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身處快速發(fā)展通道的古城北京而言,名人故居不得不面對“生死”抉擇:拆還是不拆,這顯然已經不是文物部門一家的問題了。 　　6月26日,位于北京西城區(qū)八道灣11號的魯迅與周作人故居險被拆遷。隨后,東城區(qū)北總布胡同24號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被破壞,在有關部門叫停前,門樓、西廂房已被拆毀,只有正房、倒座房尚存。同時,僅一墻之隔的12號院、哲學家金岳霖的故居也險遭破壞。
　　一時間,名人故居的“生”與“死”成了輿論高壓“聚焦”下的熱點話題……
　　
　　1949年3月,梁思成編制完成《全國重要建筑文物簡目》,為解放軍作戰(zhàn)參考,其中列出的第一項文物,就是“北平城全部”。梁思成的一生,為保護中國古代優(yōu)秀文化遺產作出了杰出的貢獻。
　　如今,這位泰斗級的古建筑學家和其夫人林徽因的故居“北總布胡同24號院”,也面臨被拆的危險,由此引發(fā)了廣泛的爭議。
　　
　　一場京城罕見的筆墨戰(zhàn)
　　
　　7月初,新華社記者王軍突然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說北總布胡同正在拆遷,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的故居也在其中。他抽空跑去看了一下,不由驚訝:都拆成那樣了!
　　在院子的一角墻壁,拆遷的通告至今仍然可見:“北京市富恒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于2007年9月30日,依法取得了京建東拆許字[2007]第516號《房屋拆遷許可證》,在北總布胡同、前趙家樓胡同、先曉胡同及弘通巷部分門牌進行弘通科研大樓項目建設,并實施拆遷工作�！�
　　該項目位于東城區(qū)建國門附近,是二環(huán)內極為稀缺的地塊。在北京市發(fā)改委的網站上,該項目房地產開工計劃時間為2006年,建筑高度70米,共23層,定位為公寓及商業(yè)辦公項目。
　　“這應該是所有中國人都不能接受的事實”。7月11日、12日、16日,王軍一口氣連發(fā)表三篇文章,呼吁“留下梁思成、林徽因故居”,文中稱“這處中國建筑史的搖籃,就要被蕩為平地了”!這些文章,同時發(fā)表在《新京報》及其博客中。
　　相關部門反應迅速。北京市規(guī)劃委員會立即叫停了拆遷工作。各地媒體也以極大的熱情關注這個院落的命運,同時,網絡民意也呈現(xiàn)“一邊倒”,支持對故居的保護。
　　7月21日,異議出現(xiàn)�！侗本┩韴蟆吠蝗话l(fā)表針鋒相對的文章,其中引用專家的觀點,率先挑起爭議:拿名人故居當噱頭,對保護古都文化沒有積極作用。
　　在報道中表態(tài)的北京市文物局文保處處長王玉偉稱,“梁林故居里曾經蓋起過一座紅磚樓,顯然已不是當年的樣子……我們不能憑借簡單的口口相傳,就認定其應受到文物法保護�！薄八�謂‘故居’如今多已淪為大雜院,破敗擁擠,上廁所要走出200米,我們保護的是這座城市,而非簡單的一兩座房子�！�
　　一位未具名的“資深文物工作者”更在報道中稱,“梁林故居只是一個噱頭,拿名人說事兒的現(xiàn)在可不在少數(shù)�！�
　　爭議迅速升級。7月24日的《新京報》發(fā)表文章進行反擊,稱保護此院落有法可依。文末,作者王軍還回憶幾年前陪同一位外國藝術家探訪這處故居的情景:看到故居院落保存不善,這位藝術家當場傷心落淚。
　　這個感性的結尾迅速成為《北京晚報》回擊的口實。當天下午,該報發(fā)表的《外國人的眼淚能成為保護的依據(jù)嗎?》一文,語含調侃:“連專業(yè)的文保機構和資深文物工作者的判斷都敵不過外國人的幾滴眼淚,這樣的做法也實在是太不職業(yè)了�！蔽恼率鹈麨椤拔疵�”。
　　“搞文物的人出來這么說話,真的讓我感到震驚�！蓖踯娬f。
　　就某個公共議題進行如此短兵相接的爭斗,在京城媒體中著實罕見。
　　
　　截止7月27日前,在這場針尖對麥芒的論戰(zhàn)中,北京市文物局的表態(tài)讓人感覺更像一家拆遷公司,他們力圖要證明的是:放棄保護,有理有據(jù)。
　　
　　兩家立場對立的文物局
　　
　　引起如此軒然大波的“梁林故居”,到底有何魔力,撥動著各方的敏感神經?
　　走在東二環(huán)內的北總布胡同中,轉向東側的一個小巷直行約10米,一座破敗的門樓僅剩骨架,赫然在眼前出現(xiàn)。骨架下是一大堆拆除后的建筑垃圾,穿過它,院子中間兀然立著一座陳舊的三層小樓,樓前的一棵石榴樹正枝繁葉茂,映照著周圍的破敗景象。
　　北總布胡同24號院,曾經見證了中國建筑研究史的一段輝煌。1930年,梁思成、林徽因租住了這個院落,住在這里將近7年。其間被稱為“太太的客廳”的文化沙龍,名騷京城。也正在這個院子里,梁思成加入中國營造學社,開始了對中國古代建筑的系統(tǒng)調查研究。也是從這里出發(fā),他和林徽因一起發(fā)現(xiàn)了河北趙州橋、山西應縣木塔、山西五臺的佛光寺等。
　　“沒有他們這段時間的工作,中國的古建筑研究要推遲20年�！蓖踯娬f。
　　1988年,這座曾見證榮耀的院子經歷了災難性的劫難。一位開發(fā)商買下了24號院里的土地,在其中建起了一座三層的現(xiàn)代樓房,假山、柳樹全都被清除,東廂房被拆除,倒坐房的房門被砌死。傳統(tǒng)舊院的景象,在工程中逐漸模糊。
　　“嚴格意義上來說,梁思成、林徽因故居從那時起就已不存在了�！�24號院所屬的大雅寶社區(qū)居委會主任李穎感嘆地說。
　　從建筑價值看,經過那場改造的24號院保護價值并不大。由于房子殘破,以及對名人、故居等概念厘定的模糊,北京市文物局稱:該院落沒有進入被保護的故居名錄。
　　這種態(tài)度在業(yè)內也得到了一定的理解。梁思成學生、清華大學教授樓慶西表示,故居能保護下來是好事,畢竟記錄了那段歷史�！暗�北京名人那么多,故居也比較多,又涉及到北京的建設,問題比較復雜。凡是故居都保護,這個也難說。”
　　文保專家徐萍芳則對北京市文物局的境遇給予了同情�！斑@個故居沒有定文物保護單位,文物局很難插手,因為它沒法可依啊�！�
　　但在保護者的眼里,這不僅僅是一座院子的戰(zhàn)斗。
　　
　　“沒有列入名錄,就可以合法地拆。這是誰的邏輯?這不是開發(fā)商的邏輯嗎?現(xiàn)在反倒成了文物部門的邏輯�！蓖踯娬J為,對待這種破壞嚴重的故居的態(tài)度應該是――“因其殘破,才更加愛護它,而不是因其殘破,就冷酷無情地抹掉它�！�
　　讓王軍介懷的是,“如果文物部門早一點保護的話,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他們之前不作為,現(xiàn)在拆成這個樣子了,就說沒什么保護價值。這成了怪圈�！�
　　著名建筑學家、國家文物局古建筑專家組組長、中國文物學會會長羅哲文,是梁思成的學生。他表示,從建筑上來說,北總布胡同24號院已經改造過了,原來的不完整了。“但作為名人故居,主要還不在這個建筑,而在人物。恢復起來又是四合院,又是名人,不是挺好的嗎?”
　　讓他真正感到悲哀的是,對于梁思成這樣一位卓越的建筑學家,日本都準備為其立像,而在國內,卻遭遇“是否名人不好界定”的說法。“日本近期正準備給梁思成立像。二戰(zhàn)中,正是他的建議保護了奈良、京都的古建筑,當?shù)厝硕挤Q梁思成是日本古都的恩人�！绷_哲文說,梁思成不僅是名人,更是世界名人。
　　從某種程度上講,此次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被拆引發(fā)的抗議,更多的是一種反思和致敬。
　　建國初年,梁思成提出保護舊城的方案被否決。“五十年后,歷史將證明你是錯誤的,我是對的”。梁思成曾向北京市一位官員直言,并哀嘆:“拆掉一座城樓像挖去我一塊肉,剝去了外城的城磚像剝去我一層皮�！�
　　在很多人心里,梁思成已經成為守護北京舊城的象征,當被拆除的命運吊詭地落到他故居的院落,其悲劇感更讓人無法釋懷。
　　就在雙方相持不下之時,國家文物局7月27日的表態(tài)讓“保護派”再次占據(jù)上風。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接受《光明日報》采訪時表示,像梁思成、林徽因這樣做出過重大貢獻的文化名人,其故居應該作為文物保護單位加以原址保護�！耙�著重看故居的精神、文化、社會價值,而絕不能單純考慮建筑質量和藝術價值�！�
　　這次,站在北京市文物局對立面的,成了國家文物局。如此局面,讓人稍感意外。
　　
　　何為名人?何謂故居?
　　
　　對名人故居保護最大的問題還在于名人和名人故居的界定。
　　北京市文物局文保處表示,目前實施的法規(guī)政策中沒有對名人故居的確切定義,文保單位的統(tǒng)計中不涉及該類,無法給出名人故居占文保單位的比例。
　　文物專家王世仁坦言,“連名人都無法界定,怎么去認定故居?”北京作為歷史文化名城有3000多年建城史,800多年建都史,古往今來多少有識之士在此居住,能否算名人誰說了算?有些名人在京租住地有七八處,哪處最有保護價值誰說了算?北京是歷史文化名城,也是現(xiàn)代化都市,如果跟名人沾邊就保護,幾乎每個院落都能說出點門道,那是不是意味著名城將永遠“凝固”?
　　其實,對這一問題,我們可以在北京市政協(xié)2006年對北京市名人故居的調查中找到可資借鑒的方法。
　　參加過那次調查的原北京市政協(xié)文史委副主任匡國良說:“由于目前對名人和名人故居的概念及認定標準尚無權威性的說法,我們調研中把‘名人’的范圍初步界定為在歷史上特別是在近現(xiàn)代歷史上作出過重大貢獻、在某方面產生過較大影響、具有較高知名度、‘文革’結束前去世的各領域知名人士�！�
　　北京市政協(xié)2006年曾對名人故居進行過一次調查,結果顯示,北京市四城區(qū)的名人故居約308處,被列入全國文保單位的有3處,市級文保單位的40處,區(qū)級文保單位的33處,43處被列為保護院落或普查登記文物項目,其余189處故居則未列入上述保護項目,其中近半數(shù)已被拆除。
　　那次調查的結果最后形成了一份“關于北京名人故居保護與利用工作的建議案”,呼吁及早保護名人故居。
　　這份建議案認為,北京名人故居保護仍顯薄弱。名人及名人故居缺乏認定標準,缺乏明確的具體主管部門,缺乏適用的管理辦法;名人故居失修、拆除情況嚴重等。因此,有不少名人故居因保護不善而遭到嚴重破壞。如不加強重視和保護,北京歷史文化名城的風貌和文化內涵將大打折扣。
　　建議案呼吁抓緊制訂《北京市名人故居保護與利用管理辦法》等地方性法規(guī)。
　　
　　從爭議到契機
　　
　　7月28日,北京市文物局與北京市規(guī)劃委員會召開聯(lián)席會議,共同研究東城區(qū)北總布胡同24號院建筑即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的故居保護問題。
　　北京市文物局表示,將采取以下四項措施:一、責成建設單位調整建設方案,在建設規(guī)劃上確保院落得以保留;二、邀請專家參與指導院落的保護方式、方法,制定具體保護措施,處理好建設與保護的關系,盡快落實北總布胡同24號院的保護問題;三、梁思成1946年到1954年的居所位于清華大學內(新林院8號),不僅見證了清華大學建筑系創(chuàng)建的歷史、新中國文物保護事業(yè)的起步,而且從這里誕生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人民英雄紀念碑等設計方案。北京市文物局將與規(guī)劃、校方等共同研究,做好相關建筑的保護工作;四、要求各區(qū)縣文委的普查隊伍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繼續(xù)深入調查,統(tǒng)籌做好四合院等傳統(tǒng)建筑的調查保護工作,尤其是對列入建設區(qū)域的要采取保護措施。嚴格按照文物法和文物普查認定的相關標準做好相關建筑保護的同時,深入挖掘其歷史文化內涵。同時歡迎社會各方對發(fā)現(xiàn)具有保護價值的文化遺產提供線索并共同參與文物保護工作。
　　北京市文物局還表示,將繼續(xù)堅持舊城整體保護的原則,對于舊城胡同四合院提出嚴格要求,嚴格按照有關規(guī)劃及修繕、改善、疏散的原則進行保護修繕。
　　北京市文物局的這一最終決定讓一直為保護梁林故居而奔走的王軍感到非常高興,他說:“永遠不要只去抱怨。我在這個事件中,看到了公眾的參與,形成了一種機制性的東西,它能改變結果�！�
　　或許正如王軍所說,梁林故居引發(fā)的廣泛爭議,“也許將成為保護北京殘留古城的新契機”。
　　(綜合7月31日《南都周刊》和8月5日《人民政協(xi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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