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景嵩:方向選擇,“凋”,靈感之再分析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創(chuàng)新話舊》第10章
第十章 更上一層樓
10.1 超越
本書以回憶錄形式,以作者的幾個創(chuàng)新點為實例,講述了科學研究中的思想方法問題。思想方法屬方法論,是哲學領域的范疇。我不是哲學家,所以不可能從理論上來論述這個問題。本書只是我個人經歷的一些經驗總結。是個人經驗,所以免不了有局限性。雖然我在本書開頭講過,就方法論而言,甚至文科和理科之間都有共同性。王國維的三境界,胡適的大膽假設就是例子。然而究竟我是從個人的體會來講,行文中個人色彩在所難免。所以很有必要在講完了8個創(chuàng)新點的經驗體會后,在這最后一章中超越一下這幾個創(chuàng)新點。力求站在更高,更全面的角度來重新審視這些經驗,爭取能對更廣大的科技戰(zhàn)線上的朋友們做些有用的服務。
然而,人的認識總離不開經驗,所以我們的超越不能搞空中樓閣,而仍然以本書第一章中所談的三個問題為基礎。在思想境界,研究方法和方向選擇的三個問題中,我以為方向的選擇有普遍意義。所以在本章中將從這一問題開始,力求對這問題做些更全面的分析。
其次,最容易引起爭議的是原來講的第一個問題──境界問題。由于這一問題我是從王國維的三境界說講起,而三境界說又完全是用文學語言寫成。文學語言,是一種形象化的語言,與科學論著中使用的嚴密的邏輯語言不同。它的優(yōu)點是形象鮮明,容易給人以深刻印象。缺點是沒有科學的邏輯語言那么嚴密、周到、系統(tǒng),所以容易使人產生誤解。因此,有必要在本章中做為重新審視的重點。這里面又包括兩個問題:第一是“西風凋碧樹”問題;
第二是“驀然回首”問題。在本章中將分成兩小節(jié)來講。于是從下一節(jié)開始,我們就將把方向選擇,“凋碧樹”和“驀然回首”三個問題依次分別進行一些再分析。
10.2 葉篤正先生的一席話
10.2.1 重溫葉先生的話
本節(jié)講方向選擇問題。在講述之前,有必要再 重溫一下本書第一章中曾經引用的葉篤正先生的一段話。不過在那里未完整地引用,只引用了講話的核心部分。這里需要把葉先生這段話的來龍去脈完整地引出。
在2000年,我們獲悉國家科技部經過了重重審查,終于批準授予我們1999年度國家自然科學獎。于是,我和朱珍華趕赴北京拜訪了葉老先生,我們向他簡要地匯報了這項成果的主要內容?紤]到葉先生當時已年屆八十多的高齡,我們不能耽誤他太多時間。但沒想到,當我們講到1998年國家教育部評審組的“閃光的8個創(chuàng)新點”評價時,葉先生十分感興趣,他要我們逐個介紹這8點,究竟是怎么個“閃光”。在講的過程中,他聽得很仔細,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要我們進一步講清楚。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中已過去兩個多小時。最后,葉先生很高興地向我們講了以下三句話。第一句話是:“這次獲獎是對你們一生工作很好的總結”。第二句話就是在第一章中曾引過的那段:“一個人一輩子要做成幾件事,把它做好,做透是很不容易的事”。第三句話是:“你們做到了這一點”。葉先生這三句很樸實的話,使我們十分感動,深受教育,很受鼓舞。我感到這必定也是他自己一生經驗的總結,反映出一個大科學家 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和一個科技工作者的應有的胸懷。
首先一個真正的科技工作者一生應該追求的是:要為國為民做成一些實事,而不是搞花架子,做表面文章,追求幾百篇論文的事不可取。正像愛因斯坦講的那樣,追求論文數(shù)量,就不免會淪于淺薄,不可能做成幾件真正有意義的實事。因此,方向的選擇,研究課題的慎重選擇就確實成為每一個科技工作者首要的第一位的大事。我感到在這個問題上,不管你是搞理科或工科,還是搞文科的都能適用。曹雪芹不是個高產作家,他一生只寫了一部小說《紅樓夢》,還是部未完成的著作。但他下了大功夫,為這部小說花了長達十年時間,不斷地改了又改,精益求精,直至淚盡而逝。終于使他這唯一的一部未完成之作,成為不朽。牛頓是一個偉大的天才科學家,一生成果累累。但他臨終時卻說,他只是在大海邊檢到幾個貝殼而已?梢娺B牛頓這樣的天才人物,一生也只不過做成幾件事,何況我們普通人。
10.2.2 張光直先生的例子
張光直先生是國際著名的考古學家,美國科學院院士。歷任耶魯大學、哈佛大學人類學系主任、教授,赫德蓀考古講座教授,哈佛東亞咨詢委員會主席,臺灣“中央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大學、廈門大學,吉林大學和山東大學等校的榮譽客座教授。2001年病逝于美國波士頓,享年70歲。他一生成果累累,著述頗豐,在國際上影響很大。曾榮獲華人考古學者最高榮譽 ¾ 亞洲學會終身杰出成就獎,在國際考古界居崇高地位。但他在一次和加拿大學者菲里訪談之中,當菲里問他如何評價他這一生工作時,他卻說,他一生只做好了三件事。這次訪談記錄發(fā)表在《華夏考古》1997年的一期,由冷健譯出。2004年為紀念他逝世三周年,由北京的臺海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考古專家張光直文學作品集粹》。菲里對他訪談的記錄也收入該書之中。我們且從中把這段話引來,原文如下:
菲里:你如何評價你這么多年來的主要工作?
張光直:
中國人說,一個人一生只有蓋棺論定。我不認為自己是那種有驚天動地貢獻的人,但是我一生中有幾件工作我自己很高興。一件是商代王室的繼承的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上認為王室的繼承應是按通常的父傳子序列。當我在耶魯大學的時候,我遇到了朗斯伯禮(Floyed Loumsburg), 他使我對親屬關系感到興趣。我開始仔細地研究商代的繼嗣,然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模式。過去的順序是司馬遷重建的,也許有錯誤,但一個模式可以清楚地辨認出來。這就是隔代相傳的模式。臘德克里夫-布朗(Radcliffe-Brown)定名這是隔代同一性的原則。這一發(fā)現(xiàn)引起了一系列的質疑,很多研究商代的學者循此而做了不少工作。我的意見是商代王室繼嗣分為兩部分,輪流執(zhí)政。精確的機構現(xiàn)在還不清楚。這個問題存在了幾千年,而我偶有所得。提出了新的問題,解決難題,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難題,是很大的樂趣。讓我高興的第二項工作是臺灣繩文陶器年代順序的建立。這個發(fā)現(xiàn)為我們解釋太平洋諸島人類起源問題提出了可能性。最后,我對商代青銅器上的動物紋飾的解釋 ¾ 對我來講這一介紹把所有已知線索歸納在一起,告訴我們真實的文化變遷過程,向我們提供了一條與傳統(tǒng)模式不同的道路。我沒有意思建議“東方是東方,而西方是西方”。我相信,在最終的目標上,在一個最高的水平上,普遍性是存在的。但是就中國的實際情況,像任何其他區(qū)域一樣,應該按照它自己的規(guī)律去研究。也許將來我們有能力做一些有效的比較。
以上引文再次證明葉篤正先生講話的正確性。一個人一生應該致力于做成幾件事。那樣才能使國家,使人民得到真實的好處,也才會使一個人到他老年時會感到不虛此生。為此,就應該慎重地選擇好你一生要做的幾項課題。生命于人只有一次,如何抓住這一次機會,不讓它白白地在你手中溜過,確是一個人應該好好考慮的首要大事。
10.2.3 關于“選擇”
“選擇”是近年來實行了市場經濟后,才逐漸變成大家所關注,所熟悉的事。在過去實行計劃經濟時代,要求人們的不是“選擇”,而是“服從分配”。我們這一代人基本上是計劃經濟中培養(yǎng)出來的,所以對于如何選擇,知之甚少,沒有什么經驗。但此處,我還是應該盡我所能,談一些我個人的不成熟的粗淺認識,也是一種拋磚引玉吧。
第一個問題是選擇的標準。
我以為首先要看個人的興趣愛好和工作能力等條件。在這問題上不能追風,看什么項目吃得開,就趕什么浪頭,不顧自己的主觀條件。終歸要碰壁,以致浪費了自己的青春,犯了戰(zhàn)略方向上的錯誤。其次要看這個項目有沒有意義,有沒有價值。搞基礎研究的主要從學科發(fā)展上看有無價值。搞應用研究,搞工程技術研究的,主要應從對國家經濟建設、國防建設和社會發(fā)展上來判斷其意義的大小,這或許是沒有疑義的。
第二個問題就是要處理好選擇與競爭的關系。有選擇就有競爭,你認為這是一個好項目,但別人很可能也看中了這個項目,那就不可避免地會產生相互競爭。優(yōu)勝劣敗,不可能都成為勝利者,那就要看你的實力了。當然在競爭的世界中,現(xiàn)在更多提倡的是雙贏政策,甚至是多嬴政策,而不是你死我活,這就更要看自己的實力。因此為了使自己在競爭的世界中立于不敗之地,應該做到兩條。第一條是要做好兩手準備,既要爭取最好的可能,又要有萬一不成功,失敗以后如何辦的思想上的充分準備。不能一門心思地只想著成功的可能,也不能做悲觀失望無所作為的失敗主義者。第二條是要扎扎實實做好眼前的工作,積累好自己的實力,創(chuàng)造并保持住自己的特色。這里又用得上我在第一章中方向選擇一節(jié)所說的一句話:“在日常工作中,要做到腳踏實地、兢兢業(yè)業(yè)、一步一個腳印。”不是你手頭上的每一件工作都能看出它的深遠意義和重大價值,不能為此你就有理由輕視這些工作,而采取馬虎、松懈的態(tài)度草率處理。當我60年代進行“對流暖云大云滴隨機增長理論”工作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想到它在幾十后在國際云物理界會產生如此大的影響。更沒有想到十五年后,當代流體力學大師巴切勒會因為我這件云物理上的工作,而接受了我這非流體力學出身的人向他提出的申請。所以認真做好你眼前的每一件事,以積累自己的實力并創(chuàng)造和保持住自己的特色,是在競爭中使自己立于不敗之地的必要事情。
第三個問題是選擇的機遇問題。隨著“選擇”的時代到來,同時也產生了一個機遇問題。
許多好事你盡可以選擇,但能否成功卻并不一定。在這里往往就有機遇問題,有好多機遇是可遇而不可求。超出客觀條件許可,硬要強求下去,總會得到落空的結局。所以,人要有自知之明。另一方面,有些好事有時也會在你事前沒有思想準備之下,突然降在你頭上,這正是機遇的特點。此時,能否充分地把握住這個好機會,仍是個問題。這就要看你平時所積累出來的實力,能否勝任了。所謂機遇是為那些有準備的人而來,就很有道理。這里的“準備”二字,我以為即你擁有的實力。這就又用得著前面那句話:“在日常工作中,要做到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而決不能搞“踏雪無痕”。否則,機遇即使降臨到你身上,你也無法去把握住它,創(chuàng)造出更美好的前程。
最后一個問題是選擇與風險,或更嚴重一些,選擇與代價問題。任何事物總是有其兩面性,有利就有弊,這符合辯證法。伴隨著你要選擇的每一件好事,往往總會有一定風險存在,甚至為此要付出代價。對此要有充分思想準備。不能一門心思地想著天下的好事都是十全十美,而且都會落在你身上,這一般不可能。要有兩手準備,這才能使自己遇到風險,受到挫折付出代價時不致張皇失措,以致一敗涂地。
10.3 科學地“凋”
10.3.1 用科學的語言講
“西風凋碧樹”一語是文學的語言,本章第一節(jié)已經指出,雖然文學語言,有它的特色和優(yōu)點,但它還是不如科學的邏輯語言那么確切、嚴密。弄不好會引起誤會。甚至會和“文革”時的“懷疑一切”、“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的極左錯誤混淆起來。關于這一點盡管本書第一章第一節(jié)后面的解釋里已闡明,我們的“凋碧樹”和極左錯誤是如何之不同,并進一步強調了“西風再凋碧樹”第四境界,要求科技工作者對自己的工作也要有懷疑的精神、批判的精神。但我承認那里用“西風凋碧樹”來概括還是有缺點,所以有必要在本章中辟出一節(jié),正式地、明確地用科學的語言重新對“凋碧樹”加以定義。那么用科學的語言講“西風凋碧樹”是怎么一回事呢? 實際上它是要求自然科學基礎理論研究工作者,應該善于發(fā)現(xiàn)本領域一切學說中的問題,從而實事求是地加以處理。簡單地說“善于發(fā)現(xiàn)理論中的問題”是自然科學理論工作者的第一要務。
從我們第一章中所列舉過的情況看,原有理論存在的問題可分四大類,應該區(qū)別對待。
第一,有空白。你就在其空白處進行真正的原始創(chuàng)新工作,像斯莫魯霍斯基在20世紀初建立的懸浮粒子碰并理論。
第二,有局限性。那就要一方面承認原有理論,在其適用范圍內,有權繼續(xù)使用。另一方面就要在其不適用的范圍進行原始創(chuàng)新。像愛因斯坦發(fā)現(xiàn)的經典牛頓力學在高速的領域里有問題,而有相對論的創(chuàng)新。但在低速宏觀范圍內,人們應繼續(xù)使用牛頓力學,而且同樣會有很大的發(fā)展。又如巴切勒和我1982年在多分散懸浮體中建立了新的沉降理論,而并不妨礙他1972年原有的沉降理論可繼續(xù)在單分散系統(tǒng)中使用。本書第二章和第三章中講的我突破斯莫魯霍斯基碰并理論限制,從而在理論上有所創(chuàng)新均屬此類。(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第三,理論中有正確部分,又有錯誤存在。那就要繼承其正確的部分,批判其錯誤,以創(chuàng)造新的理論。如60年代我們對早期的云滴隨機增長理論的處理,既接受了它的合理內核,又糾正了它的錯誤,從而建立了一個新理論。又如開普勒對于哥白尼天體理論的處理也是這樣,既繼承了他的正確的日心說核心部分,又拋棄了他的行星繞日軌道圓形說,從而建立起開普勒自己的行星運動三大定律,完成了天體運動中的運動學理論。
第四,完全錯了。只有這種情況,才可把原有理論完全否定,拋棄掉。如哥白尼對托勒密地心說的批判,又如我們在對流和布朗耦合碰并問題對弗瑞德蘭德可加性假設的批判。
由上可見,我們所講的科學的“凋”,科學的批判,與“文革”時期不分青紅皂白地“否定一切”、“打倒一切”有根本的不同。不可把二者混淆起來。
10.3.2 批判和繼承
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是一個歷史的長河。如果從哥白尼的日心說算起,近代科學發(fā)展史已有500多年歷史。若從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算起,則有快到2400年的歷史了。由于客觀世界的復雜性,人類的認識總是錯誤與正確并存。于是在這歷史長河中,一代一代的學者,一代一代的科學家們總是要在不斷地糾正人類自己的錯誤中前進。一方面繼承了前人積累下的正確的認識,一方面又批判和糾正了前人所形成的錯誤認識。繼承與批判,批判與繼承,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就這樣不斷地引向深入,不斷地升華到更高級的階段。從這個歷史長河來考察,批判和繼承是科學向前發(fā)展的兩個輪子,缺一不可。
光有繼承,沒有批判,科學就要停滯。反之,光有批判,沒有繼承,科學也無法前進。否定了歷史,一切都從頭來,這只會是大倒退,開倒車,如何能談得上發(fā)展。然而具體到一個個人,卻必須有所側重,有所不同。不同的行業(yè)也同樣應有不同的側重,不同的重點。本書第一章中講的“西風凋碧樹”境界時,突出了一個“凋”字,即突出了“批判”二字。這是對自然科學中的基礎研究理論工作者講的。因為發(fā)展理論,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是他們的基本任務。為此就必須突出一個“凋”字,用科學的語言講,“善于發(fā)現(xiàn)各自領域中現(xiàn)有學說、理論里的問題”,就是他們首要的工作。做不到這一點,看不出問題,就無法做到理論創(chuàng)新,使理論與時俱進。但是由于在“文革”中“批判”二字確實讓“造反派”的“大批判”給沾污了,以致人們看見“批判”二字就感到害怕。還心有余悸,想拒之門外。為此我們還必須再多費一些筆墨,加以“撥亂反正”還“科學的批判”以本來面目。
首先,我們的批判應該有根據(jù),不能像“造反派”那樣,毫無根據(jù)地亂批,或者是帶著主觀的成見,先給你扣上一頂“帽子”,然后再在這個“帽子”下面,捕風捉影地找“根據(jù)”。這都不是科學的批判,而是主觀唯心式的胡來。是我們科學工作者所應堅決反對的。
其次,面對一個新的理論、新的學說時,我們首先應取的態(tài)度是學習。要認真地虛心地學習和了解這個新理論,而不是一上來,就抱著找錯的心理來挑剔、找碴。新理論究竟有沒有錯誤的地方,應該產生于學習的結束或過程之中,而不應該產生于學習之前。一上來就認定這理論有錯誤,并帶著這種偏見來找“證據(jù)”,這是一種狂妄自大,而非科學的老老實實的態(tài)度,也是我們所應堅決反對的。
最后,在我們學習一個新的學說,一個新的理論的時候,既要虛心,力戒狂妄,但也不能放棄自己的獨立思考。對該理論中的論點,尤其是重要的論點、假定,一定要多問幾個為什么,是否真有道理。絕不能盲從,絕不能人云亦云。只有經過獨立思考反復研究,既無概念錯誤,也符合事實的時候,才接受它。反之,若有概念錯誤,或不符合事實,或兩者兼而有之,那就要大膽地起來糾正它、推翻它,并進而建立起你自己的新理論來。這里既不可狂妄自大,又要保持住獨立思考的清醒頭腦,是一個很微妙的不容易把握好的事情。在這個問題上我以為一切都要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fā),就可以比較容易地掌握好分寸尺度。回顧我在60年代,對早期的“云滴隨機增長理論”學習的經歷,一開始我確是老老實實地虛心認真地學習它。事后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卻是我始料不及。
在這里,獨立思考和實事求是個關鍵。
10.3.3 另一種提法
前面講的“西風凋碧樹”是要“凋”現(xiàn)有理論中的問題,這個提法只適用于自然科學基礎理論工作者,而不能推廣到其他領域,尤其是不能推廣到應用領域,不能推廣到工程技術領域。在批判與繼承中應側重在批判上側重在發(fā)現(xiàn)問題上,這個提法同樣也只適于自然科學的基礎研究理論工作者,而不能推廣到應用領域和工程技術領域。在那些領域中,應該有不同的提法。這就是本節(jié)要講的問題。由于我們科技戰(zhàn)線上的工作者的主體都是搞應用的,搞工程技術的。而搞基礎理論的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所以在本節(jié)中很有必要進一步澄清“凋碧樹”的問題。
本書第一章和第八章中講的創(chuàng)新點(7)是一個為遠程激光大氣工程服務的應用研究,從那項應用研究中已經可以看出, 在應用領域中對于理論的態(tài)度和在理論研究領域中有根本不同。
前者對理論持肯定態(tài)度承認態(tài)度,只有肯定它承認它才能把它應用在我國激光大氣工程的實踐。所以對于應用工作者而言,對于理論應該側重在繼承,而不是批判。
當然這不意味著應用工作者對理論要取盲從態(tài)度。相反,他們也要學習理論。在學習中,他們應該分清那些理論是成熟的經過實踐檢驗為大家所公認,而那些理論又是不成熟的還有待實踐檢驗。
在已經成熟的理論中,也要認清它的適用范圍,適用的條件。但是這些都不是為了要在理論上創(chuàng)新,而是為了使理論能夠得到正確的應用。所以,本書前面對“西風凋碧樹”的解釋不能適用于應用工作者,更不適用于工程技術領域。我不是工程技術人員,但我想工程技術人員對于理論的態(tài)度,對于批判和繼承的側重,應該和應用研究工作者基本相同。另一方面工程技術人員當然也應有創(chuàng)新任務,尤其是在工程技術領域中的研發(fā)(研究與發(fā)展)部門工作的朋友們,更應以創(chuàng)新為主,這就是要在技術上創(chuàng)新。對于這部分人員來講,我想也要有“西風凋碧樹”的精神。不過對于他們而言,“碧樹”應該做另一種解釋。這里的“碧樹”應指各自領域中現(xiàn)有的技術。這里的“西風凋碧樹”應指善于發(fā)現(xiàn)現(xiàn)有技術存在的問題。只有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有技術中存在的問題以后,才能有技術上的創(chuàng)新。當代技術知識發(fā)展特別快,所謂目前是知識爆炸的時代,主要還是指技術知識。只要留意一下這些年來在微機方面從286到奔騰不斷迅速更新;
軟件版本一代一代的不斷迅速更新,就可以理解到當代高新技術的發(fā)展是多么迅猛無比。這些高新技術的發(fā)展,大多發(fā)生在發(fā)達國家。作為一個發(fā)展中國家的我國,主要還是通過引進和購買發(fā)達國家的高新技術來解決問題。但我國是一個大國,目前全世界都在談論我國的經濟規(guī)模,可能再過二、三十年,至多到本世紀中葉就有可能趕上并超過最發(fā)達的美國。為此就需要在高新技術領域做到自主創(chuàng)新,光靠引進和購買 不可能實現(xiàn)完全現(xiàn)代化。因為無論民用技術還是軍用技術,就是最友好的國家最友好的企業(yè)也不可能把真正最新的高新技術轉讓給我們。能夠轉讓給我們的高新技術一般都是已經過時或即將過時的老技術。因此,我們也必須在工程技術領域,大力發(fā)展自主創(chuàng)新。在這種情況下“西風凋碧樹”的境界,我以為仍然可以適用于工程技術領域,特別是對于其中的研發(fā)部門。只不過此時應換成另一種提法,亦即對于工程技術領域中的研發(fā)部門的人員來講,“善于發(fā)現(xiàn)現(xiàn)有工程技術中的問題,并善于加以改進和發(fā)展”,應該也是他們的第一要務。否則就不可能有工程技術上的自主創(chuàng)新。
10.3.4 中美教育之比較
前面說過,對自然科學基礎理論研究人員,以及工程技術領域研發(fā)部門的人員講“西風凋碧樹”的精神是他們的第一要務。而從本章10.2.1節(jié)中引用的加拿大學者菲里與考古專家張光直的訪談記錄看, 這種“凋碧樹”的精神,在美國不僅在自然科學部門有,在工程技術研發(fā)部門有,即令在考古這樣的文科中的“冷門”中也有。而且,不但在研究人員中有,實際上他們還在大學的學生時代,就已培養(yǎng)這種“凋碧樹”的精神了。請看以下一段菲里與張光直先生的對話:
菲里:1986 和1987年,你擔任了北京大學和廈門大學的客座教授,你發(fā)現(xiàn)中國學生有什么不同嗎?
張光直:非常不同。西方學生喜歡形成獨自的觀點,哈佛和耶魯?shù)拇髮W生們特別能很快地接觸到問題的核心,而不是盲目地接受老師的觀點。他們批評任何已經建立起來的理論,而要超過他們的教授。對于一個好的學者而言,這是必要的。不好的一面,他們常常缺乏耐心,他們急于要答案。而中國學生恰恰相反:他們非常耐心,他們接受老師講的一切知識,很少批評。他們要求自己趕上老師,但不求勝過老師。在研究院里,一個學生的研究項目,全部由一個教授掌握,這就是他們的主人。我已經多次給中國大學提意見,改變這種傳統(tǒng)的教育方法。
從以上對話中可以看出。第一,要盡快地接觸到問題的核心,而不要在枝節(jié)問題上打轉;
第二,要批評任何已建立的理論,而不是人云亦云,難怪美國人的創(chuàng)新精神如此之強。當然,我相信耶魯和哈佛的學生“批評任何已建立起來的理論”,是和我國“文革”時代的“打倒一切,否定一切”的極左錯誤有本質上的不同,而和本節(jié)中講的科學地“凋碧樹”一致。否則,美國就不可能在方方面面都有如此旺盛的創(chuàng)新能力。是很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
10.4 靈感與其他
王國維第三境界中“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講的是發(fā)現(xiàn)的境界。一般而言是個突然的頓悟,即靈感。但這在科研領域里能否適用,在科研里有無靈感,能起多大作用。從我們的創(chuàng)新點(1)和創(chuàng)新點(5)中,答案是肯定的。但我們的經驗有沒有普遍意義?對此我沒有把握,于是就去查《辭!,原來《辭!穼Υ艘彩强隙ǖ。該辭書“靈感”條目,不僅肯定了無論是文藝領域還是科研領域靈感都存在,而且講得更細致、更完整。因此有必要把《辭!分性凇办`感”條目的注釋完整引用如下:
“(靈感是)文藝、科學活動中因思想高度集中,情緒高漲而突然表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造能力。創(chuàng)作者在豐富實踐的基礎上進行醞釀思考的緊張階段,由于有關事物的啟發(fā),促使創(chuàng)造活動中所探索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得到明確的解決,一般稱為獲得靈感。嚴肅勤奮的勞動態(tài)度和負責精神,豐富的實踐經驗,和知識積累,深厚的藝術修養(yǎng)和藝術技巧的掌握,是獲得靈感的前提。有些唯心主義者,將它解釋為一種神秘的精神狀態(tài),認為是極少數(shù)“天才”所獨有。(這是不對的)”。
需要著重指出一點,《辭海》已經指明,靈感并不是要解決藝術創(chuàng)作,或科研創(chuàng)新中所有的問題,它只是在解決某些重要環(huán)節(jié)的問題中起作用。這很對。按我們的經驗,它也僅僅是在解決某些關鍵難點上有作用。它的前提是思想高度集中,情緒高漲,經過一段時間緊張的探索過程 而突然并發(fā)出的思想火花,它的基礎是豐富的實踐經驗,知識的積累,藝術技巧或科研技巧的掌握。即令如此,靈感也不可能解決整個 理論體系的建立問題。而整個理論體系的建立,還要靠踏踏實實的,嚴密的、系統(tǒng)的、有計劃的研究工作才能解決。以上還主要對理論研究工作者而言。對于實驗研究工作,尤其是大型實驗工作的展開;
對于工程技術領域,尤其是大型工程項目的展開,那更是要靠集體的、有計劃的、科學而又踏實的,有組織的工作,而非靠少數(shù)人的思維活動,少數(shù)人的靈感所能解決的了。當然,另一方面當要把所取得的新的實驗事實上升為新的理論時,在突破建立新理論所遇到的關鍵難點過程中,本書所談的王國維的第二境“衣帶漸寬”和第三境“驀然回首”就仍然是很重要的事。可見,光講靈感不行,不講靈感也不行。在科學發(fā)展過程中,靈感和有計劃的研究工作也是兩個輪子,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就這樣,人類認識自然的歷史就不斷地引向深入,并升華到更高級的階段。
。ㄈ珪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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