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戲 那時兒戲(五)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捉蝙蝠游戲的快樂,只在于一次次與成功擦肩而過,只在于半真半假中達成的某種默契。 扣蝙蝠 如果夏夜能用一種物質表現(xiàn),莫過于蝙蝠的翅翼了;蛘哒f,蝙蝠是夏夜的先遣,每臨黃昏,就從屋檐和樹的陰影濃重處,乘晚風翩躚而來。
對于孩子們來說,這太好玩了,他們就把腳上的鞋脫下來,高高扔向蝙蝠穿梭的天空……
由于各家大人的說法不一,用扔鞋的辦法扣蝙蝠,就有了不同的版本:
“燕變虎,穿鞋來,你爺不來你爸來!
燕變虎,穿襪來,你爸不來你媽來! ……”
一邊扔鞋一邊如此唱的,是第一種版本。傳授這個版本的大人說,蝙蝠是地上走的動物吃多了咸鹽變成的,因為曾在地上走,所以還沒改了看見鞋就想穿上走兩步的習慣;只是鹽吃多了眼不好使,飛近了發(fā)現(xiàn)鞋太大,來不及繞開,就會一頭鉆進去。
篤信這套理論,就在胡同里脫下一只鞋拎在手里,跳著單拐,看準機會拼命往上扔。果然看見離得最近的一只蝙蝠,突然改變飛行方向,朝著這鞋直撲而來。但激動只在瞬間就消失得無影,因為那鬼靈精的蝙蝠又會在一剎那側身逃脫,與那不合腳的鞋子擦身而過。
“蝙蝠蝙蝠鉆鞋,里頭有你大爺!”
執(zhí)鞋對天如此叫喚的,是第二種版本。傳授這個版本的大人說,蝙蝠是老鼠變的,天黑了,急著在天上找窩,把鞋拋上去,它們就會往里鉆。孩子們信以為真,還將“里頭有你大爺”一句說得捶胸頓足信誓旦旦,怎么聽都像自己就是那鞋里的大爺,就不信這老鼠長了翅膀,連大爺?shù)脑捯哺也恍帕恕?
可到頭來,謊話說了一千遍,自己都信了,偏那蝙蝠不信。
說來也怪,不管用哪一種版本,念哪一種咒語,蝙蝠一律不上當。至少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扔鞋扣蝙蝠沒有一次是成功的。那些蝙蝠倒也并不因覺察到如此的陰謀而遠走高飛,反而在孩子們?nèi)有膮^(qū)域來回飛得更起勁,將孩子們熱情拋出的鞋子一次次棄如敝屣,而且每識破一次騙局,還會發(fā)出輕微詭譎的吱吱尖叫,聽來仿佛一種譏笑。
也許是惱羞成怒,進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某穿上鞋子,返身回屋拿出彈弓,試著瞄準這些“鬼怪式”敵機,展開了防空狙擊。不久,即有蝙蝠中彈的消息,不過由于天色已黑,“空賊”沒有找到。
第二天天亮,院子里的小女孩最先發(fā)現(xiàn)了被擊落的蝙蝠,嚇得直喊。膽大的男孩趕來,檢查這神秘的戰(zhàn)利品,發(fā)現(xiàn)它果然長得一副鼠相,只是牙和嘴臉更兇,四肢扯起一張黑色透明的薄膜,宛如一件風衣。樣子真是夠酷,但是,沒有一個人愿意伸手去摸。與抓到手的蝙蝠近距離相對時,會感到一股寒氣逼向脊骨,會感到一絲莫名的悲哀。
到了這一刻,才有點明白,捉蝙蝠游戲的快樂,只在于一次次與成功擦肩而過,只在于半真半假中達成的某種默契。捉蝙蝠的游戲,其實最離不開的,是蝙蝠們一次次厚道的捧場。
每憶及此,總是對被射殺的蝙蝠懷以深深的愧疚。
“大人有時膽子比小孩還小!”真是一語中的。
養(yǎng)刺猬
麥熟,學農(nóng)的時候,捉到一只小刺猬。小刺猬被扣在一只鐵絲編的篩子下面,院子里的許多孩子都來看它,有給它喂棗的,有給它喂饅頭的?伤鼌s不吃不喝,撅起長長的小尖嘴,出神地趴著不動,好像自己做錯了什么事。
“它認生,呆兩天就好了!庇写笕苏f。
孩子們見它不動,也漸漸覺得沒趣,訕訕地散了。
夜里,院子里傳來幾聲咳嗽聲,仔細聽,并沒有人走動。
隔了一會,咳嗽聲又傳來,聽起來很蒼老,像80歲的老爺爺。忍不住起身,從窗口向外望,但見一地銀白的月光,篩子還扣在原地,上面壓著磚頭,里面的刺猬仿佛在動,兩只小眼睛變得很亮。老頭的咳嗽聲又響起……
“刺猬是仙,不能養(yǎng)!
“聽說有的能活幾百年!
“難怪咳嗽起來聽著那么老。”
早晨,聽到幾個大人在窗下對話。原來,刺猬在夜里發(fā)出的動靜,大人們也注意到了。只是議論時,好像在回避什么,又像在拼命打聽什么。
“別瞎說,這可是散布封建迷信啊!
“怎么是瞎說?打小在老家還見過地主家供的五大仙牌位呢,這刺猬就是白仙!
“白仙娘娘是位女仙,可這刺猬怎么咳嗽像老頭?”
“成仙的刺猬就一位,可成精的就多了去了!
“聽說500年就成精?”
“不用!刺猬在墳里做窩,吃了人腦子的,立刻成精!”
“嚇死人了!”
“噓――”
大人們聽到什么動靜,欲言又止地散了。
放學回家,孩子們發(fā)現(xiàn)篩子底下的小刺猬不見了。
“跑了!”大人面無表情地說,故意不看孩子的眼睛。孩子心里也明白――那時城里向外騎十幾分鐘的自行車,就能見著莊稼地。但愿小刺猬又回到了那片散落麥穗的莊稼地,在夜里,沐浴著水銀瀉地的月光,將很多好吃的果子扎在后背的刺上,一趟趟往自己準備冬眠的家里搬運。
“小刺猬的家不可能安在墳里!碑敵踉邴溙锇l(fā)現(xiàn)這只刺猬的孩子一口咬定說。
“那怎么它咳嗽時,會發(fā)出幾百歲那么老的聲音?”
“嘁――裝的唄,”那孩子變了老頭的聲音說:“我活了幾百歲,咳咳,吃過人腦子,比人還聰明,趕快把我放了!”
黑暗里,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打個寒噤。
“大人有時膽子比小孩還。 彪S后有人說。
許多年后,那個夏夜的交談,好像還在耳邊。尤其是最后一句,真是一語中的。狐仙(狐貍)、黃仙(黃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民間俗稱為“狐黃白柳灰”(或稱“灰黃狐白柳”)五大仙,F(xiàn)在,很多社會上的達顯尊貴,又開始將五大仙與福祿壽三星及財神合為九大全神,一齊擺在家中佛堂或祖先堂供奉。那白仙被附會為白老太太的女人形象,穿裙子,鳳冠霞帔,十分漂亮;據(jù)說這由刺猬演化的神靈,主要是為人治病,而且精通巫術。
刺猬的巫術是早已領教過了。不過,會治病么,那總該先把自己的咳嗽治好吧。
剝“秦檜”,這哄孩子的一招實在是很高,不僅宣講了歷史,培養(yǎng)了正氣,還鍛煉了孩子的動手能力。只是,這雞腦子實在無辜得很。
剝“秦檜”
打小吃雞都是先揀雞頭吃,不是“孔融讓梨”,而是奉有“通緝令”:雞頭里藏著個大漢奸秦檜,凡有報國之機者,務必將其捉拿歸案!
這道神秘的“通緝令”不知何朝何代由誰人發(fā)起,為承前啟后,爸爸有一天專門買回一只燒雞。只見他把雞頭上的零碎兒拿下,把雞冠放進我嘴里,其余的自己吃掉,咂一口酒,然后一點點把雞腦殼打開。
看,這就是秦檜!這時急不可待地湊上臉去,果真有個小人兒在里面。
這“秦檜”的第一眼印象,是個大腹便便的白胖子。漸次剝開,看到秦檜的臉,頭上戴著官帽,再細看,兩邊還有帽翅。小心翼翼將他揪出來,就可以看到一個立體的小人兒――原來,秦檜的雙手是反剪著綁在背后的,還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綁在手上的繩子頭。秦檜的雙腿,也是折向后面的。立在碟子上,就是一個五花大綁、雙腿跪地的罪人。
伴著濃濃酒香,是一段蕩氣回腸的故事:南宋時,金兀術犯我河山。岳飛在朱仙鎮(zhèn)大捷,快要收復開封的時候,奸相秦檜合謀無道昏君宋高宗,連下十二道金牌將岳飛召回。最后以“莫須有”罪名,在風波亭將岳飛、岳云父子殺害。秦檜生前壞事做絕,死后靈魂也不得安寧,怕被追討,畏罪遁入雞腦,落得如此下場!
一只雞吃完了,故事也講完了,秦檜依然跪在碟上,該他認罪伏法了。雖不曾“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但生吞秦檜老賊,也算替岳飛雪了千古之恨。老實說,這壞蛋的味道吃起來卻還不壞。
剝秦檜,這哄孩子的一招實在是很高,不僅宣講了歷史,培養(yǎng)了正氣,還鍛煉了孩子的動手能力――剝秦檜的過程其實很復雜,要想見到一個完整的秦檜,必須小心謹慎,還要有十足的耐心,稍不留神,剝出來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比較起來,外面買回家的扒雞、熏雞更容易剝得,而自己家里清燉的雞大多不爛,雞頭不易敲開,秦檜在里面多半能躲過一劫。
西湖上的岳王廟旁至今可見鐵鑄秦檜跪像,旁題“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的聯(lián)句。如此說來,雞腦子也很“無辜”嘍,它為了雞公雞母雞仔們操勞一生,為了粒米之食殫精竭慮,無奈成為笨的代名詞,沒事總被人帶在嘴邊譏來諷去的也就罷了,偏偏又長了副奸臣模樣,世代五花大綁替秦檜跪地謝罪,讓一代一代的孩子給開批斗會。
如今,有人在為秦檜翻案了,說害死岳飛本是宋高宗的主意,因為如果當年聽任岳飛直搗黃龍打敗金軍,那被擄的北宋亡國之君一旦光復還朝,處身尷尬的高宗必將辭朝下野。所以無論十二道金牌還是風波亭行刑,都與最高政治利益相關,是區(qū)區(qū)一個宰相不能主宰的,何況秦檜還曾試圖挽救過岳云的性命。還有人認為讓秦檜的塑像長跪千年不人道不厚道,于是為他塑了一尊站著的塑像,讓他“免禮平身”……假使比西湖邊那堆白鐵還無辜的雞腦子看懂了這些新聞,不知道會不會高興起來。
一段人妖奇情感天動地,以至于雷峰塔也倒了,法海禪師卻還躲在蟹殼里兀自靜坐。其實很多事情理相通,不可認了死理。
捉“法海”
問過不少吃蟹鬧肚子的人,除秋寒風冷等外因,許多人的問題出在下面:里面的東西全吃了,怎么,還有不能吃的嗎?甚至全然不知蟹殼里還藏著個“法!报D―如此吃蟹,不鬧肚子才怪!
螃蟹里至少有兩樣東西不能吃。第一是它的腮:掀開蟹殼,最先看到一組兩側對稱排列的白色條狀物,是蟹的腮,此物性寒,誤食必致寒氣襲里;第二是它的胃囊:也就是法海的藏身之所。螃蟹生性食腐,胃內(nèi)細菌叢生,一旦誤食,后果會很嚴重。
法海,就是傳說中那個拆散許仙和白蛇娘子,招致水漫金山的和尚。這鐵血和尚的風格倒很有點像今天五角大樓里的鷹派,喜歡以維護世界和平為由到處多管閑事野蠻執(zhí)法,害得許仙妻離子散,白蛇被鎮(zhèn)雷峰塔下,還惹得大水成災;玉帝一怒降旨追查,這和尚自知難逃罪責,掩一襲杏黃法袍,遁形蟹殼,過起了橫行江洋的日子。
揭開蟹殼,一襲黃袍倒是醒目,那正是美味的蟹黃。此時,法海深掩其中,未出半分頭臉,一不小心,極易蒙混入口。進到腹中,以他冷血流毒,就難免翻江倒海地作怪。所以捉法海作為每逢蟹宴的餐前游戲,倒是教會了小孩子如何吃蟹。
記得小時候,每次都能將法海捉到,但每次卻都失望:捉到的法海,只不過是一只軟軟塌塌的膜囊,臟兮兮像塊揉皺的塑料布,根本瞅不出那盤腿晏坐、雙手合十的情形。一次次的努力失敗后,也就不那么認真,好歹將那一團東西揪出一扔,以為這傳說也就是個大概的寫意,哄孩子罷了。直到讀了魯迅《論雷峰塔的倒掉》,才知道捉這“法海”,遠非“揪出”那么手到擒來。
“先將這些(蟹黃)吃完,即一定露出一個圓錐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著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變成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身子,是坐著的,我們那里的小孩子都稱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難的法海!彪y怪魯迅一長大就先急著學醫(yī),原來他們那里的小孩子從小習練解剖,連吃螃蟹時也刀不離手。
切下,還要翻轉過來,簡直有點像鑄鐵翻砂,又嘆,這法海的確道行不淺,隱于蟹殼之內(nèi),還要來個反轉,就差把自己的形象拆解為密碼或干脆變成反物質了。
道理是明白了,但至今仍沒得機會親手一翻,因為明白這道理的時候恰恰不是吃螃蟹的季節(jié),而真正持螯把酒,又將這念頭忘到了腦后。后來又聽說,河蟹里的法海比較完整,而梭子蟹的則只能看見光頭,看不出手;還是青蟹的最妙,仔細看時,連眉弓都能看清楚!于是又手癢,下次說什么也要一試,畢竟,與這老和尚的謀面之緣,也就只差這么一翻了。
千百年來,白蛇娘子與許仙的故事讓田夫野老蠶婦村氓皆抱不平,一段人妖奇情感天動地,以至于雷峰塔也倒了,法海禪師卻還躲在蟹殼里兀自靜坐。憑遁身之妙,智商一流;正人妖綱紀,法商超絕。何以被怪著“多事”,還被指著“腦髓里有點貴恙”,罵著“活該”?也許就是情商低了一點。其實很多事情理相通,不可認了死理。但事已做絕,千夫所指,也只好負于蟹殼一隅,擺個“橫眉冷對”的POSE,回一句:愛誰誰咋咋罷。
編輯/任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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