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旅日的朝鮮人家庭,卻沒有進入日本的教育體制,而是接受了在日本朝鮮人總聯(lián)合會(簡稱“朝總聯(lián)”)下屬朝鮮學校的教育。他原來是韓國國籍,卻在為日本足球俱樂部隊效力。世界杯打響時,他又擁有了朝鮮國籍,成為朝鮮國足隊員。
　　
　　2010年南非世界杯結(jié)束了。熱鬧散去,人們依然在回味著那些讓人激動、難忘的精彩瞬間。其中,朝鮮隊員鄭大世面對冉冉升起的朝鮮國旗熱淚縱橫的鏡頭,讓世界記住了朝鮮隊,記住了這個熱血男兒。
　　引發(fā)媒體關(guān)注的還有鄭大世的復雜身份。他出生在旅日的朝鮮人家庭,卻沒有進入日本的教育體制,而是接受了在日本朝鮮人總聯(lián)合會(簡稱“朝總聯(lián)”)下屬朝鮮學校的教育。他原來是韓國國籍,卻在為日本足球俱樂部隊效力。世界杯打響時,他又擁有了朝鮮國籍,成為朝鮮國足隊員。那么,他到底是日本人,韓國人,還是朝鮮人?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需要先來看一看在日朝鮮人和“朝總聯(lián)”的發(fā)展歷程。
　　
　　何謂在日朝鮮人?
　　
　　本來,所謂在日朝鮮人(1948年韓國和朝鮮兩個政府成立之前,在日的南北方人都被稱為“在日朝鮮人”),是指二戰(zhàn)之前因強行遷居、征役等原因,從朝鮮半島遷居并長期旅居日本的人及其子女,不管來自南方還是北方。
　　在日朝鮮人移居日本并非出于本意,而是日本帝國主義對朝鮮實行殖民統(tǒng)治的結(jié)果。1905年日本對朝鮮(指整個朝鮮半島)實施統(tǒng)監(jiān)政治,1910年逼迫朝鮮政府簽訂《韓日合并條約》,朝鮮完全淪為日本的殖民地。很多朝鮮人因生活破產(chǎn)和日本的強行移居政策而來到日本。特別是日本在發(fā)動對外侵略戰(zhàn)爭期間實行國家總動員體制,把朝鮮變?yōu)槿毡咀畲蟮膭诠す��?yīng)地。韓日“合并”之前,在日本的朝鮮人不過790名,1939年達到96萬,1942年達到160萬,到1944年底,已高達200萬。
　　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這些移居日本的朝鮮人歸國意愿高漲,其中很多人通過遣返、偷渡等途徑回到朝鮮半島,滯留人數(shù)驟減至60多萬人。這部分滯留日本的朝鮮人被稱為“在日朝鮮人”。
　　時至今日,在日朝鮮人的主體已從過去在朝鮮半島出生變?yōu)樵谌毡境錾�。在日朝鮮人定居日本已成長期化,還可能永久化,而且還產(chǎn)生了新的異化現(xiàn)象。除有大韓民國國籍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籍之分外,還有不少人因雙親中有一方是日本人從而歸化為日本人,也有不少人加入了其他國籍。
　　
　　是日本人還是朝鮮人?
　　
　　在日朝鮮人的國籍地位認定經(jīng)歷了極為坎坷的過程。
　　1894年,朝鮮王朝通過“甲午改革”脫離了中國的冊封體制,采用了自己的年號,國號改稱“大韓帝國”,國王則改稱“皇帝”。朝鮮作為近代國家出現(xiàn)后,為了實現(xiàn)戶籍制度,于1896年頒布了《國民登記規(guī)則》。然而尚未制定國籍法并明確“大韓帝國國民”這一概念,1910年朝鮮就被日本用《韓日合并條約》吞并,朝鮮成為日本的領(lǐng)土,所有朝鮮人成為日本人。雖然從法律上講,日本本土出身者和海外領(lǐng)土出身者應(yīng)該被“一視同仁”,但在戶籍處理上,二者卻有很大的不同,日本社會在各方面均對朝鮮人很歧視。
　　二戰(zhàn)后,日本政府對在日朝鮮人實施鎮(zhèn)壓政策,在日朝鮮人法律地位尷尬,兼具日本人和朝鮮人的“雙重身份”。通常是作為日本人有利時,被認定為朝鮮人,作為朝鮮人有利時,又被認作日本人。直至1947年,日本才制定《外國人登記令》,把朝鮮人定為“外國人”。
　　1948年,朝鮮半島先后成立南北兩個政府。在日朝鮮人又分化為“在日朝鮮人”和“在日韓國人”兩個群體,而在此之前,無論是在日朝鮮人還是在日韓國人都被稱為“在日朝鮮人”。韓國于1948年12月制定了國籍法,規(guī)定:除歸化者以外的在日韓國人(包括在日朝鮮人)為韓國國民。朝鮮于1963年制定了國籍法,規(guī)定:基于民族血統(tǒng)原因,把所有的在日朝鮮人(包括在日韓國人)均定為朝鮮國籍。
　　1991年1月,韓國政府和日本政府達成進一步協(xié)議,給予在日韓國人三代永久居住權(quán)。目前,沒有加入日本國籍的在日朝鮮人和在日韓國人均擁有“特別永久居民”的法律身份,并擁有一些其他國僑民不能享受的權(quán)利,如再入國等。一般外國人以返回日本為前提暫時出境時,可以得到一年以內(nèi)的再入境許可,并只可再延長一年。但在日韓國人和在日朝鮮人的再入境許可追加延長四年。其實,有些權(quán)利早在1965年《韓日關(guān)系基本條約》簽訂時就對在日韓國人生效了,只不過自1991年起將范圍擴大到了朝鮮國籍持有者。
　　
　　是朝鮮人還是韓國人?
　　
　　1948年,朝鮮半島南北分別建國,在日朝鮮人運動也出現(xiàn)了政治傾向的分化。自我歸屬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僑民成立了“在日本朝鮮人總聯(lián)合會(簡稱‘朝總聯(lián)’)”,自我歸屬大韓民國的僑民成立了“在日本大韓民國居留民團(簡稱‘民團’)”。
　　“朝總聯(lián)”是朝鮮在海外最大的僑民組織,1955年在日本東京成立,其前身為二戰(zhàn)后成立的“在日本朝鮮人民主聯(lián)盟(簡稱‘朝聯(lián)’)”和1951年朝鮮戰(zhàn)爭時期成立的“在日本朝鮮民主戰(zhàn)線(簡稱‘民戰(zhàn)’)”。親朝鮮政權(quán)的在日朝鮮人韓德銖任“朝總聯(lián)”議長。
　　“朝總聯(lián)”最高機構(gòu)是中央本部,下轄分布于日本全國47個都、道、府、縣的地方本部,在基層的市、町、村設(shè)有支部和分會�！俺�總聯(lián)”還擁有演出協(xié)會、青年同盟、女性同盟、教職員同盟、科學家協(xié)會、文學藝術(shù)家同盟、朝日進出口商社、東海商社、朝鮮特產(chǎn)銷售會社、金剛保險、近洋海運和中外旅行社等機構(gòu),并創(chuàng)辦了從小學到大學的完整教育體系。
　　“朝總聯(lián)”多年來備受朝鮮勞動黨和朝鮮政府的重視和支持,在朝鮮最高人民會議中占有議席。“朝總聯(lián)”與“祖國”朝鮮保持著極為密切的關(guān)系。在朝鮮黨和政府領(lǐng)導下,在開展民間外交、維護旅日朝僑權(quán)益、支持祖國統(tǒng)一、支援朝鮮經(jīng)濟建設(shè)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朝總聯(lián)”各部門與日本各黨派和友好團體有密切來往,充當朝鮮政府及朝鮮勞動黨駐日本的實際代理人,在與朝鮮沒有外交關(guān)系的日本進行公關(guān)活動,為改善朝日關(guān)系牽線搭橋,代行“朝鮮駐日本大使館”之職�！俺�總聯(lián)”還負責一些領(lǐng)事業(yè)務(wù)。例如,當在日朝鮮人臨時訪問朝鮮時,“朝總聯(lián)”中央本部為其頒發(fā)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護照。該護照在日本不能使用,但在進入朝鮮和在朝鮮暫住時是有效的。
　　“朝總聯(lián)”組織和領(lǐng)導在日朝鮮人開展反對民族歧視、爭取平等權(quán)益的斗爭,團結(jié)在日朝鮮人支持朝鮮的統(tǒng)一主張。
　　“朝總聯(lián)”幫助在日朝鮮人回國定居。自1959年8月朝鮮派出第一只歸國船至1984年期間,“朝總聯(lián)”共協(xié)助、組織187批、共93340名在日朝鮮人從日本返回朝鮮定居,其中包括6642名隨夫返鄉(xiāng)的日本籍婦女。
　　“朝總聯(lián)”成立初期,接受朝鮮政府的政治扶植和教育資金支援,實力發(fā)展后在日本擁有不少經(jīng)濟實體,在日本博彩業(yè)有一定的地位,掌握著雄厚的資金。“朝總聯(lián)”在經(jīng)濟上積極支持祖國建設(shè),開展捐贈現(xiàn)金實物、幫助建設(shè)工廠等愛國運動�！俺�總聯(lián)”還積極動員在日朝鮮人企業(yè)家赴朝鮮開展合營投資、來料加工等經(jīng)貿(mào)活動。
　　與“朝總聯(lián)”政治立場對立的在日韓國人團體是“民團”�！懊駡F”成立于1946年,原名“在日本朝鮮居留民團”。1948年9月韓國建國后,“民團”成為惟一獲得韓國政府認可的在日韓國人僑民團體,同年10月改名為“在日本大韓民國居留民團”,立場上支持韓國,成為擁有49個地方分部和356個支部的全國性團體。1994年4月,再次更名為“在日本大韓民國民團”,去掉“居留”二字,意為在日韓國人將長期定居日本。目前,“民團”擁有東京中央分部、48個地方分部和302個支部,管理在日韓僑40多萬名。
　　1965年《韓日關(guān)系基本條約》締結(jié)之后,日本政府接受韓國的主張,把在日“民團”系的人定為“大韓民國國籍”,卻把“朝總聯(lián)”成員的國籍僅簡單地定為“朝鮮”,而不是與“韓國國籍”相對應(yīng)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籍”。因為日本與朝鮮沒有建交,不承認“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
　　“朝總聯(lián)”和“民團”之間的關(guān)系十分復雜,雙方政治立場對立,各自都在忙于擴張勢力和擴大影響。不過,進入1990年代之后,“朝總聯(lián)”和“民團”意識到這種明爭暗斗實際上對雙方都不利,于是在反對日本政府壓迫和日本社會歧視斗爭中增強了合作。
　　
　　詳細解讀鄭大世
　　
　　鄭大世出生于1984年,按照在日朝鮮人發(fā)展的歷史來看,應(yīng)該屬于第三代在日朝鮮人。報道稱其原為韓國國籍,很可能是在1965年《韓日關(guān)系基本條約》簽訂后,其祖父母或父母選擇了韓國國籍。
　　由于韓日兩國政府就“在日韓國人”問題達成了協(xié)議,而朝鮮與日本沒有外交關(guān)系,日本政府不承認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籍,雙方也未簽署過關(guān)于在日朝鮮人問題的協(xié)議,因而屬于“朝總聯(lián)”系的“在日朝鮮人”與“在日韓國人”的地位和處境由此產(chǎn)生了區(qū)別。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很多在日朝鮮人為生活和工作的便利而脫離“朝總聯(lián)”。
　　即便如此,一些改為韓國國籍的在日朝鮮人在組織上并沒有脫離“朝總聯(lián)”。從目前“朝總聯(lián)”的組成來看,不僅有持朝鮮國籍的在日朝鮮人,還有一些持韓國國籍的在日韓國人,以及已歸化為日本人的人�！俺�總聯(lián)”的組成由原來的單一化走向了多元化。
　　作為韓國人,為什么鄭大世可以進入“朝總聯(lián)”系統(tǒng)的學校學習?
　　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在日朝鮮人在日本社會飽受歧視和侮辱,仍頑強地生存和發(fā)展了下來,主要得益于朝鮮民族特有的堅忍和不屈不撓�！俺�總聯(lián)”在在日朝鮮人運動中充分地利用了這一民族特性,在初創(chuàng)時期即大力推進民族教育事業(yè),為身處日本惡劣環(huán)境下的在日朝鮮人子女提供了學習本民族文字和文化的良好機會。自成立之日起,“朝總聯(lián)”便在朝鮮政府的大力幫助下,創(chuàng)辦了從小學到大學的完整教育體系。1990年時擁有小學85所、初中56所、高中12所、大學1所。朝鮮政府也對“朝總聯(lián)”的教育工作給予了資金支援,1957年第一次送給“朝總聯(lián)”教育援助金1.2109億日元,至1990年共計340多億日元。與此相比,“民團”系統(tǒng)在日本只有四所學校。因此,很多“民團”成員為使下一代能接受完整的朝鮮民族教育,也把子女送到“朝總聯(lián)”所屬的學校學習。
　　鄭大世的職業(yè)生涯比其祖輩和父輩要幸運得多。多年以來,在日朝鮮人一直處于日本社會的最底層。日本對在日朝鮮人一直實施以“四大惡”制度為核心的歧視和差別對待�！八拇髳骸笔侵赴粗讣y制度、隨身攜帶外國人身份證制度、再入國許可制度和強制退還制度。由于國籍規(guī)定,在日朝鮮人是“外國人”,許多權(quán)益不能享受。例如,要承擔與日本公民同樣的稅賦卻不能享受與日本公民同樣的社會保障,在住宅、地方自治團體公務(wù)員錄用、公立學校教員國籍條款、地方自治團體參政權(quán)、民族教育等方面都受到歧視對待。
　　1956年的在日朝鮮人職業(yè)調(diào)查顯示,在日朝鮮人有職業(yè)者不過40%,大多數(shù)人處于失業(yè)、半失業(yè)狀態(tài)。在日朝鮮人從業(yè)人數(shù)第一位的是“收賣廢鐵、舊貨”。其次是開飯館和經(jīng)營彈子游戲機房。
　　近年來,在在日朝鮮人的不懈努力下,日本政府不得不調(diào)整有關(guān)法律政策,給予在日朝鮮人永久居住權(quán),廢止了按指紋制度、允許在日朝鮮人獲得教員任用機會、地方自治團體公務(wù)員任用機會等。因此,擁有足球天賦的鄭大世才得以躋身日本川崎足球俱樂部。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即便如此,在日朝鮮人“取得律師資格”、“在日本地方政府和公眾團體就職”等目標至今仍未能實現(xiàn)。追昔撫今,當鄭大世在球場上聆聽國歌、看到國旗升起時,心中怎能不涌起百般滋味。
　　至于說鄭大世擁有韓國和朝鮮“雙重國籍”,這種說法并不準確。從朝鮮國籍規(guī)定來看,“雙重國籍”是不被承認的。因此,鄭大世目前只可能擁有單一國籍。
　　從技術(shù)上來說,從韓國國籍轉(zhuǎn)為朝鮮國籍還是比較容易的。日本政府對于在日朝鮮人在韓日建交前的國籍變更作如下處理:只要韓國政府出具的正式文件確定為“大韓民國”國籍者,若本人確實自愿變更為“朝鮮”國籍者,則應(yīng)按韓國國籍法履行退出韓國國籍手續(xù),日本當局即可依此予以變更。而反之,已登記為“朝鮮”國籍的旅日朝僑,若本人自愿變更為“大韓民國”國籍者,則必須持韓國政府出具的有效認定文件,方可予以變更。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朝日未建交,日本當局不可能以“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籍法”為依據(jù)而予以變更。
　　不過,鄭大世是朝鮮國籍還是韓國國籍對其居留日本并沒有太大的影響。雖然長期以來,在日朝鮮人和在日韓國人根據(jù)各自意愿被分別登記為“朝鮮”和“大韓民國”,但實際上,在日本法務(wù)省的《外國人國籍登錄統(tǒng)計》中,至今使用的仍是“韓國?朝鮮”。
　　100年前,朝鮮在日本的逼迫下簽訂了屈辱的《韓日合并條約》。100年之后,一位與朝韓日三國同時擁有緊密關(guān)系的在日朝鮮人球員用淚水感動了世界。這也許是一種輪回,經(jīng)歷了復雜的歷史交織之后,東亞三國正在迎接新的100年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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