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詩意的裁判”] 詩意的裁判
發(fā)布時間:2020-03-1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前幾天一名本科學生發(fā)來的郵件,引我思考良久。 “孫老師: 您好,我是2010級的學生。大一一年在舍友的影響下讀了一些當代作家的小說。一些小說中的人物就覺得可惡。這也不只是簡單的厭惡,還有最傷感情的味道,偶爾還很無語。故事情節(jié)也顯得不是那么健康,有最色情,也有點暴力。在這些小說中,黃色、暴力、甚至變態(tài)的場面屢見不鮮。讀上去覺得惡心……
我們大一下學期的老師說讓我們不能用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待這些作家的作品,說這是先鋒派受文革壓迫后的發(fā)泄,還搬出弗洛伊德的自我、本我理論來……
這樣的小說,如果只是為了寫人最丑陋的一面和發(fā)泄情緒的話,確實讓人不能理解。更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這種充斥色情、暴力,甚至變態(tài)的小說還會有人讓我們去認真地讀,甚至去分析……很痛苦……把暴力、色情赤裸裸的表現(xiàn)出來,就是先鋒派嗎?就是“好小說”嗎?作家小說都或多或少的表現(xiàn)一點現(xiàn)實。我覺得,他們表現(xiàn)得很扭曲,很壓抑,也不現(xiàn)實!有人把他們和寫《百年孤獨》的馬爾克斯相聯(lián)系,《百年孤獨》我也看過,兩者確實相差甚遠……
讀一本好書,很大程度上覺得像交了一個好朋友,不僅使自己進步,同時心靈也能有一些安慰。像這樣的書讀了之后,覺得惡心,覺得不能接受,傷害感情……
老師,你能評價一下他們的小說嗎?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應該推崇呢,還是貶低呢?
祝您愉快!
在與文學的親密接觸中,學生遇到了讓他“想不明白”的問題!安蛔R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文學直系人自身的生存處境,原本就存在許多讓人想不明白的問題;甚至可以說在文學之中能讓人想明白的問題的少而又少。學生所問,涉及到文學與色情、文學與欲望、文學與人的生理體驗等一系列理論話題,實是一太“陀螺”的大問題。若把問題簡潔化,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學生所問是這樣一個問題:“覺得惡心,覺得不能接受,傷害感情”的文學,還是好文學嗎?我該不該讀這樣的文學?
文學事大。在文明的今天,文學已經成為人類精神生活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20世紀70年代,前蘇聯(lián)的理論家鮑列夫把文學的作用歸納為9種,即社會改造、認識、藝術、觀念作用、預言、信息、交際、教育感化、審美、愉悅。后來,另一位理論家斯托洛維奇,則說還不止這些,文學的作用有14種之多:啟迪、交際、社會組織、社會化、教育、啟蒙、認識:預測、評價、暗示、凈化、補償、享受、娛樂等等。因此,文學也被賦予了許多重大的責任。“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fā)出的火光,同時引導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魯迅先生此語即是一例。
與此對照,目前中國文學現(xiàn)狀頗令人憂慮。2004年1月到7月,《文藝報》就“人民文學,重新出發(fā)”的話題展開過一次專題討論。這場討論始于歐陽友權先生在2004年1月31日發(fā)表的《人民文學,重新出發(fā)》一文!坝奈膱霾粫r熱炒的是‘身體寫作’、‘下半身敘事’的‘感官秀’,是小資情調的隱私揭秘、‘寶貝’表演的欲望泛濫或木子美式的性趣表演。一些作品著力表現(xiàn)的是賓館酒吧、名車洋房、大款小蜜、明星艷史、跨國婚姻、DJ情事,是三角、多角關系的鴛鴦蝴蝶派話本兒,是肥佬的脅肩諂笑和“憤青”、‘朋克’一族的‘垮掉’情懷。”爭論持續(xù)了半年多的時間,許多學者參與其中。論爭之中,學者們對人民與公民、人民性與階級性、人民文學與公民文學有著不同的看法,但在對當下文學作品中商品拜物的膨脹、腐化貪婪的攫取,或卑微渾噩的生活、陰暗頹廢的心理,缺少強健的思想和崇高的理想,沒有豐富的情愫和光彩的靈魂等現(xiàn)象的批判上卻高度一致。
恩格斯給予巴爾扎克以極高評價,說自己“從這個卓越的老頭子那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因為在他的作品里不僅“有1815年到1848年的法國歷史”,還有他對這個歷史的富有“詩意的裁判”。既要“裁判”,便有裁判的標準,便有依此標準所做的判斷與取舍,這其中既有作家對生活本身的判斷與取舍,也有作家對自己寫什么的判斷與取舍;而不是片面地追求生活的原生態(tài),生活中有什么便要寫什么,更不是憑自己的臆想,進行編造與杜撰。
網絡文學《鄉(xiāng)黨委書記》,在網上點擊率頗高,朋友推薦,于是找來閱讀。作品中充滿了民間、官場智慧的故事,富有興味、出人意料,有許多甚至令人擊案稱賞。從中看出作者對這一生活場景的熟悉,可以說只有“泡”在鄉(xiāng)村生活中才能寫出這一作品。這類故事是該小說吸引人的關鍵因素所在,但也造成了作品的致命傷:作品缺少一種“悲憫”的底色。小說著力展現(xiàn)的是當代鄉(xiāng)村生活中的問題,這一選擇本身隱含著作者對農民生存狀況、對基層鄉(xiāng)村干部工作生活狀況的“憂患”。但在寫作過程中,作者卻因對“智慧”故事的迷戀而沒有把這種“憂患”推進到悲憫;甚至在其對農民經歷的敘述、在對農民相貌的描述、在對鄉(xiāng)村干部趣聞軼事的展覽之中,透出一種調侃的味道。這種味道,削弱了作品的力度,也違背了小說應做的“裁判”。
有人或許說,網絡小說要重視點擊率,這使得作者的筆觸發(fā)生偏離。與這種說法一致,近幾年來有一種看法,認為市場社會之下,文學被推向市場,沒有暴力、色情如此作料小說便沒有人看了,出版社要關門,作家要餓死。其實,市場因素并不必然要消除責任感,上面的說法并不成立。以我們大家熟知的電影為例,全盤的市場經濟運作但并不妨礙其大量“詩意的裁判”性的作品出現(xiàn)。在2011年第83屆奧斯卡提名名單上,《國王的演講》獲得12項提名,并最終拿到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四項大獎。這部電影著力刻畫口吃國王與“醫(yī)生”一起超越自我的故事,宣揚努力的精神,張揚平等理念,沒有“覺得惡心,覺得不能接受,傷害感情”的因素,依然創(chuàng)造了驕人的票房收益。
作家要對生活作出“詩意的裁判”,因為難能,所以可貴。這種裁判格外需要作家的主體性的張揚。恩格斯曾提出“真正藝術家的勇氣”。這種勇氣,首要者便在于作家耍敢于冒犯某種傳統(tǒng)的或流行的偏見和打破某種錯誤觀念的束縛,(這里既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敢于堅持從自己對生活的實際感受和體驗,獨立觀察和思考出發(fā)去描繪現(xiàn)實,不人為地掩飾或美化生活的真實狀況,不回避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法國作家紀德1936年訪問社會主義的蘇聯(lián)。當時蘇聯(lián)政府給予他極高規(guī)格接待,紀德卻認為:“這種盛宴不僅是不合理的,而且是不道德的一一反社會的”;“我來到蘇聯(lián),是為了欣賞一個新世界,而人們卻拿舊世界中我所厭惡的一切特權獻給我,藉以誘惑我”;貒,紀德發(fā)表了《從蘇聯(lián)歸來》,引起軒然大波。蘇聯(lián)政府稱其為“反蘇分子”,蘇聯(lián)的御用文人斥罵他是“法國舊作家與俄國輕滑的白黨的雜色混合物”。紀德的回應是:“對于我所愿意永遠稱贊的人,我總要更加嚴厲些!贝搜源诵,確是表 現(xiàn)出“真正的藝術家的勇氣”。
滾滾紅塵充滿了誘惑,“真正的藝術家的勇氣”耍面對欲望的挑戰(zhàn)。2010年讀到山東作家李輝的一些作品,深感這是一位可敬的與欲望進行直接對抗的作家。他的小說,執(zhí)著于書寫人的欲望。通過非常情境的制造,他有意要把世道人心放在種種欲望之中進行考驗審查。錢財欲、色情欲、權力欲,在他那里都有典范的文本。李輝的深刻之處在于,他善于小題大做、尺水興波,從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中挖掘深意,用寫實的筆法入乎其內,最終展示欲望的荒誕。對這個充滿欲望的荒誕世界,李輝表現(xiàn)出無奈,但又塑造了一系列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一根筋”形象,用自己充滿理想主義的方式舉起了批判欲望的大纛。溫連起矢志不渝地尋找王金葉,最后把自己找成了“瘋子”(《尋找王金葉》;林菲為保持夫妻恩愛去做頭發(fā),卻因耳朵被剪到這一小小的意外導致夫妻感情破裂(《跳來跳去的耳朵》);劉麗為化解得癌癥丈夫夏家天的沉默,四處搜集他人的死訊,最終只能以自戕解脫焦灼(《你是他的藥》);看門老漢馮望田本是抓賊之人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我想回家》)。作家尤鳳偉在為李輝2004年長篇處女作《欲望天堂》所作的序言中說:“李輝在這一點上(指文學的責任)顯示了他的孤傲,他用自己的堅守證明了自己的文學理想。他熱切地關注現(xiàn)實,恨不得將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丑惡現(xiàn)象隨時隨地揭露出來,以引起人們的憎惡,達到清除、凈化的目的!
就是這位李輝,1961年9月生于山東省膠南市農村,先后做過文化局創(chuàng)作員、市委宣傳部機關報編輯等工作,最終從一個個有經濟保障的崗位上抽身出來,回歸到農民的身份,致力于文學的創(chuàng)作,這需要大勇氣。在一次訪談中,他曾提及自己的選擇:“起初是興趣,后來是事業(yè),現(xiàn)在感覺到了責任,一種使社會變得更美好的責任,可能就是這種責任支撐了我。”
中國的文學素來有鐵肩擔道義的傳統(tǒng)。在一段時間里,理論界有一看法認為文學擔不起太多的責任,轉而講求文學的娛樂性、利益化。老托爾斯泰倡導“蘸著心血寫作”,巴金先生提倡“把心交給讀者”的“講真話文學”,大江健三郎用“災厄感”將“自己的民族精神升華到一種悲劇的高度”,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南非作家?guī)烨小坝脷埧岬墓P描寫種族隔離下人們的命運”。這樣的人道立場和人文關懷,依然應為今天的文壇所堅守。
編輯 杜啟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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