爛劉家家族"等口號。

　　據(jù)講述，4月11日下午，禹作敏從幕后走到前臺，親自主持召開大邱莊全村職工大會。會前，劉金剛、劉金會、劉金功全部被押至臺前，一律捆綁并低著頭，"身后有人按著"(劉金峰因鈍器致傷處于昏迷狀態(tài)，依舊被扣押在萬全集團保衛(wèi)處，于是未得上臺)。據(jù)當?shù)卮迕裣虮究�記者講述，在此次大會上，禹作敏曾有"劉玉田早就該死，他死有余辜"的言論，并稱"有水平的可以上臺揭發(fā)劉玉田，沒水平的可以罵大街"。4月12日至4月13日，禹作敏分別兩次組織策動大邱莊近兩千人大游行，"聲討"劉玉田，大街上貼滿了"打死人無罪"、"打死劉玉田活該"等多種大幅標語。

　　2007年9月24日，靜�？h公安局辦公室主任韓玉起在接受《財經(jīng)文摘》記者采訪時，亦談及孫家芝與禹作敏的復雜關系，稱"就在當年，孫家芝被一擼到底"。

　　據(jù)劉金峰回憶，就在其父劉玉田被"活活打死"的當天，其二哥劉金會已被扣押在大邱莊派出所達數(shù)天之久，禹作相率同族7人氣勢洶洶前往派出所。當時大邱莊派出所所長周文全得知此消息后，(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借故離開，禹作相等人于是得以痛毆劉金會，但并未致死。而此時，劉氏其他三兄弟也已被禹作敏全部控制且均遭毒打：劉金功被關押在津海保衛(wèi)處，劉金剛被關押在堯舜保衛(wèi)處，而劉金峰則被關押在萬全保衛(wèi)處。

　　次日，也即4月11日，劉玉田被當街打死，聞訊趕至的劉金會二妹獨自一人拉著板車將其父送往大邱莊醫(yī)院，最終不治身亡。依據(jù)劉金峰對本刊記者的講述，當天上午，其父劉玉田正在院子里整理東西，禹作相、禹作民、禹作力、禹紹龍來到其父所在院落。在門口，禹作相說：二姑父，你出來一下，和你說點事兒。其時，劉玉田老伴禹氏正在里屋忙碌。

　　"我娘當時就尋思著，不就一幫侄兒們嗎，找他二姑父說點事就說唄。她在屋里就沒出來。你說事在屋里說不完了嗎，不行，得到外頭說去。這幾個人架著我爹，一出門口就連打帶踢，一直踢打到現(xiàn)在的中國銀行(7.37,0.27,3.80%)那一段。當時禹作章是村大隊的大隊長，禹作敏派去的，我有證據(jù)，他在那兒監(jiān)督著。這樣，十幾個人一路踢打直至老爺子死去，圍觀的人很多，但沒人敢管。"

　　此后，劉金會兄妹多人乃至劉姓整個家族之核心成員從老到小，全部被禹作敏納入被監(jiān)視范圍，如許人等甚或連上廁所都有人遠遠盯著。而禹作敏惟恐有人出村告狀，萬分警惕。劉金會四弟劉金功曾帶著相關材料以及于村口戒嚴現(xiàn)場拍攝的照片，試圖逃出大邱莊尋求司法幫助，無奈，剛出村不久即被禹作敏線人告密并被迅速抓捕回村，扣押在大邱莊派出所長達七天之久。直至劉金會二妹前往派出所處理相關事宜，劉金功跑出來叫喊："老姐，快去叫人救我！"此時，劉家方知，劉金功并未失蹤而是被禹作敏秘密扣押了。

　　"他跟我說了，劉金峰啊，你就是個土匪，你還看著，我還真不讓你好死。那意思就是說，我一點點折磨死你。我心想，我讓你折磨死干嘛呢，我自己死了不就完了嗎？"據(jù)稱，劉金峰被扣押后，遭遇禹作敏所組織的數(shù)人輪番毒打。

　　"四根電棒全部耗沒電了，皮帶打斷了三根。大邱莊誰也不敢替俺老劉家說一句話，整個政府系統(tǒng)從上到下，全部被禹作敏收買了，我二哥劉金會跑到北京托人找到最高檢察院，最后發(fā)現(xiàn)，誰都動不了禹作敏。我一下子感覺到，整個天都是黑的了，一點陽光都沒有了。" 最終，劉金峰因?qū)κ录�發(fā)展缺乏明確預期，于心情黯淡、孤立無援之際，"用鐵榔頭狠命砸自己腦袋，但沒死成，昏迷了20來天，直至老爺子死去、火化，我都不知道。"

　　無奈的狂狷

　　如果說，"劉玉田案"直至最后也未能把禹作敏交付司法程序的話，那么，"危福合案"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實則禹作敏生前的最后一搏，姑且稱之為"滅頂之災"亦非過分。

　　1990年前往大邱莊打工并于1992年負責該村華大公司養(yǎng)殖場基建工作的河北省棗強縣青年農(nóng)民危福合，在公司面臨解體，其本人被指涉嫌"貪污公款、數(shù)額巨大"，且突擊審訊拒不交代。在禹作敏授意下，萬全集團總經(jīng)理劉云章指揮眾人在大邱莊四大公司之一的萬全集團保衛(wèi)處(后被媒體廣泛理解為"私設公堂")毆打致死。

　　據(jù)《財經(jīng)文摘》記者了解，當時華大公司上下串通，在基建層面上大吃回扣的現(xiàn)象格外突出，加之危福合確有22000元的賬目無法自圓其說，遂被清查。同時被禹作敏納入清查名單的，除卻危福合，原華大公司副總經(jīng)理兼農(nóng)場場長侯洪濱、原華大集團公司養(yǎng)殖場場長宋寶和以及原華大集團公司氧氣廠廠長、高級工程師田宜正等多人均遭審訊、毒打。禹作敏認為，華大公司純粹一幫"敗家子"。

　　從下午兩點多到晚上十點，針對危福合的審訊長達7個多小時，最后，奄奄一息的危福合被送至大邱莊醫(yī)院時，因搶救無效而死亡，后經(jīng)法醫(yī)鑒定，死者全身上下傷痕達380多處。

　　而時至1992年12月13日，也即事出當天，危福合也不過26歲而已。

　　得知危福合死訊后，禹作敏想盡辦法掩蓋事實真相、庇護案犯。禹認為："那么多人參與，面太大了，不如找?guī)讉�可靠的人先把事情擔起來。"之后，萬全集團代總經(jīng)理劉永華(斯時，其總經(jīng)理劉云章已驚慌失措。本刊記者調(diào)查獲悉，劉永華實為大邱莊創(chuàng)業(yè)功臣劉萬全之子)在禹作敏授意下，與相關人員充分討論且編造了危福合的死亡全過程：12月13日下午兩點，劉云章、劉紹升、陳相歧、李振彪四人在萬全公司審查危福合的經(jīng)濟問題。晚七時許，劉云章三人去吃晚飯，留下在大邱莊上班不到一個月的李振彪看守危福合。突然，門外沖進來20多個李振彪不認識的人，對危福合一陣拳打腳踢后揚長而去。

　　司法調(diào)查及法醫(yī)鑒定結論卻令上述說法不攻自破，無路可走的禹作敏再次決定"盡一切努力"包庇案犯，直至出現(xiàn)"武裝抗法"一說。

　　對于"劉金會家族在天津公安局處理危福合一案時曾暗中給予幫助"的說法，劉金峰認為"那純粹是謠言"，而對于大邱莊多位村民反映的"劉姓中人與宋平順具備不遠的親戚關系"的說法，劉金峰更認為"那都是胡說"："我們就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沒能力認識那么高的人，只能說禹作敏腦子進水了，自己做到頭兒了。至于說人家危福合根子硬，家里有后臺，這卻是事實，一點兒不假。"

　　記者采訪獲悉，民間確有傳言稱，被毆致死的青年農(nóng)民危福合與原南京軍區(qū)某司令員具備直系親屬關系，但關于此說，舉證者均語焉不詳，遂無法證實其真?zhèn)巍?/p>

　　與劉金峰的說法有所不同，現(xiàn)年已88歲的禹作敏大哥禹作哲在接受《財經(jīng)文摘》記者采訪時透露："關鍵是嘛呢，我告訴你，劉金會和宋平順是有關系的，劉金會有個遠房的姐姐，和宋平順是親戚。這一死了人呢，宋平順就跟老劉家蹬上勁了，是這么一個情況。"

　　案件最終由天津市公安局偵查并移送天津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依據(jù)本刊記者拿到的官方備案材料，禹作敏犯罪事實基本如下：1992年12月15日晚，被告人禹作敏接到被告人周克文的報告，得知天津市公安機關干警宋憶光等6人對危福合死亡現(xiàn)場進行勘查，便下令扣留宋憶光等6名刑偵干警。周克文指派大邱莊治保會的巡邏隊員將宋憶光等人拘押在勘查現(xiàn)場的三樓樓道內(nèi)，斷絕了宋憶光等人與外界的聯(lián)系。16日上午8時許，宋憶光等人被帶至總公司三樓會議室，由禹作敏對宋憶光等人進行無理指責。上午11時許，天津市市委書記聶璧初責令大邱莊"立即放人"，其時，宋憶光等人已被扣押13個小時。

　　根據(jù)起訴材料，1993年2月16日，天津市公安、檢察機關組織干警準備進入大邱莊搜捕劉云章等4人。被告人禹作敏得知此消息后，連夜召開會議，策劃阻礙執(zhí)行公務干警進村的辦法，并命令被告人周克文派人把守進村路口。周克文立即召集總公司所屬各集團公司保衛(wèi)科長進行了部署。17日上午，禹作敏帶領并指使他人圍攻、指責進入大邱莊的天津市檢察、公安機關領導和靜海縣負責人，阻撓檢察、公安干警進行搜捕案犯和張貼通緝令等公務活動。17日下午4時許，禹作敏命令各公司調(diào)集人員，"保衛(wèi)"總公司，封堵進村路口。被告人周克文受禹作敏指派負責指揮村莊外圍的警戒、巡邏。隨后，總公司大樓前聚集了上萬名群眾，且進村的各主要路口也分別被卡車、油罐車封堵，手持鋼棍的群眾在各路口和總公司大樓周圍晝夜把守。18日上午，禹作敏又召開全村廣播大會，煽動全村工廠停工、學校停課，致使公安、檢察機關未能正常執(zhí)行公務。

　　"檢察院調(diào)查危福合的事兒，你就讓他調(diào)查唄，你為嘛還要把檢查院的人扣下來？天津檢察院副檢察長被禹作敏扣了兩天，市里讓他放人，他就是不放。禹作敏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檢察長，你到了我大邱莊就得接受我的檢查。我×，你說這事兒！結果把檢察長給打了，把公安給扣了。這還不算完，公安再進大邱莊，是一個都不讓你進了，所有進大邱莊的路口全都堵死了！天津的防爆部隊就在崔莊子附近駐扎著，進不來，禹作敏號召各個廠子停工，一人一根螺紋鋼管，放假，堵路口，不許回家，都在廠子里，家屬往廠子送飯，24小時在廠子堅守，對峙了三天，武警一直沒能進去。"劉金峰回憶道。

　　因劉玉田案，諸多禹姓同族被抓且被判刑，劉金峰在大邱莊得不到工作機會，當時正在附近的雙塘打工。"反正我看著當時可能有演習的意思吧，大約是以部隊演習的名義包圍大邱莊，當時都弄著鍋弄著嘛的，咱也不知道上頭是什么意圖，到底是真演習還是假演習。"

　　據(jù)禹作敏胞弟禹作瑞回憶，因處理劉玉田案，禹作敏對天津市委非常不滿，尤其對天津司法機關的處理決定表示"不能接受"。"我親見的一個事情，鬧得非常僵。一次，我到那邊兒(禹作敏家中--記者注)，天津市市委書記聶璧初正好來電話，說禹作敏，你上天津來一趟，就是你和宋平順鬧的這個問題，來說說，不就解決了嗎，不至于矛盾這么大。書記(指禹作敏--記者注)說：我不去，不去。聶璧初可是市委書記、代市長啊，叫你到天津去一趟，把打死人怎么來怎么去的經(jīng)過說一下，把你和宋平順的矛盾說一說，說開了不就完了嗎？他說不去，而且把電話‘呱兒"一扔！還罵了一句，并說‘你弄不倒我，我就弄倒你"。他是和天津市頂上勁了。我就在當場。"

　　"最后不是宋平順帶著武警要到大邱莊來嗎，從那邊來了，書記說：‘他來啊，我讓你連村都進不來！我是黨員，黨內(nèi)的事情黨內(nèi)解決，你為什么到我大邱莊公開圍攻？"各個進村的路口全用大車堵住了，群眾全放假了，一個個拿著鐵棍。要的是那個陣勢，誰真打？那意思就是，你有武警，我有老百姓，你有手槍，我有鐵棍，當時幾個集團的頭兒們都在禹作敏周圍坐著，等消息。你知道有多少人勸他？！勸他別這么狂了，其實如果說一說，事情可能完全兩個局面，可他非要愣頂。"

　　禹作敏大哥禹作哲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時而嘆氣時而憤慨："宋平順在天津說了算，人家要上下勾起來算計你，別說一個禹作敏，你十個禹作敏也白給。他要整你，還不跟拿(捉)個小雞兒一樣！"

　　事實上，在圍攻大邱莊的前一天，也即1993年2月16日，禹作敏與時任靜海縣縣委書記的崔士光及時任縣長的只升華有過交流。之后，在交給天津市市委書記聶璧初的信函中，禹作敏表達了配合公安機關調(diào)查的觀點，但同時認為："我不懂法，群眾更不懂法，請你對破案人員說，要依法辦案。千萬注意，不要因破案而影響改革，影響生產(chǎn)，影響民心......我不知道如何防止意外事件的發(fā)生，我不知道的，我不負責。"

　　2月17日，時任天津市公安局局長的宋平順親自出馬，由天津市公安局抽調(diào)400名(亦有1500名和1700名的說法)干警，集結于大邱莊附近村莊待命。依據(jù)官方語調(diào)，此動作主要是"鑒于禹作敏的來信，同時考慮到大邱莊派出所撤銷后拒絕上繳的15支步槍和2000發(fā)子彈，公安機關經(jīng)天津市政府請示中央得到批準后，調(diào)用警力，準備應付隨時可能發(fā)生的變故，防備通緝犯外逃。"

　　在"以暴制暴"策略未能奏效，且引發(fā)禹作敏與天津市委尤其與宋平順所攜天津市公安局嚴重對立情態(tài)之時，適逢原林業(yè)部部長高德占來津赴任天津市市委書記。依據(jù)本刊記者掌握的可靠材料，1993年4月15日，中共天津市委辦公廳給靜�？h縣委書記崔士光發(fā)去明傳電報："高德占同志于今日下午2時30分在一所一號(即迎賓館一號)邀禹作敏同志談話，請通知禹作敏同志，并請你一同參加。"

　　據(jù)稱，接到靜海縣委送達的通知后，禹作敏思忖再三，于忐忑、懷疑中無奈前往。據(jù)了解，當時與禹作敏同去天津迎賓館的，除卻崔士光外，尚有禹作敏最為信賴的貼身保鏢史明生(本刊記者多次努力，仍舊未能聯(lián)系到此人)，以及3名骨干村民，分別為李向軍、朱振鳳、楊會閣。據(jù)禹作瑞回憶："書記說：你聶璧初怎么叫我，我也不去！于是，聶璧初只能等高德占來商量，高德占給靜�？h縣委書記崔士光寫了封家信，讓禹作敏到天津迎賓館，要和書記談一談。"

　　禹作敏束手就擒。

　　"一共去了三輛車，人都被扣了，后來經(jīng)過審問，那些人都沒問題，就放了。"村民李風光對《財經(jīng)文摘》講述時認為，天津市公安局早有準備。"從‘李七莊"(此處位于天津市西青區(qū)，為天津外環(huán)，屬大邱莊通往天津市區(qū)的必經(jīng)之地--記者注)那一段開始，全部戒嚴了。"

　　旋即，在"大邱莊群龍無首"狀態(tài)之下，宋平順迅速動作，第三次親率天津公安干警一行數(shù)人再度開赴大邱莊，輕松抓獲涉案人員數(shù)十人。

　　"四大集團的經(jīng)理，不但一個沒動，而且全部改口，都順著公安的意思說話了，說禹作敏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跟天津市委穿一條褲子了。"禹作敏大哥禹作哲無比憤恨地說，"這就是杠著(意為"命中注定"--記者注)。禹作敏走到這一步啊，杠著他把大邱莊操辦起來，杠著他再走這一步，別的就甭說了。人家宋平順來大邱莊開會就說，禹作敏讓誰死誰就得死，你說有這種事嗎？！人家開會就這么講的，(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你怎么著人家？老百姓誰敢言語？暗地里說話管嘛用？四大公司都是禹作敏弄起來的，可到現(xiàn)在呢？禹作章是書記親自培養(yǎng)起來的，等到書記被抓走，他一下子就變成公安那頭的人了，不但不替書記說話，反而把書記害得很慘。四大公司人家也不管了，誰說話也不頂用了，誰還敢說話？！"

　　大邱莊之強人禹作敏時代就此戛然而止。

　　孤獨的行者

　　15年后已由村變鎮(zhèn)的大邱莊，馬路、樓群、商店、農(nóng)貿(mào)市場依舊沿襲了往昔的風貌。擴容后的大邱莊鎮(zhèn)如常地來往各地的商販，百億路周邊依舊可見大大小小的鋼鐵企業(yè)不時騰起的濃煙，香港街上的店鋪三三兩兩地開門營業(yè)，甚至大量的小姐出租屋亦不時閃現(xiàn)。尤為顯眼的是，從大邱莊村口延伸至數(shù)公里外的寬闊水面已完全黑褐污濁，被污染到不可復加的程度。

　　遭遇巨大政治波折而陷入困頓中的大邱莊經(jīng)濟，在付出了沉痛的環(huán)境污染代價之后，依舊徘徊乏力。自1993年禹作敏事件之后，伴隨著各大國有商業(yè)銀行的瘋狂擠兌，大邱莊原本蒸蒸日上的集體經(jīng)濟瞬間崩潰。之后的所謂股份制改造、產(chǎn)權制度改革，非但看不到任何實質(zhì)性成效，卻引致問題迭出，社會矛盾日趨尖銳、激化。而育有二子三女的禹作敏在客死他鄉(xiāng)之后，可謂家道中敗，長子禹紹國、次子禹紹政目前均已流落異地且勉強維持生計，三個女兒也大致分散在天津市及靜海縣城，絕少再回大邱莊。禹作敏繁盛時期"高貴"的白色別墅因產(chǎn)權不明無法出售而基本閑置，玻璃窗上滿是灰塵。撫今追昔，不免令人嘆惋。

　　《財經(jīng)文摘》記者先后多次通過知情人士獲知禹紹政的聯(lián)系方式，但遺憾的是，不是號碼停機、關機，就是房子已經(jīng)換人，而禹作敏老伴范氏目前正與禹紹政一起生活，已數(shù)年未歸大邱莊。禹作敏長女多年前嫁與原大邱莊四大集團之一的津美集團總經(jīng)理趙書忠，記者曾三次前往趙書忠目前獨資運營的大邱莊鋼材市場，奈何趙與其妻執(zhí)意以"工作太忙、事情復雜"為由一再推脫記者的采訪。

　　大邱莊于1993年吸納周圍四個村莊而改制為鎮(zhèn)，曾多年擔任該鎮(zhèn)鎮(zhèn)長且對大邱莊當年變故分外明了的陶潤立，于2003年調(diào)任靜海縣縣長一職。本刊記者8月14日前往靜海縣縣委采訪時，陶潤立刻意回避，其助理王濱對記者稱："關于禹作敏的話題實在太敏感、太復雜了，真的不方便講，對不起。"原堯舜集團總經(jīng)理禹作堯、現(xiàn)萬全集團總經(jīng)理張玉銀均對禹作敏話題三緘其口。

　　禹作敏二哥禹作新之子禹紹武當年頗為禹作敏看重，他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認為："老爺子太冤枉了，白費了這么多年的心血！當年為了大邱莊發(fā)展費盡了腦筋，到最后，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吃十來片安眠藥都睡不著。大邱莊人都知道，老爺子半夜睡不著了，就一個人到大隊里坐著去。"

　　2004年從靜�？h獨流鎮(zhèn)調(diào)任大邱莊鎮(zhèn)擔當鎮(zhèn)長的姚金明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不假思索地舉出林彪的例子，力圖回避記者的進一步追問。他表示，中共的法律法規(guī)，沒有功過相抵的規(guī)定，禹作敏做出過貢獻，共產(chǎn)黨并不否認，但是他違法犯罪也是事實。"林彪對中國的解放事業(yè)做出了很大貢獻，包括東北全境的解放，包括平津戰(zhàn)役，包括淮海戰(zhàn)役的一部分，包括渡江戰(zhàn)役，包括進軍大西南。他做得不也是不錯的嗎？你能不能說因為他那段做得好，犯了反黨反人民的罪惡后，就把功過抵一抵呀？共產(chǎn)黨的法律沒有這一條。"

　　"沒有禹作敏，就沒有大邱莊，沒有禹作敏，現(xiàn)在即使改革也到不了這一天。沒有人是沒有錯誤的，如果論功過，我認為，禹作敏功勞占95%。"李風光如是說，"書記自殺那年的‘十一"過得相當隆重，天津，全國都是！我琢磨著他自己一定有個回想：你說何必啊，我辛苦勞累......原來從中央到地方，都知道大邱莊，都知道我禹作敏，都知道�。�為什么‘十一"前后他吃的安眠藥？我知道他的性格。"

　　"縣里早就惦記著把大邱莊劃成鎮(zhèn)，書記沒答復，說你別劃鎮(zhèn)，回頭我搞好了，搞成了規(guī)模，你給我劃個市。這么一來，對靜海的提議，書記沒同意。到后來書記一犯事，人家中央工作組進入大邱莊組織這個事，商量著怎么搞，把禹作敏犯的錯誤怎么來怎么去的一說，后來劃成了鎮(zhèn)。"禹作瑞認為，即便在禹作敏出事前后，其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上仍舊具備豁達的思路和更為長遠的打算，"大邱莊本來可以發(fā)展得更好，結果出了這樣一個事情。"

　　2007年8月15日下午4點，《財經(jīng)文摘》記者來到天和醫(yī)院，禹作敏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據(jù)稱，禹作敏曾在天津第一監(jiān)獄(天津人稱之為"西所"，已被拆除，目前天津第一醫(yī)院所在地--記者注)服刑兩年，后保外就醫(yī)到天津武警醫(yī)院，后又轉(zhuǎn)至天津天和醫(yī)院，并在這里度過了其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時光。

　　記者趕赴天和醫(yī)院采訪的當天，恰逢天津市整個衛(wèi)生系統(tǒng)女同志歌詠比賽彩排的日子，大量的醫(yī)生護士，或年輕或年長都身著深紫色套裙聚攏在醫(yī)院門口說笑。醫(yī)院三樓，記者通過多人指認，最終得以確定禹作敏生前病房所在地，但該病房早已由一間開辟為兩間并改為門診診室。據(jù)天和醫(yī)院某護士講，當初這間病房編號為"甲三"，也即高干病房。

　　天和醫(yī)院辦公室主任于樂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回憶說："我經(jīng)常在院子里碰到他。我所碰到的禹先生，格外講究禮節(jié)，和我們見面總是點頭問候。但他當時有沒有真正的自由，有多大的自由，這個我不清楚。在我看來，我覺得他很自由，因為他有時候還自己出去買點東西，這個我是見過的。"

　　禹作敏老伴范氏原屬靜海縣蔡公莊鄉(xiāng)蔡公莊村人，只有一名長兄，名曰范希田，范希田計有三子，分別為長子范光會、次子范光劍、三子范光福。遺憾的是，禹作敏大舅哥范希田三年前已過世。為了解當年禹作敏的心路歷程，本刊記者于8月20日下午專程登門采訪范希田長子范光會。

　　與大邱莊以及周圍各村村民的熱烈擁護有所不同，范光會與禹作敏早在1986年便已結下"梁子"。通過交流得知，1986年范光會女兒出生，按照村子里計劃生育的規(guī)定，一定要"結扎"。范妻希望能夠免除這個過程，或者交點兒罰款也行�？嘤跓o處求人，范妻囑范光會前往十幾華里外的大邱莊，希望當時已任大邱莊黨委書記并頗有名望的禹作敏給以幫助。

　　范光會到了大邱莊，在總公司門口見到了其姑父。作為禹作敏惟一的大舅哥之長子，范光會認為，禹作敏沒有體現(xiàn)出應有的關心與關懷，僅問了一句：兩胎了嗎？答：兩胎了。禹說，"兩胎了就得‘結扎"。"抬腿上了汽車，揚長而去。

　　范光會之妻對《財經(jīng)文摘》記者說："‘是二胎嗎？是二胎就得做。"對這句話，俺們兩口子記了21年。俺們老范家沒有從他老禹家那里得到過半點兒好處，從沒有沾上禹作敏半點兒光。你別看我們家蓋了別墅，那是我們自己爭氣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和他老禹家沒有半點兒關系。"

　　紛紜的評判

　　小靳莊原黨支部書記王作山認為，禹作敏"仗義豪爽"、"處事果斷"、"膽子大"。據(jù)王講述，因同為天津市基層黨支部書記且經(jīng)常在天津的各種會上碰面，雙方早在"文革"前數(shù)年便已熟識。"文革"期間，"全國農(nóng)業(yè)學大寨，天津?qū)W習小靳莊"，其時，禹作敏便到過小靳莊并與王作山有過交流。

　　"文革"結束后，做了三個月寶坻縣縣委書記的王作山被掃地出門且受到處分，回村做起了農(nóng)民。直至上世紀90年代初，在村民舉薦下，自認為犯過錯誤的王作山出任小靳莊村主任。上任伊始，已大致明辨發(fā)展道路的王作山從寶坻只身前往靜海，在大邱莊找到了老朋友禹作敏，目的很簡單，就是希望禹作敏在工農(nóng)業(yè)改革上給小靳莊提供些建議和幫助。

　　"他問我：你搞啥呢，有什么技術人員嗎？我說：哪有什么技術人員？我就是做鐵活兒還行。他說：這樣吧，我給你派個車，你在大邱莊先轉(zhuǎn)轉(zhuǎn)，看上哪個產(chǎn)品，你就干哪個。他是讓我看看干哪一行。有一個叫無縫高瓶焊管廠的，我看上那個了，他說：你還可以，有眼光，這個東西賺錢著呢。當時他幾大公司經(jīng)理全在那兒，禹作敏當場就拍板了，說：廠房我出錢給你蓋，原料我供你，因為買帶鋼你也買不起。我給你出技術人員，在技術上給你領通，你可以干嘍，我再撤回來，一年保你純利潤150萬。"

　　之后，在禹作敏人財物的幫助下，廠房很快蓋了起來。沒過數(shù)日，禹作敏給王作山發(fā)電報到小靳莊，通知他去看設備。"就是禹作堯那個公司給我進的設備，到那兒一看，設備是進來了，但不是專門給小靳莊進的，是整個大邱莊集體進來的一批。人家告訴我，你得去總公司，找禹總給你打個條，按當時的安排，就算禹作敏上繳利稅了。于是我就去公司打條去了。當時，有幾個人在那兒，禹作敏跟我說：我現(xiàn)在有點急事，正處理。咱也知不道啥急事，也不好問，結果聽著聽著說是逮起來了。"

　　據(jù)稱，禹作敏被抓后，因監(jiān)獄進不去，王作山便到大邱莊看望了一下禹作敏家屬，同時又到禹作敏的公司看了看。因其被抓后事情十分復雜，王作山與禹作敏籌劃的援助項目遂徹底泡湯。"你說，本來是多好的一個事兒�。�"王作山對本刊記者講，由于地區(qū)閉塞，關于禹作敏入獄兩年后保外就醫(yī)的消息，他根本不知道，直到"1999年報紙上登著說，禹作敏自殺了"，他非常吃驚。

　　20世紀80年代末，大寨黨支部書記郭鳳蓮第一次聽到禹作敏這個名字，當時，她正因政治處分被分配到山西省昔陽縣公路段。"那天，《山西日報》發(fā)表了關于禹作敏談大邱莊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一個整版報道。當時大邱莊比華西村還要有名，讀完以后，對禹作敏的事跡，對大邱莊的發(fā)展，說實在話，咱是非常敬佩的。我認為，一個60多歲的老人，基本上屬于和陳永貴同一時代的人，能夠在改革開放以后，邁出這樣一個步子，把大邱莊迅速變成一個工業(yè)性的城鎮(zhèn)，他是付出了很大努力的。起碼我認為，他對黨的政策理解得比別人要深刻。還有一點，他膽子很大，想法超前，思路敏捷。作為一個農(nóng)村干部，有這么大的開拓性，有這么大的能力，把大邱莊整個變了樣，我真是非常欽佩。"

　　9月20日，郭鳳蓮在山西大寨賓館接受《財經(jīng)文摘》記者獨家專訪時，對禹作敏進行了深刻剖析："首先，禹作敏沒有多少文化，他基本上也是個文盲，說實在話，農(nóng)民啊，你要是表揚表揚他，他渾身上下都是非常麻木不仁的。另外，他的成績確實是令人滿意的，而他自己也感到非常滿意，他看不到自己不足的地方，這樣他就有一點搖搖欲墜。"

　　郭鳳蓮認為，對于禹作敏的悲劇，天津市委、市政府以及靜�？h委、縣政府都是有責任的："為什么不能對禹作敏的這種行為進行一種約束？為什么不提前約束他？是他聽不進去呢，還是說他有幕后支持者？"她認為，對于大邱莊，應該正面看待，對于禹作敏，更應該正面看待。"我認為，基層干部都應該受到保護，受到黨和人民的保護，受到法律的保護、政權的保護，因為咱們農(nóng)村干部很不容易，在農(nóng)村干點兒事太難了！"

　　1992年12月18日，作為中共"十四大"代表的郭鳳蓮，會議結束后便馬不停蹄地與當時昔陽縣委書記從北京直奔天津，準備去大邱莊參觀訪問，"去見見禹書記"。郭鳳蓮迄今為止曾兩度到過大邱莊，此為第一次。

　　據(jù)郭稱，禹作敏辦公室一位女孩子不知道到訪的是郭鳳蓮，態(tài)度一度很冷淡，既不讓座也未有茶水相送，"倆人就在門口坐著等禹書記"。當郭鳳蓮將身份證等證明材料登記并"呈送"到禹作敏處后，"女孩子態(tài)度一下子好了起來"。

　　"進到辦公室后又等了一會，時間好像不短，還喝了一杯水。"后來禹作敏就來了。他說：郭鳳蓮同志，我很崇拜大寨的，我也是在學大寨年間起來的。陳永貴原來是大寨的書記，我是大邱莊的書記，我也是這么干出來的。禹作敏還說：今天來的人很多，不管他部長也好，省長也好，來這里就讓他們自己看，我禹作敏是不作陪的，今天鳳蓮來了，我要出面，我要接待。"等于給了我們個特別的面子。"

　　郭鳳蓮記憶尤其深刻的是，禹作敏說話總是很嚴肅，"有點傲氣"。"他說：過去學大寨那么長時間，老百姓也沒學到什么，還是餓著肚子，還是赤條條的。你看看，現(xiàn)在咱們黨的政策好了，改革開放以來，大邱莊是怎么一個變化啊！講了很多。后來我們縣委書記說，我們倆是從北京開完會來大邱莊學習來了，向禹書記學習來了。他說：好啊，大寨應該學大邱莊了，大邱莊改革開放搞得好，大寨現(xiàn)在落后了。禹作敏給了我們一些大邱莊的介紹資料，然后又坐在那兒交談了幾句，后來就去吃飯了。"

　　當天，禹作敏鼓勵郭鳳蓮一定要把大寨的化工廠搞起來，并表示，在這個層面上，大邱莊可以提供資助，而且大寨化工廠生產(chǎn)的液氯完全可以供給大邱莊使用。非但如此，得知郭鳳蓮以及昔陽縣縣委書記當晚要回山西后，禹作敏毫不猶豫地開出50萬元支票讓郭帶上，"來一趟大邱莊也不容易。"

　　"他說：你先讓化工廠動起來，我用你的液氯。(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這樣，通過我供給他的貨，把他借給我的錢就抵了嘛，可以還了禹書記的錢了嘛，人家也沒講是給你，就是借給你的。我說：禹書記，咱們都是集體的事，我要給你打借條，我簽字，借大邱莊50萬塊錢。禹書記說：你不要簽了。我說：不行，一定要簽上字，要么，別人會懷疑我郭鳳蓮把這50萬塊錢裝在自己口袋里面了。我就給禹書記打了借條，借50萬塊錢。"

　　為表示對禹作敏無償提供資金援助的感謝，1993年春節(jié)剛過，郭鳳蓮第二次來到大邱莊，見到了禹作敏，時間就在禹出事前兩天。"我看到禹作敏好像有一種急躁的情緒，變了個人一樣，非常暴躁的樣子。當時坐下來之后，他說：我禹作敏是真正干出來的，你們大寨村是毛主席扶持起來的，你們那個先進是國家出錢買的，我這個先進是自己實實在在干的�，F(xiàn)在改革開放了，你大寨動也不動，說明你們這個典型是假的。"

　　"我心里說：怎么今天禹書記是這么一個性格呢，這么說話，還說大寨的典型是假的。后來我們的情緒就不好了，他講完以后，我們也沒說讓他陪我們吃飯，自己在大邱莊找了點兒飯吃。我說：禹書記，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們了，可能我們今天晚上就走了。禹作敏說：你們再住上一個晚上，看看大邱莊吧。后來他就把事情交代給了另外一個人，讓他領著我們?nèi)タ戳丝创笄袂f，什么九龍壁啊，鋼管廠啊什么的，晚上就住在了那邊。"

　　"就在我們住進賓館快要休息的時候，不知道是天津公安局還是天津檢察院的一個女同志過來了，她說：書記啊，你們明天早上趕快離開這里。我問是怎么回事，她告訴我，大邱莊出人命案了，打死人了。我說：是誰打死人了？她說：是禹作敏打死人了，你趕快走吧，這個矛盾是很大的。我們也沒追問到底是怎么個情況，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氐酱笳瘯r間不長，就有媒體報道說大邱莊出事、禹作敏被抓起來了。"

　　郭鳳蓮認為，禹作敏死得很可惜，對于大邱莊來說，更是一個莫大的損失。"不管怎么說，十多年的時間，大邱莊變了樣，要是沒有禹作敏是干不成那個樣的！這么大的改革思路不是隨便一個老百姓就能想像到的。我從不因為誰犯了罪就講人家這個那個的，我是實在感到挺惋惜�？赡苓@也給我們這些支部書記、農(nóng)村干部們敲響了一個警鐘，就是在取得成績的情況下，應該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約束自己的行為。不能說是一個反面例子，但總可以是衡量我們自己的一個尺子。"

　　神秘的推手

　　大邱莊集體經(jīng)濟的快速啟動與不斷騰飛，自然與禹作敏以及大邱莊老百姓的團結奮斗不可分割，但事情似乎遠非如此簡單。最令人疑惑的是，即便其經(jīng)濟力量強大若此，大邱莊亦不過一個村落、禹作敏亦不過一個村支書而已。那么，禹作敏于大邱莊經(jīng)濟發(fā)展后期，到底是憑借怎樣的操作手法與關系網(wǎng)絡，成功構筑了一道獨特的政治壁壘，以致非但未把靜�？h委放在眼里，甚至敢于與天津市委直接對抗、公開叫板呢？到底是誰扮演了促使禹作敏不斷前行的幕后推手？

　　一位執(zhí)意不肯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特別提醒本刊記者，對于禹作敏來說，"文革"期間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這一歷史情節(jié)"萬萬不可忽略"，而禹作敏事件出現(xiàn)后，于1993年4月投案自首并于7月被逮捕歸案的天津知青石家明，實則扮演了禹作敏后期發(fā)展的重要"操盤手"角色。其時，石家明正是以"天津市靜海縣大邱莊企業(yè)集團總公司副董事長兼秘書長"身份高調(diào)出現(xiàn)。

　　劉金峰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一語道破石家明與禹作敏的關系："她始終在禹作敏左右，打做知青起就到大隊里做工作，一直和禹作敏在一起，說包二奶也好，說情婦也行。"

　　石家明，女，生于1955年，于20世紀60年末也即"文革"最為火爆之時，"響應中央號召"下鄉(xiāng)至天津市靜�？h蔡公莊鄉(xiāng)大邱莊村。據(jù)稱，石家明曾在大邱莊大隊插隊四年，后被調(diào)回城里當工人，再之后，石再度來到大邱莊并落戶于此，而與其一起落戶于大邱莊的亦有其父母。查閱靜�？h檔案館檔案資料可以知道，在與石家明等人先后下鄉(xiāng)于天津市靜�？h的北京知青中，有的人的父親后來成為中國最重要的領導人之一，而就在此時，石家明與這批在團泊洼農(nóng)場"下放鍛煉"的大學畢業(yè)生們，發(fā)生了頗為密切的往來。其時，他們下鄉(xiāng)所在的團泊洼與隸屬于團泊公社的大邱莊村，距離不過短短三四華里。最為緊要的是，人民公社時期，團泊公社與大邱莊村曾密為一體，而生于1930年的禹作敏甚至早在1962年便曾擔任團泊公社第十一生產(chǎn)隊隊長。

　　就禹作敏事件，天津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并于1993年8月27日作出一審判決。受此牽連，石家明因"非法拘禁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據(jù)稱，早在多年前，石家明便曾嫁與大邱莊不遠處某村一石姓男子，但"結了婚沒幾天就離了，不知道為什么"。

　　據(jù)禹作敏胞弟禹作瑞對《財經(jīng)文摘》記者講述，禹作敏對鄧小平一直心懷欽佩，在鄧小平著名的南巡講話發(fā)表后，禹作敏頗為興奮。"書記說：我走的道路，就是鄧小平在會上提出的道路，而且我都提前了。"禹作敏一直渴望鄧小平能夠前往大邱莊參觀視察并給與相關建議。有確切證據(jù)表明，關于迎接鄧小平到來的諸多前期鋪墊已基本做好，標語、橫幅、各大公司門口的門楣標識，都已大張旗鼓地寫上了"小平您好"等字樣，這些都發(fā)生在1992年-1993年間。怎奈"危福合事件"震動全國，禹作敏泥足深陷，鄧小平最終沒能去得大邱莊。"鄧小平說要來，結果沒來成，他閨女(指鄧楠--記者注)來過。他閨女老來。"

　　"禹作敏的腰桿怎么會這么硬呢？"郭鳳蓮同樣有過類似的不解。她說，隨著與禹作敏交往的日趨深入，于言談話語之中，她似乎又明白了點兒什么。"他作為一個先進典型這么多年，上面領導難免會說一些鼓勵的話，鼓勵他如何如何，禹作敏自己也漏過這個話。"

　　據(jù)稱，禹作敏曾指著郭鳳蓮乘坐的普通桑塔納轎車說："你看看你坐的這個車，實在太破了。你知道我的車嗎，600萬一臺，不光我有，我還專門送給了華西(村)的吳仁寶一臺。你的車子估計進北京都困難，我的車子卻可以一路綠燈，直接開進中南海，停在首長門口。"

　　郭鳳蓮聽罷此言，深表震撼："禹書記到底指的是哪位首長，他沒明確講，我也不想問，也不想亂懷疑，反正當時就覺得相當吃驚。我心里說：哦，大邱莊果然是......當時我就感到，禹書記有點太傲慢了。他的這番話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時講的，我始終不認為他是在和我吹牛，可能說的就是真的吧。你想想，開到首長的門口......當然人家的車是挺好的了啊。"

　　禹作瑞對本刊記者表示，在最初的改革與發(fā)展上，禹作敏確實是遇到了"貴人"，而且可以說，大邱莊近30年的發(fā)展歷史，此人不能不提。其人即為原靜�？h縣委副書記于清泉。

　　"以前還是生產(chǎn)隊呢，于清泉就告訴禹作敏：你搞承包，別聲張，自己干，如果縣里來了人你也別說。"按照禹作瑞的理解，于清泉對禹作敏的前期運作影響至深。"說實話，在生產(chǎn)隊的時候搞承包，你這不是走回頭路嗎？是要受批評的�？h里后來確實有人來問過，書記很肯定地說：都沒影兒的事，沒承包。于清泉腦子真是清楚，比別人早看出了好幾步。"

　　據(jù)悉，于清泉后調(diào)任天津市寧河縣任縣長，再后來進入天津畜牧局任黨委書記，不久后轉(zhuǎn)調(diào)至天津市機械局。禹作瑞說，因于清泉對大邱莊經(jīng)濟改革的前期發(fā)展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決策幫助，禹與于遂成至交，以至于最后，于清泉在其愛人與女兒的工作調(diào)動上遇到困難時，禹作敏曾給與過巨大幫助，"人在人情在嘛。"

　　村民李風光在與本刊記者交流時，也一再提到于清泉的名字。

　　禹作敏于1993年被天津警方"智取"之后，其次子禹紹政聞訊后決定出去尋求幫助。禹作敏大哥禹作哲對《財經(jīng)文摘》記者回憶說："當時書記有個看家的，叫史明生，跑到天津市去托人，人家宋平順直接管著公安局，你跟人家折騰不是白折騰嗎？這邊呢，立刻尋思著讓禹紹政找鄧小平的閨女去。結果剛到天津就被抓住了。人家都盯住了，跑不了，到了天津就把禹紹政給扣了。"

　　關于禹作敏與中央某領導撲朔迷離的關系，坊間眾說紛紜。按照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于建嶸的觀點，此舉更多地應屬禹作敏于大邱莊后期的操作："禹作敏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他自己以為后面有人了。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一度特別有名，很多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xié)委員最后都被這樣踩掉了，好像自己認識什么什么人啊，背后和他發(fā)生過什么利益關系啦，人家肯定會救自己啦什么的。""對禹作敏的處理，不是一個法律問題，也不是一個體制問題，是一個絕對的政治問題。禹作敏最后挑戰(zhàn)的，不是某一個人，他挑戰(zhàn)的是整個中國最基層的政權。"

　　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秦暉則將大邱莊現(xiàn)象稱之為"小共同體本位"，而禹作敏的動作已觸及中央集權體制的底線，但從結果上看，中共對該事件的處理顯然是不妥當?shù)摹?這種莊主經(jīng)濟，我稱之為小共同體本位，我覺得這是個過渡現(xiàn)象，在從計劃經(jīng)濟的大一統(tǒng)過渡到一個成熟的市場經(jīng)濟過程中，出現(xiàn)了小共同體本位沖擊大一統(tǒng)的現(xiàn)象，這是中國在走向市場經(jīng)濟過程中一個具有一定歷史合理性的現(xiàn)象，而它在進一步發(fā)展過程中，當然就會和市場經(jīng)濟、法制這些東西產(chǎn)生沖突。但是，產(chǎn)生的矛盾與沖突卻不應該用恢復計劃經(jīng)濟大一統(tǒng)的方法來解決，不能說他和中央集權體制產(chǎn)生矛盾了，然后就把他整倒，而應著眼于如何促使這種東西逐漸向規(guī)范化、法制化、公平競爭的方向上去引導。"

　　憲政學者劉軍寧對本刊記者表示，在中國，像大邱莊這樣的事，舉不勝舉，每天都在發(fā)生，每一個案子背后都是巨大的損失，無限的傷害，令人反思。

　　禹作敏時代已告終結，大邱莊新的時代能否到來？

　　郭小川筆下頗具革命浪漫主義色彩的團泊洼，時下已不再靜謐，嚴重的污染早已令寬闊的團泊湖水庫魚蝦了了，即使捕獲上岸的零星魚蝦也基本不能食用，大邱莊周邊環(huán)境的大幅度惡化甚或催生了與其幾華里之遙的癌癥村的出現(xiàn)。

　　15年輾轉(zhuǎn)一瞬。顯然，這里已不是禹作敏的大邱莊。

　　原載《財經(jīng)文摘》，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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