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正來:,西方社會科學的“文化霸權”值得關注
發(fā)布時間:2020-05-23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中國學術欲發(fā)展,就必須建構起中國學術自己的自主性。而關于中國學術自主性的問題,我認為,我們必須強調中國學術研究場域依照其運行邏輯,而必須與經(jīng)濟場域、社會場域和政治場域做出明確的界分,這可以說是學術自主性的國內向度,因而也是每個國家的學術在發(fā)展過程中都會遭遇到的問題。
但是,中國學術自主性的問題,除了存在上述一般性的一面,在當下這個復雜的世界結構中,還存在著本土性的一面。從理論上講,這意味著學術自主性在一定意義上乃是以特定時空為限的,因而在根本上它會涉及中國學術研究場域在當下世界結構下,如何自主于西方社會科學場域“文化霸權”的問題。這是學術自主性的國際向度,因此也是包括中國在內的發(fā)展中國家所特有的問題。
在中國學術當下的發(fā)展過程中,存在著一種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即論者們在研究中往往未經(jīng)批判性的審視,就把西方的一些概念或理論框架套用于中國社會的分析。
但是,首先,中國知識分子毫無反思和批判地接受西方的概念或理論框架,實際上給西方對中國知識分子的“理論示范”注入了某種合法的“暴力”意義。也正是在這種暴力性的示范下,中國知識分子毫無批判地向西方舶取經(jīng)驗和引進理論的做法,便被視為合理的甚或正當?shù)摹?
這種實踐的展開,還會迫使中國知識分子所做的有關中國發(fā)展的研究及其成果,都必須經(jīng)過西方知識框架的過濾,亦即依著西方的既有概念或理論對這些研究做“語境化”或“路徑化”的“裁剪”或“切割”,進而使得這些研究成果都不得不帶上西方知識示范的烙印。更糟糕的是,上述情勢還導致了一種在中國學術界頗為盛行的、我所謂的中國知識分子對西方知識的“消費主義”傾向。
其次,中國知識分子對一些與學術相關的西方制度的移植,也從另一個角度扼殺了中國學術建構自身自主性的可能性,因為這些學術制度在中國的移植,只會引發(fā)與這些制度原本旨在達到的目的相違背的結果。一如我們所知,西方國家的大學和研究機構,一般都規(guī)定有一種旨在提高學術研究水平的要求,即相關人員必須在年度內發(fā)表一定數(shù)量的論文和論著的制度,而且這種制度的設置甚至是與聘用制度緊密勾連在一起的。晚近以來,中國的一些大學和研究機構也將這種制度移植了進來,但他們在引進這種制度之前,卻并沒有對這種制度安排做認真的分析和研究,甚至不意識這種制度的有效實施,還必須仰賴于其他學術制度的支援或配合。
比如說,第一,一些學術項目的立項乃至獲得,通常情況下乃是為某些重點高;蛑攸c院系所壟斷的,因為批準項目的人員主要來自這些重點高;蛑攸c院系;
第二,項目的獲得意味著項目承擔者肯定能獲得一定的出版經(jīng)費或補貼。因此,第三,面對當今中國出版社因企業(yè)化而出現(xiàn)的一種重賺錢而輕質量的取向,那些能獲得項目資助的知識分子,與那些因所在單位的地位低下或不善人際關系,而得不到項目資助的知識分子相比,在很大程度上講就更容易發(fā)表或出版他們的論著。在這種情況下,不僅許多知識分子,而且一些院校,也為了獲得每年的研究項目經(jīng)費而大搞社會“公關”。結果,一方面,知識分子用以這種“公關”的精力和時間,大大超出了他們可以用來研究的精力和時間;
而另一方面,獲得項目的研究者也往往因為時間和精力不夠,只得“對付”這些項目,進而致使研究水平下降。
可見,那種原本旨在提高學術研究水平的制度,在相當?shù)某潭壬辖?jīng)由在中國未加批判的移植,而變成了一種激勵知識分子去“爭奪”項目經(jīng)費的制度。更糟糕的是,這種制度在中國實施的過程中,一方面與知識分子職稱評定相勾連,而另一方面則與強調數(shù)量甚于質量的傾向緊密相關,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還導致了一些知識分子采取剽竊、抄襲和拼湊的手段來滿足這種制度所規(guī)定的要求,有的做法甚至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據(jù)此,我們必須在我們的知識實踐活動中,對中國學術場域在當下世界結構下,如何自主于西方社會科學場域“文化霸權”這個問題,做出我們自己的回應。
或許我們的回應不會很有效,但只要我們開始對這個問題做出回應,我們的這種努力便能夠標示出我們對中國學術自主性的意識,已然確立起來了。
爭鳴:薛涌: 學術就是學術
鄧正來先生在2月26日《新京報》上發(fā)表文章,強調“中國學術欲發(fā)展,就必須建構起中國學術自己的自主性”,自主于西方社會科學場域“文化霸權”。他批評“中國知識分子毫無反思和批判地接受西方的概念或理論框架,實際上給西方對中國知識分子的‘理論示范’注入了某種合法的‘暴力’意義。”并稱“中國知識分子對一些與學術相關的西方制度的移植,也從另一個角度扼殺了中國學術建構自身自主性的可能性。”
這樣的解釋,未免避重就輕,轉移話題。中國學術的問題,主要是我們自己的知識傳統(tǒng)和制度問題,并不是什么西方“文化霸權”的結果。目前中國思想文化界,有一股狹隘的“本土主義”思潮。從甘陽的“華人大學的理念”,蔣慶的讀經(jīng),到鄧先生反對西方“文化霸權”的呼聲,都從不同的側面反映了中國思想界在全球化的沖擊下陣腳大亂的現(xiàn)實。什么叫西方的“文化霸權”呢?“文化霸權”這個詞本身就是個舶來品。鄧先生文章本身,就充滿了諸如“語境化”等艱澀的西方詞匯。用這樣的語言來反對西方的“文化霸權”,本身就是對這種“本土主義”的一個嘲諷。
學術就是學術。我們沒有自己的學術框架,借用一下人家的,這就像國產(chǎn)車的引擎不過關,引進一個國外的引擎一樣,是起步時之必須。中國的學者現(xiàn)在有個不好的風氣:看到一個理論,不討論這個理論本身是否有價值,是否對我們認識世界有幫助,而首先要看這個理論是從哪里來的,是不是一種“文化霸權”。這樣的習氣,筆者在國外讀了十年書,還從來沒有見過。美國一些大學,許多學者是外國人,許多討論會都是國際性的,你很難用“西方”來定義。在人家那里,大家注意的,是如果擺脫自己文化中的思想習慣,看看“外來人”是怎么思維的,能不能借用。我們中國學者如果有令人信服的理論框架,那些西方人會馬上搬過去。事實上,所謂反對西方的“文化霸權”的思潮,大都是在西方的大學校園里開始的。中國學者的問題是自己拿不出東西來,所以才一天到晚在那里談保這個反那個。
鄧先生提出的移植西方學術制度的失敗例證,也似是而非。西方國家的大學和研究機構要求相關人員發(fā)表一定數(shù)量的論文和論著的制度,當然要學。據(jù)鄧先生說,我們學歪了,那些善于搞“公關”的人常常拿到科研經(jīng)費,發(fā)表更多的論文;
那些有真才實學但不會交際的學者反而被淘汰。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說明什么呢?如果我們科研經(jīng)費的審批程序、出版社的經(jīng)營等制度都按西方的模式改革了,是不是我們的學術制度也能會更公平一點呢?如果鄧先生認為不該向西方學習,大學和研究機構是否應該不硬性要求有關人員發(fā)表論文呢?如此一來,學術評審的標準又該是什么呢?
“本土主義”者們一會兒發(fā)表個文化宣言,一會兒又要反對人家的“文化霸權”。但自己卻提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來。其實你到學術文化發(fā)達的地方看看就知道,人家那里,是絕沒有我們這樣熱鬧的。學術就是學術,關鍵是拿出成果來。嚷嚷得兇,干得少,只能說明創(chuàng)造性的匱乏,學術文化的衰落。(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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