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題材紀錄片或許不會改變人的政治觀點，但是如果能夠讓更多的人對政治產(chǎn)生興趣，也算是發(fā)揮了作用。那些對國際政治和美國國內政治了解不多的人，也有可能從維護自身利益出發(fā)，通過紀錄片更多地關心政治。
　　2004年的美國大選可謂扣人心弦，一場大賽到了最后關頭還看不出輸贏來。和往年不同，今年的大選還增添了一個新角色――紀錄片。紀錄片卷入大選，這在歷史上是第一次。4年前的總統(tǒng)大選，沒有一部政治題材的紀錄片在影院上映。今年則是這一題材的超級豐收年。根據(jù)筆者的不完全統(tǒng)計，今年僅進入美國院線的政治題材紀錄片已經(jīng)有10部。算上以DVD形式發(fā)行的影片，總數(shù)超過20部。
　　有這樣一種說法，今年布什對克里的大選其實是紀錄片人邁克爾?摩爾和大牌主持人比爾?奧瑞利的競爭，前者導演了紀錄片歷史上票房收入最高的片子《華氏9/11》，屬自由派人士。后者是�？怂剐侣勵l道黃金時段的脫口秀節(jié)目主持人，保守派人士。他也是今年一部主要紀錄片的攻擊對象。
　　這些片子是否影響到了11月2日的投票結果?在選舉結果公布之前，美國“真實電影”流派的大師潘尼貝克認為，紀錄片對民意不會有太大影響。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為美國民眾不明事理，實在是因為大多數(shù)人沒有時間去面對大選中可能會遇到的很多具體問題。人們只有興趣粗線條地考慮一下諸如反恐、就業(yè)、墮胎、同性戀、宗教信仰等美國社會的大問題。
　　兩周以后潘尼貝克的推測得到了驗證。假設紀錄片的數(shù)量和影響力最終對大選結果有很大影響，那么毫無疑問，贏家一定是克里，因為不論數(shù)量還是質量，支持克里的自由派觀點在紀錄片領域占據(jù)絕對上風。
　　
　　逆反潮流的摩爾思維
　　
　　美國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一直是自由派的領地，近幾年風頭最足的人物當然是邁克爾?摩爾。2003年3月筆者去洛杉磯采訪當年的奧斯卡頒獎儀式，摩爾的片子《科倫拜恩的保齡》獲得了最佳長紀錄片獎。摩爾上臺時，全場起立歡呼，得獎是眾望所歸。在領獎臺上，他開始指責總統(tǒng)布什的內政外交政策――就在奧斯卡頒獎前幾天，美國已經(jīng)在伊拉克開戰(zhàn)。好萊塢從來不缺少為反戰(zhàn)奔走呼告的人物，而且他們往往還會唱出最激烈的調子。但戰(zhàn)爭之初，絕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伊戰(zhàn)是美國反恐大業(yè)的必然組成部分，所以談到政治，上臺的電影人說話都非�？酥�，那一年只有摩爾例外。摩爾隨后公然質疑布什擔任總統(tǒng)的合法性，此時觀眾席上終于傳來噓聲一片。從領獎臺灰溜溜地下來，摩爾走進了新聞發(fā)布大廳。有記者問到，在今晚這樣的表現(xiàn)以后，是否擔心自己被列入黑名單，從此失去拍片的機會?他回答，我根本不怕，我從來不但心沒有人給錢我拍片。
　　他的確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摩爾雖然只念過高中，但聰明過人。2004年4月在北卡羅來納州的一個電影節(jié)上，我再次有機會成為他的聽眾。針對永遠困擾紀錄片創(chuàng)作的資金問題，他說，其實布什給紀錄片電影人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大家都應該去阿富汗或者巴基斯坦，打聽到本?拉丹的下落，然后就可以去總統(tǒng)那里領取3000萬美元的賞金。3000萬美元啊，我們可以拍出多少紀錄片!
　　不久嚴厲抨擊總統(tǒng)布什的《華氏9/11》在戛納電影節(jié)獲金棕櫚獎。6月底該片在全美上映，幾個月過后，美國的票房收入達到了1．2億元，全球的票房收入則超過了2億美元，這是紀錄片歷史上從來沒有人敢想的數(shù)字�！度A氏9/1l》的制作成本只有600萬美元。10月7日該片的DVD發(fā)行以后，在電影出租市場也創(chuàng)下了收入紀錄。
　　
　　作為政治生態(tài)一部分
　　
　　持保守觀點的一方處于明顯弱勢。他們制作了《攝氏41．11》來反擊《華氏9/11》，但無法和摩爾的影響相提并論�！稊z氏41．11》片名中的數(shù)值，指的是人體到達這個溫度時，大腦就會死亡。導演大膽操縱資料鏡頭，直截了當?shù)毓�擊克里在參議院投票時多變的立場。他收集了一系列有關民主黨人士的負面鏡頭，并將這些鏡頭和伊拉克庫爾德人受難、阿富汗婦女被塔利班執(zhí)行死刑等內容剪接在一塊。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組織得很差的采訪，坐在椅子上現(xiàn)身說法的全部是持保守觀點的人士。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說，依靠這種類型的采訪是最乏味的選擇。客氣地說，創(chuàng)造性不夠。很多時候，其實是導演偷懶的做法。邁克爾?摩爾很少用這種方式，他經(jīng)常選擇的街頭采訪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他的招牌舉動當然是對名人的伏擊式采訪，這類鏡頭讓觀眾覺得特別開心。在采訪伊戰(zhàn)士兵的時候，他還會放點大家喜歡的勵志音樂。他到那位兒子在伊戰(zhàn)中陣亡的貧困母親家所作的采訪，非常有感染力。談到這部片子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提及這個片斷。
　　從種種不足之處還可以看出，《攝氏》的創(chuàng)作意圖不夠清晰，到底是與摩爾論戰(zhàn)呢，還是攻擊克里?如果吸取其中的觀點，成為保守派認可的愛國者，是不是就意味著不應該對行政當局的決策提出質疑?
　　《華氏9/11》票房上的成功使得紀錄片人深受鼓舞。很多自由派電影創(chuàng)作人覺得現(xiàn)在可以暢所欲言了，用不著讓“平衡”“公正”這些多少有些虛無縹緲的標準來約束自己的創(chuàng)作。很長時間以來，與比爾?奧瑞利等右派言論的發(fā)布者相比，自由派總有些放不開手腳，因為傳統(tǒng)的或者說主流的創(chuàng)作觀點認為紀錄片創(chuàng)作不應該試圖改變政治生態(tài)。邁克爾?摩爾給大家徹底松綁了：我們應該努力改變政治環(huán)境。
　　
　　紀錄片浪潮涌來
　　
　　自由保守雙方的紀錄片看著都像是選戰(zhàn)片，一方盡力說服觀眾爭取讓布什留在白宮，另一邊的意見是美國還是改朝換代為妙。電影院線對發(fā)行紀錄片也有了興趣�！陡？怂古�判》原本只有機會通過DVD發(fā)行，剩下的與公眾見面的機會主要就是由制作人自己組織的一些小型放映會。在摩爾促成的大氣候下，《�？怂古�判》也被院線接納。
　　�？怂闺娨暰W(wǎng)由墨多克在1985年創(chuàng)辦，它的誕生和發(fā)展，改變了美國長期以來ABC，CBS和NBC三足鼎立的格局，成為美國電視網(wǎng)絡的第四級。1996年創(chuàng)辦的下屬有線臺�？怂剐侣勵l道一直以“公正平衡”為口號，但事實上更多地反映了美國保守派觀點。
　　《�？怂古�判》選取了這個頻道播出過的大量節(jié)目，巧妙地和比爾?奧瑞利等主持人臺前幕后的活動剪輯在一起，并穿插人物采訪，包括克朗凱特這樣的資深新聞人、媒體分析家和�？怂诡l道從前的員工等。導演用這些手法來揭示�？怂褂邢到y(tǒng)地向保守觀點傾斜的事實。比如，這個頻道在刻畫克里的形象時，經(jīng)常會用各種方式來提醒觀眾：克里在重大問題上立場不堅定、和法國過于親近、還有為某些獨裁國家所青睞等等。他們經(jīng)常使用“有人說……”這種方式來為克里畫像，但從來不指明消息來源。
　　這股潮流中涌現(xiàn)的最新作品還有《伊拉克戰(zhàn)爭真相》和《逆流而上：約翰?克里的漫長征程》。
　　《真相》捕捉到一些反映伊拉克戰(zhàn)爭的另類信息，結構很簡單，導演采用了先發(fā)制人的手法。大概是擔心觀眾可能會質疑影片的權威性，片子一開始就安排了一組專家采訪，被采訪者首先介紹他們自己在國際事務領域的資歷。這部片子其實沒有提供太多新鮮信息，只是重新整理了一些早先的報道。比起《華氏9/11》來，《真相》對布什政府的指責更大膽。導演特別讓觀眾重新觀看了一段布什的國情咨文演講和鮑威爾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的發(fā)言。這兩位當時強調伊拉克擁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并將很快獲得核武器。
　　《逆流而上》是替克里樹碑立傳的紀錄片，焦點是越戰(zhàn)前后的克里�？死锸窃綉�(zhàn)英雄，退役以后又成為反越戰(zhàn)組織最著名的發(fā)言人之一。越戰(zhàn)英雄的身份讓他的言論具有特別的說服力�？死锏倪@種身份轉換也反映了美國社會在越戰(zhàn)前后經(jīng)歷的動蕩。導演喬治?巴特勒和克里是老朋友。他制作這部片子是為了回應一個叫做“快艇老兵尋求真相”的組織對克里越戰(zhàn)經(jīng)歷的指責�！翱焱Ю媳鴮で笳嫦唷辟|疑克里在戰(zhàn)爭中的表現(xiàn)，而越戰(zhàn)中獲得的榮譽一直是克里競選時的重要武器�？焱Ю媳�有效地殺傷了克里陣營，但是克里的競選班子反擊不力。巴特勒用這部片子來幫老朋友澄清事實真相。
　　
　　大家一起來DV
　　
　　在大選年里，《華氏9/11》和眾多的小兄弟們給原本不太有人關注的紀錄片添子一把猛火。幾千美元一套的DV設備迅速普及，也讓更多熱衷表達觀點的人有可能通過拍紀錄片來實現(xiàn)愿望。壞消息是，從現(xiàn)有的多數(shù)作品來看，自由派和保守派經(jīng)常暴露出同樣的問題。他們高調指責對方扭曲事實，同時基本上只選擇認同自己一方觀點的采訪對象，造成了明顯的不平衡。另外雙方也都會操縱剪裁新聞資料鏡頭為自己的觀點服務。
　　很多片子面臨的共同問題是缺少對人的命運的真切關注，而這恰恰是一部有價值的紀錄片中必不可少的成分�！度A氏9/11》的手法要高明得多。我還是會提到那位來自摩爾家鄉(xiāng)的婦女，她傾訴失子之痛的場景具有持久的感染力。在我看來，這種對個人命運的關注形成的沖擊力，遠遠超過《真相》這類片子里聲嘶力竭的吶喊。因此，一點也不奇怪，雖然很多紀錄片賣出了數(shù)量可觀的電影票，但不可能指望它們拉到足夠的選票。
　　在此之前的政治題材紀錄片中有一些達到了相當高的藝術水平，比如潘尼貝克的《競選總部》。它講述克林頓1992年競選的故事，主角是克林頓競選班子的經(jīng)理和發(fā)言人。片子得到了奧斯卡最佳長紀錄片獎提名。這類片子都是在選舉結束后，花很長時間做后期、精雕細刻的產(chǎn)物。2004年大家沒有這份耐心，全都指望著以各種方式在大選前投入市場。
　　其實大部分人的期待也許就是在大選前關鍵的幾個月影響選民的態(tài)度，他們做了很多事情來達到目的。我看過的幾乎每一個片子都建設了自我推廣的網(wǎng)頁。在網(wǎng)頁上，他們當然會大張旗鼓繼續(xù)宣講自己的觀點。瀏覽者可以用折扣價買到他們的 DVD。如果你能夠在那些搖擺州組織放映，你還可以得到免費的電影拷貝。《逆流而上》9月份剛剛在多倫多電影節(jié)上首映，幾個星期以內，DVD就已經(jīng)面世。正因為有了這些迅速出版的 DVD，我才可以找到機會比較系統(tǒng)地研習他們的作品。
　　
　　影像是徒勞的也是有效的
　　
　　這一系列針鋒相對的片子，種種互相沖突的影像，一定會困擾觀眾。僅以布什的形象為例。在這―部片子中布什是英明的戰(zhàn)時領袖，在接下來的一部片子中又成了出身豪門，從小不知柴米油鹽貴，上學只知道趕場喝酒，成績以C為主的紈绔子弟。一會他是虔誠的基督教徒，珍視傳統(tǒng)價值觀念，另一會卻是宗教狂熱分子，試圖破壞美國“政教分離”的立國原則。這一個多小時里，你可以強烈地感覺到，布什信念堅定，決策果敢，可堪重任，是自由世界的優(yōu)秀領導。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里，他又成了自己的智囊卡爾?羅夫操縱的傀儡。
　　我不指望從這樣的看片經(jīng)驗能夠推導出特別的結論來。最簡單的判斷是，2004年政治題材紀錄片的火爆局面更像是美國社會政治觀點兩極分化的一種癥狀。從大選的結果看，這些片子更多地起到了強化選民原有觀點的作用，并沒有能夠改變很多人的想法。政治題材紀錄片或許不會改變人的政治觀點，但是如果能夠讓更多的人對政治產(chǎn)生興趣，也算是發(fā)揮了作用。那些對國際政治和美國國內政治了解不多的人，也有可能從維護自身利益出發(fā)，通過紀錄片更多地關心政治。另外一項好處是越來越多的民眾對用 DV設備拍攝的非常個性化的電影有了觀看的興趣。這是紀錄片界的福音。
　　隨著大選的結束，2004年出現(xiàn)的政治題材紀錄片中，絕大多數(shù)將很快被遺忘，只有極少數(shù)具備相當藝術價值的作品才會留在人們的記憶中。接下來的4年，還會有更多的同類紀錄片涌現(xiàn)嗎?至少摩爾表態(tài)了。他已經(jīng)和米拉邁克斯公司的老板達成共識，花2到3年的時間，拍攝《華氏9/11》的續(xù)集，定名為《華氏9/11 1/2》。今年有51％的選民投了布什的票。摩爾認為，這51％的美國人民缺少足夠的信息，不了解事實真相。他希望用新的作品來教育開導這些人。新作品還是一樣，以伊拉克戰(zhàn)爭和反恐為主題。另外，政治題材至少在最近還可能爆出新聞。為了給民主黨造聲勢，大選前摩爾將《華氏9/11》提供給一些電視臺播放，這部片子也因此失去了參加2005奧斯卡最佳長紀錄片評選的機會。摩爾轉而角逐最佳影片這個最重要的獎項�！度A氏9/11》很可能最終獲得提名，這樣我們就有機會在新的一年看到又―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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