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魯鎮(zhèn)的咸魚球場里當球童。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diào)，有些無聊。掌柜是一副兇臉孔，球員也沒有什么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中國男足來熱身，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中國男足是占大場踢球而腳法臭的唯一的隊。占的雖然是大場，可是踢得又臭又爛。中國隊開新聞發(fā)布會，總是牛皮吹翻，義薄云天，教人半懂不懂的。中國隊一來熱身，所有踢球的人便都看了它笑，有的叫道，“中國隊，你熱身賽又輸給泰國了！”主教練不回答，對柜里說，“占個大場�！北闩懦鲆淮髲埲嗣駧艁�。他們又故意地高聲嚷道，“你肯定又出不了線了！”主教練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多少年了，打平即可出線，就等于打死也出不了線�！敝袊爢T個個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淘汰不能算輸……淘汰……球員的事，能算輸么？”接連著便是吹牛的話，什么“亞洲一流”，什么“護球像亨利”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土場內(nèi)外布滿了快活的空氣。
　　中國隊已踢了半場球，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中國隊，你當真出過線嗎？”中國隊員看著問他們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又接著說道，“你怎么連一個進球一個積分也撈不到呢？”中國隊員馬上顯出頹唐不安的模樣，臉上都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全是些“永遠爭第一”之類。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場內(nèi)外布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柜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柜見了中國隊，也每每這樣問它，引人發(fā)笑。中國隊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一個球員對我說道，“你踢過球嗎？”我略略點一下頭。他說，“踢過球……我便考你一考。過人的方法，你懂嗎？”我想，小組出不了線的人，也配考我？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他剛晃了兩下身子，想示范給我看，見我毫不熱心，便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中國隊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它，別人也便這么過。
　　到了亞洲杯，掌柜說:“中國隊好久沒來熱身了！”到第二年奧運會，又說“中國隊好久沒來熱身了”。到世界杯可是沒有說，再到亞洲杯也沒有看見它。
　　我到現(xiàn)在終于沒有見――大約中國隊的確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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