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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盛友:家鄉(xiāng)的小學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2003年,林小峰來信說,家鄉(xiāng)的小學關(guān)閉了,他只好到湖山鎮(zhèn)去當老師了。薄薄一張信紙深深震撼了我的內(nèi)心,含淚讀完小峰的信,心中感慨萬千。

  海南島文昌縣茶園小學在文革前是整個文昌縣最著名的小學之一。茶園小學坐落在謝文卿祖祠內(nèi)。原有一座正樓,另外又建了兩排平房。這些房子是什么時候建造的,我不清楚,也沒有研究過。校內(nèi)的景色是非常美的,特別是靠近祖祠正樓那一部分。小學前面有一條清溪從西向東流,尾部就是農(nóng)田。登祖祠的高處,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向北望,“未名湖”水光瀲滟。夏天則是稻苗十里,綠葉擎天。向南望,能看到小山坡。

小學時讀書不多,對古代詩人對自然美景的描述和贊美,不甚了了,也沒有興趣。

今天回憶起來,我們的小學是極端美麗的。

  那個搖籃文革前每年培養(yǎng)幾十個重點中學學生,當中又每年總有人考上大學,甚至有人能上華南最高學府中山大學。一個貧困地區(qū)的小學能有如此成績,不算出名嗎?

  1977年恢復高考,當年的《南方日報》 刊登《報名過萬,錄取過千》寫的就是我們文昌縣。這一千多個被錄取者當然也包括我們茶園小學的生源,包括我這個笨人,沒考上理科,而成了海南島外語類的狀元。

  我的小學是在茶園小學度過的,她是一所“正規(guī)”的五年制小學。那時,我六歲,每天早上背著一個凳子上學。在開學之前,老師就已經(jīng)說過了,桌子學校里有,是各個家長捐的木板做成的。學校里的一個民辦教師會木工,他把人們捐獻來的木板,一鋸一拼一釘,就成了我們上學用的桌子。我六歲時上的是學前班,沒有教室。學前班是非正式學生,只好在學校外的一棵大樹底下上課。黑板則用一根鐵絲系在大樹的樹干上,我們就在樹陰下上課。教者認真,學者用功?上艄物L下雨,我們只好停課。

  下課后,我們這些學前班的學生必須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三年級學生教室的屋檐下,將它們堆積起來,然后才能背著凳子回家。當年跟著大小孩一起上學,路上有說有笑,心里感到很高興。

  無論走到天涯還是海角,那顆幼小的農(nóng)民之子的心卻永遠也改變不了,記憶里童年的快樂全在那所鄉(xiāng)村小學。

  我同一般的調(diào)皮的男孩子一樣,放學后往往不立即回家,在路上同一些小朋友打打鬧鬧,見到什么新鮮事兒,必然擠上去圍觀?吹饺盟钠盼鍕鹆幊,就更令我們興奮,非得看個水落石出不行。

  我一天一天地數(shù)著日子,盼望學前班早點結(jié)束,一年級學年正式開始。誰也沒料到,我上學的美夢被文革破滅了。

  文化大革命剛開始時,我們的小學校長林一峰不受之影響。大的小孩跟著大人去“鬧革命”了,可林一峰校長卻挨家挨戶地勸一到三年級的學生返校上課。我當時的確高興,不用背凳子就可以象大小孩一樣,到教室里上課,那感覺,真棒!那時,我笨,不懂什么叫偉大,我只知道,林一峰校長是天下最偉大的人。

  學校的鈴聲來自樹上掛的一截鐵圈。小學里,20多個學生共用一間教室,一個年級一個班。黑板是當?shù)氐哪喙ぶ谱鞯,粉筆是花錢購買的,記憶中, 每個老師使用粉筆,用到最后一點為止,絕對不浪費。

  沒過多久,轟轟烈烈的運動也深入我們的小學校。林一峰校長由于主張復課,被打成“走資派”,從那以后,我們也上學,但任務(wù)不是學知識,而是到學校去揪斗“走資派”。

  林一峰校長的太太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教語文。她的頭發(fā)被紅衛(wèi)兵剃得光光的,站在舞臺上,被自己的學生批斗。我不敢直看那場面,盡管我躲得遠遠的,還是聽到了紅衛(wèi)兵們在高呼:“把走資派的臭婆娘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小學五年級開始學作文,每學期的作文題目有一篇必定是批判劉少奇的流毒,作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業(yè)的紅色接班人,我們必須年年消毒,月月解毒,日日除毒,刻刻清毒。不讀書的小孩天天搞批判、出墻報。后來,上午我們上課,下午全體師生集體進行勞動。

  一九八八年,我出國前回過一趟母校小學,林一峰校長當然退休了,那時的校長是他的兒子林小峰,我過去的同班同學。林校長告訴我,學校面臨極大的困境,因為好的老師都往城鎮(zhèn)里跑,好的學生也往城鎮(zhèn)里跑,再加上計劃生育,小孩越來越少,鄉(xiāng)村小學的生源也越來越少。而最主要的原因是,鄉(xiāng)村條件艱苦、貧困,留不住人。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跑。

  在小峰面前,我覺得我好藐小。小峰師范學校畢業(yè)后自愿回家鄉(xiāng)小學任教,立志要重振他父親手下文革前的茶園小學的雄風。他日日夜夜、任勞任怨,而我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哪里生活好就往哪里跑。在國內(nèi)時往大都市跑,最后又往國外跑。說我愛國愛鄉(xiāng),其實真的不配。今借此小文,再次懺悔我的“不美”。

  小時候吃的苦,讓我養(yǎng)成了一切從簡的習慣。講話不要講廢話,也不要講永遠正確的套話。干活別擺沒有用的花架子,要有效率。

2005年我讓我兒子回去我的小學校,用照相機拍下我曾經(jīng)上過課的教室、桌子和凳子。老師已經(jīng)沒有了,當然,學生也沒有了。我看了照片,想了許多,眼睛潮潮,鼻子酸酸。

  我們這個世界變得這么熟悉而又陌生,變得這么現(xiàn)代而又簡陋,變得這么富有而又貧困。真的,我們在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都正確嗎?我問你,我問他,我問我自己。

  上帝,我永遠在你的面前懺悔我的“不美”。

  

  寫于2008年2月3日,德國班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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