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酒鬼 黑大春 詩樂合成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日前幾個圓明園老泡湊到一起閑聊,不由得憶起十年前的圓明園藝術村,一個朋友感慨道:“圓明園女畫家不多,但女孩多。”大家深有同感地哈哈一笑。 跟許多一進到圓明園畫家村就再沒能走出去的女孩一樣,我誤打誤撞地來到了圓明園,之后就再沒有跟它脫了干系。本來是來闖北京的,本來是要朝九晚五地成為社會棟梁的,可是一到圓明園,就被它快樂的烏托邦氣氛所吸引。于是,班也不上了,寫字樓也不要了,開始打著要在北大進修的名義在圓明園租房子混日子。后來,索性連這個堂而皇之的借口也不要了,干脆就做了專職的圓明園家屬。
我所隸屬的部門叫“五匹畫室”。所謂“五匹”,是指五個從貴州一起搭幫投奔圓明園的藝術青年。那時的他們熱血噴涌,充滿理想主義的豪邁熱情,靠著在貴陽街頭朗誦詩歌拍賣手稿攢夠了來京的路費,像民工一樣抗著行李卷,拎著鍋碗瓢盆來到了他們心目中的藝術圣地。
1994年,圓明園已經(jīng)很有名了,被稱為畫家村,而村長是伊靈。伊靈的愛好之一就是搞幾十人的大場面,然后堆在椅子里一言不發(fā)地看著被他認作兄弟的牛鬼蛇神縱情聲色,表情一片慈祥。大場面酒局是圓明園遺風。那時,若誰有朋友來訪,一定不會忘了叫上幾個水深火熱的弟兄一起來蹭飯,吃獨食兒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當然,請客的一定是外來的朋友,因為外來者基本上都是抱著訪貧問苦的心態(tài)有備而來的。若是偶爾來了熱愛藝術或者熱愛藝術氣氛的大款,那簡直就是圓明園的節(jié)日,不管關系遠近,大多聞風而動。然后喝得亂七八糟,盡興而歸,過后基本上都想不起請客人的名字。
福緣門那一小條街上有幾家小館子,比較著名的有老五的館子和老四的館子。后來詩人王強端來了貴州酸湯魚后,他那里就成了畫家的食堂兼酒吧。也不是誰都能隨便出入那里的,沒錢又混得不好的赤貧畫家們經(jīng)常眼巴巴地看著一大幫混得很積極的畫家簇擁著老外、畫商和評論家擁入那里推杯換盞高談闊論。所以,能常去王強館子做一回體面人,簡直是像五匹這樣的初出道者的最奢侈最美麗的夢想。
下館子畢竟不是生活常態(tài),最常態(tài)的生活是互相蹭飯。最初到圓明園時,我和一個香港女孩住在畫家葉友隔壁。一到吃飯時間,長得跟大仙兒似的老何總會一臉肅穆地拎著瓶二鍋頭準時報到,然后大家就會七扭八歪地坐在葉友那滿墻血淋淋的生殖器橫斷面前,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
我成了五匹家屬后,我的家就成了五匹的食堂。那時沒有工作,打著上學的名義蹭來的錢,除了交房租以外,每月只剩一百來塊。要用這點錢養(yǎng)活五六個大小伙子,還真不是一般的精打細算就能應付得了的。為此,正值青春的我,在絞盡腦汁之后終于熬成了一個地道的農(nóng)村家庭主婦。每天早晨騎著自行車到西苑早市上去逛,主要的目標就是一個一塊五的雞架子和兩斤四毛錢一斤的豆芽,然后是兩斤饅頭,預算基本上控制在五元錢以內(nèi)。起來那么早,但早飯基本上沒吃過,因為圓明園的早晨是從中午開始的。我總是在大家還在熟睡的時候架上火燉上一大鍋雞架子湯,里面偶爾放些土豆片或者白菜。然后把豆芽用開水焯熟了,絆上一大盆涼菜。一到吃飯時間,不用叫,就都特自覺地拿著飯盆過來了。而且,總有人自覺地拎著瓶二鍋頭來。俗話說:無酒不成席。就因為頓頓有酒,還因為每每到飯點兒,總會有些流動人口不期而至,所以我們的饅頭掛面的日子看起來總是一場沒完沒了的流水席。
時間一長就會覺得不耐煩了,于是臉色便開始難看起來。大家都很知趣,第二天便都不來蹭飯了。如此清凈了幾天,便開始覺得不落忍,因為根據(jù)我長期的視察經(jīng)驗,這幫男孩子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清水掛面,連一片菜葉子都想不起來放。于是便又沒出息地挨個去叫,于是大家好了傷疤忘了疼,于是我的情緒在不停的歡聲笑語和偶爾的不耐煩之間循環(huán)往復。
每每路過橋邊的那個小菜市場,總是聞著豬頭肉的香味不停地咽口水。有一天我突然大發(fā)善心,決定給先生和他的一個更窮的朋友開頓葷的,于是便大踏步走向豬頭肉。豬頭肉十元錢一斤,我握著手里被汗浸濕的錢,滿不在乎地說:“師傅,來二兩豬頭肉!”。師傅刀一偏,三兩!我的心急劇地疼了一下。手托著三兩豬頭肉走在路上,身后的兩個青年腰桿兒挺直、揚眉吐氣,跟過上大年了似的。那個小朋友很真誠地說:我以后有錢了,一定請你吃一斤豬頭肉!(后來,他考上了電影學院,畢業(yè)后還開了公司當了老板,但他一直沒請我吃過“一斤豬頭肉”。為此,我一直耿耿于懷。)
其實,生活遠沒有我描述的那么苦大仇深。沒錢歸沒錢,可是最不缺的就是快樂和酒。夏天的時候,畫家們會跑到福海里面撈螺螄和河蚌,還在深夜里打著手電筒抓蛤蟆。我親自經(jīng)歷過的兩次自助盛會一個就是李松一麻袋河蚌宴和五匹的千只蛤蟆宴――荼毒生靈啊!這樣的吃喝盛會總少不了酒,于是手頭寬裕點的畫家總會抬來一整箱一整箱的啤酒,大家在酒過三巡后開始劃拳行令、朗誦詩歌、彈吉他吹蕭,一片歡聲笑語!
就跟畫家們總能自力更生地找到小生物開葷一樣,無論多貧困,愛喝酒、愛湊熱鬧的畫家們總能聞著味找到酒局。比如新人問廁所在哪里,酒鬼楊青會告訴你:順著二鍋頭往右拐。
除了永遠帶酒的便飯,一般中小規(guī)模的酒局都會從深夜喝到天明。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多的嗑兒可嘮,反正藝術啊、人生啊、理想啊、女人啊、鬼啊、誰和誰的往事啊、誰誰誰的糗事啊什么的,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信馬由韁地無主題變奏個沒完。(那時獨獨沒有誰談論若中了500萬該怎么辦。)談論什么大家都興趣盎然,講什么段子大家都能笑成一片,印象中的聚會氣氛從來沒有疲軟無聊的時候。也不是總笑,偶爾也哭,而且一哭就抱成一團兒,不知道的以為是誰死了娘親呢。其實,哭,大多不是因為傷心,大多是因了互相鼓勵互相幫助的感動。
酒鬼多,酒后的熱鬧也就格外地多。有時候喝多了也打架,看見打架誰也不驚慌,只是有條不紊地拉架,因為都知道第二天酒一醒,打架的人又會“一喝泯恩仇”。所以,判斷一個人是圓明園新生,還是圓明園老泡,只要觀察他面對看似絕情而兇險的暴力場面的反應就知道了――面對“險情”,老泡們一般都是一副見慣大世面的不嚴肅表情。
有一天深夜,只聽得一聲怒吼:“你奶奶的!”待得出門瞧時,鹿林正拎著菜刀滿街追趕張東。霎時間,小街上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但除了瘦小的四毛沖上去揪著高大的猛漢張東一頓花拳繡腿、而張東只是慈祥地笑看四毛并不還手外,無人上前拉架,因為都看見鹿林手中的刀是刀背沖下。永遠是這樣,虛張聲勢的大喊大叫一般都不會真打。即使真的見了紅,也沒聽見誰跟誰結(jié)下什么不解之仇;旧系诙炀陀肿谝黄鹦┳蛞咕坪蟮幕奶屏恕E紶柹科鹎閬,甚至還會稱兄道弟地說上一些肝膽相照的心窩子話。
酒后的笑話每天都可以看見聽見。最經(jīng)典的一個是遲耐的,他酒后打面的,從左門上去,交了十元錢,然后拉開右門下去了。車走了,遲耐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原地。他現(xiàn)在是經(jīng)營著幾家中檔飯館的大老板,如此狂熱地開飯店酒館不知道是否跟他當初的愛吃愛喝有關系。
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很奇怪,圓明園什么都缺,缺銀子、缺女人、缺媚雅的小資和有良知的大款,可就是不缺酒!就是永遠不缺酒后的歡聲笑語!――那時大家都那么窮,怎么就會那么開心呢?
編輯 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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