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用孤高比云月:孤高的動物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拜訪的午后,他的書桌上放著新書的手稿和打印出來的校樣。手稿用的是清華歷史所的信紙,只是上面的橫格顯得比較礙事兒。紙被對折了,藍黑的墨跡一列列豎著瀉下來!拔也粫秒娔X,老想學,可一直沒學。其實孫女是可以教我的!
何老有獨子,專事瀕危野生動物研究,一年總有八九個月在外;家里原來三個人,老伴兒,還有孫女。老伴兒的照片還放在書桌上,只是人已于兩年多前故去;孫女也去了澳大利亞,F(xiàn)在,他每天早上五點醒,而后干點正經(jīng)事,中午睡一覺。下午看看電視,翻翻報紙。無風的傍晚,散散步。
《上學記》開篇第一句“我的祖上沒有名人”。他說“人家寫自傳,總是從祖上的名人講起,我對曾祖父以上一概不知”。要說家人的影響,就是“兩個姐姐都是北大的,好像受她們影響,才進的北大”。和這個學校的緣分從此結(jié)下:“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姐夫、老伴兒、妹夫也是這個學校的,甚至我的熟人,主要也是這個學校的。”
陪老人看老照片。照片后的事,幾乎都記得。從美國上世紀80年代外甥家的農(nóng)場、講到西雅圖,再到英國倫敦的溫莎堡、德國慕尼黑……有一張照片是1991年在德國海德堡拍的,不見人影,只有一條黑格爾曾經(jīng)散過步的“哲學家之路”。
何老從前看小說,現(xiàn)在看得少。年紀大了,便覺著生活比小說更好看,更精彩。這位無黨派人士,不信教,世間走了80多年,在他看來依然神秘,且強調(diào)“永恒地神秘”。在似乎看不完的照片中,有不同屆的前國圖館長任繼愈、同屆不同系但同寢室的作家汪曾祺、沈從文在耶魯?shù)男∫套訌埑浜头驄D……還有哲學家李澤厚。書桌上,放著一篇文章《李澤厚被研究》,他說從報刊上剪下來,是為了給李澤厚寄去。
還有一張合影,是他陪著社科院第一批研究生去找郭沫若時拍的。我想問他要這張照片在報紙上一用,他不肯:“這樣我便成了搭便車的。不妥!
摘下帽子,頭頂锃亮。他又翻出了些老照片:“二十四五歲時,滿頭頭發(fā);中年了,還有頭發(fā);再后來,就沒有了!焙髮χ掌隙畾q的風華正茂“數(shù)年頭”:“1941、 2001…… 2007”。得出“66”這一順暢的數(shù)字,何老說:“好可怕!
其間,還接聽了個電話。聽聞一老友骨灰被送回老家,他說,“魂歸故里,好……好。兩年前,年逾八十的他,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去美國看姐姐,探望歸來一個月后,世上最后一個同胞姊妹走了。他現(xiàn)在時常惦記的,是一位“老同事”,今年100歲了,他每年春節(jié)都去看她,他說今年還去。后來,知道了他說的是中科院院士梁思永的夫人、梁思成的弟妹、梁啟超的兒媳。
說到翻譯時,提起傅雷,他感慨其“太天真,太相信,太真誠”:“人在世上,不可能太認真,也不可不認真。不認真又覺得很難過。”我正想著何老翻譯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中有一言“人是生而自由的,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他吟起了李白的《行路難》:“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五十多歲時,何兆武見“牛棚棚友”、時年八十有余的史家謝國楨總是笑呵呵的,便說:“您年紀這么大了,身體還這么好,一定得益于您的開朗!敝x老說不然,還說“精神上特別壓抑”。何兆武不解:“大家都尊你大學者、老前輩,還壓抑什么?”謝老說:“我熟悉的親友幾乎都不在了!比赀^去,謝老仙逝,卻把當年的滋味留給了他嘗。“我這一輩的,大多數(shù)都走了,F(xiàn)在,我時刻準備著!报D―他一直笑瞇瞇的,不時大笑,說這些亦如此。
談話間無意提起本杰明的書,何老說沒看過,囑咐下次帶一本看看,交流交流。我起身告辭時,窗外已是暮色沉沉。他與我握手:“謝謝你來。歡迎你再來!
他說不相信人有來世,但他相信還有明天。(朱玲)
(1月29日《北京青年報》,作者為該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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