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下文，完成第1-5題。

門 孔

余秋雨

⑴謝晉的兒子阿三還在世的時候，謝晉對我說：“你看他的眉毛，稀稀落落，是整天扒在門孔上磨的。只要我出門，他就離不開門了，分分秒秒等我回來�！�

⑵謝晉說的門孔，俗稱“貓眼”，誰都知道是大門中央張望外面的世界的一個小裝置。但對阿三來說，這個閃著亮光的玻璃小孔，是一種永遠(yuǎn)的等待。因為爸爸每時每刻都可能會在那里出現(xiàn)，他不能漏掉第一時間。除了睡覺、吃飯，他都在那里看。雙腳麻木了，脖子酸痛了，眼睛迷糊了，眉毛脫落了，他都沒有撤退。

⑶有一次，謝晉與我長談，說起在封閉的時代要在電影中加入一點人性的光亮是多么不容易。我突然產(chǎn)生聯(lián)想，說：“謝導(dǎo)，你就是阿三!”

⑷“什么?”他奇怪地看著我。

⑸我說：“你就像你家阿三，在關(guān)閉著的大門上找到一個孔，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亮光，等親情，除了睡覺、吃飯，你都沒有放過�！�

⑹他聽了一震，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不說話。

⑺我又說：“你的門孔，也成了全國觀眾的門孔。不管什么時節(jié)，一個玻璃亮眼，大家從那里看到了很多風(fēng)景，很多人性。你的優(yōu)點也與阿三一樣，那就是無休無止地堅持�！�

⑻我一直有一個錯誤的想法，覺得拍電影是一個力氣活，謝晉已經(jīng)年邁，不必站在第一線上了，他可以從一個電影導(dǎo)演變成一個“電影導(dǎo)師”。有這個想法的，可能不止我一個人。

⑼有一次，他跨著大步走在火車站的月臺上，不知怎么突然踉蹌了。他想擺脫踉蹌，掙扎了一下，誰知更是朝前一沖，被人扶住，臉色發(fā)青。這讓人們突然想起他的皮夾克、紅圍巾所包裹著的年齡。不久后一次吃飯，我又委婉地說起了老話題。

⑽他知道月臺上的踉蹌被我們看到了，因此也知道我說這些話的原因。他朝我舉起酒杯，我以為他要用干杯的方式來接受我的建議，沒想到他對我說：“秋雨，你知道什么樣的人是真正善飲的嗎?我告訴你，第一，端杯穩(wěn);第二，雙眉平;第三，下口深�！�

⑾說著，他又穩(wěn)又平又深地一連喝了好幾杯。

⑿是在證明自己的酒量嗎?不，我覺得其中似乎又包含著某種宣示。

⒀他在中國創(chuàng)建了一個獨立而龐大的藝術(shù)世界，但回到家，卻是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天地。他與夫人徐大雯女士生了四個小孩，腦子正常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謝衍。謝衍的兩個弟弟就是老三和老四，都嚴(yán)重弱智，而姐姐的情況也不好。

⒁我們?nèi)绻�把這樣一個家庭背景與謝晉的那么多電影聯(lián)系在一起，真會產(chǎn)生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每天傍晚，他那高大而疲憊的身影一步步走回家門的圖像，不能不讓人一次次落淚。落淚，不是出于一種同情，而是為了一種偉大。

⒂一個錯亂的精神漩渦，能夠伸發(fā)出偉大的精神力量嗎?謝晉作出了回答。謝晉親手把錯亂的精神漩渦，筑成了人道主義的圣殿。我曾多次在他家里吃飯，他做得一手好菜，常常圍著白圍單、手握著鍋鏟招呼客人。客人可能是好萊塢明星、法國大導(dǎo)演、日本制作人，但最后謝晉總會搓搓手，通過翻譯介紹自己兩個兒子的特殊情況，然后隆重請出。這種毫不掩飾的坦蕩，曾讓我百脈俱開。在客人面前，弱智兒子的每一個笑容和動作，在謝晉看來就是人類最本原的可愛造型，因此滿眼是欣賞的光彩。他把這種光彩，帶給了整個門庭，也帶給了所有的客人。

⒃他有時也會帶著兒子出行。那次去浙江衢州，坐了一輛面包車，路上要好幾

個小時，阿四同行。坐在前排的謝晉過一會兒就要回過頭來問：“阿四累不累?”“阿四好嗎?”“阿四要不要睡一會兒?”……每次回頭，那神情，能把雪山消融。

⒄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家后代唯一的正常人，那個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的典雅君子，他的大兒子謝衍，竟先他而去。謝晉一直以為兒子是一般的病住院，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經(jīng)那么嚴(yán)重。眼前病床上，他唯一可以對話的兒子，已經(jīng)不成樣子。

⒅他像一尊突然被風(fēng)干了的雕像，站在病床前，很久，很久。

⒆謝衍吃力地對他說：“爸爸，我給您添麻煩了!”

⒇他顫聲地說：“我們治療，孩子，不要緊，我們治療……”

(21)從這天起，他天天都陪著夫人去醫(yī)院。

(22)他老家的屋里，有我題寫的四個字：“東山謝氏”。

(23)那是幾年前的一天，他突然來到我家，要我寫這幾個字。他說，已經(jīng)請幾位老一代書法大家寫過，希望能增加我寫的一份。東山謝氏?好生了得!我看著他，抱歉地想，認(rèn)識了他那么多年，也知道他是紹興上虞人，卻沒有把他的姓氏與那個遙遠(yuǎn)而輝煌的門庭聯(lián)系起來。

(24)他的遠(yuǎn)祖，是公元四世紀(jì)那位打了“淝水之戰(zhàn)”的東晉宰相謝安。這仗，是和侄子謝玄一起打的。而謝玄的孫子，便是中國山水詩的鼻祖謝靈運。正因為這一切，我寫“東山謝氏”這四個字時非常恭敬，一連寫了好多幅，最后挑出一張，送去。

(25)謝家，竟然自東晉、南朝至今，就一直定居在東山腳下?別的不說，光那股積累了一千六百年的氣，已經(jīng)非比尋常。謝晉對此極為在意，卻又不對外說。他在意的，是這山、這村、這屋、這姓、這氣。但這一切都是秘密的，只是為了要我寫字才說，說過一次再也不說。

(2009年1期《收獲》，有刪改)

1.請結(jié)合上下文意，簡析第⑶段中“謝導(dǎo)，你就是阿三!”一句的含義。

2.結(jié)合文意，分析第⒃段“每次回頭，那神情，能把雪山消融”一句的表達(dá)效果。

3.根據(jù)文意，對第⑼--⑾段描寫內(nèi)容理解不正確的兩項是( )( )。

A.謝晉“踉蹌”的腳步，“掙脫踉蹌”的努力，“鐵青”的臉色，都在表明他工作的辛苦，身體的羸弱。

B.謝晉“跨著的大步”、一直喜歡圍著“紅圍巾”，讓我們感受到他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熱愛，對生活的滿懷熱情。

C.謝晉知道他的“踉蹌”的腳步透出他體力的不支，但他用足夠的酒量向人們證明他的身體強健，依然可以戰(zhàn)斗在第一線。

D.謝晉解說“真正善飲”，目的是想用行動證明自己身體硬朗，委婉拒絕了“我”的建議。

E.謝晉年齡和身體導(dǎo)致其腳步踉蹌，但卻努力地“又穩(wěn)又平又深”干杯，讓我們看到他對電影的摯愛和追求。

4.請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簡析作者眼中的謝晉形象。

5.請結(jié)合全文內(nèi)容，簡析以“門孔”為題的好處。

【參考答案】

1.謝晉如阿三在關(guān)閉的大門上找到一個孔看著光亮等待親情一樣，在封閉的年代找到了電影這個途徑，探尋人性之美，堅持不懈。

2.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將謝晉關(guān)心阿四的神情比喻為能夠融化冰雪的溫暖的陽光，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一個父親對智障兒子的深切關(guān)懷，至情感人，表現(xiàn)作者對一個慈父充滿了敬意。

3.A C(A項主要表明的是他已經(jīng)步入年邁之時;C項謝晉向人們證明他身體硬朗健康主要是端杯穩(wěn)、雙眉平、下口深，而非酒量大。)

4.(1)深情愛子的慈父;(2)對家庭責(zé)任的擔(dān)當(dāng)、坦蕩的胸襟;(3)對電影事業(yè)的摯愛與執(zhí)著堅持;(4)謙遜內(nèi)斂的品格。

5.(1)表明阿三等待盼望父親歸來的所在，體現(xiàn)父親在阿三心目中的地位，這“門孔”是親情的載體。

(2)賦予“門孔”以比喻意義，是謝晉導(dǎo)演由電影而表現(xiàn)人性美的途徑，由此引導(dǎo)廣大觀眾通過電影看到更多風(fēng)景，更多的人性美，這“門孔”是責(zé)任的體現(xiàn)。

(3)《門孔》這篇文章，成為我們了解謝晉偉大人格及精神的渠道，這“門孔”承載的是更多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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