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一群思想者。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是我們的宗旨。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是我們的標(biāo)幟。我們因為思想而孤獨。我們因為思想而顛沛流離。我們意識到，思想的本質(zhì)是孤獨，思想者的命運是流浪。我們不會因為共同的寫作而不再孤獨。我們不會因為思想的成果而不再流浪。

　　精神上的高貴，使我們變得謙卑。思想上的富足，使我們始終自信。生存的艱辛，無法使阻擋存在的敞開。我們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者，我們也是構(gòu)成祖國一詞的幸存者。無論我們走到哪里，祖國始終在我們的腳下。

　　我們摯愛異語文化的所有精華，我們擔(dān)負(fù)著重建我們母語文化的使命。當(dāng)我們面對人類的時候，我們想要知道的不過是，人和人口的區(qū)別。

　　我們也許無法擁有自己的房間，但我們始終有著自己的思想空間。我們?nèi)�都�?jīng)歷過沒有思想的年代，我們知道思想是多么的高貴。主義不要緊，只要思想真。我們看重的不是有沒有主義，而是有沒有思想。

　　1872年，一批以哈佛大學(xué)為中心的年輕學(xué)子，在波士頓成立了一個“形而上學(xué)俱樂部”，從中誕生了美國的實用主義思想。

　　今天，我們這批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思想者，將在這片自由的土地上，創(chuàng)造不實用的思想。我們因此而從一個實用的時代，走向一個形而上的世界。

　　思想是一種旋律，如同莫扎特在《安魂曲》里的飛翔，如同貝多芬《第九交響樂》第三樂章里的飄渺和悠遠(yuǎn)。

　　我們因為思想而彼此相望。我們因為思想而心照不宣。君子群而不黨，思想獨立不群。我們?yōu)椤拔摇倍�驕傲�！拔摇笔菍嵲诘�，“們”是虛無的。

　　因為“我”的存在，于是我們開始寫作。我們把“我”播種在各自的文字里，不是為了彰顯，而是為了消失�！拔摇痹谙�失中進入永恒。從孤獨開始，到孤獨結(jié)束。告別人世之際，我們能夠說的只是：我們曾經(jīng)相聚。這不是為了告別的聚會，而是因為聚會的告別。我們不帶走一片云彩，我們留下一個無限的空間。

　　這就是我們，一群思想者，的俱樂部。

　　當(dāng)我寫完這個宣言，環(huán)顧四周，空空蕩蕩。也許是為了尋找知音，也許是為了尋找同道，也許僅僅是為了自娛自樂。既然是孤獨的，就不必俱樂部。一如當(dāng)初拒絕加入獨立筆會：既然獨立了，還要筆會干什么？

　　漢語寫作的尷尬，使思想一再被懸置。假如真有一個思想者俱樂部，從里面走出來的，全是作古的人們。老子，達摩，禪宗六祖，曹雪芹，王國維，陳寅恪。他們證明了，漢語也能思想，漢語也能表達思想。假如生命好比修煉，那么思想好比體操。精神的體操。思想者俱樂部，其實是精神的體操房。天馬行空的思想者，是一個精神的舞蹈家。學(xué)術(shù)可以有規(guī)范，思想?yún)s不能被羈縛。

　　在一個沒有思想的年代，很想有個思想者俱樂部�？墒�，思想一旦啟程，港灣的有無就不再重要了。假如沒有當(dāng)年的形而上學(xué)俱樂部，哈佛大學(xué)豈能成為美國人文精神的搖籃？然而，一旦精神消失了，那么再名牌的大學(xué)，也不過是一具世俗的軀殼而已。思想會在校園里起飛。沒有了思想的校園，如同一個精神的墓地。

　　俱樂部需要宣言，思想者不需要。思想有時是無言的。思想被訴諸語言，一如少女成了新嫁娘。思想的最高境界，不是言說，而是沉默。一如真正的思想者，必定孤獨。

　　2006年6月-7月寫于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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