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經(jīng)常有人談起“兩頭真”的現(xiàn)象。所謂“兩頭真”，指的是抗日戰(zhàn)爭前后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他們?yōu)榱朔纯谷毡镜蹏�主義的侵略，建立一個自由、民主、統(tǒng)一、獨立、富強的新中國，積極投入了抗日戰(zhàn)爭和民主革命，并且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的隊伍。他們是真心實意地為理想而奮斗的一代。這是“真”的一頭，是青年時代的“真”。但是，新中國建立以后，社會卻朝著與他們理想相背的方向發(fā)展，民主革命的大敵——封建專制主義死灰復燃，泛濫成災，很多人成為專制主義的犧牲者、受害者，這使他們迷惘不解。胡繩八十自壽銘里的“四十而惑，惑而不解，垂三十載”，就是對這一兩代人的困惑的概括。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耳聞目睹了1989年的血雨腥風，他們懷著憂國憂民的情懷，熱切地探求歷史真相，尋覓超越傳統(tǒng)觀念的真理。沿著這條“真相——真理”的“兩真”之路，他們找回了青年時代的真誠，重新煥發(fā)出民主革命的激情，致力于揭示真相，探討真理。這是另一頭的“真”，老年時代的“真”。

　　“兩頭真”既是一種歷史現(xiàn)象，也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

　　說它是歷史現(xiàn)象，因為它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從“一化三改”，經(jīng)過反胡風、肅反、反右、大躍進、反右傾、四清，直到文化大革命，封建專制主義的全面復辟和迅速蔓延，使中華民族面臨自我毀滅的深淵。粉碎四人幫后開展的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為社會復蘇和民族復興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會。以討論真理標準問題為契機，從批判“兩個凡是”切入，深入地探討它的政治基礎——封建專制主義，揭露其本質和表現(xiàn)形式，清算五六十年代的專制制度的嚴重后果，進而建立民主法治的政治體制，杜絕封建專制主義得以滋生的條件。思想解放運動的這個合乎邏輯的發(fā)展趨勢，是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的深化。果能如此，則是全民的覺醒和進步，而不僅是那一兩代老人的反璞歸真，因為他們的“真”已經(jīng)溶解于全民族的“真”而消失。可惜的是，四項基本原則的提出，閘斷了風起云涌的思想解放運動，官方和民間對于封建專制主義的批判，剛開了一個頭便被遏止住了。接踵而來的“清除精神污染”、“反自由化”等“不是運動的運動”，不但蔽護了封建專制主義，而且使它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得以繼續(xù)泛濫肆虐。1989年北京街頭的槍聲，宣告了專制主義對民主革命的勝利，使廣大人民群眾對民主自由的訴求，化為辛酸的回憶和危險的畏途，同時也使曾經(jīng)真誠地獻身于民主革命的一兩代老人醒悟過來。他們反思黨和國家的歷史，尋求新的答案。與這一歷史需求相適應，社會上出現(xiàn)了大量揭露歷史真相的人物傳、回憶錄、報告文學、新聞報道，也產生了許多分析、探討歷史問題和現(xiàn)實問題的理論文章、學術著作。特別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應用，開拓了信息交流的新局面，盡管“輿論導向”不遺余力地加以壓制、禁絕，可是一些揭露真相、探求真理的文章著作，仍得以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并且通過復印、電郵，甚至手抄、口傳等形式，迅速而廣泛地傳播開來。這就擴大了人們的視野，開拓了人們的思路。早年參加革命的老人,由于他們所特有的政治敏感性，更容易走上接受真相和真理的道路，從而使“兩頭真”這種歷史現(xiàn)象得以出現(xiàn)和形成。

　　“兩頭真”也是一個社會現(xiàn)象。1989年的大悲劇導致社會思潮的大分化，八十年代積累起來的爭取自由民主的革命力量，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在槍炮和暴力的鎮(zhèn)懾威脅之下，聚集在這個力量周圍的民眾迅速瓦解。人們被逼放棄對崇高理想的堅持，轉而追求物質生活的享受。作為社會良心的知識分子，有的下海投入經(jīng)濟領域，有的專心營造自己的小天地；
金錢至上，個人至上，成為一時風尚。自由民主的理念淡薄了，民主革命的呼聲消失了，社會上冤假錯案大量積累，伸張正義的維權力量卻微乎其微；
道德敗壞、民風日下，人們卻無法扭轉這種墮落的趨勢；
在某些大學校園里，占卜算卦、賣身墮胎、盜竊自殺的新聞不斷，卻再也聽不到議論時政國事、探求民主自由的呼聲；
媒體大唱“到處鶯歌燕舞”的贊歌，卻見不到批判封建專制、宏揚民主自由的文章著作。只是有賴于互聯(lián)網(wǎng)，才開辟出討論自由主義、傳播民主思想和維護公民權利的新天地。但與大量追星炒星、渲染聲色、倡導享受、消極無聊的信息相比，在網(wǎng)上探討嚴肅問題的文章仍屬少數(shù)。這種情況說明，除了少數(shù)精英尚懷有民主自由的理念和維權意識外，當代中青年的主流已經(jīng)遠離政治而趨邊緣化，社會把“兩頭真”的老年人推到政治論壇的中心。當然，在這一兩代老人中，也有頑固堅持傳統(tǒng)觀念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反對改革開放，反對發(fā)展民有經(jīng)濟，歌頌毛澤東，懷念五六十年代的舊生活。還有相當多數(shù)的老人則悲觀失望，得過且過，以“健康第一”相鼓勵，以“頤養(yǎng)天年”相勸勉。但是，與這兩類老年人相比，“兩頭真”卻是一個正在不斷擴大的隊伍，有越來越多的老人通過了解真相、探求真理的道路，進入了這個行列。他們雖然沒有形成為有組織的力量，但他們思想相近，心氣相通，相互吸引，相互促進，已經(jīng)成為一個對社會頗具影響力的群體。這個隊伍的壯大，必將對促進思想解放、肅清專制主義、完成民主革命、推進社會發(fā)展，發(fā)揮十分積極的作用。

　　但是，“兩頭真”的群體要真正起到上述積極作用，就不能僅僅保持思想上的真誠，而應該起而傳播真相，探求真理，拓展“兩真”道路，，使社會各階層、各領域，特別是中青年一兩代，都能在重新認識歷史的基礎上，接受自由、民主、人權等先進理念，接受馬克思主義真理。很多老年朋友喜歡以曹操在《龜雖壽》里的“老驥伏壢，志在千里”自勉自慰。但是，我卻認為，與其低頭在馬槽里吃草而徒懷千里之遐想，何如奮蹄馳騁十里八里！“一步實際行動，勝于一打綱領”。李慎之的《風雨蒼黃五十年》，李銳的《關于政治體制改革的意見》，胡績偉、朱厚澤、鐘佩璋、李普等近年來的一些講話、文章，都是老年這一頭“真”的出色榜樣。我真摯地希望“兩頭真”這個群體能煥發(fā)出更加燦爛的光輝，讓晚霞把中華大地點染得更加美麗，更加輝煌！

　　2005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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