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國舅潤麒親歷姐姐婉容的大婚前后|末代國舅潤麒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編者按: 以《末代皇帝的后半生》成功續(xù)補溥儀的《我的前半生》的著名作家賈英華,其新書《末代國舅潤麒傳》再現(xiàn)了潤麒先生在跌宕起伏的滄桑歲月中傳奇坎坷、斑駁多彩的一生,用化石般的生命歷程見證了那個年代特有的歷史變遷。
末代國舅潤麒一生極具傳奇和神秘色彩,他是末代皇后婉容的弟弟、溥儀的三妹夫。在遜清的小朝廷,他曾被賜“傳朝馬”,亦曾騎在溥儀的脖子上照相,手握溥儀那枚“永保天命”的橡皮圖章扣在養(yǎng)心殿隔扇的柱子上;屎蟠蠡、建福宮大火,以至溥儀被逐出宮,他都是親身經(jīng)歷者;首遒F胄的身世使他與許許多多的名人家族都過從甚密,如梅蘭芳、孟小東、川島芳子等。從溥儀寓居天津,充任偽滿傀儡,羈留俄國,撫順改造,一直到特赦成為公民,他都是親歷見證人。其間,他還與溥杰一起留學(xué)日本。京城各王府的風(fēng)俗逸聞,潤麒也知之不少。
《名人傳記》雜志擷其精華,讓讀者先睹為快。
郭布羅?潤麒是末代皇后婉容的弟弟、溥儀的三妹夫。姐姐婉容的大婚前后他還是記憶蠻深的。
郭布羅?潤麒的家族屬滿洲正白旗,原籍系黑龍江訥河縣龍河鄉(xiāng)滿乃屯,及至遷徙通遼,才在吉林設(shè)置祠堂,又在北京帽兒胡同置辦了一幢寬綽的宅院。他和姐姐婉容自幼未見過祖父和祖母,當(dāng)他長大之后,父親才斷斷續(xù)續(xù)講述起祖父的逸事。他的母親是續(xù)弦,父親在前妻――慶親王奕?的四女兒過世后,才迎娶來他的生母仲馨(注:一般書籍或文章大多將潤麒的母親名字寫為恒馨。據(jù)查其戶籍證明,其名金仲馨,原名愛新覺羅?仲馨,別名恒香、竹香)。
遺憾的是,他們的父親榮源年輕時卻是一名紈绔子弟,時常去社會上胡作非為。當(dāng)時,其曾祖父不僅治軍有方,對后輩管教也極為嚴厲。據(jù)說,榮源一次私自溜出去尋歡作樂,竟然昏頭昏腦私闖民宅,調(diào)戲民女,被拿獲后押送回府。按照老規(guī)矩,此種劣跡非砍頭不可,臨刑時,卻被一家人拼死攔阻,院里一群下人長跪不起,乞求恩準赦免,終于獲得赦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萬般無奈,曾祖父只得對孫子“削發(fā)代首”,以示懲戒。無疑,這成了家族史上的一樁恥辱。打那兒起,榮源變得收斂起來,再也不敢隨便出外恣意妄為。及至數(shù)年后,潤麒的外祖母當(dāng)面喚來他,神情沉重地講述了這個真實的故事,然后,嚴峻地告誡年幼的外孫:“記住,你的父親在相親時,頭發(fā)還是蓄的假辮子呢!”
進宮前的婉容――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
滿月冉冉升起,懸掛中天。夜半照例要焚香拜月,這是榮宅共度八月十五的老規(guī)矩。這年中秋佳節(jié),與往年截然不同。之前,婉容與溥儀已經(jīng)訂婚,這次成了姐姐婉容在榮宅度過的最后一個團圓日,自然心緒顯得極為復(fù)雜。拜月之后,她就一聲不響地回到了閨房。
而無憂無慮的潤麒,眼瞧著八仙桌上擺滿祭品、彩燈、蠟燭,院內(nèi)人來人往,心情極為興奮。逢年過節(jié),他最喜歡燃放鞭炮,回屋抄起兩掛,就跑到了院里。
恰巧,察存耆(注:察存耆,曾當(dāng)過溥儀的英文翻譯)的父親前來看望榮源夫婦,笑瞇瞇地瞧著潤麒在院里放鞭炮,他頭上梳的一根小辮兒總是隨著動作甩到胸前來,點燃一下鞭炮,就得把小辮兒往后邊撩一下。
這時,聽見鞭炮“噼噼啪啪”的響聲,婉容走出房門,默默地瞧著弟弟滑稽的樣子,依然顯得心事重重。
其實,早在五月節(jié),榮宅上上下下就聽到了婉容“選后”的風(fēng)聲,只不過還沒傳來最后的佳訊。按照舊習(xí)俗,五月節(jié)要喝雄黃酒,潤麒依次戴上各式各樣屬相的彩色面具,蘸著雄黃酒抹在鼻子眼兒和耳朵眼兒上。據(jù)說,這樣什么毒蟲就都鉆不進去了。
婉容也照方抓藥,除戴上十二生肖面具以外,也在耳、鼻之處涂抹了雄黃酒。姐弟倆彼此瞧了瞧,相視而笑。
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這是一個外人所并不了解的婉容。
其實,一般外人并不了解而后成為末代皇后的婉容。相對而言,婉容絕非那么開放,也不像當(dāng)時報紙所宣傳的那樣,連吃住都很新潮。實際上,當(dāng)她剛剛兩歲時,生母便已去世,骨子里是一個深受封建傳統(tǒng)影響的貴族格格。(注:潤麒曾回憶說:電影、雜志上往往把婉容形容得極時髦――跳舞、開車,穿著西服出入夜總會,特別是意大利拍攝的《末代皇帝》,將婉容完全歐化了。他認為在這一點上不夠真實。)
在潤麒看來,婉容是一個成熟的大人,在家里總是一襲旗袍,起初連西服都沒穿過,說起來,可能誰也不信,然而這確是事實。
早先,婉容在帽兒胡同家里時,時常梳著辮子,當(dāng)她與溥儀訂婚以后,才開始留滿族人梳的“兩把頭”――一邊一個墜兒,一邊一個發(fā)髻兒。潤麒一次到姐姐婉容的屋里玩耍,她恰好剛剛買來一件新西服,于是對他說:
“潤麒啊,我想穿著西服照幾張相片!
“我來給你照吧!
潤麒抬起頭,見姐姐婉容正在試穿一件沒領(lǐng)子的西服。
“你這么穿西服可不行! 潤麒見姐姐上衣里還穿著一件紅色小夾襖,便笑話起她,“你外邊穿西服,里頭還穿著中式夾襖,這不都露出來啦?”
鬧了半天,她原來是想穿西服,卻又不肯露出脖子來,才穿上了高領(lǐng)小夾襖。聽了弟弟的話,她勉為其難地把紐扣解開,脫下夾襖,穿上了一件西服上衣。
“潤麒,快來照吧。”
婉容站在屋中間召喚他。這樣,他從前后左右多種角度,拍攝了婉容第一次試穿西服的照片。
訂婚以后的婉容,仍單獨居住在后院的房間,潤麒照舊經(jīng)常跑到她的屋里玩兒,有時也站在一旁,靜靜地傾聽姐姐彈琴。那天,他在婉容的屋里仰起頭,忽然看見頂棚上倒插著一個掃炕笤帚,把兒插在里頭,底下露著半截兒笤帚穗兒,于是,十分好奇地問起姐姐:
“這是怎么回事呀?”
“咳,這是鬧耗子呢!
聽姐姐說后,潤麒才明白,原來前幾天屋里鬧耗子,婉容抄起笤帚打耗子,沒想到“咚”的一下,竟將笤帚把兒一下杵進了紙糊的頂棚里。他聽了,樂得前仰后合。
宮內(nèi)剛剛有了手搖電影機不久,就先來到帽兒胡同的榮宅來試映。
第一次觀看電影,潤麒感到異常新奇。大廳墻壁上懸掛著一幅寬大的白布當(dāng)銀幕,放映機通電以后,用手一搖,上邊就映出了清晰的人物和風(fēng)景。當(dāng)時電影大多是紀錄片,放映的也沒什么新鮮內(nèi)容,無非是打槍、放炮以及國外的一些風(fēng)景,并沒多少曲折情節(jié)可言。
因為是稀罕事,全家人一個不落來到大廳里欣賞電影。婉容也與家人靜靜地坐在一起,看到影片中出現(xiàn)放槍的情景,她竟膽小地趕緊捂起了耳朵。見此情形,他啞然失笑:
“這是無聲電影,根本沒聲音呀!”
她這才放下捂著耳朵的雙手。當(dāng)時放映的偶爾也有一兩部故事片,他們?nèi)胰擞绕湎矚g一部反映盜賊的電影片。實際,電影內(nèi)容挺簡單,特技卻蠻有意思:竊賊溜進一家之前,往墻上靠了一下,就變成了紙片,由門縫鉆進屋去,仍然是一個薄片,最后還原變成人形,輕輕扶了一下桌子,大把的鈔票就從抽屜里跑到了手上。那個盜賊揣上錢以后,到門邊一站,又變成了薄片,鉆進門縫從屋里溜了出來。
這部簡單的無聲故事片,一家人看得津津樂道,吃飯時仍議論不停。似乎成了規(guī)律,宮里凡有了新的電影片,大都先拿到榮宅放映;蛟S,這是訂婚以后的溥儀表達心意的一種特殊方式也未可知。
炎夏之際,潤麒全家人來到頤和園一座極為雅靜的院落――玉瀾堂暫居避暑。這是他家每年暑期包租的,一季度才兩三塊錢,但要自帶廚房炊具。院外有一個木頭柵欄,小木牌上赫然寫著:“私人住宅,請勿進入”。他和姐姐婉容跟隨父母還沒走進院子,遠遠就聞到幽雅的白玉蘭,散發(fā)出誘人的淡淡清香。
附近不遠的山坡上,時常往來著一些抬小轎兒的轎夫,居然成了他一家人遠眺的一道風(fēng)景。在他們來避暑之前,一個外國人曾在山坡上種植了一片西紅柿。因從來沒見過西紅柿,潤麒便向一名轎夫好奇地詢問:
“這東西能吃嗎?”
“我吃給你看,但是你得給我錢才行。”轎夫踱著慢步走過來,“如果給我一毛錢,我就吃一個給你看!
潤麒拿出一毛錢,圓瞪雙眼瞧著,轎夫幾口就吃了下去。之后,轎夫抹了抹嘴:“還叫我吃嗎?如果還讓我吃,你就再拿錢來。”
他覺得好奇,又掏出兩毛錢,轎夫隨即又吃掉了兩個西紅柿。由此,他才知道西紅柿還能食用。回到家里,他將此當(dāng)成新聞,興奮地告訴了父母。
玉瀾堂避暑返城不久,帽兒胡同的宅門發(fā)生了變化。從早到晚,一群工匠在大門口不緊不慢地施工修葺,他才知這竟得益于姐姐被冊封為“皇后”。
婉容與溥儀大婚之后,榮宅才翻蓋完工。遠遠地瞧上去,榮家宅門并沒顯得多么氣派,反倒變得像一座新廟似的。
婉容被冊封為皇后的內(nèi)幕
婉容被意外地冊封為“皇后”,其實純出于偶然。
直到許久以后,潤麒才聽說,這是由皇叔濤貝勒(注:載濤,醇賢親王第七子,生于1887年,曾任清朝禁衛(wèi)軍統(tǒng)制兼軍咨事務(wù)大臣。新中國成立后,任中央民委委員、軍委馬政局顧問、北京市民委副主任,于1970年逝世)一手牽的紅繩――因平時載濤與榮源經(jīng)常一起騎馬游玩,成了一對情趣相投的莫逆騎友,彼此相交甚厚,無話不談。就在京城對皇上“選后”眾說紛紜之際,載濤與榮源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簡短密談。
“你愿不愿意讓婉容當(dāng)皇后?”
“有那么容易嗎?”榮源聽了,將信將疑。
“試試吧!
或許就是濤貝勒簡單一句話,鑄成了永遠不能改寫的歷史的一頁。不久,載濤開始牽線運作,榮源這邊自然心照不宣。
據(jù)說,起初選皇后時,溥儀早已在老太妃遴擇的照片上畫過圈兒,點中文繡當(dāng)皇后,然而,婉容為何又突然變成了皇后?當(dāng)時潤麒年齡太小,一點兒也不清楚幕后的隱情,只知道是父親通過載濤才促成了這樁姻緣。
實際,載濤與端康太妃一直關(guān)系密切,且與溥儀之父載灃進言頗暢,遂通過種種方式打通了關(guān)節(jié)。(注:其實婉容當(dāng)上皇后的內(nèi)情,溥儀是這樣說的:“文繡是敬懿太妃所中意的皇后,我在照片上圈過了。但是,端康太妃不滿意,認為文繡家境貧寒,長得不好,而她推薦的婉容,是個富戶,又長得很美。我聽了王公們的勸告,心里想你們何不早說,好在用鉛筆畫圈不費什么事,于是我又在婉容的相片上畫了一下。”“結(jié)果榮惠太妃出面說,既然皇上圈過文繡,她是不能再嫁給平民了,因此可以納為妃……于是我答應(yīng)了他們!保┘毤氣庵,婉容冊立皇后,也不乏祖上的背景。因為送進宮的履歷冊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榮宅格格婉容是吉林將軍長順的曾孫女。長順是朝中一品重臣,堪稱歷經(jīng)咸豐和同治、光緒朝的三朝元老。但在宮中兩位太妃的較量之中,這充其量只是一種襯托的說辭而已。
最初被圈定的皇后文繡,成了淑妃。后、妃瞬間顛倒了個兒,這為文繡與溥儀日后反目,埋下了導(dǎo)火索。
最初聽說婉容被選進宮時,母親仲馨不太愿意,與其父意見相左,確是實情。大婚之前,載濤曾經(jīng)來過榮宅幾趟與榮源當(dāng)面商議。婉容被“欽定”皇后之后,母親仍不十分贊成,但木已成舟,只得如此。
當(dāng)時,潤麒正寄居外祖母家,而婉容住在帽兒胡同家里。不過,母親有時帶著婉容和幾個姨兒到外祖母家串門,他也由保姆帶著湊在一起吃飯、打牌和玩耍。溥儀的三妹韞穎(注:韞穎,后成為潤麒妻子),談起過當(dāng)年對婉容的最初印象:
“她幼年時長著端莊的鵝蛋臉、一雙丹鳳眼,走到哪兒都忒惹眼。她偶爾去逛商店時,老板總愛給她糖吃,因為她相貌出眾,十分招人喜愛。長大成人后,她倒確實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中規(guī)中矩的漂亮格格。”
偶爾有些朋友來家里玩兒,婉容從不與她們相偕逛街,父親和母親也極少帶她出去游玩。她家距外祖母住的地方不遠,婉容只是偶爾與弟弟潤麒一起在兩家之間走動。
有時,婉容跟著母親到外祖母家看望時,長輩之間聊天,她就去潤麒住的房間里玩牌。即使此時,她仍顯得十分安靜沉穩(wěn)。
平日,他到姐姐屋里玩時,極為隨便,見了好吃的,伸手就拿,不想吃時,她也從不勉強,倆人一直相處融洽。由于院子大,彼此都不知道他人房間里的瑣事。看見一架鋼琴擱在姐姐的房子里,才知這是專門給婉容買來的。從此,寬敞的院落里時常傳出悠揚的琴聲,為這幢古宅平添了一絲清新的現(xiàn)代氣息。
至于姐姐入選皇后的細情,他起先絲毫不知。婉容訂婚后,溥儀當(dāng)即讓宮里派來太監(jiān)、保姆以及七八名宮女來到了榮宅,一切開銷都歸宮里支付。另外,還有一名專門為婉容梳“兩把頭”的中年婦女,時刻不離地陪伴在她的身邊。
從此,婉容的整個生活都發(fā)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連飲食也與往日大不一樣,一日三餐和水果變得異常豐富。奉旨前來的那些太監(jiān)都受過嚴格的宮廷訓(xùn)練,禮貌周全,見面說話時,無不先請安、打千兒,榮宅簡直變成了宮中演練禮儀的場所。
雖然婉容開始不太習(xí)慣,但也不得不適應(yīng)新的規(guī)矩。她洗手時,宮女必須先跪下端起臉盆,另外的宮女手里捧著手巾、香皂等一些物什。母親仲馨起初也不習(xí)慣,宮女來到她的屋里剛跪下,她就連忙勸說:
“咳,別這樣,快起來!
她執(zhí)意不讓宮女跪拜,慢慢地才逐漸適應(yīng)了這些宮中的禮節(jié)。
冊封姐姐當(dāng)皇后那天,潤麒沒有合適的朝服可穿,出于禮儀的需要,他戴的帽子以及衣裳,連靴子、朝珠等服飾,無一不是從其他王府借來的,穿在身上居然是意想不到的合適。僅僅從朝服的外表看,他儼然已成了二品大員。
這是農(nóng)歷1922年十一月三十。
那天,潤麒從早晨起就在宅門跪迎圣旨。頭一天,一名嬌生慣養(yǎng)的太太聽說后,因不知要跪多久,怕雙膝受不了,就向榮源嬌嗔地提議說:
“要是總跪著,是不是做一個護膝呀?”
“就那么一會兒工夫,還要什么護膝?”平時為人隨和的榮源,這次卻一口回絕。
榮宅門口張燈結(jié)彩,迎門正中擺了一張大條案,上邊擺放著各種貢品。時辰將到,全家人無一例外來到門口跪接。門口擺放了三個紅墊,榮源自然在打頭的位置,哥哥潤良排在第二,潤麒位列第三,跪在那兒靜靜地恭候圣旨。
不久,太監(jiān)奉旨抵達榮宅,當(dāng)場宣讀冊封之后,大搖大擺地走進宅門。待他們進去后,潤麒和父親、哥哥才站起身。這一天,婉容接過了象征著皇后的“冊封”和“寶文”。之后,院里熱熱鬧鬧地敲起鑼鼓,唱起了大戲。
而年僅十六歲的婉容,由于在家中是獨生女兒,極少受過苛刻的管束。幾天前,她實在忍受不了重復(fù)宮中繁瑣的規(guī)矩,在一次演練宮中禮節(jié)時,忽然大發(fā)脾氣。之前,她已經(jīng)練習(xí)了整整一個下午,仍然不符合禮儀規(guī)范。潤麒剛邁進門,正趕上姐姐大發(fā)雷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婉容如此盛怒。
當(dāng)時,婉容穿戴已畢,梳著“兩把頭”,腳登厚底鞋,頭戴珍貴的頭飾。在太監(jiān)現(xiàn)場監(jiān)督下,她一遍遍地演練禮儀,早已變得十分厭煩。她自認為將進宮成為“皇后”,別人竟隨意指使自己,怎么沒了自由?――殊不知,這只是終身失去自由的開始。
她大聲地發(fā)泄著多日的憤懣和怨氣,誰也不敢吱聲,雖然太監(jiān)“奉旨”而來,也不敢逼之過甚。見了這種情景,潤麒勸她說:
“姐姐,你別發(fā)脾氣。”
正發(fā)脾氣的婉容聽了,仍然低頭哭泣不止。他見勸解無效,就一溜兒小跑去稟告母親:
“姐姐婉容,今兒個跟宮里的太監(jiān)發(fā)脾氣啦!
“為什么呢?”
“她練煩了,不愿意演禮了!
潤麒最先感受的卻是婉容訂婚之后,別人對自己稱謂的變化――他升了輩分兒。
以往見面時,家里的兩位管家周友和韓升,盡管年紀比他大,但都官稱他“二哥”。從這天早晨起,兩位管家隨太監(jiān)一起,開始改稱潤麒為“二爺”,連外祖母身邊的丫鬟,雖然與潤麒自幼青梅竹馬,也改口尊稱他“二爺”了。
這一年,他才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十歲小孩兒。
溥儀迎娶婉容
大婚迫近,忽然,榮宅前面變得異常熱鬧起來。門前扎起了高大的彩坊,街上觀者如潮,人頭攢動。
實際,榮宅內(nèi)搭棚、油漆、彩畫的裝修,已開始許久。大門里的幾道庭門,油漆過后全部重新描上了“禧”、“壽”字。從垂花門進來,有一個寬大的玻璃門過廳,兩邊置有極講究的陳設(shè)。
穿過大廳,有一道四扇綠門,上邊重新繪制了菱形格,中間的大門可向兩側(cè)隨意打開。若走進后邊院落,要繞過旁邊的廊子門才行。淘氣的潤麒從小愛動手,竟然欣喜地當(dāng)上了干雜活兒的幫手。
一名姓彭的大胡子老頭兒來到榮宅灑墨揮毫,叮囑潤麒負責(zé)往大門貼上不同的字幅,油漆匠隨即把“龍鳳呈祥”四個大字印在他所居住的院門上,還在幾道大門上斜畫了三條紅紋來襯托裝飾。他一直無事忙地四處跑個不停,滿臉汗涔涔的。
誰都知道,婉容進宮后再也無法留居舊宅,所以她的住房僅簡單翻修了一下。窗戶框換了紙,屋內(nèi)重新糊過頂棚,墻上也貼了新紙,無非稍微見見新就是了。
過彩禮的儀式,稱得上異常隆重。民間結(jié)婚送彩禮,大多是兩個人抬,而這次是幾十人分成若干抬。抬禮的差役都是肩上斜披大紅綢,倆人抬一個箱籠,里邊擺著綾羅綢緞的衣料,玻璃匣盛放著各式金銀首飾。
此時,榮宅門口觀看皇上大婚過彩禮的百姓,匯成了人山人海。
翌日(注:即農(nóng)歷1922年十二月初一),宮里派來了迎娶皇后的大隊人馬。恰巧,操持大婚的總辦,正是為婉容牽線的載濤。“皇叔”讓福晉姜婉貞和內(nèi)務(wù)府大臣增崇的妻子負責(zé)迎娶皇后并布置洞房?胺Q黃土鋪道,凈水潑街,從上半夜開始,整個京城竟實行了宵禁。蒙古郡王貢桑諾爾布和載澤等御前大臣,守候在內(nèi)廷,載濤福晉等人領(lǐng)銜親率上千人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徑奔北新橋帽兒胡同。
由聲名顯赫的皇親國戚領(lǐng)銜,多年不見的宏大場面震動京城。
自然,潤麒不敢再淘氣。在熱鬧非凡的榮宅前,他和兄長潤良由父親榮源率領(lǐng),在恭候迎親的儀仗隊伍到來之后,連連行著三跪九叩的大禮,將鳳輿以及宮內(nèi)一行人迎進宅門。
迎娶這天,榮宅各屋擠滿眾多親戚、朋友,女眷大部分梳著“兩把頭”,有的穿著旗裝,也有的身著漢裝――長長的袖子,黑裙子上繡著剔花兒,這在平時都是不常穿的禮服。
特別惹眼的是一名既沒梳頭、也沒有戴多少珍貴頭飾的漢裝女子姜婉貞。她被派來專門照顧婉容上轎前的各種瑣碎事情,為婉容整理完頭飾,又遮上華美的蓋頭,前后仔細打量不停。
在迎親隊伍中,最吸引眾人目光的,是一乘二十二抬的豪華雙層金頂鳳輿。他眼見鳳輿抬進了正屋,姐姐婉容不厭其煩地行著三跪九叩的大禮,隨后接過了象征著皇后權(quán)力的金印。
在此之前,他好奇地發(fā)現(xiàn),姐姐婉容正與母親在床上相坐而泣,娘倆哭個不止。榮宅的正房,中間有一個隔扇,里邊是父母住的房間。他在外屋,淘氣地從窗戶往里偷窺,見母親沒有特別打扮,只是穿著一件普通新衣,正勸解著傷心落淚的姐姐,感覺十分有趣,就在門外淘氣地跳著腳,雙手拍起巴掌亂嚷一氣:“哭了,哭了!……”這還不算,他還猴兒跳似的竄到屋里,模仿姐姐哭泣的樣子――嗚嗚嗚……
在他的笑鬧聲中,婉容從屋里含淚跨上了鳳輿。等鳳輿抬出正屋以后,他仍然學(xué)著母親和姐姐哭泣的樣子,拿手絹捂著臉假裝擦眼淚,起哄地追隨在后邊。
在鼓樂齊鳴之中,太監(jiān)們抬起鳳輿,穩(wěn)步走出宅門,接著,在榮宅大門外,又換上了從太仆寺街雇來的轎夫。而到了東華門外,太監(jiān)又重新替換了太仆寺街的轎夫。這一似乎煩瑣的細節(jié),顯示了宮廷禮儀的嚴謹。作為遜清王室的末代皇后婉容,在皎潔的月光中,從東華門被迎入巍峨的紫禁城。
在送親的隊伍中,榮源和喀拉沁王、恭王福晉、身穿旗裝的著名猶太人哈同太太,以及潤麒的大三姨兒等一些至親好友(注:據(jù)潤麒先生說,皇上“大婚”,區(qū)別于京城婚禮習(xí)俗。當(dāng)時,在北京城結(jié)婚迎娶時,娘家人要陪同前往,同時還要有“伴娘”相陪。一些地方的習(xí)俗是,哥哥還要背著妹妹走一段路),緊隨迎親儀仗邁進了皇城內(nèi)廷。
無疑,潤麒跪接“冊封”是在白天。所以,他始終覺得婉容是在白天被迎娶進宮的。(注:潤麒先生曾回憶說:梅蘭芳先生回憶錄和很多當(dāng)事人,都說溥儀大婚迎娶是在夜間。有人還在夜間看到了大婚的隊伍從帽兒胡同通過。據(jù)考:迎娶皇后的吉日,是宮內(nèi)欽天監(jiān)為遜清宣統(tǒng)皇帝溥儀專門擇定的,即壬戌年陰歷十月十三日寅時――即夜間3時至5時。)記憶過人的潤麒始終沒弄清楚,姐姐婉容究竟是晚上還是白天被接進宮的。而在頗為熱鬧的場面中,他只顧淘氣,竟沒瞅見轎子從哪個大門抬出了宅院。他暗自琢磨,正門搭建了戲臺――出了過廳,往前拐過垂花門去才能走到前邊的大門口,搭上戲臺轎子就出不去了,估摸是從東邊旁門走的。戲臺搭在門前,從那兒怎么通過轎子呀?事后,他總是好奇地追問這個看似無聊的細節(jié),然而卻沒人回答他這個小淘氣兒。
尤其使?jié)欦韪械脚d奮的是,從那天起,他住的院里就開始搭臺演戲。一座頗大的戲臺搭在綠門前邊,正好沖著北屋,恰巧就在他的臥室前邊。他在西廂房抬眼就可以瞧見,院里搭的天棚從進門一直搭到四合院,引人注目的是,棚上有個一尺五左右的奇怪的戲裝小人,他不知,這就是戲班供奉的唐明皇。
往日寂寞的大院里,擺放著許多藤椅,熱熱鬧鬧地整整唱了一天大戲。他離得特別近,見舞臺上敲鑼打鼓,演員唱、念、做、打格外認真。客人吃完飯,大多來聚精會神地看戲,直到夜里一兩點鐘,聽?wèi)虻娜硕甲邇袅耍瑧蚺_上還由“富連成”的學(xué)員,專為他這個小孩兒表演《連環(huán)套》。他搬了一把椅子歪坐在上面,一邊看熱鬧一邊嗑瓜子。
他新奇地見到,一名像戲班老板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走過來,跪在地上給自己請安。盡管沒其他人聽?wèi),演員仍然唱得非常賣力氣。他變得異常興奮,一會兒蹦到椅子上,一會兒跳下地來,后來困得實在睜不開眼,戲才不唱了,鑼鼓也不敲了,頓時,整個院子變得鴉雀無聲。
早晨起來,他見院里擺著幾張八仙桌,桌上各式點心摞成一座小山,白色的點心上刻著各色鮮花,頓時眼饞了。他好奇地一蹦一跳地跑過去,掰開一看,竟然不是真的――外邊看著像點心,里邊卻是泥做的,頓時興趣索然。
至于廚房內(nèi)的飯菜,以及來了客人怎么擺桌,他漠不關(guān)心,其他像什么綢緞布匹,也不屑一顧。他細細地察看了一圈,別的不喜歡,唯獨喜歡上了宮廷送來的彩禮中的三只綿羊――喻義“三陽開泰”。
他興致勃勃地走過去,挨個摸了摸披著紅綢、上面點著“紅”的羊頭,其中兩只一點兒反應(yīng)沒有,唯獨一只小羊,見了潤麒就一直不錯眼珠地瞅著他。
于是,潤麒欣然留下了它。由于他總是親切摸著它的頭,很快它就與他變得熟稔,開始是別人喂,后來他親自動手喂它,沒幾天就感到,羊這種動物若跟人友好比狗還忠實。那只羊沒有專門的羊圈,總是時刻跟隨著他,平時他在東廂房睡,那只羊就在炕邊站著,居然一宿一宿地守著他,念書、睡覺它也跟著,竟與他變得寸步不離。
可也怪了,他上學(xué)時,那只羊居然站在門外,紋絲不動,整整兩三個小時目不轉(zhuǎn)睛地瞧他上課,不吃也不喝。他在屋里念書時,禁不住時時偷瞅它一眼。有一天,一只狗躥進屋里,那只綿羊像是吃了醋,一揚犄角把玻璃門撞了個窟窿,把狗一下子頂了出去,他笑著將小羊摟進懷里。
遺憾的是,沒過多久,跟隨他不過一個來月的小綿羊竟可憐地死去了。他很難過,思來想去,可能是自己凈喂餅干,而反芻動物不能吃熟食,否則腸子里會發(fā)酵,果然,這只綿羊臨死時肚子脹成了一個圓球。
這只小羊的逝去,卻使他內(nèi)心好一陣傷感。
而臘月羊的猝然而亡,或許成了婉容終生獨守空闈的讖語。
。ㄘ(zé)任編輯/劉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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