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大無大有周恩來
發(fā)布時間:2020-05-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今年是周恩來誕辰百年,他離開我們已經(jīng)二十二年。但是他的身影卻時時在我們身邊,至今,許多人仍是一提總理雙淚流,一談國事就念總理。陸放翁詩:“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笔鞘裁崔k法化作總理身千億,人人面前有總理呢?難道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靈魂的永恒?偉人之魂竟是可以這樣地充盈天地、浸潤萬物嗎?就像老僧悟禪,就如朱子格物,自從一九七六年一月國喪以來,我就常窮思默想這個費解的難題。二十多年了,終于有一天我悟出了一個理:總理這時時處處的“有”,原來是因為他那許許多多的“無”,那些最不該,最讓人想不到、受不了的“無”啊。
總理的驚人之無有六。
一是死不留灰。
周恩來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提出死后不留骨灰的人?偫砣ナ赖臅r候,正是中國政治風云變幻的日子,林彪集團被粉碎不久,“四人幫”集團正自鳴得意,中國上空烏云壓城,百姓肚里愁腸千結。一九七六年新年剛過,一個寒冷的早晨突然廣播里傳出了哀樂。人們噙著淚水,對著電視一遍遍地看著那個簡陋的遺體告別儀式,突然江青那副可憎的面孔出現(xiàn)了,她居然不脫帽鞠躬,許多電視機旁都發(fā)出了怒吼:江青脫掉帽子!過了幾天,報上又公布了總理遺體到八寶山火化的消息,并且遵總理遺囑不留骨灰。許多人都不相信這個事實,一定是江青這個臭婆娘又在搞什么陰謀。直到多少年后,我們才清楚,這確實是總理遺愿。一月十五日下午追悼會結束后,鄧穎超就把家屬召集到一起,說總理在十幾年前就與她約定死后不留骨灰;胰氪蟮,可以肥田。當晚,鄧穎超找來總理生前黨小組的幾個成員幫忙,一架農(nóng)用飛機在如磐的夜色中冷清地起飛,飛臨天津這個總理少年時代生活和最早投身革命的地方,又沿著渤海灣飛臨黃河入海口,將那一捧銀白的灰粉化入海空,也許就是這一撒,總理的魂魄就永遠充滿人間,貫通天地。
但人們還是不能接受這一事實。多少年后還是有人提問,難道總理的骨灰就真的一點也沒有留下嗎?中國人和世界上大多數(shù)民族都習慣修墓土葬,這對生者來說,可以寄托哀思,對死者來說則希望還能長留人間。多少年來,越有權的人就越下力氣去做這件事。中國的十三陵,印度的泰姬陵,埃及的金字塔,還有一些埋葬神父的大教堂,我都看過。共產(chǎn)黨人是無神論者,又以解放全人類為己任,當然不會為自己的身后事去費許多神。所以一解放,毛澤東就帶頭簽名火葬,以節(jié)約耕地,但徹底如周恩來這樣連骨灰都不留的卻還是第一人。你看一座八寶山上,不就是存灰為記嗎?歷史上有多少名人,死后即使無尸,人們也要為他修一個衣冠冢。老舍先生的追悼會上,骨灰盒里放的是一副眼鏡,一支鋼筆。紀念死者總得有個念物,有個引子啊。
沒有灰,當然也談不上埋灰之處,也就沒有碑和墓,欲哭無淚,欲祭無碑,魂兮何在,無限相思寄何處?中外文學史上有許多名篇都是碑文、墓志和在名人墓前的憑吊之作,有許多還發(fā)揮出熾熱的情和永恒的理。如韓愈為柳宗元寫的墓志痛呼:“士窮乃見節(jié)義”,如杜甫在諸葛亮祠中所嘆:“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都成了千古名言。明代張溥著名的《五人墓碑記》“扼腕墓道,發(fā)其志士之悲”簡直就是一篇正義對邪惡的宣言。就是空前偉大如馬克思這樣的人,死后也有一塊墓地,恩格斯在他墓前的演說也選入馬恩文選,成了國際共運的重要文獻。馬克思的形象也因這篇文章更加輝煌。為偉人修墓立碑已成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中國百姓的習慣,你看明山秀水間,市井鄉(xiāng)村里,還有那些州縣府志的字里行間,有多少知名的、不知名的古人墓、碑、廟、祠、銘、志,怎么偏偏輪到總理,這個前代所有的名人加起來都不足抵其人格偉大的人,就連一個我們可以為之扼腕、嘆息、流淚的地方也沒有呢?于是人們難免生出一絲絲的猜測,有的說是總理英明,見“四人幫”猖狂,政局反復,不愿身后有伍子胥鞭尸之事;
有的說是總理節(jié)儉,不愿為自己的身后事再破費國家錢財。但我想,他主要的就是要求一個干凈。生時鞠躬盡瘁,死后不留麻煩。他是一個只講奉獻,獻完轉身就走的人,不求什么紀念的回報和香火的饋餉。也許隱隱還有另一層意思。以他共產(chǎn)主義者的無私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忠君”,他更不愿在身后出現(xiàn)什么“僭越”式的悼念,或因此又生出一些政治上的尷尬。果然,地球上第一個為周恩來修紀念碑的,并不是在中國,而是在日本。第一個紀念館也不是建在北京,而是在他的家鄉(xiāng)。日本的紀念碑是一塊天然的石頭,上面刻著他留學日本時的那首《雨中嵐山》。一九九四年我去日本時曾專門到櫻花叢中去尋找過這塊詩碑。我雙手撫石,西望長安,不覺淚水漣漣;靥鞜o力,斯人長逝已是天大的遺憾,而在國內(nèi)又無墓可尋,叫人又是一種怎樣的惆悵?一個曾叫世界天翻地覆的英雄,一個為民族留下了一個共和國的總理,卻連一點骨灰也沒有留下,這強烈的反差,讓人一想,心里就有如墜落千丈似地空茫。
總理的二無是生而無后。
中國人習慣續(xù)家譜,重出身,愛攀名人之后也重名人之后。劉備明明是個編席賣履的小販,卻攀了個皇族之后,被尊為皇叔,諸葛亮和關、張、趙、馬、黃等一批文臣武將,就捧著這塊招牌,居然三分天下。一般人有后無后還是個人和家族的事,名人無后卻成了國人的遺憾。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紀念古人也有三:故居、墓地、后人,后人為大。雖然后人不能盡續(xù)其先人的功德才智,但對世人來說,有一條血緣的根傳下來,總比無聲的遺物更惹人懷舊。人們尊其后,說到底還是尊其本人。這是一種紀念,一種傳揚。對越是功高德重為民族作出犧牲的逝者,人們就越尊重他們的后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對他們的感激,贖回生者的遺憾?偫聿⒉幻撍,也不寡情。我在他的紹興祖居,親眼見過抗戰(zhàn)時期他和鄧穎超回鄉(xiāng)動員抗日時,恭恭敬敬地續(xù)寫在家譜上的名字。他在白區(qū)經(jīng)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搜求烈士遺孤,安排撫養(yǎng)。他常說:不這樣我怎么對得起他們的父母?他在延安時親自安排將瞿秋白、蔡和森、蘇兆征、張?zhí)住②w世炎、王若飛等烈士子女送到蘇聯(lián)好生教育、看護,并親自到蘇聯(lián)與斯大林談判,達成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協(xié)議:這批子弟在蘇聯(lián)只求學,不上前線(而蘇聯(lián)國際兒童院中其他國家的子弟,有二十一名犧牲在戰(zhàn)爭前線)。這恐怕是當時世界上兩個最大的人物達成的一個最小的協(xié)議?偫砗蔚瓤嘈,他是要為烈士存孤續(xù)后啊。六七十年代,中日民間友好往來,日本著名女運動員松崎君代,多次受到總理接見。當總理知道她婚后無子時,便關切地留她在京治病,并說有了孩子可要告訴一聲啊。一九七六年總理去世,她悲呼道:“周先生,我們已經(jīng)有了孩子,但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您!”確實子孫的繁衍是人類最實際的需要,是人最基本的情感。但是天何不公,輪到總理卻偏偏無后,這怎么能不使人遺憾呢?是殘酷的地下斗爭和戰(zhàn)爭奪去鄧穎超同志腹中的嬰兒,以后又摧殘了她的健康。但是以總理之權、之位、之才和他的傾倒多少女性的風采,何愁不能再建家室,傳宗接代呢?這在解放初黨的中高級干部中不乏其人,并幾乎成風。但總理沒有。他以傾國之權而堅守平民之德。后來有一個厚臉皮的女人寫過一本書,稱她自己就是總理的私生女,這當然經(jīng)不起檔案資料的核驗。舉國一陣嘩然之后,如風吹黃葉落,復又秋陽紅。但人們在憤怒之余心里仍然隱隱存著一絲的惆悵。特別是眼見和總理同代人的子女,或又子女的子女,不少都官居高位名顯于世,不禁又要黯然神傷。中國人的傳統(tǒng)文化是求全求美的,如總理這樣的偉人該是英雄美人、父英子雄、家運綿長的啊。然而,這一切都沒有。這怎么能不在國人心中鑿下一個空洞呢?人們的習慣思維如列車疾駛,負著濃濃的希望,卻一下子沖出軌道,跌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總理的三無是官而不顯。
千百年來,官和權是連在一起的。在某些人看來,官就是顯赫的地位,就是特殊的享受,就是人上人,就是福中福。官和民成了一個對立的概念,也有了一種對立的形象。但周恩來作為一國總理則只求不顯。在外交、公務場合他是官,而在生活中,在內(nèi)心深處,他是一個最低標準甚至不夠標準的平民。他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平民宰相,是世界上最平民化的總理。一次他出國訪問,內(nèi)衣破了送到我駐外使館去縫洗。大使夫人抱著這一團衣服時,淚水盈眶,她怒指著工作人員道:“原來你們就這樣照顧總理啊!這是一個大國總理的衣服嗎?”總理的襯衣多處打過補丁,領子和袖口已換過幾次,一件毛巾睡衣本來白底藍格,但早已磨得像一件紗衣。后來我見過這件睡衣,瞪大眼睛也找不出原來的紋路。這樣寒酸的行頭,當然不敢示人,更不敢示外國人。所以總理出國總帶一只特殊的箱子,不管住多高級的賓館,每天起床,先由我方人員將這套行頭收入箱內(nèi)鎖好,才許賓館服務生進去整理房間。人家一直以為這是一個最高機密的文件箱呢。這專用箱里鎖著一個平民的靈魂。而當總理在國內(nèi)辦公時就不必這樣遮擋“家丑”了,他一坐到桌旁,就套上一副藍布袖套,那樣子就像一個坐在包裝臺前的女工。許多政府工作報告,國務院文件和震驚世界的聲明,都是在這藍袖套下寫出的啊。只有總理的貼身人員才知道他的生活實在太不像個總理?偫硪蝗氤蔷驮谥心虾N骰◤d辦公,一直住了二十五年。這是座老平房,又濕又暗,工作人員多次請示總理,總理都不準維修。終于有一次,工作人員趁總理外出時將房子小修了一下,于是《周恩來年譜》便有了這一段記載:一九六○年三月六日,總理回京,發(fā)現(xiàn)房已維修,當晚即離去暫住釣魚臺,要求將房內(nèi)的舊家具(含舊窗簾)全部換回來,否則就不回去住。工作人員只得從命。一次,總理在杭州出差,臨上飛機時地方上送了一筐南方的時鮮蔬菜,到京時被他發(fā)現(xiàn),就嚴厲批評了工作人員,并命令折價寄錢去。一次,總理在洛陽視察,見到一冊碑帖,問秘書身上帶錢沒有,見沒帶錢,就搖搖頭走了。總理從小隨伯父求學,伯父的墳遷移,他不能回去,先派弟弟去,臨行前又改派侄兒去,為的是盡量不驚動地方。一國總理啊,他理天下事,管天下財,住一室,食一蔬,用一物,辦一事算得了什么?多少年來,在人們的腦子里,做官就是顯耀。你看,封建社會的官帽,不是烏紗便是紅頂,官員出行,或鳴鑼開道,或靜街回避,不就是要一個“顯”字?這種顯耀或為顯示權力,或為顯示財富,總之是要顯出高人一等。古人一考上進士,就要鳴鑼報喜,一考上狀元就要騎馬披紅走街,一當上官就要回鄉(xiāng)到父老面前轉一圈。所謂衣錦還鄉(xiāng),為的就是顯一顯。劉邦做了皇帝后,曾痛痛快快地回鄉(xiāng)顯示過一回,元散曲名篇《高祖還鄉(xiāng)》即挖苦此事。你看那排場:“紅漆了叉,銀錚了斧,甜瓜苦瓜黃金鍍,明晃晃馬鐙槍尖上挑,白雪雪鵝毛扇上鋪。這幾個喬人物,拿著些不曾見的器仗,穿著些大作怪的衣服!蔽鲿x時有個石崇官做到個荊州刺史,也就是地委書記吧,就敢于同皇帝司馬昭的小舅子王愷斗富。他平時生活,“絲竹盡當時之精,庖膳窮水陸之珍”。招待客人,以錦圍步幛五十里,以蠟燒柴做飯,王愷自嘆不如,F(xiàn)在這種顯弄之舉更有新招,比座位,比上鏡頭,比好房,比好車,比架子。一次一位縣級小官到我辦公室,身披呢子大衣,剛握完手突然后面躥上一小童,雙手托舉一張名片。原來這是他的跟班,連遞名片也要秘書代勞,這個架子設計之精,我萬沒有想到。剛說幾句話又抽出“大哥大”,向千里之外的窮鄉(xiāng)僻壤報告他現(xiàn)已到京,正在某某辦公室,連我也被他編入了顯耀自己的廣告詞。我不知他在地方上有多大政績,為百姓辦了多少實事,看這架子心里只有說不出的苦和酸。想總理有權不私,有名不顯,權傾一國,兩袖清風,這種近似殘酷的反差隨著歲月的增加,倒叫人更加不安和不忍了。
總理的四無是黨而不私。
列寧講:人是分為階級的,階級是由政黨來領導的,政黨是由領袖來主持的。大概有人類就有黨,除政黨外還有朋黨、鄉(xiāng)黨等小黨。毛澤東同志就提到過黨外有黨,黨內(nèi)有派。同好者為黨,同利者為黨,在私有制的基礎上,結黨為了營私,黨成了求權、求榮、求利的工具。項羽、劉邦為楚漢兩黨,漢黨勝,建劉漢王朝,三國演義就是曹、孫、劉三黨演義。朱元璋結黨扯旗,他的對立面除元政權這個執(zhí)政黨外,還有張士誠、陳友諒各在野黨,結果朱黨勝而建朱明王朝。只有共產(chǎn)黨成立以后才宣布,它是專門為解放全人類而做犧牲的黨,除了人民利益,國家民族利益,黨無私利,黨員個人無私求。無數(shù)如白求恩、張思德、雷鋒、焦裕祿這樣的基層黨員,都做到了入黨無私,在黨無私。但是當身處要位甚至領袖之位,權握一國之財,而要私無一點,利無一分,卻是最難最難的。權用于私,權大一分就私大一丈,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做無私的戰(zhàn)士易,做無私的官難,做無私的大官更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像總理這樣軍政大權在握的人,權力的砝碼已經(jīng)可以使他左偏則個人為黨所用,右偏則黨為個人所私,或可為黨員,或可為黨閥了。王明、張國燾不都成了黨閥嗎?而總理的可貴正在黨而不私。
一九七四年,康生被查出癌癥住院治療。周恩來這時也有絕癥在身,還是拖著病體常去看他?狄惠呑优c總理不合,總理每次一出病房他就在背后罵。工作人員告訴總理,說既然這樣您何必去看他。但總理笑一笑,還是去。這種以德報怨,顧全大局,委曲求全的事,在他一生中舉不勝舉。周總理同胞兄弟三人,他是老大,老二早逝,他與三弟恩壽情同手足。恩壽解放前經(jīng)商,為我黨提供過不少經(jīng)費。解放后安排工作到內(nèi)務部,總理指示職務要安排得盡量低些,因為他是我弟弟。后恩壽胃有病,不能正常上班,總理又指示要辦退休,不上班就不能領國家工資。曾山部長執(zhí)行得慢了些,總理又嚴厲批評說:“你不辦,我就要給你處分了!薄拔母铩敝锌偫肀M全力保護救助干部。一次范長江的夫人沈譜(著名民主人士沈均儒之女)找到總理的侄女周秉德,希望能向總理轉交一封信,救救長江。周秉德是沈均儒長孫兒媳,沈譜是她丈夫的親姑姑。范長江是我黨新聞事業(yè)的開拓者,又是沈老的女婿,總理還是他的入黨介紹人。以這樣深的背景,周秉德卻不敢接這封信,因為總理有一條家規(guī):任何家人不得參與公事。
如果說總理要借在黨的力量謀大私,鬧獨立,鬧分裂,篡權的話,他比任何人都有更多的機會,更好的條件。但是他恰恰以自己堅定的黨性和人格的凝聚力,消除了黨內(nèi)的多次磨擦和四次大的分裂危機。五十年來他是黨內(nèi)須臾不可缺少的凝固劑。第一次是紅軍長征時,這時周恩來身兼五職,是中央三人團(博古、李德、周恩來)成員之一;
中央政治局常委、書記處書記、軍委副主席、紅軍總政委。在遵義會議上,只有他才有資格去和博古、李德爭吵,把毛澤東請了回來。王明派對黨的干擾基本排除了(徹底排除要到延安整風以后),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后又冒出個張國燾。張兵力遠勝中央紅軍,是個實力派。有槍就要權,不給權就翻臉,黨和紅軍又面臨一次分裂。這時周恩來主動將自己擔任的紅軍總政委讓給了張國燾。紅軍總算統(tǒng)一,得以順利北進,扎根陜北。第二次是“大躍進”和三年困難時期。一九五七年年底,冒進情緒明顯抬頭,周恩來、劉少奇、陳云等提出反冒進,毛澤東大怒,說不是冒進,是躍進,并多次讓周恩來檢討,甚至說到黨的分裂。周恩來立即站出將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幾乎逢會就檢討,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保住黨的團結,保住一批如陳云、劉少奇等有正確經(jīng)濟思想的干部,留得青山在,為黨渡危機。而在他修訂規(guī)劃時,又小心地堅持原則,實事求是。他藏而不露地將“十五年趕上英國”,改為“十年或者更多的一點時間”,加了九個字。將“在今后十年或者更短的時間內(nèi)實現(xiàn)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一句刪去了“或者更短的時間內(nèi)”八個字,不要小看這一加一減八九個字,果然,一年以后,經(jīng)濟凋敝,毛澤東說:國難思良將,家貧思賢妻,搞經(jīng)濟還得靠恩來、陳云,多虧恩來給我們留下三年余地。第三次是“文革”中,林彪騙取了毛主席信任。這時作為二把手的周恩來再次讓出了自己的位置。他這個當年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畢恭畢敬地向他當年的學生,現(xiàn)在的副統(tǒng)帥請示匯報,在天安門城樓上、在大會堂等公眾場合為之領坐引路。林彪的威望,或者就以他當時的投機表現(xiàn)、身體狀況,總理自然知道他是不配接這個班的,但主席同意了,黨的代表大會通過了,他只有服從。果然,九大之后只有兩年多,林彪自我爆炸,總理連夜坐鎮(zhèn)大會堂,彈指一揮,將其余黨一網(wǎng)打盡,為國為黨再定乾坤。讓也總理,爭也總理,一屈一伸又彌合了一次分裂。第四次,林彪事件之后總理威信已到絕高之境,但“四人幫”的篡權陰謀也到了劍拔弩張的境地。這時已經(jīng)不是拯救黨的分裂,而是拯救黨的危亡了,總理自知身染絕癥,一病難起,于是他在抓緊尋找接班人,尋找可以接替他與“四人幫”抗衡的人物,他找到了鄧小平。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他不顧危病在身飛到韶山與毛澤東商量鄧小平的任職。小平一出山,雙方就展開拉據(jù)戰(zhàn),這時總理躺在醫(yī)院里,就像諸葛亮當年臥病軍帳之中,仍側耳靜聽著帳外的金戈鐵馬聲!八娜藥汀蔽ㄒ患蓱劦木褪侵芏鱽磉在世。當時主席病重,全黨的安危系于周恩來一身,他生命延緩一分鐘,黨的統(tǒng)一就能維持一分鐘。他躺在床上,像手中沒有了彈藥的戰(zhàn)士,只能以重病之軀撲上去堵槍眼了。癌癥折磨得他消瘦、發(fā)燒,常處在如針刺刀割般的疼痛中,后來連大劑量的鎮(zhèn)痛、麻醉藥都不起作用。但是他忍著,他知道多堅持一分鐘,黨的希望就多一分。因為人民正在覺醒,葉帥他們正在組織反擊。他已到彌留之際,當他清醒過來時,對身邊的人員說:“你去給中央打一個電話,中央讓我活幾天,我就活幾天!”就這樣一直撐到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當時消息還未正式公布,但群眾一看醫(yī)院內(nèi)外的動靜就猜出大事不好。這天總理的保健醫(yī)生外出辦事,一個熟人攔住問:“是不是總理出事了,真的嗎?”他不敢回答,稍一遲疑,對方轉身就走,邊走邊哭,終于放聲大哭起來。九個月后,百姓心中的這股怨氣,一舉掀翻了“四人幫”?偫碓谒篮笥忠淮尉攘它h。
宋代歐陽修寫過一篇著名的《朋黨論》,指出有兩種朋黨,一種是小人之朋,“所好者祿利,所貪者財貨”;
一種是君子之朋,“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jié)”。而只有君子之朋才能萬眾一心!爸芪渫踔迹藶橐淮笈蟆,以周公為首。這就是周滅商的道理。周恩來在重慶時就被人稱周公,直到晚年,他立黨為公,功同周公的形象更加鮮明!爸芄虏福煜職w心。”周公只不過是“一飯三吐哺”,而我們的總理在病榻上還心憂國事,“一次輸液三拔針”啊。如此憂國,如此竭誠,怎么能不天下歸心呢?
總理的五無是勞而無怨。
周總理是中國革命的第一受苦人。上海工人起義,“八一”起義,萬里長征,三大戰(zhàn)役,這種真刀真槍的事他干;
地下特科斗爭,國統(tǒng)區(qū)長駐虎穴,這種生死度外的事他干;
解放后政治工作、經(jīng)濟工作、文化工作,這種大管家的煩人雜事他干;
“文化革命”中上下周旋,這種在夾縫中委曲求全的事他干。他人生的最后一些年頭,直到臨終,身上一直佩著的一塊徽章,是“為人民服務”。如果計算工作量,他真正是黨內(nèi)之最。周恩來是一九七四年六月一日住進醫(yī)院的,據(jù)資料統(tǒng)計,一至五月共一百三十九天,他每天工作十二至十四小時有九天;
十四至十八小時有七十四天;
十九至二十三小時有三十八天;
連續(xù)二十四小時有五天。只有十三天工作在十二小時之內(nèi)。而從三月中旬到五月底,兩個半月,日常工作外,他又參加中央會議二十一次,外事活動五十四次,其他會議和談話五十七次。他像一頭牛,只知道負重,沒完沒了地受苦,有時還要受氣。一九三四年,因為王明的“左”傾路線和洋顧問李德的指揮之誤,紅軍丟了蘇區(qū),血染湘江,長征北上。這時周恩來是軍事三人團成員之一,他既要負失敗之責,又要說服博古恢復毛澤東的指揮權,惶惶然,就如《打金枝》中的皇后,勸了金枝,回過頭來又勸駙馬。一九三八年,他右臂受傷,兩次治療不愈,只好遠走蘇聯(lián)。醫(yī)生說為了徹底好,治療時間就要長一些。他卻說時局危急,不能長離國內(nèi),只短住了六個月。最后還是落下個臂伸不直的殘疾。而林彪也是治病,也是這個時局,卻在蘇聯(lián)從一九三八年住到了一九四一年!拔幕锩敝,周恩來成了救火隊長,他像老母雞以雙翅護雛,防老鷹叼食一樣盡其所能保護干部。紅衛(wèi)兵要揪斗陳毅,周恩來苦苦說服無效,最后震怒道:我就站在大會堂門口,看你們從我身上踩過去!這時國家已經(jīng)癱瘓,全國除少數(shù)造反派許多人都成了逍遙派,而周恩來始終是一個苦撐派,一個苦命人。他像扛著城門的力士,放不下,走不開。每天無休止地接見,無休止地調(diào)解。飯都來不及吃,服務員只好在茶杯里調(diào)一點面糊!拔母铩敝懈刹恳粚訉拥乇淮虻。他周圍的戰(zhàn)友,副總理、政治局委員已被打倒一大片,連國家主席劉少奇都被打倒了,但偏偏留下了他一個。他連這種“休息”的機會也得不到啊。全國到處點火,留一個周恩來東奔西跑去救火,這真是命運的捉弄。他坦然一笑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大廈將傾,只留下一根大柱。這柱子已經(jīng)被壓得吱吱響,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紋,但他還是咬牙苦撐。由于他的自我犧牲,他的厚道寬容,他的任勞任怨,革命的每一個重要關頭,每一次進退兩難,都離不開他。許多時候他都左右逢源,穩(wěn)定時局,但許多時候,他又只能被人們作為平衡的棋子,或者替罪的羔羊。歷史上向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共產(chǎn)黨的領導人換了多少,卻人人要用周恩來。他的過人才干害了他,他的任勞任怨的品質(zhì)害了他,多苦、多難、多累、多險的活,都由他去頂。
一九五七年年底,我國經(jīng)濟出現(xiàn)急功近利的苗頭,周恩來提出反冒進。毛澤東大怒,連續(xù)開會發(fā)脾氣。一月初杭州會議,毛說:你脫離了各省、各部。一月中旬南寧會議,毛說:“你不是反冒進嗎?我是反反冒進的。”這時柯慶施寫了一篇升虛火的文章,毛說:恩來,你是總理,這篇文章你寫得出來嗎?八月成都會議,周恩來檢查,毛還不滿意,表示仍然要作為一個犯錯誤的例子再議。從成都回京后,一個靜靜的夜晚,西花廳夜涼如水,周恩來把秘書叫來說,“我要給主席寫份檢查,我講一句,你記一句!钡撬輰聼,常常五六分鐘說不出一個字。冒進造成的險情已經(jīng)四處露頭,在對下與對上、報國與“忠君”之間,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深深的痛苦。他對領袖的服從與忠誠絕不是封建式的愚忠。他是基于領袖是黨的核心、是黨統(tǒng)一的標志這一原則和毛主席的威信這一事實,從唯物史觀和黨性標準出發(fā)來嚴格要求自己的。為了大局,在前幾次會上他已把反冒進的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現(xiàn)在還要怎樣深挖呢?而這深探游走的筆刃又怎樣才能做到既解剖自己又不傷實情,不傷國事大局呢?天亮時,秘書終于整理成一篇文字,其中加了這樣一句:“我與主席多年風雨同舟,朝夕與共,還是跟不上主席的思想!倍鱽碇钢帮L雨同舟,朝夕與共”八個字說,怎么能這樣提呢?你太不懂黨史。說時眼眶里已淚水盈盈了。秘書不知總理苦,為文猶用昨日辭。幾天后,他在八大二次會議上作完檢討,并委婉地請求辭職。結論是不許辭。哀莫大于心死,苦莫大于心苦,但痛苦更在于心雖苦極又沒有死。周恩來對國對民對領袖都癡心不死啊,于是他只有負起那讓常人看來無論如何也負不動的委屈。
總理的六無是去不留言。
一九七六年元旦前后總理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這時中央領導對總理病情已是一日一問,鄧穎超同志每日必到病房陪坐。可惜總理將去之時正是中央領導核心中魚龍混雜、忠奸共處的混亂之際。奸佞之徒江青、王洪文常假惺惺地慰問卻又暗藏殺機。這時忠節(jié)老臣中還沒有被打倒的只有葉劍英了。葉帥與總理自黃埔時期起便患難與共,又共同經(jīng)歷過黨史上許多是非曲直。眼見總理已是一日三厥,氣若游絲,而“四人幫”又乘危亂國,葉帥心亂如麻,老淚縱橫。一日,他取來一疊白紙,對病房值班人員說,總理一生顧全大局,嚴守機密,肚子里裝著很多東西,死前肯定有話要說,你們要隨時記下。但總理去世后,值班人員交到葉帥手里的仍然是一疊白紙。
當真是總理肚中無話嗎?當然不是,在會場上,在向領袖匯報時,在對“四人幫”斗爭時,在與同志談心時,該說的都說過了,他覺得不該說的,平時不多說一字,現(xiàn)在并不因為要撒手而去就可以不負責任,隨心所欲?偫淼霓k公室和臥室同處一棟,鄧疑超同志是他一生的革命知己,又同是中央高干,但總理工作上的事鄧疑超自動回避,總理也不與她多講一字?偫磙k公室有三把鑰匙,他一把,秘書一把,警衛(wèi)一把,鄧疑超沒有,她要進辦公室必須先敲門。周總理把自己一劈兩半。一半是公家的人,黨的人,一半是他自己。他也有家私,也有個人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但是這兩部分涇渭分明,絕不相混。周恩來與鄧疑超的愛可謂至純至誠,但也不敢因私犯公。他們兩人,丈夫的心可以全部掏給妻子,但決不能搭上公家的一點東西;
反過來妻子對丈夫可以是十二分的關心,但決不能關心到公事里去?偫砼c鄧大姐這對權高德重的伴侶堪稱是正確處理家事國事的楷模。詩言志,為說心里話而寫?偫砟贻p時還有詩作,現(xiàn)在東瀛島的詩碑上就刻著他那首著名的《雨中嵐山》。皖南事變驟起,他憤怒地以詩懲敵:“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钡夥藕,他除了公文報告,卻很少有詩。當真他的內(nèi)心情感之門關閉了嗎?沒有。工作人員回憶,總理工作之余也寫詩,用毛筆寫在信箋上,反復改。但寫好后又撕成碎片,碎碎的,投入紙簍,宛如一群夢中的蝴蝶。(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除了工作,除了按照黨的決定和紀律所做的事,他不愿再表白什么,留下什么。瞿秋白在臨終前留下一篇《多余的話》將一個真實的我剖析得淋漓盡致,然后昂然就義,舍身成仁。坦白是一種崇高。周恩來在臨終前只留下一疊白紙。“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就無我,我復何言哉?不必再說,又是一種崇高。
周恩來的六個“大無”,說到底是一個無私。公私之分古來有之,但真正的大公無私自共產(chǎn)黨始。一九九八年是周恩來誕辰一百周年,也是劃時代的《共產(chǎn)黨宣言》發(fā)表一百五十周年。是這個《宣言》公開提出要消滅私有制,要求每個黨員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我敢大膽說一句,一百五十年來,實踐《宣言》精神,將公私關系處理得這樣徹底、完美,達到如此絕妙之境者,周恩來是第一人。因為即使如馬克思、恩格斯、列寧也沒有他這樣長期處于手握黨權、政權的誘惑和身處各種矛盾的煎熬。總理在甩脫自我,真正實現(xiàn)“大無”的同時卻得到了別人沒有的“大有”。有大智、大勇、大才和大貌--那種傾城傾國,傾倒聯(lián)合國的風貌,特別是他的大愛大德。
他愛心博大,覆蓋國家、人民和整個世界。你看他大至處理國際關系,小至處理人際關系無不充滿濃濃的、厚厚的愛心。美帝國主義和中國人民、中國共產(chǎn)黨曾是積怨如山的,但是戰(zhàn)爭結束后,一九五四年周恩來第一次與美國代表團在日內(nèi)瓦見面時就發(fā)出友好的表示,雖然美國國務卿杜勒斯拒絕了,或者是不敢接受,但周恩來還是滿臉的寬厚與自信,就是這種寬厚與自信,終于吸引尼克松在我們立國二十一年后,橫跨太平洋到中國來與周恩來握手。國共兩黨是曾有血海深仇的,蔣介石曾以巨額大洋懸賞要周恩來的頭。當西安事變發(fā)生時,蔣介石已成階下囚,國人皆曰可殺,連曾經(jīng)向蔣介石右傾過的陳獨秀都高興地連呼打酒來,蔣介石必死無疑。但是周恩來卻帶了十個人,進到刀槍如林的西安城去與蔣介石握手。周恩來長期代表中共與國民黨談判,在重慶,在南京,在北平。到最后,這些敵方代表竟為他的魅力所吸引,投向了中共。只有團長張治中說,別人可以留下,從手續(xù)上講他應回去復命。周卻堅決挽留,說西安事變已對不起一位姓張的朋友(張學良),這次不能重演悲劇,并立即通過地下黨將張的家屬也接到了北平。他的愛心征服了多少人,溫暖了多少人,甚至連敵人也不得不嘆服。宋美齡連問蔣介石,為什么我們就沒有這樣的人。美方與他長期打交道后,甚至后悔當初不該去扶植蔣介石。至于他對人民的愛,革命隊伍內(nèi)同志的愛,更是如雨潤田,如土載物般地渾厚深沉。曾任黨的總書記、犯過“左”傾路線錯誤的博古,可以說是經(jīng)周恩來親手“顛覆”下臺的,但后來他們相處得很好,在重慶,博古成了周的得力助手。甚至像陳獨秀這樣曾給黨造成血的損失,當他對自己的錯誤已有認識,并有回黨的表示時,周恩來立即著手接洽此事,可惜未能談成。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講話說:“他可能有過許多敵人,但未必有一個私敵!边@話移來評價周恩來最合適不過。當周恩來去世時,無論東方西方,同聲悲泣,整個地球都載不動這許多遺憾,許多愁。
他的大德,再造了黨,再黨了共和國,并且將一個共產(chǎn)主義者的無私和儒家傳統(tǒng)的仁義忠信糅合成一種新的美德,為中華文明提供了新的典范。如果說毛澤東是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締造者,周恩來則是黨和國家的養(yǎng)護人。他硬是讓各方面的壓力,各種矛盾將自己壓成了粉,擠成了油,潤滑著黨和共和國這架機器,維持著它的正常運行。五十年來他親手托起黨的兩任領袖,又拯救過共和國的三次危機。遵義會議他扶起了毛澤東,“文革”后期他托出鄧小平。作為兩代領袖,毛鄧之功炳彪史冊,而周恩來卻靜靜地化作了那六個“無”。建國后他首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國家復蘇;
二治“大躍進”災難,國又中興;
三抗林彪江青集團,鏟除妖孽。而他在舉國狂慶的前夜卻先悄悄地走了,走時連一點骨灰也沒有留下。
周恩來為什么這樣地感人至深,感人至久呢?正是這“六無”,“六有”,在人們心中撞擊、翻攪和掀動著大起大落、大跌大蕩的波浪。他的博愛與大德拯救、溫暖和護佑了太多太多的人。自古以來,愛民之官受人愛。諸葛亮治蜀二十七年,而武侯祠香火不斷一千五百年。陳毅游武侯祠道:“孔明反勝昭烈(劉備)其何故也,余意孔明治蜀留有遺愛!边z愛愈厚,念之愈切。平日常人相處尚投桃報李,有恩必報,而一個偉人再造了國家,復興了民族,潤澤了百姓,后人又怎能輕易地淡忘了他呢?我們是唯物論者,但我心里總覺得大概有一天還是會有人來要為總理修一座廟。廟是神的殿堂,神是后人在所有的前人中篩選出來的模范,比若忠義如關公,愛民如諸葛亮。周總理無論在自身修養(yǎng)和治國理政方面,功德、才智、得民心等都很像諸葛亮。諸葛亮教子很嚴,他那篇有名的《誡子書》,教子“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他勤儉持家,上書后主說,自己家有桑樹八百棵,薄田十五頃,供給一家人的生活,馀再無積蓄。這兩件事都常為史家稱道。嗚呼,總理何如?他沒有后,當然也沒有什么教子格言;
他沒有遺產(chǎn),去世時,家屬各分到幾件補丁衣服作紀念;
他沒有祠,沒有墓,連灰都不知落在何方。他不立言,沒有一篇《出師表》可以傳世。他越是這樣地沒有沒有,后人就越感念他的遺愛;
那一個個沒有也就越像一條條鞭子抽在人們的心上。魯迅說,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撕裂給人看。是命運從總理身上一條條地撕去許多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同時也在撕裂后人的心肺肝腸。那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這遺憾又加倍轉化為深深的思念。漸漸二十二年過去了,思念又轉化為人們更深的思考,于是總理的人格力量在濃縮,在定格,在突現(xiàn)。而人格的力量一旦形成便是超時空的。不獨總理,所有歷史上的偉人,中國的司馬遷、文天祥,外國的馬克思、列寧,我們又何曾見過呢?愛因斯坦生生將一座物理大山鑿穿而得出一個哲學結論:當速度等于光速時,時間就停止;
當質(zhì)量足夠大時它周圍的空間就彎曲。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栽偬岢鲆粋“人格相對論”呢?當人格的力量達到一定強度時,它就會迅如光速而追附萬物,囊括空間而護佑生靈。我們與偉人當然就既無時間之差又無空間之別了。
這就是生命的哲學。
周恩來還會伴我們到永遠。
一九九八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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